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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命不惜人(1)
    石头一家最晚吹灯,最早点火,帖木日布赫早早给拽拉起来,在包外一片漆黑中活泼乱跳,冻得鼻子直想装进热气不断的嘴巴里,小手缩在羊毛袖里不停地捂鼻子和耳朵。
    又一个漫长的冬日在一家人起早贪黑中轻快地过去了。而这个冬天,谁再也没有提起阿木尔,夫妻俩默契地把阿木尔藏在了心里,默默祈祷长身天保佑他平安归来。
    冬日美丽的草原,一眼望去,发现不了什么新的变化,依旧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悠长动听的牧歌舞动着经幡儿在蓝天和荒草间荡漾,从神秘的天山来,吻过这片哺育生命的草原,再跋涉千山万水,像位慈祥的母亲抚摸那万里长城凄凉的脊梁,向她的祖国献上最美的哈达。
    冬末春初之际,阿拉善草原宛如一位卸了妆的美少女,静静卷缩在美丽雪海之中尽情酣睡。她并未意识到美梦即将成真,而那个美梦尽萦绕了她整整一个世纪,无数次向长生天祷告,愿赐予她男人战无不胜的力量,骑跨草原的战马,挥舞成吉思汗的弯刀,驱赶无恶不作的“疯狗”,保卫自己的家园。她常常以泪洗面,也时常哭醒,哭那有力使不出的战马只能白白耗死在孤寂的草原,哭自己是个挥不动马刀的女儿身。于是,她渐渐做上了一个美梦,一个看似天方夜谭的梦。梦见石头变成了刀枪,战马变成了舰炮,白杨和胡杨变成了冲向敌人的千军万马,还梦见自己嫁给了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没有任何嫁妆,只有他深情羞涩的憨笑,她坐在高头白马上,他绅士般牵着缰绳,徐徐驶入崭新的家园,一个平安的,可以生儿育女的家园。
    一个平安的,可以生儿育女的家园——这就是她整整一个世纪的梦!
    草原的一个清晨如昔消消醒来,见得了一支装束整齐,斜挎半自动步枪的骑兵咔哒咔哒向阿拉善骑来。她盼星星盼月亮,不只拿泪盼,也拿血盼,终于把可以保家的英雄盼来了,这使得她顾不及少女的矜持,嗖地揭开白皑皑的被褥,亢奋地跑跳起来。眨眼间,喜庆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骑着马,背着枪的英雄已经到了跟前,她激动的站在他们面前,红苹果般的笑挂在脸上不舍得走,几乎让她对面的汉子有些害羞。
    可笑着,笑着,变成了哭,哭成了一滩水,遭遇的全部苦难和委屈哭了出来。这一哭,让所有下马的汉子也哭了,他们悔恨来的迟了,他们誓言再不会让草原饱受外敌的欺凌了,更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担惊受怕了。
    这支远道而来的骑兵队伍来此呼伦贝尔草原,曾参加过东北抗日和东北解放战争,是一支驰骋疆场,骁勇无敌的骑兵,可惜原帮人马几乎已战死沙场了,阿木尔刚参加革命时也在这支队伍里。眼前所看到得同样军纪严明的队伍是解放后重新组建的,出了指挥员外,个个都是十六七岁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有来自草原的牧民娃,东北黑土地庄稼汉的儿,仅指挥员是山西大同人。
    来到阿拉善草原的第二天,指挥员就亲自找到了石头所在的营地。说是营地,其实就十来个破旧不堪的毡包和几个栅栏围成的马羊圈,以及堆成小山的几堆柴火。这位指挥员有些谨慎,还未到营地口,就下马牵着过来了,除了枣红色坐骑外,没有跟随一个人来。
    这指挥员中等身材,一身打着无数补丁的军装却在他身骨上十分笔挺,透着一股子刚毅凌风的感觉,皮质腰带勒得腰身紧紧的,一只别致的手枪别在腰间,与他壮实的身板极为和谐,也显示了他作为干部的身份。还斜挎着一把细长的马刀,这是威武骑兵的标志,虽兵刃未出鞘,但还是能嗅出几分寒气,尤其佩在这位军官身上,如铮铮铁骨的汉子,时刻准备亮剑。一只手总不离那短马鞭,不时提起又放下,十分从容老练,一股胸有成竹、指点江山的霸气显露无疑。
    这位指挥员名叫余大河,骑兵连连长,名不虚传的打战好手,他的骑兵连好似洪水猛兽,往往叫敌人丧胆,老天爷舍不得他死,眷顾活到今天。打过的恶战,只有遗留在身体上那数不清的如一幅沟沟壑壑的伤痕是直接见证,让人瞧的人哽咽,生起十万份的敬佩。余大河连长这位虎将可不一般,平日里和战场上完全判若两人,平日里上口袋里总别着一只俘获鬼子的钢笔,说话也很斯文,人又眉清目秀, 没跟照过面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文艺兵当子。可就是这个看似文弱的“文艺当子”在战场上,战友和敌人都不敢小觑,不是狮子,也是老虎下凡,马蹄霹雳,黄沙飞滚之间,刀劈头落,说是砧板山剁大白菜一点不为过。在数次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日本鬼子曾气急败坏,以一千大洋价钱悬赏余大连长的项上头颅,可鬼子一厢情愿说了不算,相反,余大河的脖子越活越硬,还亲眼见证了一个伟大民族的与解放。
    气喘嘘嘘的毛伊西格老人虽一截截骨头都不听他使唤了,还像八角刺一样扎得他疼痛难耐,而且浑身肿的裹在身上的衣物都嫌小,但老人既然余热未尽,就还勉强可以做点事情。他整日坐在营地的栅栏旁,像头忠实而勤劳的老牛挪挪蹭蹭,拿着一把小斧头,劈了一堆又一堆的柴,震得两只粗皮手开了好大的裂口子,血迹刚凝上,又裂了出来。
    1949年的冬天和1950年的整个春天,这劈柴的声音就几乎没有停顿过。有一天咔嚓的劈柴声消失了,可怜的毛伊西格老人就被长生天带走了,一辈子老人的心就如他的舌头和耳朵一样,没有受过一点污染,艰难而安静地活了一生,念了一生的善经,就他死后,有人说他的尸骸像朵雪山上的雪莲,一匹狼守候了几天,驮在身上背走了。
    余大河远远看见营地门口有位坐在地上劈柴的老阿爸,余连长还未到营地口就赶忙下了马,噌噌地踏着清晨的草霜,慢慢地走到老人身旁,恭敬地鞠了躬,微笑地打听道:“老伯伯,您好!请问这里是石头和乌伦珠日格住的地方吗?”毛伊西格老人露出一脸尴尬,他只能看见面前这位远道而来的年轻人的笑容,还有他嘴巴眨巴动了几下,至于年轻人说了什么,老人没法弄明白,因为老人即听不见也说不出,他活在一个纯天然的安静的世界里。余连长刚开始还以为是老人听不懂自己的话,又恭敬地试了几回,还是不凑效。这时,从西北方向的胡杨林中惊飞起一只雏鹰,在半空中“呱”了几声,余连长这才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老人至始至终一直憨笑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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