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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痴爱狂·相逢泪正堪悲
    天色已暗,空谷的风飒飒吹着,带着呜呜的低咽声。
    灰衣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举高火把,冷眼俯瞰着山坡底下已经散裂成一地碎片的马车。
    黑黝黝的一片,看不清,但山坡底下已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毫无任何生命的迹象。
    “大哥,连马都摔死了,估计人也活不了啦!”旁边有人出声禀报道。
    灰衣人思忖了片刻,还是走到山谷边,命令道:“去取些柴火来!”
    灰衣人的同党领命,很快,这队黑衣人从山野各处收寻抱取来了一堆荒野的干枝叶杆,都堆积在了山坡上。
    灰衣人举起手中的松枝火把,燃烧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他黝黑的脸,他的嘴角有一丝狰狞的笑。
    他用手中的火把蘸燃了一堆干枯的柴禾,瞬时,枯枝干叶发出了燃烧的“哔剥”声。
    灰衣人用手抓起一束束一捆捆燃烧着的干枝,猛地便往山坡底扔了下去,他发出了一声嗜血的笑,居高临下道:“既然死了,我就帮你们火化了——赶紧好好投胎去吧,下辈子记得不要来招惹我们苗寨的王!”
    众黑衣人见状,也学着样子,往山坡下陆续扔着点燃的火把,只见山坡底散架了的马车被投来的火把掷中,顿时起火燃烧了起来。他们继续投掷树枝干柴,使得火势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山坡底下就冒起了冲天火光,将破碎的马车包围在一片火光之中。
    灰衣人满意地站在山坡上一会儿,亲眼看着山谷底被熊熊的烈火所包围,这下,完全不可能有活口逃出了!他这才放心地颔首,手一挥,果断地道:“撤!”
    很快这队黑衣人便如来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遁在黑夜之中了。
    就在这队黑衣人走后不远,远处又纵马来了一队身着轻装打扮的骑兵。
    为首看似小头目的骑兵见着火光,立刻翻身下马,领着队伍走到了山坡前,仔细勘察了地形,而后望着底下的冲天火光,不由叹息一声。
    “找到她们了!秦大人接到信报,还高兴着呢,以为即将能见到金家大小姐,可惜我们来晚了——”那小头目自言自语道。
    “找到人了?!那大哥,咱们要不要下去救人啊?”旁边有个小喽啰问着小头目模样的人。
    “还救什么呀?这么高摔下去,还能有活路么?更何况被大火所吞噬?”小头目斜视了一眼那个小喽啰,又看了看幽深的山谷底,只差没出声骂他是个笨蛋了!
    “那我们,我们——?”小喽啰嗫嚅地问道。
    “走了啦!”小头目猛地一拍小喽啰的头,骂道:“你笨啊,赶紧回去禀报秦大人去!”
    一行人也匆匆离去,只剩下山坡底那火光还在猛烈地燃烧着。
    ……
    山坡底下,烟火浓烈,雾气弥漫,再也无人经过。
    在四漫的烟雾中,终于,伏卧在潮湿地面上的一条纤细人影动了动。
    从高处坠下,幸好被山坡底那厚厚的茅草垫住,幸免一死的万萌萌被浓烟呛醒了过来。
    万萌萌咳嗽着,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面前一片冲天火光!
    火苗已经蔓延到万萌萌身边的茅草丛,火苗犹如条条毒蛇,蜿蜒着舔向她的裙摆,不住舔噬烧着她白皙的肌肤。
    万萌萌立刻起身,死命地蹬着腿,想扑灭那四窜的火苗,刚一动,却发觉自己的双腿一阵剧痛,根本抬不起来,她的腿好像断了!
    火已烧到面前,又爬不动,万萌萌连忙脱下身上的斗篷,拼命地拍打着身边的草丛,将燃烧的火苗拼命打熄。
    而后,精疲力竭的万萌萌蓬头乱发,满脸都是烟灰,她无力地仰靠在草丛里,疲惫得说不出话来,中了迷香,坠入深谷后,她受了很重的内伤。
    万萌萌闭目凝思,刚喘了口气,突然脑子逐渐清晰过来的她又立刻坐起了身!
    “金漓汐!漓汐!”万萌萌咬着唇,睁着惊惶的眼在火丛中四处寻找着金漓汐的身影,她心急似焚。火光中,她依稀望见了不远处已经被燃烧成灰烬,面目全非的马车厢。
    “妹子,妹妹——”万萌萌心里一凉,发出了嘶哑的哭喊声,她拼命拖动着摔折断了的双腿,艰难地往前爬去,“漓汐妹子,漓汐妹子——”万萌萌边爬边哭。
    沿途的火苗又燎着了她的衣角发梢,万萌萌都已顾不得,她四处躲爬过那片火海,狼狈万状地爬行到化为灰烬的马车厢前,那马车厢烧焦的木板四处散乱着不说,就连马车周围的野草都烧成了粉末状,哪里还能分辨出人的影踪?!
    万萌萌静止了半晌,突然发出了一声悲痛的长嘶声,“漓汐妹子,都是我害了你啊!”一向刚强的万萌萌忍不住失声痛哭。
    “是我害了你和你的孩子啊——”万萌萌边哭边痛悔莫及,用手拍打着烈火烧过的地面。
    都是她害的,是她害得金漓汐与她的孩子丧生火海,她有罪过,她万死不辞啊!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万萌萌哭倒在一片废墟前,心中的痛与悔几乎要将她击倒。
    万萌萌只觉得自己此生的罪孽深重,她倒在烈火烧灼过的地面上,愧疚的热泪不住地从她的脸上往下淌,将她脸颊上黑色的烟灰冲洗出两条印痕来。
    火渐渐熄灭了,周围只剩下几丛未燃尽的干柴在燃烧。空旷的山坡谷底,除了萧瑟的风声,便只响彻着万萌萌追悔莫及的悲恸声音。
    “姐……姐……姐姐……”突然,万萌萌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唤声。万萌萌的全身一颤,她连忙屏住了呼吸,仔细侧耳倾听黑暗中的声音。
    “姐……”那个微弱的声音还在低唤,但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了下去。
    “漓汐!漓汐妹子!”万萌萌收住了泪,激动地全身颤抖,她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睁着焦急与惊惶的眼睛,立刻四处张望寻找着金漓汐声音发出的地方。
    就在化为灰烬的马车厢不远处,躺卧着一条隐隐约约在微微蠕动的身影!
    “漓汐!”万萌萌连忙伏在地上,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疼痛的身躯,费力地爬了过去。
    但在接近了地上的那抹人影时,万萌萌那张原本充满知晓她们重生后惊喜的脸顿时又煞白了起来。
    就在万萌萌的身前,躺着奄奄一息的金漓汐。
    金漓汐是在马车坠落的时候脱离出万萌萌的怀抱,跌出了马车厢外的。
    虽然金漓汐的身下也有厚草垫着,但此刻的她气若游丝,面若金纸,胸口在微弱地起伏着,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如同一朵凋零残败的花,一动也不动。
    让万萌萌更加心凉的是,几乎已经没有进出气息的金漓汐身下,正汩汩流淌出一大滩暗红色的鲜血,而且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已经将她周围的草地染红了。
    “漓汐妹妹!”万萌萌难掩心中的悲痛,她爬上前去,抱住了金漓汐,将金漓汐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抱起,不住地呼唤金漓汐的名字:“妹妹,你醒醒啊,醒醒!”
    万萌萌的泪不住地掉落在金漓汐毫无血色的脸上,呼唤了半晌,金漓汐才渐渐有了响应,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眼神已经开始溃散。
    金漓汐看着痛哭流涕的万萌萌,张了张嘴,一股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嘴角呕出,“姐……姐……我……”
    “我,我在这里——”万萌萌痛哭着将金漓汐无力的纤手握住,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呜咽道:“你说话,不要睡过去,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姐……疼……我……我好困……想……睡……” 金漓汐张着嘴,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万萌萌边哭边抱着金漓汐,手足无措地想帮金漓汐止住不断流淌的血。但鲜血淌得那么快,她根本捂不住,也止不住。万萌萌心魂俱失,她哭泣道:“你别睡过去,你等等我,我去找人救你,千万不要睡过去!”
    但山谷底这里离山坡上那么远,周围的灌木草丛又被大火烧光,依照万萌萌与金漓汐此时的境况,根本就不可能爬得上去。
    而且这半夜的,四周荒无人迹,根本不会有人从此经过。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金漓汐死去么?!
    万念俱灰的万萌萌抬起头,仰望着空旷的山谷,悲恸地喊道:“老天爷,求你开开眼,救救我妹子吧——”
    万萌萌的泪不停地掉落在金漓汐的脸上,金漓汐在万萌萌的怀抱中动了动,她不住地喘息着,无力地劝慰着伤心欲绝的万萌萌,“姐……别……别哭……”
    “我……我……快……死……死了吧……”金漓汐挣扎着说出话来,每说一句话,她都呕出一大口鲜血。
    “你别再说话了,别说了——”万萌萌魂飞魄散,她拼命捂着金漓汐的嘴,不让她开口说话,金漓汐嘴里涌出的鲜血不住从万萌萌的手缝中渗出。
    “不……不说……怕……怕……再没……没机会……”金漓汐微微睁着眼,望住万萌萌,吃力地说道:“我……我……死后,你……你……将我……带……回苗……苗王寨……,将我……带回……远铮的……身边……我和……我的……孩……孩子……”
    金漓汐拼尽全力,挣扎着吐出最后的几个字来:“把……我和……孩……孩子……带回……他身边……”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万萌萌嚎啕大哭,“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你好好活着,回到苗王的身边的!你要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
    但她怀抱中的金漓汐却手一松,嘴角呕出一大口鲜血,便再无声息了!
    “不!不!漓汐妹子,你醒过来,求你醒过来啊!”万萌萌嘶声悲喊,放声痛哭。
    ……
    狭长的山道上,蓝远铮正快马加鞭地在山路上连夜驰骋。
    身旁的阿布紧跟在蓝远铮的身边,见着蓝远铮剑眉紧蹙,脸色严峻,也不敢多话,只是招呼后面的同伴赶紧跟上苗王的步伐。
    在一个岔道口,蓝远铮勒住了马缰绳。
    夜色如绸,黑如墨,前方的道路在幽幽月光的辉耀下,泛着微微的白光,漂浮不定。
    就如此刻他不宁的心绪。
    他盯着两条分岔道路,俊秀的眼睛里有一丝迷惘,但更多的是焦急与忧虑。
    蓝远铮骑马伫立在山道上,没来由地,心头突然一阵刺痛。
    情痴爱狂·薄雾浓云断肠
    阿布见蓝远铮勒马伫望,便拍马上前,指着左边的一条山路,低声道:“苗王,这条道路是可以操近路赶往普洱城的!你看我们——?”
    他准备等候苗王蓝远铮下令从抄近路赶去普洱城,好早点将夫人给拦截住。
    但蓝远铮没有吭声,他凝视着茫茫夜色,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还伴随着胸口隐隐的疼痛。
    他这是怎么了?蓝远铮微微闭着眼,镇静着自己异样的心绪。
    “苗王——”阿布回首挥手示意后面的骑兵快点跟上,准备一起跟随苗王往左边的近道上驰骋而去。众骑在蓝远铮身后聚齐,正要踏往山路去,但蓝远铮却高高抬起右臂,喝道:“停!”
    众人都勒住缰绳安静了下来,望向蓝远铮。
    蓝远铮面色严峻,他调转马头,率先朝着右边的山道上纵驰而去,他并不回头,只是将手一招,命令道:“跟上!”
    似乎有预感,蓝远铮只觉得越是往右边的道路上行进,他的心就越是躁动不安。他额头的青筋直跳,内心好像有个微小的声音在呼唤着他:“远铮,远铮——”
    心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真实。“小汐儿,你等着我!我立刻就来了!”蓝远铮下意识地回应着,情不自禁地脱口而道!
    阿布跟在蓝远铮身旁,闻声用诧异的眼神看了一眼蓝远铮。
    蓝远铮也感觉出了自己的异常,他紧抿住了嘴,举目远眺,夜色越来越深,大片云团在带着雾气的山谷中浮移。前方的山路淹没在茫茫的夜色之中,空旷的山野里荒芜人烟,根本不见金漓汐与万萌萌的踪迹。
    “快点跟上!”蓝远铮抑制住自己心中陡然涌起的惶乱与不安,他面色冷峻地命令道:“立刻加速!火速前进!”
    后面的阿布与一队精兵齐应了一声,“是!”众马奔腾,踏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夜色愈浓,银色月光洒向了马背上的人影,山腰上这队骑兵犹如月光下的剪影,骑在骏马上腾起烟尘向前飞奔,接连不断的“哒哒”马蹄声划破了空旷山谷中的静谧。
    他们策马绕过山冈,被一个山坡挡住了去路。
    越过这个山坡,再穿越两座山头,应该就到普洱城了。
    阿布正要策马上前提醒着蓝远铮,却见蓝远铮突然勒住了马缰,止住了向前冲的奔势,伫立在山坡前,高大的身影巍然不动。
    “爷,怎么了?”阿布不解地问着蓝远铮。
    蓝远铮不答,只是凝神注视着前面不远山坡下的草丛。众骑兵的目光随着蓝远铮视线向前望去,只见这个山坡异常陡峭,山坡下一片黝黑,并无什么异状。
    但蓝远铮依然伫立在风中,他侧耳倾听着风吹的声音,他心中那股不安瞬间达到了最顶峰。风吹过山谷,带着一股火烧过的焦味。
    “听!好像有女鬼在哭!”突然有个骑兵细听后,面色大变,惊呼道。
    众人仔细一听,可不是!在灰蒙蒙的夜色之中,隐隐传来了女人哭泣的声音,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听在耳里,让人不由毛骨悚然,全身起皮疙瘩。
    一些迷信鬼神的苗兵面色已经变了,只有蓝远铮镇静神色依旧。他仔细倾听了半晌,突然急切道:“快点燃火把!”
    阿布见蓝远铮情绪如此激动,连忙叫骑兵们下马,点燃起松枝火把。
    火把点起,照亮了整个陡峭的山坡!阿布眼尖,立刻发现了这片山坡被烈火烧过,整个坡脊一片黑秃秃的。“爷,这里有古怪!”阿布下意识道。
    而蓝远铮早已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松枝火把,向山坡下照去。“这山坡底有人!”有士兵喊道。
    火光照亮了山坡底,依稀见着山坡底靠近坡脊的地方,蜷伏着一个人影。
    “是谁?是谁在那?!”蓝远铮一手举着火把,向下探着身子,仔细查看那蜷伏着的人。
    蜷伏着的人似乎受了重伤,隐隐发出了呻吟与低泣声,蓝远铮心中一紧,视线从那人的身影一直向下移动,蓦地,他的身子一颤,拿着火把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蓝远铮看见了他所熟悉的那一抹藕荷色!但那抹藕荷色已经变成了鲜血染过的褐色!!
    “小汐儿!”蓝远铮狂喊一声,心脏几乎要直跳出胸腔来,他的身子前倾,整个人便从山坡上直冲而下!
    “苗王,苗王!”阿布与士兵们跟在蓝远铮身后,也往山坡下滑去。
    蓝远铮先来到蜷伏的那个人身边,从身形看,应是身受重伤的万萌萌。
    蓝远铮扳过那个人的脸,拂开那人脸上满沾着鲜血的乱发,果然是万萌萌!
    万萌萌双目紧闭,全身发烫,已经陷于昏迷之中。她翕动着干裂的唇,无意识地还在喊着:“救……救救我妹子……漓汐……漓汐……”
    看样子,万萌萌是爬行了半天才爬到山坡底下,却因为坡滑加上身受内伤,爬不上山坡顶去,所以才昏迷在坡脊底端的。万萌萌的身上,手上都有被摩擦过的血痕,双腿也软绵绵地耷拉着,看样子已经折断了。
    蓝远铮将昏迷中的万萌萌搀起,回身对着跟来的阿布与士兵们道:“你们赶紧将万老板抬到山坡上去!立刻给她救治!”而他则心急如焚地立刻飞奔到金漓汐的身边!
    小汐儿,是你一直在叫我么?我来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蓝远铮在心里默念着,拼命想撇去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
    “小汐儿,小汐儿——”蓝远铮飞扑到金漓汐面前,近距离他才发现满身鲜血的金漓汐此时的惨状。金漓汐躺在血泊中,鲜血像是完全流尽,那张原先美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犹如石灰般的惨白。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还斜搭着万萌萌为她盖上的斗篷,但露出的藕荷色裙摆,早已经被鲜血染红,时间久了,变成了褐色。不仅她的身下,她的脸上,身上,也全是血。
    不!不!这不是他的小汐儿!不是!
    蓝远铮在刹那间如遭雷击一般,几乎站不稳脚,他觉得一向刚硬如铁的自己,也开始腿软得站不住。
    蓝远铮慢慢地蹲下身来,用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毫无声息的金漓汐,他看着面如白纸的金漓汐,翕动着唇,半晌他才发出了如受伤野兽般的悲吼:“小汐儿!!小汐儿!是谁害得你这样?!”
    金漓汐躺在蓝远铮的怀抱中,一动也不动,没有半点反应,也没有半点声音。
    蓝远铮抱着金漓汐,强压着心头的悲痛,慌忙仔细查看着金漓汐的伤口,发现那汩汩不停的鲜血是从金漓汐的下身流出的。
    “你怎么了,小汐儿?你醒醒,醒醒——”蓝远铮不停呼唤着金漓汐的名字,他想给她止血,但却无从下手,连他身上的衣裳,也沾染了金漓汐的鲜血。
    金漓汐的鲜血似乎已经流尽,她整个人就像石灰雕像一般,毫无生气地软绵绵地被蓝远铮抱着。
    阿布冲了上来,也看到了满身鲜血的金漓汐,他的心一沉,几乎哽咽出来。
    “快备马,快给我备马!” 魂魄尽失的蓝远铮几近发狂地抱着金漓汐站了起来,他朝着阿布喊道:“我的马呢?!”
    “爷,马就在山坡上!”阿布连忙回答着蓝远铮,差点被凶神恶煞的蓝远铮吓到。
    阿布从来没有看过苗王蓝远铮这种失控的模样,也从来没有见过苗王的脸上有如此悲伤的神情。
    “快给爷备马!爷找到夫人了,夫人受伤了!快保护爷和夫人,去寻求附近离我们最近的医师!快点,快点!”阿布连忙吩咐有些还在山坡上的士兵。
    立刻有人给蓝远铮备好了马,火把全聚拢在坡顶的马周围,蓝远铮一身鲜血抱着奄奄一息的金漓汐从山坡底下飞奔而上,一跃便上了马背。
    “医师呢?医师呢?!该去往哪个方向?!”蓝远铮从马上问着部属,他的表情狂乱,那张刚强英俊的脸,竟然有着平日完全不外露的脆弱。
    阿布心一酸,望着蓝远铮怀抱中几乎毫无生气的金漓汐,眼眶不由一红,新夫人这副模样,恐怕是没得救了吧。
    但阿布不敢流露出内心的想法,他忍着悲伤道:“爷,翻过这座山头,应该就是安平女大夫的医寮,我以前曾送她回去过——”
    “快走!快带我去!”蓝远铮一拉缰绳,还未听完阿布的话语,抱着金漓汐用腿一夹马臀,已经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夜色茫茫,前方何处是归途?!
    蓝远铮抱着怀抱中身体冰凉的金漓汐,他一边用力拍着马背,一边心急如焚地看着怀抱中的金漓汐。
    “小汐儿,别抛下我,请别抛下我!”蓝远铮凝视着自己怀中毫无反应的金漓汐,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力已经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臂膀中流逝。
    蓝远铮的声音哽咽,“求你了,小汐儿,求求你,别离开我——我们不是说过了,会永远在一起的么?别走,请你!”他说不下去话,只是不停地用粗糙的手掌抚摩着金漓汐苍白的小脸。
    黑暗中,没有人看见一行热泪,顺着威武一世、刚硬如山的苗王脸上滚落,滴落在紧闭着双眼,毫无生气的金漓汐脸上,冲淡了她脸上的血污。
    蓝远铮带领着队伍,贴着山坡疾驰,惨白的月光将他与金漓汐的身影斜斜地映射到山道边的崖壁上,显得寂寥而清冷。
    前方的路长得几乎要让人绝望,从内心涌出的悲恸与愤怒一点点地从蓝远铮的胸口,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
    “不管是谁,谁伤了我的小汐儿,我会让他血债血还!即使他死,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蓝远铮冷冷地对天发誓道,他腰间的苗家弯刀在夜色下折射着嗜血的光芒。
    情痴爱狂·黯然春去花落
    干净整洁的医寮内,地方并不大,因为一群彪形大汉的涌入而显得很是拥挤。
    经过医女的疏散与调解,让这队苗兵先到外面等候,屋子里才安静了下来。
    穿着一身素衣的安平女大夫开始细心地为金漓汐诊治。
    “什,什么?你说什么?!”蓝远铮愣怔地看着安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苗王请节哀——您与夫人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安平小心翼翼地一边替金漓汐清理着身上的血污,一边看着满面风尘,憔悴失魂的蓝远铮,悄声叹了口气。
    这个苗族男人发了疯一般抱着金漓汐闯进医寮来,而且几乎是将她强架到奄奄一息的金漓汐面前,要她速速连夜给金漓汐抢救诊治。
    若换了平日里的医患,安平会轻声细语安抚一下他们急躁的情绪,但遇到的是蓝远铮,安平立刻闭上嘴,什么也不多话,她知道这苗王是远近闻名的残暴之王,还是少说为妙,多做为宜。
    虽然见多了受伤病患,但安平见到金漓汐的时候,也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得一愣。
    金漓汐流血不止,凭着自己的经验,安平已经有所预感金漓汐应该是落了胎。果然,在快速检查金漓汐的身体之后,安平已知晓金漓汐原来竟然身怀有孕。
    不过眼下,胎儿已经不保了。
    看着蓝远铮这位传说中冷酷心狠的大男人在听闻他和金漓汐的胎儿逝去的消息时,像孩子一般流露出软弱与悲伤的神情,让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安平也心有戚戚焉。
    这个强悍粗犷的男人,其实是有着柔软而细腻的感情的。
    蓝远铮呆呆地看着安平将自己与金漓汐还未来得及到这个世上的孩子清理掉,安平细心地尽力不让蓝远铮完全看到那悲惨的一幕。那团血肉,本是他的亲骨肉,眼下,却这样,悄然地没了。
    正如它悄然地在它的母体里孕育,如今,它也悄然地消失了,甚至,未来得及与它的父亲与母亲见上一面。
    “啊——你们这些混蛋——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蓝远铮压抑着发出了一声悲痛的怒吼!他的面色苍白,眼充红丝,愤怒与悲伤让他一张俊美的脸顿然扭曲了!
    “是谁,是谁害死我的孩子?是谁?!”蓝远铮几乎是怒吼着想要冲出门外去杀人,安平的一句话却让他顿时收住了脚。
    “苗王,如今是你的爱人重要,还是那些仇人重要?!”安平的言辞平静,不见丝毫威胁意味,却字字见血。
    蓝远铮身形一顿,迈出的脚站住了。
    安平又道:“苗王,孩子既然与你无缘,你也不必再过分强求。让这孩子安静地去吧,来生再续缘。眼下,你还是顾着夫人要紧。”说着,安平动作快速麻利地替金漓汐紧急止血,并仔细观察着金漓汐的脉搏。
    蓝远铮仰着头闭上了眼,将心头哽咽的刺痛强咽了下来。只不过短短几日,他就失去了他的亲生骨肉,甚至连他最爱的女人也差一点失去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正躺在病榻上,命悬一线的金漓汐。
    猩红的血流出,与那煞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金漓汐软软地躺在病榻上,毫无声息。
    蓝远铮看着那满目惊心的血,他走上前去,扶住金漓汐肩头的大手在微微颤抖,尽管他的心犹如被一把钝刀在凌割,痛得也在淌血,但他却始终不肯流泄出一丝软弱的声息。
    他不能在此刻软弱,金漓汐需要他的支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她不能死,绝不能!蓝远铮握住金漓汐冰冷的手,想要将自己的体温过渡给她般暗自握紧。
    “苗王——我已经帮夫人止住血了,不过她失血过多,加上从高空坠落,身受重伤——”安平细细查看过金漓汐的伤势后面露忧色,对着守在金漓汐面前的蓝远铮道:“请苗王心里有所准备——夫人她——恐怕——”
    “不许对我提救不活她的事——”蓝远铮还未等安平将话说完,剑眉一蹙,立刻阻止住安平的言语。
    “失去孩子,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戒,是我无福。但汐儿是我的妻子,此生此世永不会改变。请不惜任何代价,也必须救活她!”从金漓汐病榻边抬起身来,勉强支撑自己站着的蓝远铮,冷冷地注视着安平,那张俊颜满是执拗与坚定。
    “但是苗王,请恕安平医术浅薄,夫人的伤势实在过重,而且失血太多,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安平凝望着蓝远铮,尽量将语调放低缓地说道,“请苗王还是有心理准备,另觅妙手神医吧——”
    安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她也有错,若是当日她早发现金漓汐身怀有孕,想必今日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是宿命是还是缘劫?安平将手从金漓汐的脉搏处收回,都不忍再看这个原先风华绝代,灿若春花,如今却毫无生命力的美丽女子。
    “你不是中原第一神医的传人么?你不是我们苗疆有名的活女菩萨么?!连你都说救不活她了,那谁还能救她?!”蓝远铮抬眼望着安平,那双俊秀的眼眸里充满了焦急的红血丝。
    “你一定要救她!救救她!!”蓝远铮不能接受从安平嘴里吐出的噩耗,此刻烦躁的话语与激烈的动作更是泄露了他心中的极度恐慌与焦虑。
    蓝远铮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拳头捏住一般,痛得让他无法呼吸。他凝视着金漓汐煞白无血色的脸,感觉到他身体的一部分血肉即将从他身上割离去,这种感觉让他痛不欲生,但却是如此无能为力。
    就犹如当初看着父亲与母亲惨死的那一幕,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又再重历一遍。
    是上苍对他的戏弄么,还是对他无情的惩罚?在他如此爱上金漓汐之后,却又残忍地将她硬生生地从他身边夺走!
    蓝远铮猛地站了起来,那张俊脸上满是暴戾之色,他咬牙阴沉道:“今天若是她死了,我蓝远铮从此以后再也不信天,不信命!她若是死了,我——”他残暴道:“我誓夺普洱城,杀尽所有害死她和孩子的人,将他们碎尸万段,一个也不会放过!”
    安平看着蓝远铮脸上那残酷狠冽的神色,心里微微一颤。她在心里暗自念了一声佛,才开口道:“苗王也不必如此激动,口口声声说夫人死的话,其实,安平并未说过夫人会死啊——”
    “什么?”蓝远铮回过神来,盯着安平道:“你,你说她不会死么?”
    安平道:“我没有说她会死,但也没有说她会活。夫人伤势如此重,眼下安平会尽己所能,极力挽救夫人的性命——”
    安平看着蓝远铮道:“请苗王先出去吧,我替夫人处理伤口——”
    “是啊,爷,咱们先出去,让女大夫好好替夫人诊断治病吧——”原先在门外等候差遣的阿布闻声,在门外劝慰着蓝远铮,他也是心急如焚,但还是保持着镇静,不似狂乱的蓝远铮,不过苗王的心情他可以理解。
    蓝远铮回头看了一眼正站在门口想要往里探望的阿布,冷声道:“你出去!我留下!”
    “可是,爷——”阿布还想劝,却被蓝远铮脸上的怒气阻止住了。
    安平见蓝远铮急虑交加的模样,不由深深叹息一声,她对身边协助她的医女说道,“算了,就让苗王留下吧,其他的人一律清场。”
    医女们应了一声,一边四下准备着需要用的医具,一边将医寮的门关上。
    门里门外,关住了两重天。
    ......
    “怎么样了?”良久,蓝远铮才声音沙哑地问着安平,他的俊脸苍白,额上全是虚汗,整个人靠在病榻边,看似体力已完全透支。
    安平观察着昏迷中的金漓汐,微微颔首道:“难为苗王肯用全身的真气为夫人疗伤——不过——”她用担忧的目光看了一眼蓝远铮。
    蓝远铮顾不上调息运功,他急切道:“不过什么?还需要我为她做的,你直管说——”
    安平道:“我已经让夫人先服下我家祖传的保命丹,加上苗王的真气相输,夫人的病情暂时控制住了。不过夫人脉象微弱,稍有差池,便会骤然逝去。若是苗王不频繁输入真气,只怕她连半天都撑不过去.....”
    “这不怕,我给她输真气——”蓝远铮说着,便要坐起身来。
    “可是苗王之前已经为夫人输了大半的真气,你这样能坚持多久呢?”安平有些担忧地问着蓝远铮。
    “不要多话,要死我和她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蓝远铮说着话,将金漓汐抱起,又运起功,将自己体内残存的真气全都灌送给金漓汐。
    安平见蓝远铮如此固执,便也不再劝。
    安平开了一副药方,对医女道:“我开的这副药方里有木耳,你们将木耳烧灰存性为末,入麝香与煨积壳末,和匀,用乌梅煎汤调下送来。”
    医女接过药方,有点作难。“女大夫,咱们医寮所存的麝香已经用完了,这种麝香要专从西域引进,暂时无货,您看——”
    安平微微蹙起娥眉,正要说话,却听得屋子的门被轻轻推开,万萌萌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被一个医女推了进来。
    “妹妹——漓汐妹子——”万萌萌双目含泪,她被救醒后,不顾自己也身受重伤,坚持着要来看金漓汐一眼,是她对不起金漓汐。尤其是在屋外知道金漓汐已经失去胎儿之后,万萌萌更是悲伤自责得难以自抑。
    尽管知道蓝远铮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万萌萌还是硬着头皮想进去看望金漓汐,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进屋后万萌萌正巧听到安平与医女的对话,连忙道:“麝香我去想办法弄来——我有办法。”说着,要来了纸与笔,写了几行字,吩咐医女照着纸上的地址去附近的商铺拿药材。
    “这些商铺老板都是我生意场上的好友,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将最好的药材拿给我的——”万萌萌对医女道。
    阿布正等候在门边,见医女出来,连忙亲自带着医女骑马前去取药。
    万萌萌看着病榻上面色煞白,气若游丝的金漓汐,心疼得直哭。她哽咽着对安平祈求道:“女大夫,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的妹子啊——”
    安平道:“我会尽力——”
    正为金漓汐输送真气的蓝远铮闻声,睁开疲倦的眼眸看了一眼万萌萌,万萌萌被蓝远铮锐利冰冷的目光吓得心头一颤,不敢抬眼正视他。
    万萌萌愧疚地坐在轮椅上,颤抖地绞着手指。却听到蓝远铮冷冷的话语响起,“将她推出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安平看了看一脸怒色的蓝远铮,又看看满是愧疚神情的万萌萌,叫上一旁的医女将万萌萌先推出屋去。
    万萌萌在被推出门之前,回首看着毫无知觉的金漓汐,忍不住失声痛哭道:“对不起,妹子,对不起,妹妹,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姐姐赔你一条命——”
    连一旁的医女也叹了口气,将万萌萌推出了屋外,万萌萌悲戚哀婉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屋子里依旧寂静无声。
    天亮了。又黑了。
    终于,在又一次黎明的时候,安平疲倦地对一旁累得面色发白的医女道,“可以将熬好的药端来,给病人服下——总算是将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啦——”
    安平说着,对着已经将全身真气输送殆尽的蓝远铮道,“苗王大人,可以松手了,夫人应该快醒转过来了——”
    蓝远铮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安平又唤了蓝远铮几声,蓝远铮都没有回应。
    “苗王,苗王?!”安平上前轻轻一推蓝远铮,蓝远铮高大的身子却像虚软的棉花一般,徐徐地轰然倒了下去!
    他的大手还紧紧握着金漓汐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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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医女急忙要去相扶,却被安平一把拦住了,“算了,就让苗王大人也躺着休息吧——”
    “苗王这样有大碍么?”医女有点忐忑道,毕竟苗王蓝远铮是耗费了所有的真气,现在这么轰然倒下,只怕有性命之虞。
    “他是习武之人,身子底子又好,虽然损失了真气,但也无妨——他是不会死的——”安平说着,拿出一个白玉瓷瓶,倒了一颗红色的丹丸,撬开蓝远铮紧闭的牙关,给他服下。
    一个医女连忙协助安平将蓝远铮与金漓汐二人扶起又放下,使得他们并排躺好。
    年轻而清秀的小医女痴迷地看着并躺在病榻上的两个俊男美女,微微地“唉”了一声,叹息道:“原来,真爱竟是这样的——无悔么?”
    安平与另外的医女互视莞尔一笑,并不接话。
    “有了爱,真是幸运——”小医女的秋水剪眸里有着向往与憧憬,却招来另一旁的医女好奇的笑:“你这小丫头怎么突然就感怀伤春起来了?他们二人受伤甚重,甚至还失去了孩子,老天如此残酷,这也叫幸运么?”
    小医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为她心中憧憬的爱情辩护,支支艾艾半晌,忽然憋出了一句,“不管世上的痴男怨女之间有情是否幸运,我还是相信真爱是永不死的——”
    安平伸手替金漓汐与蓝远铮盖好薄被,不抬眼却淡淡道:“此言差矣,真爱永不死,这句话是骗人的——”
    医女们都望向安平,安平微微一笑,继续道:“因为死了以后就没有真爱了。没有了生命,哪来的真爱一说?所谓的海枯石烂,山盟海誓,说穿了也就是一句空话。肉身都不在了,谁还知道那么遥远的事情?”
    小医女愣怔了半晌,才低垂着脑袋道:“我,我以为,不管这世上真爱能存活多久,假若真爱若此,也不枉费来这世上走一趟——”
    安平不语,若有所思。
    小医女的话让她无法辩驳。蓝远铮对金漓汐的爱确实是经历了生与死。
    安平望着床榻上昏迷中的二人半晌,突然感叹道:“究竟情为何物,可以穿过喜和悲,跨过生和死,让人痴缠若此?”一向淡泊寡欲、只求治病救人的安平,心头里竟然也泛上了一丝羡慕之意。
    “都出去吧——守在门外即可,让他们先睡着吧——”安平挥挥手,示意众医女们退出了屋子,只留下两个医女守在门外,以防不虞之需。
    安平,对自己的医术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
    身上的每根骨头还像都折断成了碎末,抑制不住的疼痛感觉从脚底一直窜向全身。昏迷中金漓汐翕动着干涸的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眸。
    “醒啦,醒啦——”守在门外的医女们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一看,看见金漓汐睁开了眼,不由喜悦道:“金大小姐你醒啦!”
    金漓汐微微睁着恍惚的眸子,眼前的一切从白茫茫的模糊,渐渐化为了清晰,她惊讶地微张着眼眸,望着病榻前的小医女。
    “我……我这……这是……在哪?”察觉到自己身处于陌生环境,金漓汐吃力地问着小医女,“我……不是死了么?”从高处坠落的那种震颤与死亡的感觉让她心有余悸。
    小医女盈盈笑道:“夫人,此处是安平女大夫的医寮,并不是天朝地府——”
    “是……安平……女大……夫救……了我……么?”金漓汐费力地喘息道,她虚弱得犹如一片浮云,苍白无力。
    “是——救你的,除了女大夫,还有一个人——”小医女轻轻地帮金漓汐转过头去,让她看见正躺在她身边的蓝远铮。
    “远……铮?”金漓汐看见了面色憔悴苍白的蓝远铮,猛地抬起手,想摇动着明显感觉不对劲的蓝远铮,但她费劲了全力,也只抬动了自己的手指,她的胳膊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他……他怎么……了?”金漓汐焦急得眼泛泪光。
    “夫人,你不用担心,苗王大人是因为施出全身真气为你疗伤,所以暂时昏迷了过去,你放心,女大夫也给苗王大人服药了,他过不多时也应会清醒过来的。”
    金漓汐听了小医女权威的话,虽然心中稍稍宽松了下来,但还是用忧愁的目光看着蓝远铮。
    全身的真气?他是练武之人,若运功的过程中稍有茶差池,岂不是害死了他?!
    金漓汐偏过头,看着面青唇白的蓝远铮哽咽道:“……铮……”
    小医女忙道:“夫人,可别再伤心了,您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才刚刚小产,太虚弱了,需得——”
    “你……说什么……小产……?”金漓汐无意识地听着小医女的话,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但随后,她猛地悟过神来,张着唇,颤抖地问道:“孩……孩子……我……我的……孩子?!”
    小医女看着金漓汐,轻轻地颔首,眼里充满了同情的泪水。
    “不……,我……的孩子……孩子……”金漓汐仰靠在枕头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被子的一角,揪得手指发白颤抖,一行行伤心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枕头上。
    “夫人,请莫要难过了,哎呀,我还是去请安平大夫来吧——”小医女见金漓汐如此悲痛,生怕她经受不住失去孩子的痛苦,又昏厥过去,连忙安抚着金漓汐,转身跑去找安平了。
    金漓汐翕动着唇,哽咽得不能自己,她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金漓汐用颤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川,一个灵动的小生命就这么消失了。
    金漓汐呜咽着转头,看着依旧在昏迷中的蓝远铮,无声地痛哭,“远铮,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无尽伤心在心头,无语竟凝咽。
    金漓汐边流着泪,边用手去握蓝远铮的手,由于全身疼痛,金漓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触碰到蓝远铮的手,“远铮……你醒……醒……”
    蓝远铮没有醒,他体力已经耗尽到身体的极限,若不是因为安平的灵丹妙药,他估计早已经武功尽失,成了个废人。
    金漓汐流着泪,拼命挪动着身体,才将自己的头靠在了蓝远铮的肩膀上,“远铮……远铮……”金漓汐的泪濡湿了蓝远铮的肩头。
    似乎是感觉到了金漓汐的眼泪,昏迷中的蓝远铮微微动了一下肩头,“汐……儿……小汐儿……”蓝远铮下意识地呼唤着金漓汐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几乎于耳语。
    金漓汐强压着心中的酸楚与身体的疼痛,应着蓝远铮的呼唤,“我……我在……这里……“她哽咽着回答蓝远铮。
    蓝远铮在昏迷中也蹙着剑眉,他在枕上颤动了一下,突然急促道:“不能死……小汐儿……别走!别走!”
    金漓汐将脸贴在蓝远铮的肩头,低声道:“我……在……”
    “生……生……同衾……死……同……椁……”蓝远铮迷迷糊糊地发出了呓语,他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生同衾,死同椁。” 金漓汐在心里重复着蓝远铮的呓语,将满是泪痕的脸贴在他的肩窝里,心里又苦又涩,隐隐的甜却被浓浓的伤感所代替。
    重伤后的虚弱与疼痛如同惊涛骇浪般向金漓汐席卷而来,她蜷缩在蓝远铮身边,也渐渐昏睡了过去……
    ……
    夜半。
    一条黑影忽地掠过医寮的房顶,正在院落里值勤的阿布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连忙抬眼四望,但寂静的夜,除了树梢在地上投下的阴影,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
    阿布摇摇头,揉揉几夜不得好睡的红眼,打了一个大哈欠。身边的小兵问道,“阿布大人,爷该清醒过来了吧——”
    阿布叹了一口气,道:“爷这次元气大伤,到现在都还未清醒过来呢。”
    “那夫人呢?”有人又问。“夫人受伤那么重,几乎没了大半条命,哪里会恢复得那么快呢!”阿布一脸的忧色。
    “唉,那我们要守着爷和夫人,等他们清醒过来吧——”苗兵对阿布表着忠心。
    阿布笑着拍拍小兵的头,道:“算你有良心!也不枉费咱爷那么对你!”
    小兵只是嘿嘿笑,半晌想到了什么,悄声对阿布道:“阿布大人,我听说——”
    “听说什么?”阿布问着小兵,小兵犹豫了一下,才嗫嚅道:“我听说……好像我们苗兵内部有人想敌抗苗王,说苗王为美色所惑,行事失当,所以不应该推举他为我们的王——”
    阿布一把掩住了小兵的嘴,见四下空旷,只有身边几个亲密的士兵,才松开手悄声怒道:“你说什么?!谁这么大胆,竟敢公然背叛苗王?!”说着,目光如电,在每个士兵的脸上扫了过去,看得众士兵心里有点发颤。
    小兵吓白了脸,连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阿布面色凝重道:“事关重大,你最好从实招来!”
    小兵见阿布如此严肃,当下回答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道:“我只是听我们队伍中的一些苗兵说,有人游说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抵制苗王的命令,重新推举苗族另外的长老为新苗王。我,我也只是听说,并不知晓太多……请阿布大人不要惩戒我……”
    阿布放开了小兵,对着其他的士兵严肃而认真道:“你们要记住了,当初是谁将我们这些苗族的穷苦百姓从压迫与痛苦的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的?!是谁冒着生命危险,让我们苗人从此安居乐业的?!如今苗王为救夫人还在昏迷,我们要是趁机背叛苗王,我们还是人么?!!”
    一队苗兵听了阿布的话,齐声道:“阿布大人请放心,我们兄弟们与苗王同进退,共生死!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阿布颔首道:“我替苗王谢过各位弟兄了!!”说着,神色凝重地拍了拍苗兵们的肩头,将忧虑的目光投向了苗王与金漓汐所在的屋子。
    但愿苗王与夫人能早点清醒过来,带着他们早日回到苗王寨。蓝鑫翼生死未卜,施梓背叛,如今苗王寨里又有人图谋造反,现在形势看来很是不妙,苗王面临的考验异常之险峻。阿布长长地叹了口气。
    屋顶上潜伏的黑衣人待得阿布带着苗兵们巡逻到别处,身形一拔,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子前面,并身形敏捷地绕开了屋门前东倒西歪打瞌睡的医女们,推开屋门,快速地闪了进去!
    黑衣人来到床榻边,借着屋外照进来的月光,仔细端详着病榻上的蓝远铮与金漓汐,他露在黑色面纱后的眼睛蓦地闪出了凶光!
    黑衣人倾身向前,手中握着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绕过躺在外侧的蓝远铮,刀尖已经向昏迷中的金漓汐狠狠地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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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急关头,尖利的匕首竟然在金漓汐的胸前顿住了!
    黑衣人大惊,定睛一看,原来匕首柄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握住,而躺在病榻上原先昏迷不醒的蓝远铮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黑衣人惊骇之下,连忙想将手中的匕首抽出,但没想到原先内力耗尽的蓝远铮依然力气惊人,匕首在他的掌握下纹丝不动,根本无法拔出。
    黑衣人连忙松开匕首,狼狈地向后退去,便想逃离开屋子。
    但黑衣人的身形刚掠到屋门边,床榻上原本病怏怏的蓝远铮竟然已经在屋门前等着他,月夜下的蓝远铮全身散发出冰冷的凌厉之气,如鬼如魅,让黑衣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当下已先胆怯了三分,他咬牙心知今日若不能将蓝远铮打倒,他必然无法全身而退,当下他屈指照面便向蓝远铮迎面抓去,以求能尽快脱身。
    黑衣人十指如钧,已飞速向蓝远铮抓来,狠辣兼备,凌厉绝伦,直取要害。
    蓝远铮一闪避过,正待发话,那黑衣人见十指抓空,情急之下,用力照着蓝远铮面门便拍出一掌,势沉力猛,掌风发出一溜尖利的破风声。
    蓝远铮在月光下见着黑衣人手掌隐隐泛着黑气,还随风传来一股微微的腥臭味道。蓝远铮面色一凛,当下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迎了上去,与黑衣人袭来的毒掌接了个正着。
    黑衣人的双掌本已蓄足十成功力蓦然迎上,掌至中途,忽感蓝远铮掌势劲道大得出奇,黑衣人也非等闲之辈,面色微变,退了一步,咬牙硬接那反震力量,几乎立脚不稳,顿时心生寒意。
    蓝远铮不是已经昏迷好几日,内力耗尽了么?怎么交手之下还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还未容黑衣人细想,蓝远铮的掌已与他的对接,顿时一丈之内劲气激荡,如怒潮澎湃,轰地一声,黑衣人如遭雷击,双腕疼痛如折!
    黑衣人血翻气涌,连退三步,张口喷出一股鲜血,整个人撞向了屋门,“砰”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再抬起头来,跌落在地上的黑衣人面色灰白,无限怨毒的看着蓝远铮,他秘密行事那么久,从没栽过这样大的筋斗!
    蓝远铮看着掌心中的黑色毒气,眼中精光暴射,杀机陡炽,他缓步走到受了重伤的黑衣人面前,伸出手去,本想一掌击落,但仔细一思忖,却弯下身猛地拉开了黑衣人所蒙面的黑巾!
    “果然是你!蓝真!”蓝远铮冷冷道,心里却一沉,“你竟然对我使了我们苗王寨的情花毒?!”
    黑衣人见形迹败露,他面色颓白,满嘴是血,但依然一副倔强不认错的固执模样。他便是那日带头追杀万萌萌与金漓汐的灰衣人!
    “万老板与夫人可是你害的?!她们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如此三番两次置她们于死地?”蓝远铮压下心头的愤怒与失望,蹲下身子,冷冽问着蓝真。
    蓝真一向性情率直,在苗王寨里有着不错的人缘,蓝远铮知道蓝真一向痛恨汉官金锦掠夺了他们的土地,也杀害了他们的亲人,但却没有想到蓝真竟然如此痛恨金漓汐,狠心痛下毒手!
    “苗王你错了,万老板与此事并无多大关系,她只是陪葬的——”蓝真喘息着,嘴里不停地淌着鲜血。
    “我并无伤害苗王之意,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才使毒的。我,我要杀的——是金家大小姐!”蓝真一字一字道,话语里透露出一股沉沉的敌意。
    “我知道你恨金锦,他对不起我们苗人,于是你想杀了金漓汐为苗人报仇么?”蓝远铮心中五味杂陈,对一脸恨意的蓝真缓缓说道,“即使金漓汐是金锦的女儿,但她却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竟然狠心对她下毒手!”
    蓝真面色一暗,道:“我想杀了金家大小姐,并不完全为了报我们苗人的血海深仇!而是,为了苗王——你!”
    蓝远铮一愣,凝视着蓝真,他的眼眸里现出了一丝疑虑。
    蓝真望着蓝远铮,道:“爷,你能回答小的一个问题么?”蓝真边问着蓝远铮,边呕出一口鲜血来。
    “你说——”蓝远铮压下内心的愤恨低沉道。不管如何,蓝真过去也曾算是他忠诚的一个手下。
    “爷,是,是爱上了金家大小姐吧?”蓝真问着蓝远铮,蓝远铮面无表情地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代表默认了。
    蓝真叹了口气,道:“爷还未带金家大小姐回我们苗王寨时,我们苗民是何等爱戴爷,全都誓死效忠苗王,一心盼望着苗王能杀尽霸占我们土地,掠夺我们粮食的汉人——那时爷一呼百应,所有人的心都向着爷——”
    “但自从爷喜欢上了金家大小姐之后,你发现了么,许多人对爷都产生了怀疑,怀疑爷已经不将苗民的利益放在首位,而一心只顾着讨好汉狗的女儿。我们苗人里有多少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埋怨苗王被美色所迷,竟然是非不辨,苗王你可知道你宠幸金小姐惹了多少人的众怒!”蓝真边说边愤恨地看了病榻上昏迷不醒的金漓汐一眼。
    “我杀了金小姐,只想让爷清醒过来,不要再沉迷于美色之中。现在蓝翼鑫卫士不知下落,就连施梓大人都背叛苗王而去。而且据我所知,暗中不知有多少势力窥视着苗王权位而蠢蠢欲动——爷再不及时醒悟的话,只怕你身边的忠诚死士将一个个离你而去!”蓝真说道。
    蓝远铮凝神听了蓝真的话,一言不发,那张英俊的脸掩藏在夜的阴影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而我,我——”蓝真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我太心狠手辣,竟然设计让万老板与金家大小姐跌下山谷——”
    蓝真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之前,之前并不知晓夫人是,是怀了身孕的——”蓝真迟疑地说完,立刻感觉到蓝远铮周围的空气顿然凝结起来,隔着距离,他都能感觉到蓝远铮身上散发的冷意。
    蓝真悄然地打了个寒战,他蓦地抬起头来,望着蓝远铮道:“爷,蓝真对爷一片忠心,也许我使的手段是毒辣了些,但我确实是真心希望爷能迷途知返,从美色/诱惑中清醒过来!蓝真愿一死来抵罪,也愿苗王能及早醒悟!”
    蓝真嘴角还流着血,他边说边喘息,突然将手抬起,猛地朝胸口按去!
    蓝远铮见状连忙拉住了蓝真的手,却已来不及了!月光下,他看见蓝真的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深深直没入胸腔。
    蓝真挣扎着,费力地抬起头来,朝着蓝远铮道:“爷,请,请记得蓝真今日所说的话……今,今日蓝真死了,明日必将有更多的人来取金大小姐的性命——还,还望爷……爷早日改变心意,不要再沉溺于,于——”
    蓝真话还未说完,嘴角喷出一大口鲜血,头往下一耷拉,便断了气!
    蓝远铮静静地望着蓝真的尸体,半晌都没有动一下,他的剑眉低蹙,半晌,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阿布后知后觉地带着士兵闯了进来,看见地上躺着的蓝真,面色一变,惊呼道:“蓝真兄弟?爷,你果然没有猜错,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而后,阿布立刻飞奔至蓝远铮的身边,想查看蓝远铮有无受伤,“爷,你怎么也不叫一声,阿布和弟兄们为了引凶手来,一直在外等候呢。也难为爷一直在屋里躺那么多天了!”
    蓝远铮沉默地摆摆手,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望着地上蓝真死不瞑目的可怖模样,低声对阿布道:“将他好好埋了吧——”
    阿布答应了一声,转身又问,“爷,你没事吧?面色很难看。这蓝真对爷做了什么了?”
    蓝远铮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挥挥手,让阿布与苗兵将蓝真的尸体拖出去处理了。
    月光下,蓝远铮缓缓地走到了病榻前,看着还在昏迷中的金漓汐。
    金漓汐面无血色,依旧闭着双眸,月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投落下黑色的阴影,就像两排羽毛一般,却静止凝滞,没有了往日扑闪的灵动。
    重伤未愈,本就体弱的金漓汐几乎丧失了大半条性命。
    蓝远铮的眼眸从金漓汐美丽苍白的脸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他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握住了金漓汐冰凉的纤手,一边手抚摸着金漓汐的肚子。
    等她醒来,知道他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她该多么伤心。蓝远铮想着,怜惜地将金漓汐的手捧起,放在自己的嘴唇上亲吻。
    她的手很凉,依旧那么细腻光滑。蓝远铮低着头,像亲吻一件珍宝那般吻着金漓汐的掌心,还有她的每一根纤指。
    “汐儿……汐儿……”蓝远铮低唤着金漓汐的名字,他闭上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原来,都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和……我们的孩子——”
    “小汐儿,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活着……”蓝远铮低声说道,他贪婪地凝视着金漓汐半晌,将自己的脸埋进金漓汐的手掌里。
    她的手掌那般冰凉,他的脸埋在其中,有温热的液体流过她的掌心,但金漓汐毫无察觉。
    月光冰冷如水。
    从窗棂外透进来,洒在地上泛出清冷的余辉,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月色之中。
    也将病榻前与病榻上的两个人笼罩在一片凄清里。
    蓝远铮静静凝望了金漓汐一夜,他一夜未眠的俊目里充满了血丝。
    天亮的时候,蓝远铮凝视着还在沉睡中的金漓汐,终于,下了他的决心。
    ……
    两日之后,金漓汐总算从昏迷中完全清醒过来,不过,无论她的视线如何寻觅,蓝远铮却已经不在她的视野之内。
    安平告诉金漓汐,蓝远铮已经带着兵马回到苗王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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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铮呢?他,他怎么样了?!”金漓汐睁开眼问的第一句话,第一个担忧的人便是蓝远铮,她知道他受了伤,知道他一直是在着的,她也知道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会在她身边的。
    但她的身边并无蓝远铮的影子。回答她问话的是安平。
    安平依旧是那么恬静而又温和的微笑:“夫人,不用担心,苗王大人已先回苗王寨去了——”
    “哦?”金漓汐微微地错愕了一下,但很快便松了一口气。安平这么说,就是蓝远铮已经没事了。
    不过,放松后的金漓汐的心中又有点怅惘,她依稀记得蓝远铮为了救她耗尽了内力,就躺在她身边的,如今,他却先她回苗王寨去了。
    不过很快,金漓汐便释然了,她为自己的娇弱而汗颜,蓝远铮一定是赶回苗王寨处理事务吧,是她拖累了他,害得他为她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他不在的日子,苗王寨应该乱成了一团吧?
    金漓汐感激地看着安平,轻声对安平谢道:“多谢女大夫的救命之恩,漓汐没齿难忘——”
    安平微微笑道,“夫人言重了,其实此次夫人劫后余生,最大的功臣还是当归苗王大人,若不是他舍身救你,安平就算是神仙转世,也很难保证能救得回夫人的性命——”
    金漓汐见安平提起蓝远铮,情不自禁问着安平道:“那他,他是否伤了身子?他,我要回去看他——”金漓汐情急之下,便要下床榻,去寻找蓝远铮。
    但金漓汐的身子刚动,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呻吟了一声,她全身犹如折断般的疼,而且腹部有着抽抽的痛楚。她无力地往后跌靠在床榻上。
    安平慌忙一把拦下了金漓汐,道:“夫人,你重伤还未痊愈,经不起路途的折腾。你还是在医寮里养好伤,到时候苗王一定会派人来接你回去的。”
    金漓汐无力地仰靠在枕头上,额头上的虚汗从她额头渗出,更显得她的脸苍白无血色。
    金漓汐顺从地听由安平替她盖好被子,安平柔声道:“你别急,只有养好伤,你才能自由行动啊——”
    金漓汐咬着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
    一晃眼,金漓汐在医寮里养伤已经一月余了,在安平回春妙手的精心照料下,金漓汐奇迹般地渐渐恢复了健康。
    除了因山谷坠落撞击后落下的后遗症——经常全身骨节发痛外,心口发悸外,金漓汐其余的与之前并无两样。
    当然,忧虑与哀伤依然未从金漓汐的脸上抹去,丧失孩子的悲痛依然如一片阴云般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坎上,让她终日愁眉不展。
    她的手总是神经质地紧紧揪着自己小腹的裙衫,无人的时候则暗暗垂泪,哀悼自己逝去的孩子。
    金漓汐日益消瘦下去。
    一日,趁着安平来给她换药,金漓汐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顾不上羞涩,问着安平,“女大夫,我,我这副样子,以后,以后还能为,为苗王增添子嗣么?”
    安平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夫人,你——你当日从山谷高空坠下,造成腹中胎儿流产,当时伤势过重,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所以我的用药都是护住心脉的保命丹丸,你的命是救回来了,不过——”安平叹了口气。
    “不过什么?”金漓汐苍白着脸问道。
    “不过因为药物的影响,再加上你的伤势后遗症,你今后,今后,恐怕很难再怀上子嗣了——”安平低声道。
    虽然明知金漓汐知晓这个消息后会难过,但安平也无法相瞒,毕竟,金漓汐有权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做母亲的可能性。
    金漓汐面色煞白,她的唇翕动了半晌,才挣扎着吐出字来,“你,你的意思是说,我,我再不能有孩子了么?”
    安平不忍,但还是颔首。
    沉默了半晌,安平又宽慰金漓汐道:“不过,添嗣这种事情很难说,有时还看你的恢复情况以及其他的条件——你也不必太过灰心,将来等你的伤完全好了,我再开点调理的药让你服服看,也许事情有转机呢——”
    但金漓汐已经听不到安平的话了,她的双目睁着,眼中满是泪水。这个沉重的打击让她本就脆弱的意志几乎全部被击溃。
    是她上辈子作孽太多,今生老天才不断给她惩罚么?她再不能有孩子了!金漓汐用手掩住唇,哽咽不成声。
    “夫人,你别伤心了——”安平劝着金漓汐,“你伤病未好,这么伤心恐怕又要加重病情。若是苗王在此,必定又要为你担心了——”
    金漓汐低着头,听到蓝远铮的名字,她的手一顿,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她抬起头来,看着安平问道:“那,那远铮知道,知道我,我这样么?”
    安平点了点头,道:“当时在抢救你之时,苗王说过了,只要能救活你,他什么都不在乎!他那么一心对你,你千万不要让他的辛苦白费啊——”
    金漓汐听了安平的一番话,心里又甜又苦,她含着泪点点头,不管如何,眼下她需要养好身子,然后飞速赶回蓝远铮的身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她是那么想念他。
    安平收了木托盘,道:“你好好休息,等会儿我安排医女来,带你到庭院里走走,多活动对疗伤有好处的——”
    金漓汐擦去满面的泪痕,轻轻地点点头。
    安平转身退出,出门后,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她才往屋内瞥去同情而伤感的一眼,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
    时间一天天过去,炎热的天气渐渐清凉起来。
    金漓汐的伤势已经休养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蓝远铮一直没有派人送信来,让金漓汐回去。
    金漓汐在医寮里等得开始有点心焦起来。
    原本还有万萌萌与她作伴,万萌萌知道自己作孽深重,害得金漓汐差点丧命不说,而且还失去了孩子,万般愧疚的万萌萌不顾自己双腿跌断的疼痛,整日守在金漓汐身边。
    万萌萌陪着金漓汐说话,陪着她一起伤心,一起落泪,还陪着她唠家常,只求金漓汐能够早日开心起来。
    万萌萌的心意金漓汐很是明白,她也想让自己快乐起来,但是失去孩子的痛苦与见不到蓝远铮的忧愁让她终日眉头微蹙,无法强颜欢笑。
    见万萌萌也随着自己郁郁寡欢,金漓汐打起精神,对着万萌萌说道:“姐姐,你别这样了,我没事,真的,你好好养伤,秦老板那里的事,我们——”
    “现在我们这种情况,怎能再回普洱城?”万萌萌内疚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再让你去冒险了,细细的事就让我再想办法吧——”
    金漓汐想了想,知道自己再多虑也无济于事,此刻的自己,还能干点什么呢,风未吹便要倒的样子,做什么都没人要吧。
    万萌萌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思忖了半天,才对金漓汐道:“妹妹,我,我把细细被秦穆阳的囚禁的事告诉苗王大人了。”
    当日面对蓝远铮的森冷目光,万萌萌经不住蓝远铮无形的威迫,不得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蓝远铮。
    当然,她和苏倦言潜入苗王寨的真正目的她没有彻底透露。
    “那,远铮,远铮怎么说?” 金漓汐问着万萌萌。
    “苗王什么也没说,但脸色很是难看——”万萌萌直言不讳道。
    金漓汐和那个森冷男人在一起真是难为她了。
    蓝远铮英俊归英俊,但翻起脸来不认人的模样真是狠冽。
    尤其他最后一句 “你若是再敢带着金漓汐去胡乱冒险的话,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的冷冷话语,能把死人直接从棺材里吓得活活跳出来。
    反正她万萌萌是害怕了,以后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金漓汐轻轻道:“是么?”说着,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纤指,并不再多问。
    万萌萌一眼就猜中了金漓汐的心事,道:“你在想他么?”
    金漓汐的手一颤,道:“谁?”
    “还能有谁?你怪他不等你,不看你,也不带人捎个信来么?”万萌萌问着金漓汐。
    金漓汐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他为什么一去无音讯?我,我等了他很久——” 金漓汐说着,鼻头微微一酸,话语一滞,说不下去了。
    万萌萌凝望着金漓汐,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金漓汐的裙裾上,她的脸在微光下虽然还是异样苍白,但她眉目如画,带着轻愁,依旧如空谷幽兰般娴静动人。
    万萌萌笑道:“你是怕他不要你了么?”说着,打趣地看着金漓汐,却见金漓汐面色一白,握紧了手中的丝绢。
    万萌萌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补救道:“呸,你瞧我这乌鸦嘴!这怎么可能?!有眼的人都看出来,苗王有多在意你,甚至他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救你!他是绝对不可能抛下你不管的!”
    金漓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庭院里的桂花树,淡淡的桂花香气飘来,她却惘然未知。
    万萌萌无心的一句话,让金漓汐本就潜伏在心中疑窦像滴落在心湖中的水滴,绽开了涟漪,一圈扩大一圈,渐渐形成了漩涡……
    天气变了,原本还是晴朗的天被乌云笼罩着,不多时便下起雨来。
    院子里一片萧瑟,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闭悄悄,静锁一庭愁雨。
    ……
    不久后,断了两条腿的万萌萌终于被来自普洱城四海茶庄的扈文杰老板接走。万萌萌的反抗在面色铁青的扈老板面前没有丝毫作用。
    看不出来,原本仪表斯文的扈老板发起怒来,原来也是很有分量的。
    闹腾到了最后,万萌萌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扈老板回普洱城去了。
    万萌萌在临走前,不放心地对着金漓汐道:“妹妹,我先走了,你记得,若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找姐姐来。姐姐在普洱城等着你——”
    金漓汐微微一笑,对着扈文杰深施一礼,道:“请扈老板好好待我姐姐——”
    扈文杰颔首,道:“我会的——”,说着,一把扛起还在挣扎扭动不已的万萌萌,出了门,一把塞进马车厢里。万萌萌想探出身来,却又被扈文杰一把按住,关上了马车厢门。
    扈文杰朝着安平与金漓汐抱拳道:“在下失礼了,后会有期!”说着,示意随从扬鞭抖缰,骏马仰天长嘶,扬蹄往前奔去。
    安平望着马匹远去的影子,笑道:“这娇蛮的万老板原来也有人能降伏得了她啊——”
    金漓汐也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大不同也。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呢。”
    笑着笑着,金漓汐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低下头来,不想看安平变得有些同情的目光,金漓汐低声道:“我,回屋子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大不同也。蒙蒙细雨中,金漓汐觉得有些冷。
    “夫人,夫人——”安平在金漓汐的身后叫着她,在回廊的拐角处,金漓汐站住了脚,安平追上来,正要说话。
    金漓汐突然转过身来,直视着安平道:“女大夫,你告诉我,远铮是否对你交代过什么?”
    安平声音一滞,有些尴尬道,“什么?”
    “他跟你说过什么吗?他,他为何一直不来?他有吩咐过你一些事情么?” 金漓汐说着,声音已经带了些许颤抖。
    “苗王,他——”安平正要往下说,却见远处走来了阿布与另外一个行色匆匆的苗兵。
    因为金漓汐很少出来走动,阿布与苗兵只顾低头走路,并无看见正站在拐角僻静处的金漓汐与安平。
    只听阿布问苗兵道:“苗王这次派你来有何事交代?”
    苗兵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苗王吩咐过了,要你们好好看守着夫人,不要让她回到苗王寨——”
    “可是,夫人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看得出来,她很思念苗王,也很想回去。我也想回去——”阿布有点发急道。
    他被派在这里负责照看金漓汐已经有不少日子了,他也很想回苗王寨见弟兄们。
    “可是,苗王并没有让你们回去的意思啊——”苗兵有点懵懂道,“而且现在苗王寨里很热闹,来了不少客人,有都城来的客人,还有瑶族公主——”
    “瑶族公主?”阿布诧异道。
    “是啊,苗王对她可好了,还把她安排在他的寝宫附近住下,那个公主很漂亮——”苗兵有点兴奋地说道。
    “再美能有我们夫人美么?”阿布不以为然道。
    “现在我们寨子里已经没人提到夫人啦,听说,是苗王不让提的——”苗兵又道。
    “为什么?”阿布好奇地问道。
    “很多人都说,夫人是不祥的人,只会给苗王寨带来不幸。苗王也不让大家再提了——还让我吩咐你,好好守着夫人在此,不要再回去了,需要什么物资,就送信回苗王寨,他会安排人送过来的——”
    “那苗王,苗王他的意思是——他是不要夫人了么?”阿布觉得有点心凉。
    “我想,应该是的吧——”苗兵说着,看到面前走来的一条纤细的身影,下意识脱口道:“见过夫人——”
    话刚说出口,苗兵才反应过来,面色已经是非常尴尬,“夫人,我——”
    金漓汐看着阿布与苗兵,再回头看着躲闪着眼神的安平,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她的脚底一直泛上她的心间,让她的全身因为极度绝望与伤心而发颤。
    金漓汐要使劲压抑着控制着自己,才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崩溃痛哭出声,她咬紧了唇,直到渗出了血丝,她才张口说话了,由于要不停咽着血与泪,她的声音干涩而低哑,“是苗王派你来的么?”
    苗兵立刻上前,恭谨道:“是,是苗王派我来看夫人——”
    金漓汐深呼吸,微闭着眼,道:“我很好,他不用担心——”
    苗兵不知怎么回答金漓汐,连忙朝阿布使着求助的眼神。阿布上前,道:“夫人,这里风大,还是请安平女大夫送你回屋吧——”
    金漓汐却一动不动,半晌,她望着安平道:“女大夫,我的身体已经无恙了么?”
    安平一愣,道:“已经大好,应是无恙了——”
    “那好,”金漓汐睁开眼眸,对着阿布道:“阿布,你去收拾收拾——”
    阿布有些诧异地愣在那里,半晌才道:“收拾?”
    “是,收拾行装,我要回苗王寨——” 金漓汐站在那里,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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