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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不得抱着宫月一块跳下山崖
    秋天,宫月被宣布转业。
    临行前我去帮她包装东西。
    天气预报果然有准的时候。预报今日是阴转多云,不过是阴转小雨。
    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园中园,我全身毛骨悚然,象第一次跟妈妈走进阴森森的庙宇。
    一进宫月的宿舍,令我大吃一惊,她的一切竟是如此简洁明了:除去公家的床桌椅三大件,属于她个人的只有一个皮箱和两个纸药箱。床下一双由军用凉鞋切掉后帮的拖鞋和一双军用高筒皮鞋,皮鞋上已布满了白霉班。墙上挂着一把提琴,琴盒扣环已锈蚀,上面厚厚一层灰尘。桌面的玻璃砖下压着一张不知从哪本"大众电影"里剪下的剧照,那是一位修女在作祈祷的照片。她比山上任何人都特殊的只是多了个电炉和尿盆。
    我帮她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部倒腾出来归类分装。左边抽屉装着常用药,多数是只剩下半瓶的经通和安眠灵;右边抽屉装的是信封信纸。有一小叠家信,信封和邮票均是青一色。中间抽屉象是专放女性必备之物品:一瓶雪花膏,早已干枯没了气味。一枚有机玻璃花发夹,还是当年与我一道下山在小镇的供销者里买的,打海边那次后,绝没用过,上面已残留着几粒黑色的蟑螂大便。抽屉里面,一个用红绸布包起来的小包裹,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小心翼翼打开一看,一条红色的围巾,是我当年送给她的,可惜从没有机会使用过。还有一本我借给她的手抄本《第二次握手》,里面夹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与《奇袭白虎团》严伟才剧照的合影。这位银幕英雄相去已久,可在这里还身披伪装网,脚蹬红缨鞋,踩着松发地雷引吭高歌,威风不减当年,只是色彩已泛黄了。另一张是我与妹妹和她在海边的合影。
    她虔诚地保存着这些东西,真令我茫然,如坠烟海。
    收着、收着,宫月忽地露出一脸悲哀来。
    我以为她将远离山头又突然难舍,便豪爽地说:"没关系,以后出差旅游什么的,还有机会来看看。到时本人尽地主之宜。"
    她却说:"不会的,我永远也不会来到这园中园了。"
    我忙点头说:"是的,那是。"
    "为何打你从军区回来后,未曾叫我小白鸽了?"她回头盯着我,说道。
    我他妈的当时真象被迎头泼来一碗醋,酸得两眼珠子坠到了鼻尖上。
    我看了她一眼无话可答,傻傻地直发呆。
    她脸朝窗外说:"还记得几年前你妹妹来队,我们在海边捕捉到的那只鲎吗?不知它能否寻回失去的爱情?"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地吱唔了一声。"会的,会的。"
    "山上,只要我和谁一接近,马上就都得身败名裂,啥原因?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我是个高干的子女。好心的政委恨不得将我像只金丝雀般整日关在一个金笼子里,可他哪知道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哪。。。。。。"她伏桌抽泣起来,尖削的肩胛一拱一拱似要钻出袖领。
    忽然她抬起头,颤抖着手指着园中园,"这座监狱足足禁闭了我十几个春秋啊!"
    我鼻尖一算,很想哭,但被控制住了。
    "算了,算了。倒腾这些破事屁用?回到地方后把一切损失全补回来"我的心特软,受不了眼前的景状,便拾起一堆破烂,走出门外,以便偷偷拭去眼眶的泪花。
    "时光一去不复返,青春失去追不回,我心中的橄榄树早已枯死在人间。。。。。。"随即是一阵苦笑。
    我扔掉破烂回来,她还呆滞地望着门外的铁栏栅。
    濛濛细雨,淡淡地涂抹在这间小院里,一切是那样的伤感、冷漠、荒凉。
    许久,她又涌出两串泪水,"我没有爱上的人偏偏强加了我,我爱过的人却从没。。。。。。"
    我这混球此时觉得一阵心悸,又想流泪。便急忙拾起最后一点破烂走出门外,把破烂倒进垃圾坑。
    垃圾坑旁,那放牛的白痴女,披着一身塑料布,急忙跳进垃圾坑拾起那枚锈蚀的发夹。
    一名饲养员挑担泔水桶走过,冲着白痴女唱起歌来: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一朵花。
    眉毛弯弯眼睛大,
    眼睛大。
    红红的嘴唇雪白牙,
    雪白牙。
    粉色的笑脸,
    粉色笑脸赛晚霞。
    啊,
    姑娘十八一朵,
    一朵花……"
    白痴女毫无反应,只是冲着他傻笑。
    想来有趣,十几年前,她那牛还是头活蹦乱跳的小牛牯,现在整头牛成了像因外力冲击后移动的框架,而白痴女除了换上了花港衫之外还是原样子,只是横了些,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扔完垃圾,我走进宫月的房间,只见她仍趴在桌上哭泣。
    我心里一时翻江倒海,五味俱全。
    便上前拍了下她的脑袋,"别,别这样,宫月,你这样我也很不好受。"
    宫月哇地一声哭泣地更加厉害,她转身紧抱住我,埋头伏在我的胸前,双肩不断地抽搐着。
    天哪!我的眼前忽地一亮,你猜怎么了?
    我他妈的恨不得抱着宫月一块跳下围墙外的山崖!
    宫月的耳后,那块,那块曾被板栗扎过的胎记,日食般露显在我的眼前。
    "丑妹。。。。。。"
    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声。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宫月一个扭头,双眼直盯着我。
    "阿。。。。。。阿呆?你是----阿呆?"
    ( ;  ; )。。。。。。
    我无法继续讲述下去了。
    我只能告诉你,我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去死!抱着眼前的丑妹一道去死!!
    几天后宫月启程离队。
    真没料到,历次欢送转业干部都没有如此隆重。
    据说是政委在干部会上有了布置。整个山头几乎倾巢出动为宫月送行,送行的人们从她住的子围墙一直送到母围墙的大门口。
    我听到不少人谈起宫月的好处,说以前去看病保证随时有人,她一走就难说了。当然也有人提到当年的白鸽如今的猫头鹰之类,不免深深叹息一番。
    政委的媳妇也捣着镰刀腿来了,把那双"八字"腿在那儿一摆不住地抹眼睛,大概联想到了以往做人流的情景。
    那白痴女牵着牛,面对这隆重壮观的场景还是木然。
    王政委从干部股长手里接过一朵硕大的红纸花,想亲手给宫月戴上又感不便。
    宫月接过纸花挂在平坦的胸前。
    锣鼓喧天,鞭炮轰鸣,喇叭高唱,群情激动,像是送宫月进洞房。
    政委顿时悯心大动。说宫月在此呆了十三个年头,很少让她单独外出。因此,破例派出了一辆吉普车,准备让她一路转转。
    告别前,政委赠言时两眼眨巴眨巴,有点《霓虹灯下哨兵》里连长送抗美援朝战士的味道。
    搅得我两眼发潮。
    本想送她一程,那天正好是八一建军节,晚上全山头联欢,有我的压台戏《天仙配》选段。组织干事扮董永,要我扮七仙女。他说我嗓音已没了刚阳之气,扮七仙女不比严凤英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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