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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章·断裂的食物
    二判断裂的食物链
    末章·断裂的食物链
    人的生命到底有着怎样的构造呢。
    可以在零下数十度的严寒中生存下来,可以被小小的一次惊吓夺取性命,可以很顽强的坚持,可以很脆弱的放弃。
    这都是因为人的意志吧。
    是吗,都是因为人的意志。
    那么,人的意志,究竟可以承受多大的重量呢。一千克,十千克,一百千克,还是一吨。
    崩塌中的楼层,到底有多重呢,是人类所可以承受的重量吗,是那虚无的意志所可以承受的重量吗。
    扬起的灰尘,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天空,仿若谁的披风,神,还是死神?随着风,随着将要震破耳膜的响声,随着人们惊慌的喊叫,飘荡着,遮蔽了日光,遮蔽了希望,在每个人,每个抬起头,看着天空的人的眼中,在那浑着瑕疵的棕黑色瞳孔中,投射下绝望。
    慌乱的人群。
    呼喊声。
    哭喊声。
    破碎的车辆。
    冒着热气的刹车痕。
    有些什么,和脑海中的记忆,相重合了。
    身体不能自主地,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惊慌失措的人们的尖叫还回荡在耳边,双脚已经不再接受指挥,变得无比软弱,跪倒在地上的声音,除了我,没有人听到。
    就连尖叫声都无法穿透。
    眼前,崩塌中的庞然大物,正在哀嚎着,用着无与伦比的巨大音量,笼罩了它身边的一切事物。
    快点,快点动起来,拜托了,快点动起来!
    就连大地都在震动。
    大家都在后退,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了原地,却不是因为勇气,而是胆怯到无法动弹,脚软得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就算是站起来了,又能怎么样,就算是拥有勇气,又能怎样。
    那样的质量所进行着的塌陷,就连位于如此遥远位置的我,都感受到了几乎窒息的压迫。
    ——还留在里面的人会怎么样。
    无力的拳头捶在地上,听不到半点声响,只能感觉到通过神经传递过来的疼痛。
    在视线的前方,渡边弦吾还站在原地,飘落下来的细小石块砸在他的身上,掉入他的头发中,在他的肩膀上反弹后,在地上碎开,变为更细小的石子。通讯器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脸上的表情,已经没了平日里的傲慢,紧锁的眉头压着眼睛,脸部的肌肉抽动着,脸颊因为说话时夸张的口型而变形……
    他也有这样子的时候啊。
    但却出现的完全不是时候。
    我宁可看到他保持着傲慢的样子,保持着那幅充满自信的样子,对我的担忧与软弱,慌张与恐惧进行目空一切的藐视。
    但,现在的他却是如此的认真,如此的严肃,让我连最后的那点可怜的希望都找不到了。
    目光穿过他的身侧,穿过了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的玻璃门,在那里面,焦急地等待着。
    拜托了,不要有事。
    轰隆作响的巨大咆哮渐渐平息,强行压迫的一方最终战胜了顽强抵抗的一方——楼层的塌陷已经停止了,原本是七楼的空间,已经被上面的楼层所替代,所融合,被压成紧密的残骸。
    拜托了,不要有事。
    快点出来吧,别再让我等了,时间应该很充裕的,我下来了这么久才发生了坍塌,那些专业的消防队员肯定已经把人都救下来了,不会滞留在七、八楼那么危险的场所,肯定的,不会有错的。
    不会有错的。
    所以,不会有事的。
    这样无力的自我说服,持续了多久?
    世界对我而言,只剩下了那扇门,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人群们在做着什么,在说着什么,都已经无法触及我的听觉,任凭声音穿透而过。
    我只希望能够看到她从门里面走出来。
    一定没有问题的,他们是职业的,是成年人,有着比我更为有力的身躯,更为成熟的思想,所以他们一定做得到的。——[我们的生命,就是为了拯救他人生命而存在的。]
    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无力的自我说服还在继续着。
    没有什么,比片雾安全的出现在我眼前来得更重要了。
    所以,除此以外的思考、理由、借口、安慰,都只是无力的存在。
    视线定格在门上,眼珠无法转动,脖子无法动弹,从未有过如此,不能自拔的关注着一件事物——这已经成了我世界中的全部了,在此时。
    然而,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片雾还有安娜在,还有《罪之矢》,还有需要调查的渡边弦吾,她的生活还没有完成,没有理由就这样子,这么简单的……
    不会的。
    不会有事的。
    但是,却迟迟没有动静。
    视野开始放大,变成包含了门的存在的前景,包含了站着的渡边弦吾的前景。
    是啊,他不是消防队长么,他手中不是还拿着对讲机么,所以,不会有事的。
    但,对讲机却掉落在了地上,如此简单的,掉落在了地上,那个连我用尽全力去握紧都无法使之松懈的手腕,就这样子,轻易的,让对讲机落在了地上。
    啪。
    和我的心一样,在那碰撞的时刻,对讲机的外壳,裂开了。
    不,这不可能。
    身体上的不适一扫而空,我站了起来,却没有前进的动力,踉跄的脚步,只是一味的在后退着。
    不可能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但,渡边弦吾的身影,看起来,却是那么哀伤,和裂开的对讲机一样,发不出半点声响。
    结束了坍塌的公寓大楼,没了悲戚的低鸣,只剩下一片死寂,灰黑色的,混和着各种液体的,是大楼的血液,从各处的裂缝之中,缓慢的流下,像是泥浆一般的粘稠,不带半点生气,一点点的将残留在大楼表面的碎屑吞没,带走,流下。
    渡边弦吾一脚踩碎了地上的对讲机,转过身,看到了我,冷漠的看着我。嘴巴张开后又合上,作出各种形状的嘴唇,想要传达给我的信息,不想看懂,却又在脑海里浮现出对应的发音与字体。
    遗憾,崩塌,压毁,赶得上,赶不上,生命,牺牲。
    死亡。
    还能有什么比这些更不真实的词汇吗,是我看错了,是我想错了,读唇术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可能会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死亡。
    错的是我,是我错了,所以这些都是错的,不真实的,不成立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怎么肯能看得清楚渡边弦吾的表情,看得清他的嘴,看得懂他正在说着什么,明白他正在传递信息给我。
    又一辆消防车疾驰而来,在车子停稳之前,上面的消防员就已经跳下,十万火急的冲入大楼之中,即使这栋公寓在刚才还在崩塌,而现在也没有其将会保持安全的保证。
    只有,火灭了,不再有爆炸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
    死亡。
    厌恶的字眼无法从脑海中脱离,不断地浮现,越是驱赶,越是被强调,越是干扰。
    死亡。
    死亡。死亡。
    死亡。死亡。死亡。
    现场的指挥权被新到达的小队队长所拥有,渡边弦吾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看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除非。
    除非他犯了错误,除非他没有了……指挥的对象。
    两个队长之间,并没有交流。
    死亡。
    死亡。死亡。
    死亡。死亡。死亡。
    飘扬的灰尘,渐渐的落到了地上,无法想像的沉重,缓慢的,凝重的遮蔽了视野。
    公寓的大门里,依然没有人走出来。
    是么,是这么一回事么。
    片雾,你也走得太慢了吧,弓道社难道没有体能训练吗,下次要叫唯好好的监管监管……和唯的关系似乎还没有修复,那我就自己来训练吧,魔鬼式的训练,片雾你到时候不可以逃避哦。
    所以,快点下来吧,片雾。
    我已经等很久了。
    拜托你。
    别让我再等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
    到底要让我等多久。
    从门的里侧,出现了晃动着的影子,黑色的,白色的。
    黑色的人,抬着白色的担架,用白布,将上面的人,严严实实的盖住了的的担架。
    身体渐渐的变得不受控制了。
    这时,手机却响了。
    手下意识的拿起了手机,但却从无力的手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手机却没有事,继续响着铃声,等待着我的接听。好坚强,真的好坚强。
    是的,很坚强,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坏掉的,不是吗。
    但是,手指却无法停止颤动,按了四下,才按到了接听键,速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是上杉吗?快要考试了,你怎么还没来?]
    是吗,是啊,还有考试,嗯,对,诗歌鉴赏,是我很头疼的科目。
    [……我马上到。]
    步伐自行开始移动,不知何时失去了的书包,不合逻辑却又自然的出现在了手中,就像是本来就没有失去,一直在我身边一样,只是被我忽略,被我忘却了——但在我想起它的时候却又出现在了手中。
    路边的墙壁如同下坠的通道管壁,倏忽的从我身边离去,在缅怀已经离去的阶段之前,新的墙壁又已经迎面而来,而到来的,又何止是索然无味千篇一律的墙壁。步伐在慢慢的加快,周围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而我却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是啊,要考试了,马上就要考试了,距离开考的时间已经不多,没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了,是的。
    到达教室的时候,大家对我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是我来得太晚了吧,就连监考老师都已经到达了,然而,却不是我脑海中自行杜撰的理由,和我在同一个考场的速水和长崎,一下子就朝我跑了过来,担心的眼神溢于言表,怎么了,都,我不是好好的,平安无事么。
    平安无事。
    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让人警觉的白色,以及让人蹙眉的药味。没有给他们关心我的时间,考试就已经开始了。白色的卷子,黑色的字体,上面的诗歌都是我明白的字体,无法理解的排列组合,但却不觉得折磨,思绪已经离开了大脑,比起背叛更像是外出远足,空白的大脑做着算不上思考的思考,毫无逻辑的思维无法在说出之前成型,但手却明白了其中的意义,自行在纸上来回移动着,描绘出我看得懂的单字,不理解的句型排列。
    我这是怎么了。
    无所谓了,就随它这样去也好。
    考试的时间就这样茫茫然的度过,一向没有自信可以及格的诗歌鉴赏,第一次在考卷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全部都是意义不明的句子,无法理解的句子,无论是题目还是答案,对我来说都是这样。
    考试结束后,迅速离开了考场,在速水和长崎找上我之前,离开了考场,离开了学校。并非是反感他们,只是现在,不想和别人说话,总觉得,身体和精神,都处在悬崖的边上,不想和任何人有所接触。
    但,若就这样回去,必然会让雪乃姐他们担心的,不得不去一趟医院,护士长应该会帮忙的吧。
    不过,我的思考很明显出现了逻辑上的错误。
    [小-鬼,请-你-注-意,我-是-护-士,不-是-医-生,我-擅-长-的-是-护-理,不-是-医-疗,明-白-了-吗?!]
    护士长双手插着腰,眯起眼睛瞄着我。数天不见,她依然还是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夜叉,但我却觉得没有那么恐怖了,不再那么畏惧她,反而觉得她和蔼可亲,是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夜叉得到了美化,还是因为相处久了,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比如。
    死亡。
    死亡。死亡。
    死亡。死亡。死亡。
    不,没有比如。
    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些奇怪的字眼,对此我不是很理解,应该是平日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的集合体吧,无关紧要的东西,是的,无关紧要。
    [不过,这种小儿科我还是做得来的。]
    在仔细看了一下我的伤口后,护士长得意的翘起了嘴角,拉扯着我进入了诊疗室,因为是午休时间,医生们都去吃饭了,而此时恰好轮到护士长值班。——这是我的说法,而护士长的说法是,这医院无论何时都是她的天下。
    大概吧。
    失去了绷带遮挡的手臂上,依附着一条细长的伤口,凝固为黑色的血块,是一条让人作呕的虫。
    [会有点痛,忍一下。]
    护士长开始执行锄虫作业,我坐在一旁看着,虽然说过会痛,但我却没有感觉,像是局外者一样的看着她在我的手上开展各种各样的工程,仿若这条手臂不是我的一般。
    数十分钟后,原本攀附着虫的地方,剩下一条粉红色的疤痕,在被护士长涂上不知名的液体后,彻底与手臂融为了一体。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真好。医生真是美好的职业。能把一切的复原。假若……
    死亡。
    死亡。死亡。
    死亡。死亡。死亡。
    真奇怪,为什么今天脑海里总是跳出奇怪的字眼。
    [今天,谢谢你了,护士长。]
    [不,没什么。]
    [下次,请我吃饭就可以了。][不过,要记得提早一个月预约。]
    她一路送我到了门口,走路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飒爽豪迈。
    估算了一下回到上杉家所需要的时间,正好可以赶上饭点,嗯,很好,很完美,考试结束了,度过了正常的一天,毫无破绽的出门,毫无破绽的回家,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担心,不会让任何人察觉,不,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事发生的一天,没什么特别的一天,本应这样度过的。
    是的,都很好,都没有问题。
    但,却在回上杉家的路上,碰到了哭泣中的小孩,独自一人,在路中间,伤心的哭泣着的小孩。
    真可怜。
    没办法呢,这种时候是一定要伸出援手的。
    [怎么了,小妹妹?]
    我在她身前蹲下。
    [呜……丢,……丢掉了,重要的东西。]
    [是吗,可是,哭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即使你哭得再伤心,丢掉的东西也不会自己回来的。]
    但是,哭泣却可以得到别人的帮助,得到别人的关怀。
    [呜……那、那该怎么办?]
    哭泣慢慢停了下来,变成抽噎。
    用手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抹去,冰凉的,湿润的触感,让心一阵痉挛。
    [告诉我你丢了什么,让我陪你一起去找,好吗?]
    [嗯……]
    很好,那么出发吧。
    倏忽站起,视线有些模糊,寻找着原因的时候,发现她正抬着头,不解的看着我。
    [什么事?]
    [……大哥哥,为什么你也][因为。]
    本能的打断了她的话。
    心痉挛得更加剧烈,变得无法忍受,不希望听到那些字眼。
    [因为,我也……]
    死亡。
    死亡。死亡。
    死亡。死亡。死亡。
    世界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声音变得哽噎,无法继续,明明,已经很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想,不让自己去在意,假装什么都没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算是思考变得神经质也在所不惜,却始终无法欺骗自己。
    一滴。
    一滴。
    一滴。
    滴滴落下,打湿了衣襟。
    末章·断裂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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