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会这样……”
站在原属香公子所有的小庄园外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君羽山庄,项枫整个人都怔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连“玄冥双煞”这两个留在他身边的老友,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在进小镇的时候,项枫还颇有些胜算在握、意气风发的气概。一来他虽已在路上得到消息,知道自己上了燕召的当,三派联军到达君羽山庄的时间比他所想还要早了几天,不过光是这几天的延搁,并不能动摇项枫等人的优势,君羽山庄地处山中,形势颇险,在他经营之下,更是墙高壕深,里头水粮兵器皆备,虽比不上朝廷的军事重镇,却也是一等一的险要之所了。
加上这等攻庄之战,犹如大军交战一般,重要的并非个人武功高下而是联战的阵形熟习与否,庄中众庄丁武功虽不高明,比起三派的武林高手是差得远了,但在阵形和防守方面久经训练,不输朝廷兵马,在守庄这方面比起仓促成军的三派,可要优秀得太多了。
何况守庄的项英虽是年轻气盛、过于冲动,远比不上燕召,算不上个领袖人才,只有扮他以安定人心的功用,但项枫的如意算盘当中,还有香公子要下山相助,以他的沉着冷静,这几天要守住君羽山庄绝非难事。
但才进到镇里项枫原先布下的最后秘密基地,意气风发、胜算在握的项枫等人,接到的却是一个一个的坏消息。
也不知怎么搞的,项枫最看重的救星,那年纪虽不太大,却是老练沉稳的香公子,竟误了约期,没下山来和项英会合。项英的外貌虽能扮得像项枫,但临敌经验和老练深沉处,和项枫可真是天差地远了,香公子既没下山,以他的领袖能力,既要扮得活灵活现,不让山庄中人知道项枫已经离庄,又要小心翼翼地对付前来攻庄的三派高手,对项英而言可真是再沉重无比的负担。
就如字面上所言一般,在一场血战之后君羽山庄终于失陷,虽说双方都损伤不轻,项英一方尤其死伤殆尽,但在楚心等人得胜之后,却还是走了项英这大角色,也难怪三派中人要有“为德不卒”之叹了。不过也因为项英弃战先逃,才让山庄众人军心摇荡、阵形崩溃,否则三派仓促成军,还未必能胜得这么容易呢!
听到君羽山庄失陷,在座众人虽都怒火填膺,但连家园都丢了,最该气急攻心的项枫,却反常地镇静了下来。
其实现在的状况,还算在项枫掌握当中,虽说君羽山庄失陷,但只要他所带的人及时回师,加上山庄底下有楚心等人全不了解的地道,敌明我暗之下,虽说众寡不敌,但以项枫等人的实力,若能集中精锐攻其首领,要解决楚心的人马,夺回君羽山庄,该当不是问题。
只要项英靠着地道逃脱险地,这一仗项枫根本不算有什么损失。只是这点项枫非得藏在心底,绝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就是了,否则不只是军心大乱,这种没义气的举措,只怕连老练如项枫,都要当场难堪。
但听到了接下来的消息,连深沉如项枫,都要按捺不住怒火了。虽有着地道可资依凭,项英却没能及时逃出,他的尸首现在正悬在君羽山庄门口处,好供三派众人参观。
这种羞辱还不算什么,以三派武林正道的身份,不让战死者入土为安虽有些过份,但只要想到点苍李含和少林楚心对项枫的恨怨之深,不发不快,对黑道众人而言,这种事倒也不是那么的令人义愤填膺。
但也不知三派中人是怎么想的,竟把项英打扮成项枫的模样,还把他摆布成脱阳而亡的丑态,即便项枫带来的众人都非正道,但对这么阴毒的手段,也无不怒忿有加,个个气火攻心,恨不得立刻杀上山去,将楚心等人通通五马分尸。
但是复仇之战中,老年丧子、怒火攻心,最该站在最前线的项枫,这回却硬是被劝到了后方。当听到项英的死讯后,项枫当真怒的像是只疯狂的雄狮般狂奔而出,他的狐群狗党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在门前将他给截下,硬是把气的眼中喷火,彷佛想一口气冲进君羽山庄,将楚心以下的所有人通通杀得一干二净的项枫给拉住。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虽说知道项枫复仇心切,但在这种状况之下,让他上到阵前,只怕复仇心切的项枫,当真会战到奋不顾身。众人散居四湖五岳,平时全没联络,都是为了和项枫的交情,才来此一趟,他可是众人的主帅,就算最后能胜,一旦项枫负了伤,这场仗可就算是白打了。
更何况大胜之后,楚心一方松懈已极,虽不像项枫原先打算的,点苍和华山两派在大胜之后即行回师,只剩下楚心等人孤守山庄,但是他们暗布下的探子在君羽山庄外头打探的结果,山庄中的三派弟子已全无戒心,在庄头东倒西瘫着,连把守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最重要的是,连武功邪诡高明如香公子,都被白素平等人震下了山崖去,尸骨无存,第二天起来,项枫的尸首又瘫到了大门口,原以为主犯逃脱,要追缉颇得花些时间人力的弟子们,一时间见到这最大主犯的尸首,无不又惊又喜,乐得骨头都酥了,又怎会有心思来把守君羽山庄呢?
一方是暗地而来、蓄势待发,另一方却是兵力薄弱、人疲马困,又兼心理松懈、毫无戒心,尚未开战胜负已定,他们根本就无须担心。
虽说情况如此可喜,可兵凶战危,加上庄内诸人虽是情绪松懈、无人备战,但来此之人都是三派精锐,武功终是高明无比,激战之中若有须臾,恐怕就要前功尽弃。
虽是众人中的主帅,但他们并不是因为服从项枫的权威而结合,而是因为相互为友,而走到一路上的,对项枫可没有那么言听计从,虽是气怒之下,但项枫还是得顾到他们的意见,到最后也只有忍住满腹怒火,选择在这小庄园前头观战了。
但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项枫登时怔了。原本居高临下看来,三派弟子是东一团、西一群的,人人或是谈笑或是休息,当真是散乱得无以复加,显见此战胜券在握,若不是项枫脸上还气到僵着,气虎虎的像是想择人而噬,弄得气氛好不尴尬,怕在他身旁护卫的两人已经轻松谈笑起来了。
但当三人远远望去,看到地道开启,众人杀出来的当儿,情况却登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变得令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看似全无人把守的地道开口处,当项枫的人冲出来的当儿,三派的人却好像早料到似的蜂拥而上,和项枫的人马大战起来;至于其他一些设在房内的出口呢!在上头虽看不清房中动静,但在一阵骚动之后,房中被抛出来的尸首,看来却也多半是自己的人,显然三派可是早有防备,表面上那种瘫软散漫、毫无准备的模样儿,只是装出来骗项枫的而已。
看的项枫又急又怒,这下可真应了一句俗话——“三十老娘,倒绷孩儿”项枫一向自负才智,一生算计他人从没出错过,他可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被别人所算的这么一天。
光看到三派中人冲出来的气势十足,显见准备充分,项枫心下一痛,已知此战必败、毫无幸理。
地道存在的目的只有一条,就是出人意表、攻其不备,一旦让对方知道有地道的存在,在事前就把守住地道出口,暗袭的一方就非败不可;加上无论事先怎么布置好的地道,在地道里的人钻出来的当儿,都是毫无防备可言,最危险的时候,若敌人早有准备,布下了重重陷阱,那么从地道中钻出来,可当真和自杀没什么分别。
怎……怎么会这样呢?原先在发觉燕召叛离,连早被擒下的秦梦芸都带离石室之时,项枫可当真吓了好大一跳,这地道可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成绩,连亲生儿子项英都不知道,更遑论庄内他人,燕召就算包藏祸心久矣,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地道的存在,进而把秦梦芸给救出去的呢?
那时项枫虽已经清楚,这地道的存在,恐怕已瞒不了三派,但这地道不只布在君羽山庄之下,连这片山林都布下了开口,错综复杂,除他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人清楚其中关隘。项枫可是颇有自信,从地道中留下来的痕迹看来,燕召并不熟悉其中路径,就算知道有地道存在,所知亦必有限,在短短数日之中,想要把布置在山庄里头的地道开口处全挖出来,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了。
不信归不信,但眼下的状况,却是坏得无以复加。从眼前的状况看来,三派不只知道地道的存在,连地道有哪些开口,分布在哪些地方,也是清清楚楚。才看到第一眼,项枫已经怔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头碎成了片片,那冲击之强烈,让他登时呆在当场,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也不知这样呆了多久,项枫突地猛省:自己是怎么了?碰到了这么严重的情形,怎么也不知道赶快做出反应呢?看这样子,三派不只对自己将要来攻一事了若指掌,连他早先布下那布满庄里地下、错综复杂的地道,也是清清楚楚,再没一点儿遗漏,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这方出了内奸,因为再没有人像他自己一样清楚地道里头的情况了。
不过就是因为情况如此糟榚,才更是要赶快做出处置,从地道钻入山庄里头的那批人铁定是完了,怎么也不可能救得了,三派中人绝不可能放过他们,惨败之局已定,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如果项枫还不赶快离开此处,等到楚心等人解决了突入庄中的人马,开始清理战场之时,就轮到他要倒楣了呀!
知道这种“弃车保帅”的想头,绝对不能被自己人发觉,项枫微一咬牙,视线向两旁瞄了一瞄。虽明知这样做没义气,传了出去自己恐怕要声名扫地,连在黑道当中都抬不起头来,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不先把自己身旁的人制倒了,他们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弃阵而去、逃之夭夭呢?若是花上太多时间在对付他们的拦阻上头,误了项枫的逃亡大计,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呢!
但眼光在身旁一扫之下,项枫浑身剧震,目瞪口呆,他真是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的事情,比起山庄中出人意料的情况,还要令人震惊。不知何时,在他身旁护卫的两人,都已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迷了过去,另外两个黑衣人则站在两边,封死了项枫所有的逃离路子。
这……这怎么可能呢?项枫当真不敢相信,就算自己的心思全都放在山庄当中,连护卫着他的两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不属之下,难免会受人暗算,但再怎么说,身边的人被这样无声无息地放倒了,近在咫尺的自己却是一无所知,就算换了不会武功的常人,也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传扬出去当真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何况被制倒的也非常人,玄冥双煞成名久矣,是晋南一带的黑道高手,武功比之项枫虽颇有不如,但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竟被人无声无息地就弄昏了,虽说两人的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山庄当中,但若对方不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绝代高手,那也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两位意欲如何?”
咬着牙,迸出了这句话,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不传出来,项枫此时早已不敢挣扎,就算是出于暗算,来人既能在无声无息之间放倒了就在身边的玄冥双煞,让自己一点儿知觉都没有,武功比起自己可不知要高上了多少,若自己胆敢妄动,他们也不消出手,只要大声喊叫出来,让山下的楚心注意到自己就在这儿,项枫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冷冷地哼了一声,项枫只觉眼前一花,腹中气海穴突地一麻,一股柔和雄厚的力道陡地传了进来,登时走遍全身。那力道奔的如此之快,项枫还未来得及起念运功护身,经脉之间已是一阵剧震,暖酥酥的甚是舒服,好像力气都给吸了进去,整个紧绷的身体顿时间都放松了下来似的。
“你……”
虽说那感觉颇为舒服,但项枫久历江湖,可不是傻子,偏偏那人动作太快,项枫才刚发觉不妙,想要出手,那人的身形已滑了回去,项枫推出的双掌打了个空,连从指间飞出的血叶镖,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才飞到中途就落了地。
“为什么?为什么废我武功?”
项枫恨的怒火攻心,眼中都像是要喷出火来似的。微一运功之下,项枫只觉腹中空空荡荡的,数十年苦修的内力,犹如泥牛入海,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快走?”
一句寒若冰山,彷佛光听就可把人的血脉冻结起来的声音,从那人的口中冷冷地传了出来,冻得四周的空气都像是凝结了一般,绝非生人所能发出,不用想也知道是装出来的声音,“下面的人撑不了多久,楚心他们……可是很快就要上来了。”
“你……”
当真是气满胸膛,双拳攒得紧紧的,若不是老命要紧,加上自知就算武功还在,也远不及眼前此人,否则项枫可真想扑上去,和这黑衣人拚了命再说。“留……留下你的名字来……今日之施,项枫早晚要报的!”
“不用……”
一甩手,一颗嘶嘶作响的烟火迸上了半空,不只是下头庄里,只怕丛林外那小镇的人都给吸引住了。项枫一晃眼间,那人身形如风,轻轻巧巧地从项枫的身边飘过,那人冷冷地在项枫耳中丢下了一句话,小小声地只容项枫一人听见,才大大方方地和另外那人一同扬长而去,“你……没有明天了……”
没命地逃了好久,项枫当真是荒不择路,只顾着逃、逃、逃,眼前只看到地上的小道,再管不了其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到了哪儿。山庄后头的丛林中虽有小道直通镇上,却是错综复杂,就算是熟悉路径的人,走起来也要小心翼翼,否则若拐错了个弯,只怕也要在里头转上个半天。
也不知逃了有多久,正没命奔逃的项枫脚下一跘,整个人如倒下的葫芦般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原想起身再逃,但在疾奔中没感觉到的酸疼痛楚,一停下来便整个涌了上来,一双腿似灌满了醋一般,让项枫瘫在地上,有好一阵子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奔逃之中被树枝勾得浑身是伤,到现在他才感觉到疼。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擦伤,项枫咬着牙,好不容易站起了身子,眼前的景象却是前所未见,显然方才在疾奔当中,慌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已不知拐错了几次弯,迷失在丛林深处。
这样也好,反正自己已经迷了路,再慌不择路的四处乱逃,也未必找得到正确的路出林,何况楚心那批人有燕召领着,该当只会在正确的路上转来转去,恐怕他们现在也再找不到自己的行踪了。
拖着疲累至极的身子,半走半爬地滚到了树下的一颗大石旁,才坐下去整个人都瘫了,项枫只觉体内再挖不出一点儿力气,别说起身了,就连动上一动,都似难上加难。
若非项枫武功被废,加上那人临走前的那一发烟火,让山下庄中战势已近终局,正准备清理战场的楚心等人,发觉了项枫的身影,连人众都来不及整列,楚心拖了燕召和李含,忙不迭地便狂追过来,害得项枫没命价地逃,搞到现在都迷路了。
幸亏项枫和三人原有一段距离,又是见机得快、起步得早,加上点苍和少林两派的人也追了上来,楚心等人边追边解释,也拖慢了不少时间;另外项枫慌不择路、只顾奔逃,楚心等人却十分戒慎、步步小心,生怕这又是奸猾的项枫所布下的陷阱,否则只怕项枫早落到楚心手中了。
仔细倾听着外头的声音,却是连一丝人马声响都没听到,也不知是楚心等人跟丢了,正在外头到处乱窜呢?还是自己武功被废之后,连耳力都退化了,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呢?项枫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他的心思才回到了身上,开始在想,以后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一开始,项枫的心思还环绕在未来的念头,但也不知是武功被废之后,静心的修养也随之退步了呢?还是人在惨败之后,特别容易缅怀以往呢?想着想着,项枫的心里慢慢地回到了当年。
那时候的项枫还年轻,靠着师妹周玉绢的关系,受“飞羽燕”秦邦所赏识,一进听雨山庄,就成了山庄的总管。那时庄里的老人还颇不服他,虽不至于主动挑衅,有事没事扯他后腿的小动作却是常有,不过项枫交游广阔,武功也极高,在庄里头直追秦邦之后,又兼才智过人,从没出过错,加上秦邦重情,对他颇为照拂,过得几年,在庄里头的地位也就慢慢地稳了下来。
原先,项枫虽对周玉绢的如花美貌,早有垂涎之心,但一来秦邦武功着实高明,连高傲如项枫都自叹弗如,二来他受秦邦知遇之恩,在一开始,项枫对秦邦可是忠心耿耿的。
那时的他勇于任事、全力以赴,在山庄四周勤于巡查,绝不让任何外敌有入侵之机,庄后的这片丛林占地广袤,虽是片天然险地,不熟路径之人绝难侵入,但却不是那般令人放心的天险,所以项枫对这儿的巡视,也是最为小心谨慎的,这儿的每一个小径、每一条对外通路,项枫可都是了若指掌呢!
但或许真是“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吧!在山庄里头干了七八年,一开始的报恩之心,随着时间慢慢地磨耗,逐渐淡化消失,项枫慢慢地感觉到心里空虚,自己在山庄里头的位置,乃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再努力也升不上去了,加上秦邦对他极其放心,在庄里头更不管事,到后来大家都知道,庄里头的庄主名义上是秦邦,实际上能管得到事的,可只有项枫这大总管呢!
等到周玉绢好不容易怀了孕,这状况更加明显,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孩子,秦邦可真是乐翻了心,好交游的他连朋友也不管,门也不出,其他的琐事更是碰也不碰,全心全意只在照顾首次怀孕的妻子,连名义上非由庄主所为的一些事项裁决,也全都丢给了他可以全心信任的项枫。
也因此,当项枫起心反叛,一步一步地将亲于秦邦的老人们排除,换上了自己的亲信,逐步逐步地在庄内夺权的当儿,秦邦非但毫无所觉,对项枫的信任还一日多于一日。
等到周玉绢将近临盆的当儿,却值外敌入侵,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庄里头更没留下几个人助他退敌,那时的秦邦非但毫无怀疑,看到项枫回援的时候,还真是喜得像是打从心底笑出来的样儿呢!当秦邦捱到项枫背后暗算的一招时,那表情着实是笔墨难以形容,直到现在,项枫都还记得那时他的神情。
可惜后来楚园和齐建虽是穷追猛打,却还是让已近临盆的周玉绢逃掉了,之前千思万想,暗中演练了好几次,称得上极其完美的夺庄计划,竟还是留下了个尾巴,不过随着时间过去,项枫也慢慢地放下了心来,不再把那遗孤的事儿放在心上;等到他解决了楚园,逼走了齐建,当年的事情更是天衣无缝,以齐建的胆小,只可能隐姓埋名,躲得再不露踪迹,更别说是出头来指证项枫了。
也因为放心,项枫才能慢慢地拓展势力,秦邦的先祖留下来的资产丰厚,有君羽山庄雄厚财力为后盾,加上项枫的武功不弱、交游又广,虽说他行事低调,在武林当中不算出名,但项枫的势力之强,却也是当世少有,除了传承久矣的几个大门派外,当今武林,能赢过他的势力,已经不多了。
项枫一直在等待,原本若是一切顺利,只要武林当中的势力分布一有变动,一直待机的项枫便能乘势而起,以他手上所掌握的实力,加上才智过人,君羽山庄要和诸大门派分庭抗礼,绝非难事。如果运气再好一点,或许还能拿个武林盟主当当呢!
偏偏天不从人愿,只能叹造化弄人,老天爷就是不让他一直走好运,当月前他在墙头上一如往常巡逻的当儿,从墙头上不经意地向下望去,看到了秦梦芸的身影时,项枫登时浑身剧震,怔在墙头上动也不动,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浑不同于以往的模样,吓得身边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虽说是光天化日之下,阳光暖暖地照着,但心头充满了惊吓之意,当时项枫吓得背心直冒冷汗,还真以为有死而复生这回事呢!若不是秦梦芸娇艳如鲜花盛放,比之当年的周玉绢还要美上数分,加上脚边影子清晰可见,显是生人,只怕项枫一惊之下,真要什么也不顾地逃之夭夭了。
但项枫久历江湖,其余的不说,光是定力和沉稳的功夫,也是常人难及,一怔之后,心神立即便回复了宁定,一定下心来,以项枫的眼力当即看出墙下美女年纪较轻,显然不是周玉绢死后还魂,而是当年躲在周玉绢腹中那漏网的遗孤。
虽是居高临下,那美女的容颜神色纤毫毕露,全逃不过项枫的利眼,不过那时的秦梦芸神情平稳、全无异状,光只是从神情来看,还真不知这美女只是偶尔路过、还是专程来报仇的。
加上就在前面几天,项枫才刚得到情报,楚园那个自幼就拜在少林寺中的儿子楚心,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藉着复当年之仇的名义,竟暗中联合了点苍和华山两派,打算来和他为难。
华山派也还罢了,一来没有夙怨,二来自白素平掌门以来,一向采取的是不与人为难的作风,就算当真要动手,也还有回旋余地。
但点苍派可不一样,当年他和点苍派的老掌门李牟因小事起了冲突,项枫原打算息事宁人的,但这些以正道中人自许的家伙,得寸进尺,实在太令人难以忍受,搞到后来李牟竟挥军直抵山庄,若非有香公子相助,在百招内将李牟和点苍三剑败于无形,让他们乘兴而来、铩羽而归,只怕那时项枫就要动用手上真正的实力,和点苍派见个真章了。
原本项枫的基本计划是,靠着山庄形势险要,无论粮粖水草都十分丰足,若打定了主意以守代攻,和楚心等人耗下去,足可坚守极久,等到三派兵疲意沮之时,再利用地道之利,里应外合,便可一举扭转乾坤。但秦梦芸这一来,可把项枫的计划给打乱了。
虽说她一介柔弱女子,又无人相伴,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攻下君羽山庄,但若现在就和秦梦芸起了冲突,一来项枫还没准备好,连两个弟子也都分头出去打探消息了,二来若他和秦梦芸动了手,以强欺弱,对手又是这么个弱质纤纤、惹人怜爱的女子,他的亲信还好,但这些庄丁心中难免不起反感,到时候守庄激战之时,疲惫加上恐怖的洗礼之下,埋在心中的反感一发酵,可是很容易就会弄出大乱子来。
在走下墙头,迎上秦梦芸的当儿,项枫表面上装得神闲气定、举止豪迈、一如往常,心下可真是七上八下的,他可真是完全无法掌握到,秦梦芸对当年之事究竟知道了几分。
不过但凡干了事,就要干得彻底,在走出庄门的时候,项枫已下定了决心,只要这女子不主动说出要报仇的话题,他就厚下脸皮装着对当年之事丝毫不知,不仅要热情款待远道来访的此女,还要把她久留在庄内,当足自己是个亲厚无比的长者。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项枫不主动下手,光看他热情款待的殷切,和对晚辈的亲近,什么人也无法将他与弑主的凶手姿态联想在一块儿。
不过还真是项枫好运,秦梦芸似被他这一下“亲厚的长者风范”给打懵了,就算原本打算兴师问罪,那念头也在他的亲厚招待下消失无踪。
不过项枫可是极为小心谨慎的,款待之诚没一日敢缺了半分,虽说从秦梦芸的反应看来,当年事情的因由她还没能确定,想必楚心对当年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但秦梦芸在庄内可不够安份,老是四处打听,项枫也不怕她打探当年之事,反正那时候的老人,现在都已经走得一干二净了;不过秦梦芸若是楚心一方的探子,专门来打探君羽山庄的底细,好提供给楚心作为攻击君羽山庄的参考,那项枫可就绝不能容她离开了。
虽说绝不容她离开,但手段上可也要小心点才行,加上秦梦芸不若外表那般娇弱,听她说起师门来历,竟是出于秋山大师和聆暮真人座下,这可吓得项枫不敢妄动了。
这两人都是武林前辈,和久执武林正派牛耳的少林武当两派,颇有牵连,武功之高,就算项枫实力再高十倍,也不敢摆明儿地向这两大宗师寻衅,秦梦芸受名师教导,就算限于年岁,功力不十分高深,但若真要打起来,项枫可也不认为自己有多少胜算。
不得已之下,项枫只好把压箱的宝贝拿出来了。这“荡魂散”之毒他从未用过,还真不知神效到什么地步。
虽说香公子的推荐他绝对信得过,加上香公子曾说过,这毒江湖上绝少人尝试,决无人有其解药解方,加上药力轻薄,不像一般药物那般厉害,一发见效,非得日积月累,才能见功夫,但也因此,反使得一般的老江湖更难察觉,以秦梦芸现在对他礼敬有加、毫无戒心,用上去该当可以十拿九稳,但项枫可也是小心翼翼,即便是让秦梦芸中毒了月余,仍不敢有所动作。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徒弟回来,可以藉试功之意,探探秦梦芸的底了,但项枫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前面才趁着听到齐建楚园与当年之事有关之便,装成怒火冲天,一怒之下十指化爪,紧扣秦梦芸香肩,但她却还能不露丝毫痛意,紧掐之下甚至连点痕迹都没有,显见功力极其高深,项枫那时还真是怕,若是这最后的法宝荡魂散对秦梦芸也没生效力,到时候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但看到秦梦芸接连与燕召和项英动手,项枫一颗紧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虽说功力高深、招式变化之间无瑕可趁,举手投足间显见高手风范,燕召和项英仍远非她之敌,就算自己下场也未必能胜,但项枫何等老练?光从秦梦芸的呼吸,已不如初来时绵密细长看来,荡魂散的药力显然已经在她体内生了根,让她功力消退,只要再拖她住上个十天半月,天天在她的饮食中暗加“荡魂散”到时候就算翻脸动手,保证秦梦芸也无力以抗,只有任凭项枫摆布的份儿了。
不过秦梦芸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一次动手,她也看出了自己体内出了问题,竟然连第二天都等不到,当晚用餐时就提了出来,要离开君羽山庄。
一听之下,项枫还以为奸计败露,一开始吓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呢!幸好他原先虽没嘱咐,想不到一向不太对盘的项英和燕召竟如此合作,不约而同地将项枫的沉默,当成对他俩的怒气,把秦梦芸要离开的这件事全给怪在他两人头上。
项英的眉头皱得令人发噱,燕召更索性跪了下来,向秦梦芸请罪,弄得秦梦芸好生紧张,好话说尽,生怕话头里出了岔子,惹恼了人。观察了这么久,项枫这才确定,她并非发觉了自己的图谋,一颗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才放了下来。
当他第二天在林中大逞淫威,在这绝色美女的身上乐不可支、大呼过瘾的当儿,项枫的心可是大喜过望的,一来秦梦芸不只极具姿色、娇艳绝伦,她的胴体更是魅力十足,令人流连忘返,这般享乐滋味,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二来,他的图谋终于成功,不只是尝到了这美女,还制的她动弹不得,庄中的消息再也泄露不出去。
当项枫将娇躯一丝不挂、股间汁水横流的秦梦芸制倒在逍遥床上的时候,他身子虽是疲累不堪,但心中可是快意无比,这比当年逃离他口的周玉绢还要美艳得多的女郎,终于落入了他手中,任他恣意淫玩、为所欲为,再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当服了药物的项枫再次光临石室的当儿,却见逍遥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秦梦芸的影子?当时的项枫可真吓了好大一跳,连药力已经大发,正刚硬到无以复加的rou棒都软了下来。
她体内药力未消不用说了,束住她手脚的“碧磷丝”虽非什么宝物,平常刀剑皆可割取,但若光用内力,却是怎么也崩不断的,这石室外头的地道是他数年经营,外人绝不可能进入,缚在床上的秦梦芸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呢?
虽是吓的心惊肉跳,但不信邪的项枫仍顺着地道走了出去,才一出地道他就发觉不对了。昨天他进地道的当儿,虽因肌肉酸痛,又负着一个秦梦芸,没怎么把地道的入口关好,但今日一见,那入口却是大开,显然是在他之后,有人进了地道,救走了秦梦芸,光看林间的地上有整理的痕迹,原先弃置在地的秦梦芸包袱也消失无踪,便可知昨天的她和援手,必是由此逃脱的了。
逃了秦梦芸,原已让项枫够担心的了,没想到一回庄里,紧接着就是更遭糕的消息,燕召竟然不告而别,溜的一点儿影迹都没留下。项枫也非笨人,这两件事连到了一起,他岂会不知救走石室中秦梦芸的,就是燕召这小子?
走了秦梦芸倒还算事小,但燕召久在庄内,他又是野心勃勃,对庄中事项了解之透澈,只在项枫之下,甚至连项枫埋藏的极紧密的对外关系,也不知他掌握了多少,若燕召当真投到了楚心和秦梦芸那边,将庄里头的虚实和盘托出,以燕召的狡智和对山庄、对项枫交游的了解,楚心等人直是如虎添翼,到时候项枫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因此,项枫也豁了出去,冒着庄里无人统帅的险,自己出去联络在外头的伏兵同道,若香公子下山得及时,能助项英守上个几天,那项枫仍有胜算。只没想到这回又失算了,没有香公子之助,项英不但守不住君羽山庄,甚至连地道都来不及用就丢了小命……
一思及此,项枫心下剧痛,原本在小镇当中,得到项英死讯时,就已经隐隐生痛的心,此时再没任何压制,痛的他再也忍耐不住。
加上林中风声颇大,原先项枫还没有感觉,一定下心来,心思又转到了项英身上,登时耳中所闻风声,都像变成了项英死前的哭声,好像正一声一声呼喊着他,希望他能够救上一救啊!偏偏……偏偏现在项枫武功被废,老友们又被杀得一干二净,就算项英还有救,现在的他也毫无办法啊!
“不……不要……英儿……不是……不是爹要丢下你……实在是……实在是时运不济……”
耳边项英的哭叫声愈来愈响、愈来愈凄厉,逼的项枫老泪纵横,大声叫了出来,好像他的理智已经全盘崩溃,只剩下情感还能够拚命地宣泄出来。
“爹也想救你……也想帮你报仇……可是……可是……可是爹已经没办法了……爹的伏兵都完了,连武功也废了,又失去了你……爹……爹真的再也没有未来了啊!”
一边哭着,一边大声的悲嚎,项枫也不管这样会不会招来楚心他们了,他一拳又一拳地猛击着路边的大树,彷佛想把心中的苦全都发泄出来。虽武功被废,使不出平时力量,但愤激之下,项枫的拳头仍甚是有力,只打的树皮混着血迹,一片一片地跌了下来。
也不知打了有多久,叫了有多久,项枫终于筋疲力竭,他抱着树直喘气,破了皮的手上血迹殷然,眼中的泪却全没有止息。
狠狠地发泄过之后,项枫的气是发了出来,但回复了理智的他,却只有哭得更猛了。
一边哭着他心中一边想着,将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武功废了,基业丢了,老友死了,儿子也没了,自己的未来当真是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底来来回回地想了好多好多,却没半分补益,项枫只觉得孤独至极,过去的一切全成了个空,整个人空落落的,无力地颓倒了下来,整个人靠着树坐着,虽是哭不出声,泪水却是一滴滴地在掉。
“为……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只废了我的武功,而放过我一命……难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样下去的我……我会比死更难过……再翻不了身……再没有明天了吗?”
嘴里无力地反覆叼念着这句话,项枫茫然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等到项枫走远,只听得另一边的树后,秦梦芸慢慢地倚树坐倒了下来,面上的茫然神色,竟完全不弱于再无半分希望的项枫。
原本当她跟着项枫到这里的时候,秦梦芸心中还颇有不忿,她虽是恪于香公子的要求,没亲手取项枫性命,但这人与她的仇怨实在太深,即便秦梦芸心地良善温柔,也实是放不过他,在和香公子一同离开之后,秦梦芸随便找了个理由,将香公子撇开,自己追着项枫到了此处,就算不能亲手杀他,也要看着他被楚心等人凌迟处死。
没想到追着追着,项枫竟逃到这么个偏僻地方,秦梦芸虽是没丢掉他影迹,心下却也不禁着慌,楚心他们的人马声音,好像已愈来愈远,她若要追蹑着项枫行踪,便不能分身去引楚心他们过来,照这样下去,岂不是让项枫逃脱了这一大劫了吗?
原本当听到项枫哭子的嚎叫时,秦梦芸虽被那从未听过的、伤肝掏肺的悲声震的心下禁不住一痛,但想到项枫以往所为之狠毒,虽是心中难免悲悯之意,却也有些解气。不过听项枫哭叫的如此伤痛,全不像个武林中人,只是个普通的父亲,心地良善的秦梦芸也不禁觉得,这样复仇也就够了吧?
但项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虽是不怎么大声,也不带什么哭声,听在秦梦芸耳中,却有如雷鸣电闪一般,震的她整个人都懵了,若非项枫武功已废,体力虽没那么快衰退,耳目之灵通却已远不如以往,怕早已发觉秦梦芸在一旁偷听了吧?
乍听之下没有前面的哭喊那般痛,但那句话中满含的凄凉悲哀,却只有更加令人闻之落泪。
秦梦芸原以为自己饶了项枫一命,该算是以德报怨,无论怎么说,自己也太过好心了,虽不甚明显,但心底深处却也有点儿自傲之意;但听到了这句话,秦梦芸不由得痛彻心扉,原本的自傲,犹如暴雨下的平静湖面般,转瞬间便支离破碎,她事先真的没有想到,香公子之所以想放项枫一条生路,可是一点好心都不安,这种“生路”比起直接杀害,看来对项枫的打击还要强上百倍。
虽说对方是大仇家,但秦梦芸现在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欣悦,她看着自己的手,虽是白皙如玉,但在她眼中,上头却像是沾满了血一般,愈看愈是心下沉痛,双手紧握着,真想也在树上打上个几下。
也不知这样茫然地怔了多久,等到秦梦芸再次站起来,纤手轻轻地拂去了身上的草屑时,一旁香公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没有以往的平淡,声音中好似带了几许痛楚般。
“你……决定了吗?”
“嗯……”
连头也不回,秦梦芸娇躯微挪,依入了香公子怀中,这才抬起头来,樱唇往香公子的嘴上印了上去。
“对不起……”
声音软软的,但其中却带着一点儿坚决的余味儿,“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什么原因,只是……只是梦芸不想这样……不想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梦芸会……会变得不像自己……”
“好,我知道了……”
看秦梦芸纤手轻撑在他胸口,慢慢地离开了他,缓缓地走向林外,香公子的声音变回了原本的平淡,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如果你还想回来,我就在镇里头,一样的老地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