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村弹丸之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里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关联,人们翻山越岭才能出入村庄,人口更是少的可怜,总共不上百十来口,往往听到的只有鸡鸣、狗吠、羊咩和猪嗷的声音。就是百十来口人也不是户户邻家,根据山沟沟的地形分了三团团,一群团落户南沟,一群在上坎头,(地势比较高的地方),还有一群在西沟,如果把村庄大致勾勒纸上,那么神秘的大槐树所在处为中央,再通过每一条羊肠小道,使南沟、上坎头和西沟无阻碍的联络起来。南沟彷如一把太师椅坐南朝北,三面环山,口子向北开去,自然使得各家就地掏挖的窑洞主要是东西房,一条水沟从南面陡峭的山上垂直拉下来,离大槐树不远,冲刷出一块不小的扇面,若竖立起来,就像是一把很大的竹扫帚了,水沟两旁盘踞着很多年的杨树、榆树和枣树,有挺立的,也有纠结弯曲的,还有索性倒在沟渠里的,由于羊群长年在这里饮水,慢慢踩出了一条小路,春夏时候总是绿荫葱葱,妇女带着小孩常在几块水流涓缓的大青石旁打洗衣物,有说有笑,声音往往被锁在这个浅谷里显得有些厚实。几乎南沟所有人家的院落都是用大青石一块快垒叠起来,上面填上厚土,用圆石墩夯实,再用破砖或青石垒个七八尺高的围墙,架个栅栏做大门,不大的院落里不是圈养着骡子和羊,就是猪和鸡。一家的窑顶也许就是人人要走的大路,就这样,不大的斜坡上住着十几户人家。春夏秋吃水就要在水沟里挑,冬日就得去更远的河塘处深井里靠木辘辘拔水。
顺着大槐树往西上坡走,就是上坎头,人住在高处,显得比南沟里的人要矫情世故些,东山的太阳一睁眼就能把个上坎头照个遍体通亮,不像南沟,快到中午时,才落下些光丝来,好似太阳不待见似的,任由这群人在沟沟坎坎里自身自灭。然而,若总见着太阳的缘故,就不那么珍惜了。
从旧社会直到现在的新社会,上坎头的人都比较嘴舌杂,而且懒人颇多,甚至总见男女老少邋遢着布鞋,塔拉塔拉着,裤子也都落在半腿上,也舍不得费点力气拽上去。而偷窃几乎又是上坎头人天生的本事,偷鸡摸狗无所不能,无论旧社会,还是如今的新社会,对于他们骨头而言,就是哄骗肚皮。在今天的生产队里,只要抓住偷盗的老是上坎头的人,在地头哄天骗地,照猫画虎第一,卖咧嘴皮子第一,完工时稍不留神,浑身上下就捏揣着偷来的东西,给揪住扇几个巴掌也无用,下次照来。
至于西沟里,主要是马场,不过大锅饭的日子里饿死了人,也饿死了马,现在是集体的羊圈,旁边住的几个光棍的羊夫。西沟地势比较平坦,听说在光绪年间,这里住着位万贯家财的商人,他的子孙还在平遥县城大开过布匹店面,很不幸,后来一场离奇的天火给烧了个精光,仅仅在断壁残垣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一些碎彩瓷片和房屋的大灰瓦、古砖。昔日的铜墙银屋已沦变成了今日的羊圈,那来势汹汹刺骨的寒风卷起槐树黄叶,满天纷落在西沟时,历史的萧凉之感才发出一点点呻吟来,真有点樯橹灰飞烟灭,人空物空的凄楚!而大槐树见证了这一切,是否传说,还是确有其事?也大概只有它深邃的年轮里记录的清清楚楚。
大槐树,足足有几十米高,如一个庞大的华盖散开,腰粗惊人,六七个汉子才勉强合抱,露出地表的庞根近乎霸道,整整一座石山被狂卷进它的体内,好像一条巨蟒吞吃一头犀牛,根抱石,石穿根,很难分得清谁是谁的一部分。而且它的根霸占地盘特大,光露在外面的就有些惊人,怎么形容呢,有北京祭祀的天坛那么大,光它的底盘就足足有个晒谷场那么大。可谓是老树成精!
更为值得一提是它那盘根错节的样貌:有的像驮着东西的骡子,露出瘪瘦的驱赶,低着头气喘吁吁;有的像一个个半蹲式翘起屁股的淘气鬼,身子不知藏在哪里,光有圆溜溜的屁股直煞风景;有的像悬挂的茶壶,惟妙惟肖,很是逼真,旁边还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小酒窝,如一个茶盅。细细看,还隐隐发现那皱巴的老树皮上勾勒出一位脱帽乘凉的老者,还有胡须哩,就坐在那茶壶旁,真是立体和平面融好到了妙处;有的像姑娘们的小蛮腰,刺青着一朵朵别致的大喇叭花,直到她们的股沟深处;有的根石凹凸处,活像大象的深邃的眼睛,布满皱纹,足有拳头那么大;...... 总之,站在下面只要静一会儿心,眼前就如一张慢慢舒展开来的画卷,很多很多的事物活鲜出来,让人无不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