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36-40
    第三十六章
    我简直没有勇气发这一章,配角预警……
    薛霏霏埋头坐在马桶上,长发盖住脸庞遮挡表情,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握著一个可以在几分锺之内迅速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小东西。
    ……别误会,不是她打算割腕自杀,而是──验孕棒。
    该死!!!薛霏霏霍地抬起头,发红的双眼猛地迸出一股浓烈杀气,磨牙霍霍浑身发抖。
    她压一根黄瓜打赌沈慕情绝对比她自己还清楚她的生理期安全期排卵期各种期!所以上个月的那几个晚上他死活不肯带避孕套就非要跟自己xxoo,把自己弄得死去活来欲生欲死意识全无只顾得在他身下呻吟喘息张开大腿颜面全无……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混蛋!
    最可恨的是早上起来,沈慕情竟然还一脸邪笑著跪在她无力的大腿中间,啧啧欣赏他昨晚的杰作……
    那时候薛霏霏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羞死,还是应该先狠狠捏住沈慕情的耳朵把这只自恋的花孔雀给直接骂死!
    燥热的大手一遍遍温柔而缠绵地抚摸过薛霏霏雪白平滑的小肚子,一脸欲求不满,厚颜无耻地给薛霏霏灌迷魂汤:
    “乖,放心啦,虽然我的精子很强,不过你的卵子估计不怎麽样,所以放心,没那麽容易就怀孕的。我用我妇产科专家的身份跟你保证,如果真的怀孕了……”
    薛霏霏本来以为这男人会说什麽我就引咎辞职退出医界之类的鬼话,虽然一听就是假的,但这种冠冕堂皇的假倒很符合沈慕情从来说话不打草稿,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浮夸风格。
    结果事实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她真的是想太多了……这男人绝对比她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更无耻!
    沈慕情故作深思沈吟许久,忽而妖孽地一笑,一个伸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往那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才被他狠狠蹂躏了一夜的幽深xiāo穴巴巴地凑上去,沿著那条仍未完全合拢,余热绵绵不绝的狭长细缝,从上到下啧啧有声地噗噗舔了一遍。
    安静的房间断续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淫靡水渍声,男人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表情享受得如同一只吃饱餍足的雄狮,扬手轻轻拍了拍薛霏霏白嫩柔软的小肚子,一向嚣张霸道惯了的轻佻声音此时此刻却带了些撩人心痒的沙哑低沈,似笑非笑:“如果真的怀孕了,霏霏,你就尽管生,我来负责养……哦对,还有接生。”
    “……”熟悉一夜的酥痒发麻从肿胀酸麻的下体再次酝酿发酵,嘶嘶电流的快感逆行而上倒冲头皮,薛霏霏猛然僵住背脊绷紧脚趾,拼尽全力才勉强压住喉咙深处那一句差点破口而出的尖叫呻吟。
    胴体绯红气喘吁吁,再对上面前沈慕情那笑得一脸欠揍的贱贱表情……薛霏霏真恨不得就这麽合拢双腿把这颗得意洋洋甩来甩去的大头直接夹断!笑,笑,笑,看他这下他还要怎麽笑!
    一把捞起身旁的枕头恨恨往前砸去拍他脸上,薛霏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要、生、你、生!……不!沈慕情你还是去死一死吧!”
    “唔……”沈慕情扒掉枕头将不要脸进行到底,痞痞地笑,“我这不是没那功能吗。要是我能生,我们的孩子现在估计能从卧室这头排到那头,打酱油都绰绰有余呢。还有哦霏霏,我可不能死,就算你想守寡,孩子也不能没爸。”
    薛霏霏已然气得口不择言自揭伤疤了,怒瞪:“谁说的!?我就没爸!”
    “……”沈慕情立刻蔫儿了,急慌慌地解释,“呃霏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滚!”
    “嗯……滚?啊!那敢情好啊!那我就……再戳进去滚一滚,多溜达几圈儿?”
    “……”
    “嘿嘿,霏霏你明知道大早上对男人来说意味著什麽,晨勃不爽爽也会要人命的~~你也不想你的下半生独守空闺失去性福吧~~”
    “……”
    “而且你看你看,你这儿也流水出来了呢,别骗我了!你腿都夹紧了!”
    “……”
    我那是想夹烂你喋喋不休的大头……白痴!
    後来薛霏霏伸直一条大白腿,想狠狠踹飞这个一大清早就精虫上脑的发情狂,结果踹人不成反被大灰狼邪笑一句“女人这可是你自找的”──
    沈慕情抓住两只脚踝,顺著光滑白皙小腿往後一推,复又往下一掰,轻车熟路地折成个m,陶醉地说:“啊,果然这个姿势是最能让我勃起的。诶霏霏你知道吗,我想重温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忘不了上次在车里还有在图书馆h369那排书架背後的你,真是……”
    “……闭嘴!要做就做少罗嗦!”薛霏霏强撑起上半身怒目而视一声哀嚎,然後直挺挺地打下去闭上眼睛,偏过头装死。
    “遵命!”
    沈慕情一声狼叫,目光大绿彻底野了,片刻也不浪费,立刻化身抖s,压抑地喘著粗气低吼一句“乖乖我来了”,精悍强壮的身躯便有如饿狼扑食般猛地覆压下去,温香软玉白皙胜雪,雄物一出谁与争锋,毫不客气地顶进去……
    “啊……”沈慕情仰起脖子舒服地一叹,颠鸾倒凤一室旖旎,春光无限,不用多说。
    再後来,当薛霏霏惊恐地发现她那从来无比准时的例假这个月竟然迟迟未来的时候,便有了上面这手捧验孕棒忐忑不敢测的纠结一幕。
    吃力地提起放在脚边足足有十五升的矿泉水,抱起来仰头又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薛霏霏豪情万丈地一抹嘴──哼!什麽叫她的卵子不强!她的卵子明明也很强!沈慕情想把精卵结合的所有功劳全部揽到他一个人身上去,没门儿!
    薛霏霏是很传统的女生,孩子这辈子是肯定要生的,所以此刻她并不是懊恼她可能怀孕了这件事本身,而是在怀孕的时间上出了点她从未准备的小意外。
    不过鉴於她连婚前性行为这种从前想都没敢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做出的惊世骇俗之事都为沈慕情破例了(好吧虽然最一开始是沈慕情强迫的,但後来她的半推半就只能证明有些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最大的心理障碍已然克服,薛霏霏对沈慕情的感情早就不言而喻,天下大白。
    而在两个人这麽长一段相处磨合的过程里,她也逐渐确认了沈慕情对自己的感情。
    短短一年,沈慕情诚然惹她很多,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为她做过的,那些让她感动和动容的事,相比起来更是难以计算,数不胜数。
    比如现在她脚下是一层厚厚的地毯。
    你说在卫生间这种一年四季都是潮气的地方铺地毯是不是疯了,但因为有一次她早上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仍泛著困,结果差点儿没在卫生间摔了个底朝天磕到後脑勺,一条小命就这麽交代在那儿,直把沈慕情吓得肝胆俱碎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当天下午就立刻大手笔地重新装修,让这里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甚至连淋浴的地方都特意换成了磨砂过的防滑地板砖。
    那地毯既然能装在浴室自然是贵得要死,而且基本上每周都需要专门人员来进行专门护理,其费用可想而知。
    尽管沈慕情的奢侈在恋爱的这一年里她早就看到吐血习惯免疫了,更恐怖的阵仗都见识过,贵死人的名表西服到处乱甩也不心疼,衣服上但凡沾了点儿脏东西他也不管究竟能不能洗掉就随手扔在杂物间里再也不穿,更可气的是有时候做爱他还要故意在衣服上弄点什麽,比如同样不便宜的红酒,蛋糕,黄油,或者水果汁……然後特大老爷们命令地她趴到他身体上舔吮干净,一滴都不能剩……他美其名曰增添情趣顺便催情= =|||
    还有他送给她的那一大堆标价足以吓死她的名牌奢侈品,薛霏霏至今都不敢带出去全锁在柜子里压箱底儿……
    每一次,薛霏霏都被沈慕情过於霸道的奢侈弄得无语而愤怒。但这一次,他的奢侈,却让她想笑又想哭。
    所以後来每一次走进这里,脚底的触感既柔软又扎人,就像那些时候薛霏霏百爪挠过的心。
    沈慕情固然花言巧语甜言蜜语不断,听起来极不靠谱没个老实,但你却没办法不去相信,因为他一次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它们的真实,以及他那一颗不容置疑的真心。
    薛霏霏永远记得第二天,当她第一次走进重新装修完毕的卫生间,触目所及的一切简直让她胸肺发堵鼻腔狂酸,感动得当场就要飙泪,但又不想让某个男人太得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闷闷道:“浪、费、狂……”
    沈慕情一把从後抱住她,大头搁在她右肩翻来覆去地蹭,语气缠绵而霸气:“用在你身上的叫屁浪费。而且我这也不全是为了你,同样为了我自己好吧。”
    ……哈?薛霏霏不解地回过头,眼神疑惑又迷茫,傻乎乎的小脸直直对上沈慕情那张逐渐靠近经得起放大的超级美颜。
    沈慕情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扑上去一口咬住她圆润可爱的小鼻子,作为惩罚顺便宣誓主权。
    个死丫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鼻头都酸红了还敢跟他强,学什麽不好非学某个口是心非的小破孩讨厌鬼,玩什麽别扭耍个屁傲娇!
    辗转吮舔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幽光闪烁的眼底仿佛酝酿著一股风雨欲来的慑人气势。其中情绪万千,难以言表。
    他长吐口气,纠起两道漂亮浓密的长眉,冲著面前一脸懵懂完全不晓得此次事件之严重性的小女人气急败坏地低吼:“因为我差点儿被你吓死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行不行!”
    他後怕地收拢双臂,几乎把她捏痛地紧紧抱住她,喃喃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
    薛霏霏此前从未见过如此软弱的沈慕情。湿润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滚过一圈儿,溜溜钻进她的眼睛。又酸又涨,还烫得她一眨眼就漏了馅儿,破了伪装。
    完了,这下连眼睛也沦陷了。本来还想回敬他一句“大男人为个女人要死要活,怎麽就这点儿出息”。可是拼了命地张嘴欲言,这句话却像在她的喉咙里生了根粘了胶那般,无论怎麽努力都说不出口去。
    她被这样一个只有这点儿出息的小男人给感动得一塌糊涂,无法自已。心里翻江倒海的甜蜜,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她自己。
    b回忆到此为止。至於後来她又被兽性大发的沈慕情狠狠按在新装的浴缸里大战三百回合的这种事,她会乱说吗……= =|||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薛霏霏眨眨眼睛,低头看看验孕棒,抿了抿嘴,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其实,生个孩子也没什麽。她想。做个代换,她这辈子反正总有一天要生孩子,现在不过提前了一点而已,她这辈子反正已经认定了沈慕情,而现在要生的孩子也是沈慕情的,嗯,代换成功,可以划等。
    她本就是一个传统的女生,胆子也不大,婚前性行为和未婚怀孕的事已经彻底打破了她曾经的底线,她不能再干杀生的勾当。所以如果这一次真的不幸中奖,那她也认了。
    再说……再说,她又不是不喜欢沈慕情。
    两个人两情相悦,女方怀了男方的孩子,然後她打掉了……她是傻逼吗!?
    现在薛霏霏唯一的担心只是,这种事情她是必然不能瞒也瞒不过她家老太太的,如果被知道了,强悍的母亲大人可能会先杀了她,然後再阉了沈慕情……= =|||
    下定决心之後做事就快了。刚刚灌下去的水终於发挥作用,薛霏霏囧囧地脱了裤子开始测试,完毕之後便拿著验孕棒坐在马桶上,一边发呆一边等待。
    正当她脑补到老太太高举只拖鞋对沈慕情破口大骂千里追杀的血腥场面之时,突然,客厅的门卡擦一声,开了。随之响起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薛霏霏吓懵了。
    麻、痹!这这这……这是肿麽回事!沈慕情前几天不是说他有事儿要回家一趟吗!连学校的工作都请假了,薛霏霏就是因为这样才来这里试验孕棒的!宿舍里她不好意思……
    惊恐地瞪大眼睛,薛霏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验孕棒──不行!就算死也不能让沈慕情发现这个!否则她简直无法预想她未来的研究生生活会被某个得意成狂又小心到死的霸道男人毁成什麽样!
    以她对他的了解,最有可能的後果便是,对方不容商量地直接让她升级成全职妈妈家庭主妇,以导师之便耍各种手段,使她的学术之路彻底泡汤……这怎麽行!她虽然传统但也是有志气有理想有追求的新时代知识女性!
    薛霏霏一咬牙急急忙提起裤子,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趴著,小心翼翼开了一条缝,巴巴往外看(天知道这个时候她有多感激沈慕情把卫生间铺上了地毯!)
    这一看,薛霏霏顿时目瞪口呆。
    当走在沈慕情身前那位著装简约却仪态高贵,五官容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美丽女人直直闯入她视线的时候,薛霏霏脑中一炸先後就两个反应:妈呀……妈妈咪啊!
    没错!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慕情的妈妈啊!
    薛霏霏见过阮眉,在照片上。
    一年的恋爱时光让薛霏霏早看出来沈慕情有一定程度的恋母情结。从前沈慕情恬不知耻地跟她过说他对自己是未见倾心一见锺情,薛霏霏对此嗤之以鼻完全不信,直到後来看见阮眉的模样,以及亲眼目睹了向来高傲狂狷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沈慕情,却跟他母亲亲密无比对其敬重有加,快三十的人了偶尔还在电话里跟妈妈孩子气地絮叨撒娇,连他老爸都没有这个待遇,薛霏霏终於有点相信沈慕情的话。
    她和阮眉是一类的女子,而沈慕情说,这是他们沈家男人永世专一的审美。
    薛霏霏听了自然甜蜜感动但也忍不住小女人的小心眼,抱著沈慕情的胳膊摇啊摇故作不满地撅起嘴开玩笑:“那世界上这样的女人也很多啊,如果後来你遇到……”
    沈慕情直接打断她的话:“我就遇到了你。”
    他无限深情而又万分霸道地亲吻她:“我就要你,只要你。”
    这茫茫世界,我爱,非你不可,爱你,舍我其谁。
    事实证明小白兔永远别想斗过大灰狼,就算大灰狼爱上了小白兔也别想。
    薛霏霏晕晕乎乎被亲晕了。先是醉在沈慕情霸气天成柔肠百转的绵绵情话里,後又软在沈慕情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倾盆湿吻里,全身无力瘫倒下去,於是最後……
    好了你懂的。
    可是,阮眉现在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沈慕情不是回家去了吗?薛霏霏皱眉不解,更有几分惴惴不安的惶恐。
    因为此刻阮眉的表情实在不大好,隐隐作怒,很是生气。要知道阮眉可是长了一张看起来永远不会生气的好女人脸啊,温柔娴淑贤惠善良娇美腼腆……这些词堆在她身上只会嫌少永不嫌多。尤其在沈慕情的描述里她简直就是一位完美的女性。
    薛霏霏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她与这位未来婆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但著实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一方偷偷摸摸,一方脸色铁青。
    而沈慕情也沈闷异常,面无表情,神色难看。自打进了门之後两人谁也没往里走,就这麽干巴巴地站在玄关,久久地沈默,之间的气氛连躲在卫生间的薛霏霏隔著这麽远距离都感觉到不对劲。
    那根本不是她曾经在沈慕情谈起阮眉时所感觉到的亲密和谐的母子关系。有什麽东西横在中间,蠢蠢欲动,即将爆发。
    所以综上所述,薛霏霏只能想到一种情况:那就是沈慕情跟家里坦白了他俩的关系,而阮眉十分不满意自己这个准儿媳。
    薛霏霏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靠谱儿,不由渐渐垮下脸来,闷闷不乐,心里既委屈又难过。
    难道沈家觉得自己配不上沈慕情吗?他们会像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一张巨额支票逼自己离开沈慕情吗?
    ……混蛋!只有白痴才会为了那什麽劳什子摸不著看不见的狗屁尊严当著他们的面一把撕掉支票呢!沈慕情你要是敢这麽对我我就狮子大开口吃穷你们沈家!一个人把孩子养大然後报复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二十年後江湖再见!你只要敢你就等著瞧吧!
    薛霏霏被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给气得拳头都攥紧了。
    正当她脑补到多年以後沈慕情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祈求她回心转意的场景时,客厅里猝然发生的一幕猛地把她震回了魂,甚至差点令她惊呼失声。
    阮眉高高扬起手,毫不留情,重重扇了沈慕情一巴掌。扇在他那一张最是引以为傲的妖孽脸庞上。
    ! ! !
    薛霏霏刷地睁圆眼睛瞳孔放大,条件反射般迅速一手住嘴巴一手摸上自己的右脸来回摩挲,露出不敢置信又疼痛难忍的惊讶表情,好像刚刚被打的人不是沈慕情而是她。
    怎、怎麽回事……沈慕情到底犯了什麽错能让阮眉不顾形象抛弃涵养生这麽大气?不会就因为他看上了自己!?这这这……不勒个是吧!她薛霏霏有那麽不能见人吗!?
    薛霏霏好奇又惶恐。
    阮眉身材娇小,站在高大修长的沈慕情面前,气势却是丝毫不输,柳眉紧蹙厉声质问儿子:“如果不是我昨天遇到孟容,慕慕,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
    薛霏霏浑身一震,世界观又一次被重新刷新。
    天哪,孟容……孟容!?是她知道的那个孟容?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多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可不就正是孟易爸爸的名字吗!?听口气阮眉认识孟容?而且还是故交?那……那又关沈慕情神马事?他们这到底是……
    “妈,不是的,我没、我没有……”在最敬爱的母亲面前,沈慕情即使挨了巴掌遭此奇耻大辱,也破天荒地低声下气,无可奈何,百口莫辩。
    但阮眉却根本不给沈慕情开口的机会,气得两颊泛红胸口都起伏了,责问的语气近乎痛心疾首:“你们这些孩子都怎麽了!从小的教育也没落下,为什麽长大了却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心机深城府重,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
    “就算真真的腿是因为那个叫程诺的孩子而坏的,走法律程序不行吗?为什麽小深非要用欺骗感情这麽作孽的的方式去报复他!?到底是因为你们真的恨惨了他,还是只是因为你们觉得好玩儿,所以就可以随便践踏一个人的真心吗!”
    “还有最近和真真走得很近的陆家那孩子,呵,你爸他瞒著我,以为我真不知道……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十几年前秦深杀了他妈妈,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造了这麽大的孽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因为什麽?就因为陆阳喜欢她而不喜欢绵绵吗!”
    “现在真真又要去作践他们无辜的孩子……好恐怖的占有欲和强取豪夺的强盗作风,得不到的就强抢,敢跟我抢的就毁灭……二十年了不仅没改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了,为了这点儿毛蒜皮情情爱爱的小事就能动手杀人,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人命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著什麽?慕慕,是不是如果二十多年前,我没有爱上沈如风死活不肯跟他在一起,也早被你们一枪打死,长眠地下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慕情闻言陡然色变,面露惊惶脱口大叫:“妈妈!你生气骂我就好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别叫我妈妈。”
    阮眉面沈如霜,一声打断。
    她虽然面慈心善待人和蔼性格柔婉,但毕竟比沈慕情多活了那麽多年,又是生他养他最了解他的母亲,经年累月沈淀下的气势此刻厚积薄发浑然而出,再加上她和沈如风那样的男子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同床共枕耳濡目染,怎麽著也沾染了些许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威严。
    阮眉缓缓吐了口气,细眉轻蹙,神情严肃,目光灼灼不闪不避,直直望进沈慕情那一双桃花泛滥的眼睛──究竟是真的多情,还是多情还似无情。
    她轻声问儿子:“慕慕,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孟易是孟容的儿子,为了报复孟容曾经阻碍过我和你爸在一起,所以才去追求霏霏,从孟易身边抢走她的。”
    …………
    沈慕情和躲在卫生间里的薛霏霏,同时心脏一紧,不由屏住了呼吸。
    但薛霏霏其实已然接近崩溃了。前面阮眉那两段词严厉色字字铿锵的质问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欺骗,报复,杀人,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秦家陆家的爱恨纠葛……以及──
    沈慕情。
    虚虚实实,是否真心。
    薛霏霏第一次那麽痛恨自己无比清晰的逻辑能力。这麽多错综复杂的事件关系,她竟然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一一理清全都听明,并且迅速抓住了对她而言最致命的一击。
    一瞬间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她感到她脚底的世界正以一种不可抗力的速度震颤龟裂,难以维系。
    沈慕情,如果这是真的……
    整个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哪怕只在脑中电光石火地过滤一遍这个残酷的可能,她也无法忍受地抱住头颅闭上眼睛,胸肺间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暴躁大手使劲揉搓一点点挤压出去,而她呼吸哽咽快要窒息,头痛欲裂心痛如绞,真的无法再想下去。
    她等待著,等待著一个能让她心有所归的答案──
    要麽生,要麽死。
    屋外,沈慕情长久地沈默,半晌才艰难地开口,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妈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後来确实……我现在真的……”
    “我不想听你这些。”
    阮眉心平气和但不容反抗地决绝打断儿子的话,她太了解这种偷换概念的顾左右而言他,当年沈如风为了把她从孟容手中夺过来,这一招可没少用,早免疫了,直接一针见血戳中红心,强硬地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慕慕,最开始,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孟易和孟容的关系,所以才去追求薛霏霏的。”
    薛霏霏慢慢瘫倒靠坐在墙壁上,模样呆滞无神,低头呆呆看著脚边这一地华丽柔软的地毯,刚刚还甜蜜喜乐地以为这是对方情深心真的证明,如今却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得可以,不仅不自量力,而且还自作多情。
    沈慕情,如果你说了是……
    “……是。”
    她的整个世界,就在这一声轻轻的“是”里,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薛霏霏收紧胳膊抱住自己,埋著头把身体蜷成一团缩得很小很小,牙齿都在打颤。
    好冷。凛冽逼人的寒气丝丝浸入她此刻千疮百孔的身体,锥心刺骨,凝固血液的的冷。
    阮眉静静望著面前微微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悲喜的儿子,脸上的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乃至悲戚:“慕慕,我怎麽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她轻而长地叹息,语气是难以形容的失落,然後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再没回头。
    阮眉虽然恨过沈如风,但自从和他在一起就不再後悔。一来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後悔,二来强势霸道如沈如风,也会不给她机会去後悔。可如今,沈如风苦心经营的这三十年,竟被儿子轻轻的一声“是”,毁於一旦,摇摇欲坠。
    若是他将来知道,爱妻如命又狂傲激烈如他,恐怕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沈如风也不会轻易放过。
    沈家的男人,多情又无情,深情也绝情。他爱上一个温婉的女人,却不会去爱这世上所有温婉的女人。对他们来说这世上没有同类,只有唯一,没有相似,只有挚爱。而当他把一身所有的柔软都献给了这世上的某一个人,世界对他来说便已黯然无光失去吸引,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分担偿还。
    偌大的房子就剩下沈慕情和薛霏霏两个人。一个站在屋外一个坐在屋里,中间隔著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安静的空间让他们的心跳和呼吸似乎正在趋同合一,可是他们一个感觉不到另一个的存在,一个却是知道,也不想说。
    这不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它比那还要远得多。
    沈慕情有如一头暴躁的野兽在宽敞的客厅来回踱了几圈,脚步仓皇而凌乱,那种百年一遇的手足无措感让薛霏霏苦中作乐无声地笑起来。片刻过後脚步声换了方向离卫生间越来越近。薛霏霏渐渐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她不紧张。当心如死灰,还有什麽能让她波澜再起。
    然而就在薛霏霏以为沈慕情即将破门而入时,沈慕情却猛地一掉头,脚步往外渐行渐远,伴随著一两句气急败坏的“该死”,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阵重重的关门声。
    他走了。大概,是去追阮眉了吧。
    薛霏霏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呼吸也不曾乱,只是缓缓垂下眼睑,细软的睫毛是此时世界上唯一能够温暖她的东西,声音细如蚊蝇弱不可闻,喃喃自语:也好,也好。
    反正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究竟要怎麽面对这一个人。
    手中的验孕棒早就拿握不住滚落地上,上面那两条清晰到几乎刺眼的紫红色线条,一分锺前是预示幸福的欣喜若狂,一分锺後,却是充满嘲讽的当头一棒。
    世界瞬息万变,她知道。可是,怎麽能变得这麽快……这麽快呢。
    手掌颤抖著一遍遍抚摸过身下再不柔软只剩扎人的地毯,掌心无感,疼在别的地方。
    她目无光彩,眼神涣散,仰起头,呆呆看著头顶那一片富丽堂皇的天花板,脑中忽然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曾无数次地问过沈慕情,你那麽骄傲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怎麽会看上我的呢。而沈慕情也无数次雷打不动地回答她:我对霏霏你可是未见倾心,一见锺情呢。
    每一次,永远都是那麽轻佻玩味的语气,邪气顽痞的笑容,她怎麽会信。她从来不信,只当一个油嘴滑舌的笑话在听。
    可现在她终於懂了。
    原来他没有骗她。原来这个答案,还真不是一句甜言蜜语的情话。
    他早就认识她,看中她,瞄准她,像一个步步为营的猎人,在她必经的路上设下弥天大网,等待猎物上钩,然後一击必杀。
    她多麽幸运在他动手之前发现了他的阴谋。她多麽不幸,这又有什麽用呢。
    她已经把心给了出去,这不就是猎人最想要,和她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而更让薛霏霏感到绝望的是,即便如此,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也狠不下心,让那个刚刚进入她身体里的小生命,从这个世界彻底地消失。
    滚烫的泪水顺著冰凉脸颊簌簌滚落,滑进嘴角是苦涩的咸腥,再往下坠进地毯,无形无迹地融合。她错了,大错特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诺诺,无论是对秦深,还是对沈慕情。
    第三十七章
    薛霏霏蜷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身下的地毯不复温暖,而是一片令人彻骨的冰寒。
    一个下午就这麽悄然过去,安静的空间仿佛让时间也静止了那般,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她放空思绪,任由自己沈浸在过去这一年点点滴滴的恋爱记忆里,混沌的大脑像一只装了发条的弹簧,难以抑制地一遍遍重复回想著过去那许许多多曾经令她感动到不能自已的动人情节……
    然後她神色痛苦地用力闭上眼睛,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一些她以为只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的片段,她竟然记得,全都记得,深到了骨头里去。
    这时候她才恍然惊觉,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慕情为什麽会喜欢她?
    耳畔尤是男人湿热缠绵的情话,带著她自以为是因为动情所以颤颤不稳的气息:
    是啊,是啊……薛霏霏惨淡地笑。因为她是她,是薛霏霏──孟易的前女友,不是别人啊。
    曾经她觉得他们的恋爱过程就像一本毫无新意的言情小说,俗不可耐的多金妖孽霸气男主角,玛丽苏式的平凡路人小白女主角,多麽俗套,多麽无聊。
    而如今真相大白,她真想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深深自嘲:哎,哎,薛霏霏,你的想象力还是不够啊,人家沈慕情大作家的心思岂是你等小民所能揣度得到的?看看看看,这峰回路转的一笔可不就扳回来了麽。
    虽然这一笔简直狗血的一逼,比薛霏霏所有能想到的电视剧都更电视剧,彻底毁爆了小清新……
    但它毕竟,是真实。
    薛霏霏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窗外太阳就快落山,她打开灯照亮半黑的房子,拧开水龙头弯腰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温让她清醒。
    当再抬起头,镜中的人已然洗去方才所有的情绪,一张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脸,上面不见悲哀,不见痛苦,没有被欺骗的绝望,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面无表情,有条不紊,冷静而严密地清理完房间里所有可能暴露她来过这里的痕迹,收好那根早已作废的验孕棒,然後高昂著头,健步离开了沈慕情的家。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忽然多出一个谁也不会注意到的普通女人。而这个女人却在好几个小时以前,还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美梦破碎得如此突然,但她没有撕心裂肺地哭,或者立刻打电话给沈慕情约他见面跟他摊牌,大声骂他疯狂打他。
    她没有。本来她也以为自己会这麽做,结果她没有。看来这次打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她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再选择失踪和逃避。同样的招数用一次也就够了,更何况上一次用,是因为她天真地以为沈慕情的确喜欢自己,所以潜意识里,她是有恃无恐的。
    而现在她对此已经没有信心,那又何必……又有什麽资格,再去矫情。
    接下来的日子,她以前该怎麽过,现在就还原封不动照样怎麽过。
    上学,实验室,图书馆……当然,还有避免不了的,沈慕情。两人相处的模式依然,除了锐减他碰自己的次数,以及只有自己能感觉出来的,相比过去冷淡了不少的态度。於是本来就不怎麽敏感,而且最近似乎也被什麽大麻烦困扰著,心情不太爽的沈慕情,自然什麽都没有察觉出来。
    薛霏霏一直小心并努力地隐瞒著自己怀孕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慕情在这个领域的专业知识,但幸好她也不是一个门外汉,很懂得如何掩饰。
    她也没想过以後到底要怎麽办,孩子是打还是留?跟沈慕情到底是摊牌还是就这麽将就著过?如果沈慕情一辈子不主动提起这一桩事,那麽她是不是也可以装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没发生,干脆就这麽跟他过一辈子算了?
    如此想罢,薛霏霏愣了一秒,又忍不住嘲笑自己。
    原来你还是没醒,薛霏霏,一辈子……还在做什麽一生一世的春秋大梦呢!人家说不定早就厌倦你,不用你纠结到底要不要摊牌,马上就会把你给甩了。
    并且,相比她自己,她现在更担心诺诺和宝宝。那日阮眉和沈慕情的对话言犹在耳,字字句句,说的每一件事,都透著一股子扑朔迷离的血腥之气。
    呵,薛霏霏苦笑,想起半年多前从陆家出来,她和陆宝贝在公车上那一番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大吵。
    言犹在耳,字字珠心。
    “小宝,你说对了……”薛霏霏在心底发出一声虚弱的叹息,不得不佩服陆宝贝那野兽般敏锐精确的直觉。
    不过过去到底发生了什麽薛霏霏没兴趣知道,可这两人是她的朋友,无论如何,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然而这个时候,薛霏霏却惊恐地发现,她竟然已经联系不上这两人了。
    秦深离开的第五天。深夜零点。
    程诺像被雷劈了般一脸呆滞地僵在电脑前。从前在电脑前坐惯了的高科技宅男,此时此刻,却不仅脸色惨白不说,而且还背脊僵硬手脚发抖,哆哆嗦嗦都不知道该怎样摆。
    他觉得自己一身的血液都凝固冻住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冷瞬间爬遍了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牙齿都在打颤,让他从灵魂深处泛起了一股直欲作呕的恶心感来。
    骤然放大的瞳孔失去焦距盛满惊骇,涣散地倒映出面前那闪著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上,诡异地跳跃著的两个血红色大字:
    萧岚。
    这是用来联系他们这些情报人员的惯用方式。而程诺已经有一年多没收到来自的消息了。
    上一次,也是萧岚。
    但是那次暗杀没有成功。没有人比他程诺更清楚为什麽。
    程诺并不知道如果行动失败与之相对应的惩罚到底是什麽。他不知道,或者说除了的最高层以外,像他们这种只需要接收消息和完成任务的小罗罗,谁都不知道。
    d 结构之严密,行事之严谨,规则之细致,前期准备之充分以及暗杀行动之迅疾,简直完美到让人无话可说,几乎找不出任何死角,可称是滴水不漏,无坚可催。
    他们把情报搜集和杀人行动分开来,不仅起到了物尽其用人才优化配置的最大效果,同时也更方便事後的奖惩。
    情报人员和职业杀手本身也被细分成了很多种。情报员里有国际顶尖黑客,从cia、kgb、mi6等各国最高情报机构因为各种各样原因退役或逃亡的情报老手,职业间谍,甚至是易容高手等等。他们混迹於光明的世界,然後伸出他们长而敏锐的黑暗触手,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渗透到各个领域,各个阶层,从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到肮脏低贱的底层贫民窟。很有可能你经常在媒体上看见的某位当红电影明星,就是情报团里的一员;更有可能你平时看都不屑看一眼的街边乞丐,却是的人正在搜集情报,执行任务。
    杀手则细分得更加厉害。比如擅长用枪的,再细分是擅长远程狙击的,近程狙击的,再根据枪支种类而细化到个人能力;擅长使用冷兵器的,再细分是各种冷兵器的种类,刀、剑、弓箭、匕首……又再依次往下;还有擅长贴身肉搏的,空手道跆拳道柔道泰拳搏击中华武术……同上依次往下;擅长使用大型重型武器的,以及擅长用毒和惯用暗器的,等等等等,简直数不胜数。
    或许听起来过於繁琐,但不可否认这是自建立之初每一次行动无限接近百分之百成功率的有力保证。这种树枝一样的细化方式让每一个人的能力被无限放大,得到最正确的使用。被杀死的目标就如同甕中之鳖的猎物,等待著他们的,是最适合他们的猎人,以及最适合他们的死法。
    然而这两种人彼此之间却泾渭分明,即使成为组合也互不认识,而且无论这一次行动成功与否,彼此是否愉快,配合是否默契……他们下一次的搭档,也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了。
    事实上这些人自打进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眼睛被绑上盲带的瞎子。除了一台冰冷机械的电脑,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里究竟还有什麽人。
    或许他们曾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或许他们就是住在上下楼的邻居,又或许他们和其中某一次的搭档甚至就是现实中的熟人,做过同学,当过朋友,谈过恋爱,发生过风流香豔的一夜情,甚至结为一生一世的夫妻!
    ……然而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的确够狡诈。它这麽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来往,产生感情。不需要这种东西,它需要的,只是绝对的服从──对组织本身,以及来自组织最高命令的,至死不渝的忠诚。
    不会有人蠢到想去反抗和脱离,一边在明一边在暗,一边是形单影只的自己,一边却是一个无所不知只手遮天的集团,跟它作对,无非找死而已。
    更何况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被动等待客户自己找上门儿来做买卖的傻瓜组织。它有著比这更强悍百倍的实力和空前膨胀的野心。
    不仅自己建立了一套完整严密的武器生产供应链,手下还拥有诸多军火商贩,世界顶尖的武器科研专家几乎应有尽有配备完善的豪华实验研究中心。它和这个世界上各个国家的黑道白道都有著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皇室王族,意大利黑手党,美国黑道教父,欧洲豪门贵族,俄罗斯军火巨贾,中东巨富之国,东南亚家族集团,日本黑帮,以及中国红色势力……
    那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从想象,也永远不会知道的黑暗世界。天才的世界。
    里边的人要麽聪明绝顶,要麽一技之长,平凡在那里,是不被饶恕的死罪。
    程诺是天才,但天才,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真是太蠢,太天真了。竟天真地以为只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能摆脱的势力!瞒得过的监视!
    他是有多蠢!被爱情冲昏了头吗!这一年秦深给他的温暖竟然让他乐不思蜀到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十几年他都生活在一个什麽样的世界里,他到底是一个什麽样的人了!
    他没有自由,也没有幸福的资格。他只是一个工具,一柄见不得光的,杀人的利器。对於而言,他程诺不过是一只随处可得信手捏死的小虫,哪怕是一只聪明的小虫但也还是小虫!
    绝对实力的差距让任何的阴谋诡计手段花招都只不过一击即碎的笑话而已。被困十多年,想一下子从天罗地网的蛛丝里逃脱,谈何容易,简直就是做梦。
    暗杀萧岚的行动是程诺入行以来第一次任务失败。因为那神秘莫测的轮换制度,他并不知道在,失败的人,下场究竟会怎麽样。但他知道那一定比他所有能想到的惩罚都更可怕。
    可怕,可怕……
    秦深!
    程诺瞬间刷白了脸!该死!要惩罚一个人,最狠毒的方式不是在身体上折磨他自己,而是在心灵上折磨他爱的人!这像是……不!这绝对是会干的事儿!
    该死该死该死!这几天他只是和秦深发短信,没能听见对方的声音,而且今天晚上秦深还没有在十一点雷打不动地准时跟他说晚安!他本来以为对方只是忘了,也不什麽大谁人,但现在想来……难道……!?
    程诺担心则乱几乎吓疯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也许已经成真,简直比拿刀子戳他的心窝更痛!更惶恐!
    他啪一声推开面前的桌子从椅子上猛地弹跳起来,速度之快力气之大连椅子都被撞翻在地,发出好大一声砰响。原本死寂的房间更添一丝惊心动魄的紧张。
    一把抓起桌边的手机想给秦深打电话,颤抖著手指劈劈啪啪飞快按下那一串烂熟於心的号码,中途还因为控制不住手抖而摁错了好几次,往回删那个慢把他给急得!
    结果好不容易等拨完了,就在即将按下接通键的那一刻,程诺的动作却猛然一滞,余光往下一扫瞄了面前蓝光红字的电脑屏幕一眼,,似乎想到什麽,下一秒就忽然用力摔掉手机,低低咒骂一声,转身便往外跑。
    下楼的速度狂飙突进风驰电掣,好几次甚至直接差点儿滑倒跌在了阶梯上,连肚子都有点隐隐作痛,但他都已经顾不得了。
    没有人比秦深更重要。
    一阵风似地冲出楼道,凌晨的街道漆黑静谧空无一人,程诺一路飞奔到不远处的公共电话亭,冲进去拿起电话……
    擦!没卡没硬币!
    他简直要哭了,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性格温和的程诺竟然急得暴躁失控到紧紧攥起拳头,用尽全力重重锤了一下旁边的玻璃罩。咚──那一声沈沈的闷响,在一阵忽然起风的浓浓夜色里,仿佛一种诡异而不祥的预兆。
    程诺咬著牙深吸口气,摊开右手手掌轻轻覆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一狠心微微用力往下按了一按,在心里小声安抚:宝宝,你乖乖的。
    转身欲往回跑,然而一掉头,正欲抬起的脚步便蓦地僵在半空,再也迈不出下一步了。
    一辆充斥著浓烈逼人的精致古典美和无上尊贵的王者气势的银黑色lancia,悄无声息,缓缓停在街边。
    明明是完美无瑕的贵族气息,此时此刻,在薄雾弥漫的漆黑夜色之中,却诡异地迸发出了一股蠢蠢欲动的阴狠戾气,如同一头在发现猎物的瞬间,骤然绷紧全身肌肉,屏息凝神蓄势待发,伺机而动准备一扑而上,一击致命咬断猎物喉咙的嗜血猛兽。
    那强烈而焦灼的杀人的欲望,似乎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如同撑到极致的布匹呲地断裂,终於,憋不住了。凝滞的空气随著这辆车的到临,一点点布满了血的味道,腥气浓重刺激,催人作呕。
    很明显,它是冲他而来。
    程诺踉跄著一步步退回电话亭里,直到毫无防备的後背重重抵上笨重坚硬的电话,冰凉的撞痛像一闪而过的火花猛然惊醒了他六神无主的思绪。
    他痛苦地弯下腰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肺间充斥著恐惧的浊气哽得他无法呼吸,恍惚中他感到有一只尖锐的利爪,狠狠卡住了他的咽喉。
    ……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
    比最深的地狱还要深重的绝望,铺天盖地笼罩了他的身体。
    副驾驶座的车门慢慢打开,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身形矮小但身材极其精悍的黑衣男人。程诺只抬头瞟了一眼就分辨出来,这是一个剑术精湛的日本武士。
    黑衣男恭敬地打开後座车门,弯腰等待里边的人。
    程诺撑住扶手艰难地站直身体,惨白的脸庞虽仍无血色,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不再惊恐,逐渐冷静下来。当然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恐惧,仍然绝望,但纵然恐惧,纵然绝望,这个时候,他也必须强迫自己不卑不亢,挺直脊梁。因为无论如何,这时候他还不能放弃!就算最後要死,但还有秦深……还有秦深……他放不下,他要问个清楚!至少让他知道那个人现在到底怎麽样了!
    程诺如是想著,这一辈子从没像这一刻这麽坚强勇敢,热血过。他用他一生所有的勇气和全部的力气,站在这里,站得笔直,准备那最後壮烈的舍命一搏。
    而支撑著他的,只是那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这便已足够,绰绰有余了。
    当後座里的人施施然走下车露出全貌,程诺身子一僵眼珠蓦地睁圆,大脑顿时当机变得一片空白。
    那些在心里边构思了无数遍的字字珠玑反驳的话,一瞬间全部卡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男人一步步向朝他走近。细眉凤目,高鼻薄唇,深邃的轮廓,英挺的五官,是他见过几次但也不算太熟,和秦深有著五六分相似的俊美脸庞。而此刻这一张俊脸上的笑容也和初见时那张照片上一样,光华夺目,明豔灿烂……不,不,是比那还要灿烂,还要明豔,简直晃眼得让程诺无法直视,遍体生寒。
    那不是一张温柔的,真诚的,和煦的,让人感到舒服的笑容──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笑容。鬼气森森,狠厉阴冷。笑得越欢,就越是危险四伏,杀机重重。
    男人很帅,甚至可以说是美。不同於秦深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雅,斯文高贵含蓄内敛的淡,亦不同於沈慕情热烈霸道不可一世的狂,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豔,而是勾魂夺魄恣意飞扬的邪,和一种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傲。
    秦深是抓不住的风,是暖不了的玉,沈慕情是扑不灭的火,是睥睨珠宝,至尊奢华的钻石,而秦真……而他秦真,是一朵孤芳自赏,临水而照的花,是一块流光熠熠,冰冷剔透的水晶──
    那里边汩汩涌动著,黑色的,魔鬼的气息。
    这是一块邪到极致,因而也纯粹到极致的,绝美的水晶。
    这个男人,只看一眼,就能让人的大脑在电光石火间仿佛被机器操纵了一般,失去意识不受控制,什麽都再想不到只能自然而然地蹦出来四个大字:天之骄子。
    这是一个注定要让人高高仰望和远远眺望,高贵又尊贵,傲气而傲慢的骄傲男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腿,似乎是瘸了,走路姿势一拐一拐稍显别扭,不禁让人恨天不公,惋惜感慨。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要身旁那对他惟命是从的黑衣男人扶他一把,搀著他走。
    确实是傲到骨头里去了。
    程诺彻底傻在当场,完全丧失斗志身体似被冻结,刚刚还准备舍命相搏的勇气与热血早不知被抛到了哪里去,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呆呆看著男人朝自己慢慢走近,然後停在距离自己十步左右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愈发璀璨闪耀,邪魅猖狂。
    黑色的纪梵希衬衫在他身上除了完美地展现出其本身拥有的优雅古典精致浪漫的法兰西韵味,更被他穿出了一种邪气傲慢的性感。
    极好的静态视力还让程诺在一瞬间便注意到,在男人左胸前的位置,别著一枚精致的银白色蛇形胸针,蛇身昂扬半挺气势雄浑,蛇头垂荡探出无限诱惑,蛇眼锐如刀锋冷光流转,其工艺之精巧,姿态之逼真,动作神情皆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让人多看一眼都不禁浑身冷战,害怕那蛇会不会下一秒就变成真的,朝他们扑面而来。
    尤其大开的蛇嘴里还张牙噙著一颗光华夺目的血红色宝石,在幽幽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诡谲无比。
    程诺哆嗦著张了张嘴巴,颇为艰难地滚动了下喉咙,胸口一紧蓦然感觉到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意迅速流遍全身,冻得他口舌打颤说不出话。
    他知道这是国际顶级珠宝品牌boucheron赫赫有名的“危险美丽”系列,蛇形是这一系列的重点,设计大胆张扬,风格奢侈华美,又带了一丝妖魅邪佞的独特气息,深受无数王公贵胄和豪门富族的喜爱。
    的确很符合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
    事实上真正触动程诺的并非这一枚胸针本身,而是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不是一枚普通的胸针──蛇嘴里那一颗灼灼生辉的红宝石,其实,是一枚技术超绝全球顶尖的红外线微型摄像头。
    怎、怎麽回事……这、这到底……
    他迷惑了,脸上一片茫然,心跳如鼓恍若雷鸣般咚咚跳动,震得胸腔一阵发麻耳边嗡鸣不断,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仿佛为了附和他那般,隐隐约约地涌动出一股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不善气息。
    秦真站在不远处静静望向前方自己的猎物,这一只可爱的,可恨的,可怜的,聪明绝顶,却也愚蠢至极的小白兔。俊美无暇的脸庞上,所有五官里与秦深最为相似的,那一双浓烈如墨的漆黑眼珠,此时此刻正幽幽流转著摄人心魄令人心悸的寒芒冷光。
    他的表情沈醉而陶醉,迷恋而恍惚,贪婪又享受,仿佛那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欣赏一件精致非凡,巧夺天工的绝美艺术品。
    是啊,他不是他的哥哥秦深,本就是一个没有足够耐心的人,当他觊觎良久的,绝、世、珍、宝!如今终於属於了他,落进他早已经等得磨拳霍霍燥热发烫的手掌心里,任他玩弄,任他摧残,任他毁灭!他怎能不高兴,怎能不开心,怎能不痛快,怎能不喜悦!
    呵呵,呵呵呵呵……看,看,现在这只小白兔,脸上那一副傻了吧唧的无助模样,是多麽美,多麽让他愉悦,多麽令他销魂啊。
    接下来,他还可以让他露出更加痛苦,更加灰败,更加绝望的神情,那景象光是想想,都足以让秦真快感倍至,欲罢不能。
    无论哪一种,比上一次见到的,那一脸幸福的贱样──
    好、看、得、多!
    等待太久的猎物终於落进他早已设下的圈套,渴望太久的复仇也终於变得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他马上,马上,就可以让这个贱人,生不如死,得报大仇。这一刻,秦真感到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激活,像吸了毒一样迷乱狂热,叫嚣进攻。
    抬起左手支出优美修长的食指,秦真慢慢地探出舌尖,在那洁白莹润的关节处轻轻地一舔。
    那动作邪气得让人浑身的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秦真慢慢绽出一抹比刚才更加灿烂明豔的微笑──这已经不是猎人看见猎物落网时的微笑,那太温和了,这已经是猎人,准备动手将猎物绞杀殆尽,拆骨入腹的微笑。
    然而他拼命压下皮囊深处和血液里那一股股战栗的快感,仍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别急,别急,学学哥哥,耐心一点,这还没有到高氵朝,还差最後一步,最後一步……
    秦他张开两片如花瓣般美丽优雅的薄唇,轻轻笑了两声,婉转轻柔的音符荡在浓浓的夜里,反倒划破了一直厚重凝固的气氛,显得愉悦而轻快,乍一听居然算得上温柔,笑眯眯道:“让我猜猜,你这麽急著跑出来打电话,到底是想跟我亲爱的二哥说情话呢──”
    吊人胃口地顿住,下一秒音调陡然往下一沈,调侃不再,阴冷暴涨,“还是打电话给萧岚,跟他通风报信呢。嗯?紫9870。”
    第三十八章
    程诺就听见脑子里轰的一炸,一瞬间心跳剧痛连呼吸都不会了。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切,又好像什麽都搞不清楚了。
    紫9870,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称呼。这是,他在的代号。
    的代号由两部分组成,前面的颜色是在的等级,按颜色“黄绿红橙青蓝紫”这一顺序,颜色越深级别越高,而後面的数字则是加入时的排号。
    程诺膝盖一软差点儿直直跌坐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肘边的栏杆,改为缓慢地滑倒蹲下。
    怎、怎麽回事……这究竟、究竟……程诺那堪比超级计算机一样绝顶聪明的大脑此时此刻早已经飞快地转动起来,超凡绝高的智商让他在乱成一团的思绪里很快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
    一种,让他在瞬间感觉比堕入最深最黑暗的地狱,还要冰冷刺骨的可能。
    不、不……那不是真的,那绝不会是真的!他不信!他不信!
    他……不愿,亦不敢相信。
    秦真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蹲在地上死死抱住双臂,不知道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脸色惨白额冒虚汗,全身都在颤抖,牙齿也跟著打冷战咯咯作响的程诺,很久很久,简直著迷地移不开眼睛。眼角眉梢的笑纹以肉眼可循的痕迹一点点扩大弥漫至整个轮廓,浓墨一般的眸底烧出漫天狂热的大火。
    他很满意对方此刻的表情,比他想象中还要痛苦,还要灰败,还要绝望。而这样的表情就像一个触发机关的按钮,终於,让苦等多时的快感应声而起,如一汪一涌而上的潮水,从头到脚,将他淹没灭顶。
    秦真仰起优美纤长的脖颈,在快要溺死人的快感里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呼出口气,如痴如醉的神情仿佛仍沈浸和回味在高氵朝过後,那绵长不散的嫋嫋余韵里。
    嗯……他突然有点想念陆家的那只宝贝了。
    前几日初次品尝,那只小野猫果然和他预料中的一样,那可是相当的够劲儿。未曾容纳的xiāo穴热辣又紧致,紧绷如弦的身体,颀长笔直的双腿,还有那一身漂亮匀称的肌肉,高氵朝时云霞满颊风情万种标致入骨,前面後面都一起湿成什麽样子了还一脸傲娇别扭地摇头说自己不想要不想要,等到秦真真的放开手抽出去,那个大哭著紧紧缠上秦真的腰,大著舌头连连喘息呻吟求饶的,又是谁?那一声声浪叫也勾人挠心千娇百媚得紧。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相当的美味。
    秦真舔了舔唇,黑眸精芒一掠卷出几分情欲缭绕的味道,愈发觉得情动难忍,欲望翻江倒海,连小腹都隐约升起一股不妙的焦灼燥热感来,立刻决定赶紧把正事儿办完,过几日便抽空再去好好调教调教那小野猫,翻云覆雨,深入浅出一番。
    如此美好地计划著,秦真原本因仇恨而扭曲的神情和心情竟稍稍变好了些,饱涨的心尖儿甚至溢出了点点滴滴喜滋滋的甜蜜来。
    又看了一会儿,大概是终於欣赏完了爽快够了,秦真嘴角一勾:“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果然是天才呢,不愧被誉为里最好用的脑子。”
    他咬著牙弯起眼,如一只阴险狡猾的狐狸,别有深意地笑:“嗯,也对,很多人在呆了一辈子,最多也就混到个红橙的级别。现在一共十位紫级,七个都是杀手,还有两个搞研究的。情报员里就只有你一个哦,程诺。”
    诱哄魅惑的语气,像极了奖励考试第一的小孩子。
    程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沈浸在无边无际的巨大恐惧里,回不过神,无意识地抬起头,惨白无血的皮肤,高高仰望的角度,凄迷呆滞的神情,和著头顶这一轮莹润幽凉的月色,清冷的光辉照在他连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清瘦脸庞上,依稀中,竟莫名折射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来,如同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秦真见了,半蹲下身,如墨的双眸直直望进程诺失去焦距的眼睛。
    他耐心,一生从未如此耐心地等,等到看见对方涣散的瞳孔逐渐集中聚拢,直至出现自己的倒影,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盈盈道:“不管你想到了什麽……我告诉你,都是真的哦。”
    他坏得这般明目张胆无法无天,倒反而叫人手足无措无力抗拒。
    “……”
    程诺有一瞬间他其实已经死了的错觉。身子变得好轻好轻,思维也哢嚓一声混沌碎裂,仿佛陷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四周是一个无声无息,没有人知的世界。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想,然而而这样幸福的时光,老天只吝啬地只给予了短暂的刹那。
    当他再重新活过来,他忽然发现真相被证实的这一刻,他其实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平静,淡定得多。即便眨眨眼睛,也只是感到一抹微不可察的淡淡的湿热。
    他没有哭,亦无流泪。又张了张嘴,仿佛一条因为离开水而濒死的鱼,嚅嚅一动,发出一句无声的呼救。
    但最终,也只是无声。然後便奄奄一息地闭上,再不开口。
    他没有什麽可说的。而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
    唯一那个可能会来救他的人,是骗他的。
    唯一那个可能会来救他的人,原来,就是最恨不得他死的人啊。
    他曾经一直很奇怪,为什麽自己明明作恶多端,但居然没有报应呢。而此时此刻,他终於获得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赎罪感。
    这个报应,分量很足,让他很痛,是他……应得的。
    他曾经可真傻,怎会无知到竟去惦记老天爷的事情。老天爷,可比他记得清楚。
    眼前蓦地一黑,身体猛摇摇欲坠,眼看著就要支撑不住往下滑落,秦真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程诺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毫无怜惜之意几乎撕裂整个头皮的剧烈扯痛让程诺全身一抖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双膝一曲屈辱地跪在地面。
    那坚硬而冰凉的触感让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冻裂震碎了,被迫仰起头颅,不得不回到现实,面对残酷。
    秦真弯下腰凑上前,与程诺的脸庞愈发靠近。
    凝眸的黑瞳闪烁著令人心悸难以形容的狂欢,他要离这个贱人近一点,再近一点……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让他把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心碎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不……不!他甚至觉得这样都还不够!还不够!他简直恨不得直接化身成为一道光束狠狠穿透程诺的身体钻进他这一双满是受伤的眼睛里去!看看他的五脏六腑,一定已经泪流成河,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千疮百孔了吧!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真是痛快极了!
    俊美的容颜,憎恨与厌恶,轻蔑与怜悯,兴奋与狂热,不断交织变换,极致的阴冷,仿佛一只来自地狱的魔鬼。
    秦真直起身,再一次居高临下俯视程诺,揪住他头发的右手稍一用力来回甩了一甩,便见对方宛如一张轻薄脆弱的纸片,在一夜动荡的风雨里,凄凉地摇曳。
    秦真摇头冷笑:“瞧瞧你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比落汤丧家犬还要落魄,真是不堪入目。”
    程诺神色凄然,面容恍惚,恍若未闻。
    秦真忽然敛了笑意,似乎想到什麽十分不愉快的事情,眉目阴沈,揪住程诺头发的手指愈发用力,咬牙切齿地道:“除了脑子有点用,你、到、底、哪、里、好、了!?真不知道哥哥为什麽会……为什麽会……”
    程诺头皮剧痛难以忍受,一个没忍住住竟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小猫似的呜咽,茫然而又疑惑。
    为什麽会……?为什麽会……怎麽样?
    秦真被程诺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下一秒突然感到胸口无端窜起一股熊熊燃烧的大火,愤怒得不能自已。
    他被此刻程诺脸上那一点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期待给激怒了!简直是怒不可遏!不能饶恕!
    原本早已黯淡的双眸猛然间恍若重生般流光溢彩,仿佛流转著一股明亮宁澈的清泉。
    秦真此生未曾见过比眼前的这一双眼睛更加清澈的眼眸。可是越是清澈,秦真就越是生气,越是愤怒!他凭什麽?他凭什麽!?他又不是什麽好人,杀了那麽多人凭什麽还能拥有这样一双单纯透亮的眼睛!他装什麽纯洁!装什麽无辜!装什麽善良!又凭什麽有所期待重燃希望!?难道他知道哥哥对他是真的……不!不可能!他从哪里来的自信!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秦真气疯了,想也不想,另一只手猛地扬起落下,一个巴掌重重甩到程诺苍白如雪的脸颊,安静的街道啪得响起一声惊骇震悚的脆响。
    他近乎咆哮的低吼:
    “你以为我要说什麽!哈?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你还在期待什麽!哥哥以前的每一个床伴无论男人女人都比你好看得多!我只是替哥哥不值!虽然现在看到你这一副伤心欲绝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我很开心,哈哈,不对,是开心极了!可是惩罚你这样下三滥的废物又何必麻烦哥哥亲自动手,而且还是用这种需要献身浪费时间的方式,我哥哥的身体也是你这种贱人能看能碰能觊觎的吗!?你知不知道他每次碰你之後都会跟我抱怨说你好恶心!恶心极了!他连一秒锺都忍受不了你!你个淫荡倒贴的贱货!”
    “……”
    程诺被扇懵了,也被秦真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辱骂给骂懵了。
    听了个七七八八,什麽贱不贱……恶心不恶心的,他顾不上。眼前阵阵发黑。本是冰凉的右脸在那雷霆万钧夹杂劲风的重重一掌之下,刷地蔓延出一股火辣辣的烧痛,很快就肿了老高。两只耳朵也是嗡嗡作响的轰鸣,暂时性耳聋。胸腔往上直至喉咙的部位有血的味道不断上冒隐隐喷涌。
    这些都还算好,他都还能忍受。最不妙的,是他的肚子开始有点不对劲,隐隐约约袭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
    他捂著嘴巴断断续续地咳了一会儿,身子如筛糠般不住颤抖更显瘦弱,又按住肚子轻轻揉了几下,动作自然不算刻意,落在不知真相的众人眼中,只会以为大概是刚才磕到了吧。
    程这一刻诺别无他想,只感到心底那一块一直悬而未落的大石头终於彻底放下──
    秦深,没事的。
    他是如此的欣慰,而又如此的绝望。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担心的,竟还是那人的安危。
    他已经无药可救,病入膏肓。
    勉强止住咳嗽,耳鸣逐渐消失,血腥用力压住,眼前虽光影斑驳影影绰绰,但好歹也总算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点儿东西了。程诺用余光瞟了眼秦真伤残的左腿,仰起头轻声问他:“你的腿,是因为我瘸的吗?”
    他问得很平静,眼珠漆黑,面容平和,不怕也不躲。
    秦真心中霍地一沈,眉心狂跳,危险地眯起眼睛射出两道冷厉阴鸷的凶光。
    这个男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可是处在什麽境地!知不知道什麽叫做龙之逆鳞!
    手一翻用力掐住程诺下颚,秦真嘴角一咧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阴阴地道:“你敢再说那个字一次,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秦真绝对说到做到,程诺自己也知道,然而他听了却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静静看了秦真一会儿,然後勉力牵了牵唇,竟是微微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那是一抹自知犯下滔天大罪无可饶恕的死囚,毫无怨言赶赴刑场时的从容笑容。
    说完,不等秦真有所反应,仰望的目光旋即覆满一层诚恳真挚的浓浓歉意,程诺双唇微动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欠这世上很多人这一句话,就算没有用。而如今能还一个,就算对方不想要,他也还是要还的。
    他却不知这三个字,竟比那个“瘸”字,还更让秦真怒火中烧,痛恨难忍。
    秦真冷冷道:“你一直在激怒我,是想逼我,就在这里直接动手杀了你吗?”停顿几秒,又笑起来,眉眼绽放的笑纹宛如一朵妖娆邪魅的夜色蔷薇,反复无常的脾气令人咋舌,他弯腰凑近程诺耳畔轻而长地吐气,语气既愉快又调皮:“你想要个痛快?哼,你想得美,我还没折磨够你呢~”
    程诺脖子猛缩,往後退去,像极了一只看见野狼的小白兔。
    秦真靠得太近,那刀子一样伤人的体温和喷在他耳後那一股子妖魅的热气弄得程诺一阵晕眩,肚子也好像更加痛了。
    努力撑著身子轻揉腹部,程诺咬紧牙齿深呼吸喘了几口,不禁在心里苦笑了声。
    他不怕折磨……他以前,其实真的,是不怕的。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变得比以前坚强许多,却也比以前害怕更多。虽然秦深已不需要他的保护,但老天又及时而慷慨地赐予了他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是在他体内由他孕育的骨肉至亲,他不能,亦无法割舍。
    低头想了想,程诺决定豁出去问个明白:“你想怎样折磨我?”,一直如木头人般没有反应的苍白面容终於有所变化,漫出一层不易察觉的惶恐,声音颤抖著:“你们……你们会……杀了我吗?”
    秦真眼睛一亮立刻像抓著宝贝那样开心地笑了,无比轻快地道:“哎呀,瞧瞧我听到了什麽,原来,你怕死呀~”
    他玩弄地左右拍打著程诺的脸,力气不重但也不轻,就像玩一个廉价陈旧的玩具,无须爱惜,玩得不亦乐乎,心情好极了。
    程诺任由他作弄,原已高肿的两颊已是惨不忍睹无法直视,纵然立身暴雨狂风惊涛骇浪里,也只是挺直了腰静静地想,扪心自问,他怕死吗?
    不,不的。
    “不,我不怕死,我不怕死……我只是、咳咳……只是……”
    程诺凄凄一笑。天上那一抹幽凉的月华竟似懂他,带著脉脉的温情倾泻而下,在他痛得恍惚的眼底辗转画出一圈柔肠百转的细光。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秦真?只有、只有……这一件事……咳咳,如、如果,你们一定要杀我,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年的时间,我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咳咳……一定、一定……要做。”
    程
    诺面露哀戚,已不是恳求而是乞求,断断续续的字句夹杂拼命压抑的咳嗽,在这无雨亦无风的深夜,显得格外凄楚,
    秦真满怀怜悯地俯视他,怒极反笑,摇头啧了几声,慢吞吞地道:“你以为,你有什麽资格,跟我谈条件。”
    “……”条件?这个词让程诺一时恍惚,大脑突然触电,仿佛回光返照般清晰而缓慢地掀过一幕又一幕,左手的无名指蹙地一颤似被烈火灼烧,又痛又麻,思绪也飘得很远很远。
    许久,程诺垂下脑袋,低声喃喃:“有的,我有的……秦深还欠我一样东西,而我也……还欠他一样东西呢。”
    语气竟有几分委屈。
    他曾对他那样说,就在几天以前。言犹在耳,语气是那样的虔诚与庄重,眉眼是那样的深情和温柔,以及那悠悠落下在他无名指根的,湿润缠绵的一吻──这一切,都仿佛还是昨天。
    物是人非……哈哈,他连物都还没到手,这人、这人……怎麽就变了呢。
    他是真的觉得有点委屈,虽然这委屈,来的并不是时候。
    “哈哈。”
    秦真被程诺给逗乐了,伸出根指头轻轻挑起他的下巴,连连摇头叹息:“瞧你这副小媳妇儿的委屈样儿,他能欠你什麽?一颗真心吗?啧,不要脸也要有个限度呀,嗯?你说是吧。”
    程诺屈辱地闭上眼睛。又或者是因为真的,真的,太伤,太疼了。
    最伤不过情伤,最疼不过心疼。
    “那麽,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秦真终於玩儿够,本就不多的耐心在今晚竟然破天荒地用到了这个时候,早已经是极限了,哥俩儿好地一把揽住程诺的肩膀十分温柔地拍了两下,贴上他耳朵咬著牙细细地笑:“不管他欠你什麽,你都永远别想了。而你欠他的……哈哈,你又能欠他什麽?只要是我二哥想要的,不用你给,他都能得到。”
    “嗯?听清楚了吗?不用你给,我二哥想要的东西,先别说我们秦家一定要得到也要得起,而且别的人,更多的是争著抢著等著,去给他的。”
    秦真施施然站起身,大掌往下一落最後拍了下程诺的头顶,那动作流畅娴熟,就像在吩咐一只狗。
    “你可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他起身离去的一刻,程诺就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一瞬间抽空,全身无力一下子软倒在地,但潜意识竟还记得双手捂腹护住肚子。
    秦真不知,今晚他说了那麽多话,倒是这一句他最不以为然的话,是最刺痛程诺心窝的。
    程诺给过秦深的承诺不多,除了那一句铿锵坚定用尽了他一声勇气的,便是那句羞涩腼腆,把一个人最不该舍弃的自尊都低到尘埃里去的,了。
    是的,他记得。他说,他在心里对自己承诺,。
    哈哈……哈哈哈。当时说得多麽情意绵绵热爱浓浓,如今想起来,却只剩寒意彻骨,凄凉萧索。他确是动情太多,用情太深,所以也太自作多情,太自以为是了。他这麽说的时候,怎麽就忘了想想,也许秦深,根本就不想要,也不需要呢。
    秦深的报复成功了,非常,非常的成功,程诺以当事人的身份跟他保证。他仰头望向月亮,幽美朦胧的月光,眼中流转的波光恍惚而又向往。
    真想,到月亮里去啊。他在心里无声许下这一个孩子气的愿望。那里也许冷,但一定,不像这里这麽伤人。
    最可怕的不是变心,而是从来,就没有心。
    最心痛的感觉,不是失恋,而是我把心给你的时候,你却在欺骗。
    最可笑的事情,是自以为两情相悦,结果却是一厢情愿。
    秦深无疑是聪明的,他深知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於在体验过拥有的一切的感觉之後,又失去这一切。
    而最难堪的,是曾经一度,他还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不懂人情世故,不知人心莫测。
    这世上怎麽会有人能把感情这种最骗不了人的东西,装得那麽像,那麽像……骗到了别人,也还能记得住自己。这样逆天的技能,终其一生,他程诺也是学不会的。
    如果还有机会再见到秦深,就算再贱,再卑微,再不要脸,程诺也真的,真的……很想问他一句──
    秦深,每一次你碰我,都真的,觉得很恶心吗。
    秦深,我真的,让你那麽恶心吗。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酸涩蓦地涨满了程诺胀痛欲裂的胸肺和雾气弥漫的眼眶。喉咙里嘴巴里鼻腔里顿时充斥满犹带血腥的酸味。他捂住嘴巴整个身体近乎抽搐地抖。
    刚刚被秦真欺负得那麽惨他都没哭,现在头皮和脸都还火辣辣的烧疼;而如今只不过在脑子里空想了想那人,却是怎麽忍都忍不住。
    他觉得自己很恶心。果然,这世上本不会有人,喜欢像自己这样的怪物。
    而自己居然还曾天真地觉得这是幸运。
    哈哈……哈哈哈……
    程诺跪在地上,跪在他与生俱来不被饶恕的原罪里,满目哀凉,沈默而又迷惘。
    情不自禁又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秦深的情景。一年来程诺回想过那画面许多许多次,无论梦里还是梦外。然而讽刺的是,最清晰的这一次,竟是梦醒的这一刻。
    那时候正是傍晚,他记得,他清楚地记得。
    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地打开门,心里天马行空地无端猜测胡思乱想:这一次的房客,会是什麽样的呢。会不会吵?会不会很麻烦?最好不要又是一个像陆宝贝那样别扭任性的傲娇帝呀。
    在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他等待许久的新房客,也一点点出现在他难掩好奇,兴奋不已的视线中。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止,万物亦无声。四周的空气流淌得前所未有的柔情脉脉和缠绵悱恻。程诺心中的悸动无法言喻难以形容,恍恍惚惚地,就感觉自己活了整整二十五年,不为别的,竟只是为了等待那一天,这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这一双完好健全的眼,就是为了看见这一个人,而存在的。
    然後他对上了一个坚实精悍,柔韧也强壮,看起来好有好有安全感的,宽阔的胸膛。
    好高呀。那时他有点吃惊,也有点嫉妒地想。
    再然後他抬起头,不经意地,便跌入那一双幽邃沈静,宛若深海的眸。
    也注定从此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秦深就这麽静静站在门外,身姿挺拔而又修长。
    他穿著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衣服,可是因为是在他的身上,就莫名显出来一份格外迷人的魅力,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力量。
    从楼道口斜斜倾洒进的夕阳霞光,朦胧的逆光模糊打在他玉一般温润清俊优雅斯文的脸庞。他什麽都没有做,只是冲自己弯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用很好听很好听,低沈沙哑的磁性中亦不乏冰一样清越轩朗,是介於成熟男人的性感醇厚和青春少年的婉转干净之间那样动人的嗓音,温柔地说道:
    ──最後,自己便晕乎乎地大脑空白心跳若狂,傻乎乎地失去心神,一见锺情了。
    那一双让人沈醉的眼,碧波清澈,灿若星辰,里边有一片和风细雨的浩渺烟光,又依稀涌动著连绵壮阔而又柔情万种的无边波澜
    。那时他就好奇,这一双陌生的眼,明明初见,却为何情深似海,却这般情重如山。
    现在他懂了,因为他恨他……因为他恨自己啊!
    曾经为这个人粉身碎骨他都愿意,如今才懂就算他被挫骨扬灰他也不会满意。他的飞蛾扑火在所不惜落在那个人只是等待的眼睛里,不过是一件报复得逞的利器。
    他也终於明白为什麽秦深明明不是近视,却仍然坚持要戴眼镜了。他需要一副眼镜,用薄而模糊永远看不清也穿不透的镜片,遮住他那一双尽管可以伪装出世界上最柔情的温暖,但事实上,却是比九层之下的冻土,还要冰冷无情的眼睛。
    镜片後,他藏起来的,是他对自己再也不用掩饰装得辛苦的厌恶,憎恨,轻蔑……以及,一碰就呕的恶心。
    他是一个什麽样的房客?呵呵,事到如今他终於懂,他是他的──
    危险房客。
    程诺跪在地上,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紧抱身体,纤细单薄的身躯在冷冷月光下有如狂风扫落叶般无法抑制地颤栗。口中血腥肆虐眼前视线朦胧,不知是热泪抑或冷汗。夏末的凉风竟比深冬的刀风还要冷。一片片刮在皮肤,亦割在心头。
    四肢百骸灌满冰雪,五脏六腑皆成冰冻。
    这世上曾有一人温暖了他生命的每一个瞬间。
    结果都是假的。
    这种结局,比从未得到和得到再失去,都绝望得更加彻底。
    耳边依稀有风雪声,程诺冷得都幻听了。
    不,我不是。其实那天就想告诉你的,结果没有想到,原来你也只是跟我开玩笑的。
    不,不会的,连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更何况我的全世界,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呜,秦深你一定作弊了……
    唔,虽然我知道你不迷信,但也别把话说得这麽绝这麽狠啊秦深。伤我最深的人,是你。
    我不会离开你……我说过的,除非,你不要我啊,秦深。
    你还骗我。
    我、我做到了……
    呵呵,是啊,因为……你根本,也不喜欢我啊。
    没有人爱我。而我爱的你却欺骗我。
    我是你的,而你却不要我。
    你这句话就在骗我啊……
    呵呵,这句话你倒是没骗我,可你当时一定恶心坏了……恶心坏了……
    我记著……等著……可是,还能等得到吗。
    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为了後来,能够伤我更深。
    最好的你……还是最真的你?最好的你欺骗了我。或许,我只值得这样的你。
    原来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你混蛋的,你对我混蛋了……可是我……我也没有资格说你什麽,因为我也……我也……是个混蛋啊。
    我等你……可是,你还会回来吗。
    ……不用了。
    程诺静静地合上眼睛,也是突然才醍醐灌顶般想到,其实秦深也有破绽,给了他暗示的。
    你看,在那麽多花言巧语缠绵动人的情话里,竟唯独缺了那一句最简单,却也最不该缺少的──
    我爱你。
    程诺颤抖著身体往里缩了一缩,惊弓之鸟般脆弱凄惶的样子实在可怜。
    他为他,为这一份到底还是被浪费了的心情,以及这一段终於还是被辜负了的时光,感到心疼。
    他想起那一个星光熠熠的夜晚,风清夜朗,凉风习习,头顶星辰如海,脚下如踩云棉,静谧的空气里浅浅浮动著嫋嫋熏人的清淡花香。
    他们走在银河里,恍惚得跟梦一样。
    其实那本就是在梦里才会有的美丽画面,可那一句信誓旦旦字字铿锵的誓言──
    ──原来竟是真的。
    眼睑轻轻一眨,霎时泪如雨下。
    对不起……对不起,秦深,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我爱你,爱得坦坦荡荡,彻彻底底。
    这也是程诺对秦深的第一次表白,只可惜另一个当事人不在。
    也许,再也不会在。
    秦真转身往回走,黑衣剑士正好从程诺的小楼上下来。
    秦真扫他一眼,口气淡漠地问:“电脑里的东西都处理好了?”
    男人沈默地点头,双手摊开,恭敬地奉上一个指甲壳大小的微型u盘。
    秦真伸手接过,不甚在意地放在手心随意拨弄了几下,满意地一颔首:“嗯,很好。”又停住脚步,又回头看了眼程诺,“我承认你真的挺厉害的。不过再厉害,你也只是一个人。“
    这就是跟对抗的下场。
    接到秦真的眼色,黑衣男人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准备带走程诺。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一辆黑色宾利划破夜色,缓缓滑至路边,最後停在秦真的lancia对面,以一种王见王的锐利姿态迎头对上,不避不让。
    秦真皱眉,黑眸精光一掠。黑衣男人更是反应迅捷,屏息凝神弓腰伏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调整为了标准的战斗姿势。
    後座的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好像一幅优美深远的西方油画那样冷漠俊美的脸庞。
    他什麽都还没做,只是转过头朝这边随意瞥了一眼,那一双深若寒潭黑似浓墨的眸子,冷锐犀利,就足以让人呼吸一窒,全身发颤。
    他让人一望之下便心生寒意一路直冷到骨头里去。而这个人本身,也似乎连骨头都是冷的,连心脏都被冰冻了。
    男人扬手一指地上的程诺,说出口的话也跟他冷冰冰的性子一样,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
    “做个交易秦真,把他给我,我放了你的人。”
    第三十九章
    程诺昏昏沈沈意识渐弱,全身又冷又疼,想著干脆就这麽死过去一了百了,倒也不用面对真相无需伤心了。
    本以为这个时候就算是秦深亲自站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有所反应,没想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让程诺浑身一个机灵,如同被一只剧毒冰冷的蛇牙呲得咬中,整个人瞬间就吓醒了。
    艰难地掀开眼皮,程诺努力撑起身子,集中目力,往前望去。
    果然,降下的车窗後赫然出现的,是萧岚那一张英俊到极致,却也冷漠到极致的,恍若隔世的脸。
    他很久没见过这一张脸。如今再见,程诺终於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男人,才是一切的开端。
    萧岚虽手指程诺,但眼睛却直直望向秦真,面容仍是极冷,淡漠道:“这个交易,如何。”
    秦真扬手给身後的黑衣剑客快速比了个停战的手势,男人身形一顿心领神会,下一秒立刻听话地往後倒退几步,嗖嗖嗖隐匿在夜色深处。其反应之迅捷动作之标准,一看就是经过多年训练的顶级高手,听话又忠诚。
    秦真和萧岚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秦真站在前方,面无表情静静看了萧岚一会儿,黑眸在他和程诺之间轻飘飘打了个旋儿,蓦地迸出一抹奇异的光来,一歪头抖著肩膀咯咯笑了:“呀,瞧瞧我发现了什麽,英雄救美麽?啧,千万别告诉我这小贱人舍身救你一命,你就忘记楚回移情别恋,决定以身相许了啊,我们痴情的……萧大公子~~”
    面对秦真邪气滔天的挑衅,萧岚整个人却像一座结了冰的雕塑,永远不要企图在他那张永远冷漠如雪的脸庞上看到除了没有情绪以外的任何情绪,仍是没有丝毫起伏如同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你就不好奇,我手上,有你的什麽人吗。”
    秦真闻言,脸上笑意微敛,目光锐利如鹰定定凝视萧岚半晌,沈下声音一字一句笃定地说:“我在乎的人,我不信,你抓得到。”
    萧岚点了点头:“是吗。”往旁边略一偏头。
    原来後座竟还坐了一人,萧岚朝那人简单吩咐了一句什麽,很快,车顶的天窗便一点点往後划开。
    黑衣剑士骤然绷紧身体,随时随地准备出击扑到秦真前面保护他。
    秦真的lancia也迅速打开天窗,清脆卡擦的上膛声响在这愈发诡秘的夜色里听起来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骇然。很快,露天的车顶上,便令人胆战心惊地支出来了一根黑洞洞的remington 700枪管──近程狙击之王。
    双方默契十足火力全开,刚刚好不容易才平息几分的和平气氛顿如一只被压到极限爆发反弹的弹簧,算是彻底毁了。
    萧岚仍是面无表情,目光往下一扫落在秦真伤残废掉的左腿:“看来你终於想通,愿意接受家里的保护了。”他冷冷扔下忠告,”这是对的秦真,你总算不那麽狂了,否则下一次,你将要为你的狂傲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就不止一条腿那麽简单了。”
    熟悉自家主人性子的手下们全都凝神屏息全力以待,就等著秦真最後的那一声令下,便可以放开胆子先发制人,去攻击萧岚,展开激战了。
    然而这一次,秦真却自顾自咬碎了牙站在那里,双手攥紧成拳,五指关节咯吱作响,几次反复,他居然忍住怒火,嘴角一挑妖魅地笑了:“放心,萧岚,你送我这一件永世难忘的大礼,我秦真最擅长的就是礼尚往来,一定会找个机会,还你一份更大,更好的厚礼的。”
    他又一次抬起左手探出舌尖,在轮廓优美的食指骨节轻轻舔了一舔,隐隐一现的的猩红衬著晶莹如玉的白皙,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邪美。
    这是秦真在极度兴奋的时候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花一样豔丽优雅的唇瓣一张一合微微动著,轻轻吐出三个极富鬼魅气息的字:
    “你等著。”
    萧岚似乎也被秦真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弄怔了一秒,目光复杂上下打量著他,不著痕迹地皱起眉头:“好,我等著。”
    他想他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位一直以来都是脾气比名气更大的秦家三公子。
    上一次那不算愉快的见面,秦真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人身手极好,但就是太过骄傲,如果自己不是提早被程诺提醒过,恐怕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当场就废掉他的一条腿,而那人竟还能在脚踝骨结结实实中了一枪的情况下冲破自己早就设下的重重障碍逃出升天去,饶是萧岚也不得不承认秦真的实力的确很逆天。
    这样一个从小被家里娇宠长大的天之骄子,究竟是什麽变故,竟让他在短短时间里性情改善,有了耐心──这种他在前二十五年都没有过,也不屑有和不用有的东西?
    哦……突然萧岚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对他十分有利的可能:难道,就是他马上要送出去的那一份大礼?
    思及此,萧岚心情不错地拍了拍手:“不过秦真,我恐怕那时,你还得多还我一件了。”他懒懒往後一靠,优雅慵懒的姿态透露出一种让人不爽的胸有成竹:“今晚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是为了送你这第二件大礼。”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从宾利的天窗里就猛地冒出来了一个金光闪的大脑袋。
    “呼……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总算轮到哥哥我上场了。哟~好久不见,小真真~~”
    一个声线华丽语调夸张的轻浮男声响在车顶,虽抑扬顿挫怪腔怪调,但普通话却是意外的流利。
    秦真冷冷看著面前突然出现的金发美男,良久,轻轻一笑:“是你。”
    金发美男娇羞地捂脸:“啊,真真你还记得人家,人家好感动哦!”
    秦真似乎习惯了对方的言行举止:“你不是季晚潇的人吗,”顿了顿,扫视萧岚,语气讥讽,“也对,反正季晚潇现在整个人一颗心,也都是萧岚的了。”
    金发美男双手撑著车顶,一头暗金色的短发和身上那件五颜六色的花衬衫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招摇。
    他肤色小麦,高鼻深目,轮廓如刻,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典型的西方人长相,一双灰蓝色的狭长眼睛在夜色里闪著如同野狼的精光,左眼下至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道浅而长的肉色划痕,倒给他花花公子狂野不羁的风流形象平添了几分森然冷硬的戾气与凶狠。
    面上仍是是一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笑嘻嘻道:“小真真,这麽久没见,你还是这麽……”停了停,“讨厌呢。”
    他幸灾乐祸而快意淋漓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投向秦真最为忌讳的左腿,恰好秦真也正冷冷望著对方脸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别看了,阿莫尔,就算现在再来一次,你信不信,我照样可以在五分锺以内,毁掉你另一只眼睛。”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忠告犹如开启危机的按钮,金发美男瞬间变了脸色,一拳捶在车顶,!得巨响,唬得人魂飞魄散,口中也随之叽里呱啦飙出来一句低低咒骂的意大利语。
    男人名叫阿莫尔?罗西,意大利人,与其说是季晚潇的人,不如说是季晚潇那个掌控了整个南欧及北非的庞大家族的人更为恰当,在道上有个外号,叫花豹子,一来因为他身手灵敏矫捷,恰如一只寻食捕猎的野豹,二来是因为他那格外显著的穿衣风格,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正在执行危险任务,也总是雷打不动地穿著一件色彩豔丽的花衬衣。
    优美修长的五指漫不经心地拨弄著掌中的u盘,秦真深深看著面前垂头丧气如一只斗败了的公的阿莫尔,心情极好地笑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阿莫尔恨得咬牙切齿磨得呲呲作响──但也没有办法。
    谁叫他真的打不过秦真……
    更重要的是,今晚萧岚带他过来是有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的,如果搞砸了,最想要他死的还不是萧岚本人,而是他的正主儿,小潇潇……
    呜呜,小潇潇乃太过分了啊!以前明明和人家在意大利你侬我侬甜甜蜜蜜吃过饭泡过吧跳过舞差一点儿还做了爱……
    结果几年前一遇到萧岚,就一颗心扑上去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哎,想他花豹子以前在意大利过得那叫一个神仙般逍遥快活啊,就像中国有句古话说得那样,那什麽……什麽来著……哦!对!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哎,那时候整个儿欧洲谁不得看他花爷爷脸色啊,这麽一牛逼哄哄的自己,怎麽一穿过亚欧大陆来到这片在老祖宗马可波罗笔下被誉为人间天堂的东方土地,却过得这麽凄惨呢!
    果然是不可调和的文化差异麽!他以後再也不要来这个遍地都是心黑手辣的可怕男人的东方古国了!呜呜!
    想到这里,阿莫尔十分忧伤地擦拭了下那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耸著肩膀举起双手,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我投降,我承认秦真你厉害,废了条腿都还这麽狂,我该说你是有骨气还是太自恋啊,哎,怎麽你们家一个两个都厉害得这麽讨厌,真是让哥哥我不爽……”
    “不过呢,小真真,你的家人嘛,我承认我的确是抓不到。可是你好像忘记了,你在乎的人,还有这一只可爱美味的宝贝小野猫呀,是不是,嗯?嘻嘻~~来来来,给你欣赏一下他现在的模样,好不好?”
    阿莫尔说著,迫不及待地从车身里取出了一台小巧可爱的pda,手指劈劈啪啪按了几下。
    屏幕腾得亮起来,诡秘的红光投射在阿莫尔如刀削般深刻野性的俊朗五官上,危险而又阴狠,带著难以察觉却欲罢不能的报仇的快感,以及战栗的兴奋。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孩子一样眉飞色舞,似乎是被屏幕上的内容给逗乐了。
    阿莫尔大大方方地将屏幕翻转过来,正对上秦真。
    “呀,瞧,明明刚被我捉到的时候还凶得要命,对哥哥我又踢又打又撕又咬的,差点儿没把哥哥我的宝贝命根子都给弄坏了,多烈的一只小野猫啊,这才几个小时,就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了。哎,好歹也是个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萧老板,对待这麽可爱的小朋友,你是不是也太狠了些啊。”
    萧岚没理会因为心里始终怀恨有气故而一逮著机会便往死里刺激秦真的阿莫尔,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秦真。
    现在,萧岚这一张曾让人以为永远不会露出任何情绪的冷漠的脸上,竟一点点浮出了极轻极浅的笑纹。
    他优雅地交叉双手置於膝上,徐徐道:“如何秦真,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考虑,跟我做这笔交易了。”
    这一下,倒颇有几分胜券在握你奈我何的流氓味道了。
    秦真没有理他,一双黑得渗人又几乎喷火的眸子死死盯著不远处的屏幕,用力的狠劲儿仿佛要把它看穿一个窟窿来似的,眉头紧皱,面容冷峻,手心里的u盘差点儿被他捏爆。
    始终沈默的程诺也猛地瞪圆了眼睛,差点儿惊呼出声。
    小小的屏幕上,出现的是一间四面灰墙的阴暗房间,血腥不善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宝贝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眼睛上蒙著一块黑布,高仰著头动弹不得。
    大概也是无力再动弹。全身上下早已是血迹斑斑,衣衫尽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阿莫尔一边看一边摸著下巴连连摇头:“哎,小野猫眼光不错,范思哲这件衣服不错,瞧这样式,这颜色,是我的菜呢~~结果就这麽被几个毫无审美的粗人给毁了。哎,萧老板,给你提个建议哦,你看,你既然都到了这个高度了,那手下人的素质是不是也应该注重一下?就算达不到像我这样,但起码基本的常识总得有吧。所以呀,我觉得您以後在不断提升个人魅力的同时呢,也别忘记培养一下手下的时尚品味嘛,那样带出去多拉风,是不?呵呵~~”
    “不过是最底层的打手,拿来对付最废物的棋子而已。这种人,刚好。”
    明明毫无波澜的语调,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一种挑衅的愉悦。
    阿莫尔大笑著打开话筒:“哟,小野猫,你心心念念的男人现在就在我面前哦,你不是有话要跟他说?来来来,有什麽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
    秦真移开了眼睛。英俊的脸庞也早已恢复了最初的冷峻。
    那一头,本已痛到神志不清,无力反抗,只能软绵绵瘫坐在椅子上的陆宝贝,在听见阿莫尔的这一句话之後,秦真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却犹如一抹在幽长黑暗的洞穴里艰难行走了太久太久,终於在濒临绝望的那一刻看到了标志著出口的那一束希望的微光一样,让陆宝贝瞬间仿佛回光返照了那般,全身微微一颤,干裂惨白的嘴唇也跟著张开轻轻一动:“秦真……秦真……秦真!”
    他喃喃叫唤了两声,突然不顾一切地扳动身子,大吼起来:“秦真,你在哪里!你没事吧!?你……咳咳……咳咳咳……你……你快去找我哥!让他保护你……咳咳……我、我姐也行,她、她在娱乐圈认识了很多人,咳咳、咳咳咳……你、你快去找她……小、小心……”
    程诺失魂落魄望著屏幕,眉间划过心痛不忍,绝望地看了秦真一眼,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连他都再也看不下去。
    小宝,为什麽,为什麽,你这麽好……这麽可爱,明明什麽都不知道,谁也没有伤害,你应该一直过著和之前二十年一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快乐日子,就这样快快乐乐地过上一辈子……为什麽,现在会变成这样,被秦家的男人盯上。
    为什麽……你也爱上了秦家的男人呢。
    程诺心如刀割,字字滴血。
    秦家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吃人的恶鬼啊。
    阿莫尔装模作样地感叹:“哎呀,这孩子,不会被打得脑子出问题了吧?这麽一只漂亮有趣的小野猫,可千万别成傻子。”又转过头去看秦真,,“哟,他刚刚说的他姐姐在娱乐圈认识的人,不会恰好就是我的小少爷吧,哈哈,那可真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秦真低著头,垂眉敛目,看不清神神色。
    相比秦真的无动於衷,一旁的程诺却挣扎著努力站直了身体,用恳请的眼神示意萧岚:不要再打了,他会听话,乖乖跟著他走的。
    萧岚满意地看了程诺一眼。尽管决胜的时刻还未到来,他已俨然一副最後胜利者的俯视姿态:“看来你的猎物要属於我了。那麽,你的小宠物,我该怎麽处置呢。”
    秦真冰冰凉凉地笑了一下:“萧岚,你有话就直说。”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想要我放了他很简单,秦真,不如你告诉我,上次想要我命的人,到底是谁,如何?”
    说完,萧岚不著痕迹地给身旁的阿莫尔使了个戾气狂飙的冰冷眼色。
    阿莫尔认命地叹气:“可惜可惜,这麽够味儿的小美人儿难道就要香消玉殒在今晚了?唔……你也别怪我,谁让你只是颗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小棋子呢,现在就看你的主人到底在不在意你这只半路捡回家的小野猫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不过,就是又要麻烦你吃点儿苦头了哟~~哎,这年头,真是美人多舛,时命不济啊~~”
    将话筒音量开到最大。
    “好了奴隶们,刚刚没尽兴吧?来来来,都醒了都醒了,继续享受眼前这一顿华丽而美味的野猫大餐吧~~老板亲口说的,谁吃得越多,谁最後就有赏呐~所以大家不要大意地上吧~”
    阿莫尔话音一落,就见屏幕上的画面里,四个阴暗的角落,分别迈出了四双粗壮有力的腿,一步步踱到陆宝贝周身四个方向,每一步的靠近都夹杂著一股几乎将人掐断喉咙当场绞碎的肃杀戾气。
    因为镜头位置的缘故看不到他们的全身,直到最後他 们停下来,画面也只停留在他们腰部以下的部分。
    下一秒,四个坚硬似铁的拳头便夹杂呼啸劲风挟带雷霆之力,分别朝陆宝贝的肩膀,胸腹,脊椎以及膝盖,狠狠招呼了下去,不带一丝怜惜。
    四个壮汉很明显是相当内行的练家子,不仅力大道深,而且选的这四个地方也是相当的毒辣精准──疼。
    “呃……唔……啊!”陆宝贝从就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发肤之痛不由失声大呼惨叫连连。
    又立刻忍住,明明疼得脸孔都扭曲了却说:“我、我没事……你……担心你自己就好……”
    程诺简直要疯了,拼了命地冲萧岚摇头摆手,刚刚因为秦深都没流几滴的眼泪这时候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刷刷刷往下掉,止都止不住。见萧岚没反应又扭头去看秦真,无声地乞求这个恶鬼一样的男人。
    萧岚和阿莫尔也都耐心而享受地等待著秦真的反应。
    秦真终於转过眼,将视线从血腥暴力的屏幕上缓缓移开,嗓音低沈地轻笑:“萧岚,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也一直很佩服你,觉得你是一个合格的对手。可惜,什麽时候你也变得这麽天真了。”
    萧岚对此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反击:“可是这凑效了,不是吗。”
    “是吗,不过上过几次床的关系而已,这也能算我在乎的人。”
    他一说完这句话,屏幕上的陆宝贝猛地一颤全身都僵住了。哪怕用黑布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能看得出来他在听到这一句话後的震悚与惊愕。
    “秦、秦真你……”他忽然疯狂地扳动起来,犹如一头被逼到极限的困兽,凶狠又绝望,四面撞壁却怎麽都找不到出口,剧痛之下只能凄厉地发出一声比一声沈闷粗重的低吼。
    还没完。
    秦真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又扔下一句更狠更绝的:“你要杀就杀,爱折磨就折磨,随便吧,我不在乎。”
    那一脸厌恶生怕多看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的嫌弃样子,实是在让人心惊又心寒。
    “噗──”
    好大一口血从陆宝贝的嘴巴连著鼻腔狂喷涌出,有几滴溅到了镜头上,屏幕顿时花掉,猩红一片,都看不清了。
    应该是伤到了内脏。
    “秦真你说什麽!你刚刚说什麽!咳咳……唔……秦、秦真你个混蛋!你他妈说话!老子要跟你说话!呃!呃……咳咳……啊!啊!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陆宝贝撕心裂肺困兽犹斗,挣动之剧烈,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鼓起,汗涔涔的小麦色皮肤上混淌著粘稠鲜豔的血液,那模样既震骇又恐怖实令人不忍直视──却也不过是徒劳挣扎,除了给观看的人增添乐趣,便再无一用了。
    程诺身子一软,重新跪倒在地。
    他此刻的状态也不比那边的秦真好过多少,紧紧闭著眼睛,拼命往脖子里缩起脑袋,根本不敢听那边的话。双手死死地捂著嘴巴,努力不发出抽噎的声响。眼泪像发了狂一样簌簌往下掉。
    萧岚深深凝视秦真,目光犀利锋锐直逼鹰隼,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分半点的情绪,确定他是否真的不在意。
    半晌,萧岚面容一沈:“是吗,好吧。既然你这个主人都不心疼,那我留著他也没什麽用了,”用不带一丝起伏的冷酷语气对阿莫尔吩咐,“让他们继续打,打死了扔到海里就是了。”
    “……是是~”阿莫尔翻个白眼,再伸头看一眼屏幕,无奈地撇撇嘴,这回是真的有点同情这只不大走运的可怜小野猫了,摸摸鼻子忍不住小声嘀咕:“果然这个国家遍地都是心狠手辣的可怕男人……”
    双方就这麽又默默僵持了一会儿,以另一个人的生命和身体为代价,耳边配乐亦是那人嘶哑凄厉的惨叫和间或夹杂著“秦真”这个名字的痛骂怒吼。
    但毕竟,渐渐虚弱了下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也许有好几分锺,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最後最先崩溃的人,是程诺。
    “萧岚你停手吧!我求你!我求你了!就算是看在楚回的面子上吧!求求你……我求求你……”他软在地上双手抱头,终於再也受不了地嚎啕大哭语无伦次:“秦真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这个魔鬼!你丧心病狂!你怎麽可以这麽对他!你怎麽可以这麽对他……”
    秦真仍是一副与我无关的冷淡模样,低头把玩手中的小东西。
    终於,在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吼之後,四周蓦地安静,死寂般无声。
    阿莫尔关掉了视频。
    “哎,不看了不看了,太惨烈了,再这麽看下去哥哥我晚上会做噩梦的~~”他把pda随意往车子里一扔,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两个魔鬼,哥哥我不伺候了。
    萧岚道:“你不抬头,是不敢看吗?或者你以为你刚刚这麽说,又表现出一副对他漠不关心的样子,我就会相信你真的不在乎他,然後放了他?”
    秦真抬起头对望萧岚,脸上的表情是同样毫不示弱的讥讽:“我不知道原来你连想象力也变得这麽丰富了。你是不是还想说,刚刚阿莫尔关掉视频的时候,我的样子像是长舒口气心里终於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你要这麽坦白,我当然十分乐意。”
    “……”
    秦真沈下脸,连带著身边的温度也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萧岚,我生平,最恨别人威胁我。”
    “你说威胁……”萧岚敏锐地抓住破绽,“那麽你的意思是,你承认这个人在你心里,已经有了拿来威胁你的分量了。”
    他这麽说著,凝满霜雪的黑眸,甚至有了一丝松动破冰的痕迹。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麽。”虽然被萧岚寻了空子,但秦真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显出来一分半点被说中的惊慌,莞尔一笑:“我恨别人威胁我,但更恨你这一副自以为是的过来人姿态呢。”
    秦真屈指弹了弹左手腕上那一枚做工精致光华莹润的dunhill宝石袖扣,凝视萧岚的眼睛忽然波光晃动,涌出许多许多的怜悯。
    “萧岚,不要以为你一个没控制住爱上了你自己的利用对象,就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会和你一样。”
    他如同高傲的君王转身离去。
    “这世上哪来那麽多的感情。尤其是我们。”
    秦真毫无留恋地上了车,尊贵华美的lancia疾驰而去,划破夜色又隐入夜色,渐行渐远,再寻不见。
    阿莫尔不著痕迹地远离了萧岚几厘米,哆嗦著打了个寒战。
    “啊!小真真再见~~哇……好帅啊!就算瘸了腿小真真的背影依然那麽秒杀!不愧是唯一一个在哥哥我身上留下了爱的痕迹的男人!lancia也好美哦~~那啥,萧老板,不如你也把座驾换了吧。lancia可是我们意大利总统和罗马教皇的专属座驾哦~~跟您隆重推荐!至於宾利神马的~~哎哟,英国佬的车就跟他们的人一样,最无趣的啦~~不如您考虑考虑?”
    “就算你说这麽多,你刚刚偷偷给他们下的停手命令,我也知道。”
    “……”阿莫尔瞬间闭了嘴。
    过了两秒。
    “啊哈啊哈,就知道什麽都瞒不过萧老板您呐~~不过呢,美人当然是要爱惜的嘛,再说了,如果真把陆家那宝贝小野猫给打死了,害得以後整个跟我们作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呐萧老板~~您看我多为你著想~~”
    萧岚冷哼一声:“是为了你的本家著想吧。”
    这一次阿莫尔十分迷人地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他下了车,慢吞吞往程诺的方向挪去,站定,弯下腰,右手食指好奇地往程诺那张又湿又软的小脸蛋儿上轻轻戳了一戳……
    呃,没反应。
    阿莫尔歪歪头,和无助茫然的程诺大眼瞪小眼对视一会儿,嘴角一咧,乐了。
    於是再戳,再戳,我使劲儿戳,我再换个地方戳,我这里捏捏那里戳戳……愈发起劲儿了。
    “咦?这就是传说中只要被他盯上就注定死路一条的东方眼镜蛇?唔……可是看这样子,明明就是一只纯良小白兔嘛,那麽人畜无害的说~而且长得也好可爱哦。”
    “瞧这小脸又软又嫩,滑的咧!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儿啊!啧啧,这种皮肤才应该去代言护肤品嘛,上次哥哥我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遇到的那个好莱坞女星,哇塞,近看又粗又糙那毛孔大得跟牛一样,多厚的粉都遮不住,和她亲脸的时候差点儿没把哥哥我给恶心死……”
    “和刚刚那只小野猫不一样哦,这一只是乖巧温顺瓷娃娃型的~~当然只要是美人哥哥我就都喜欢!哈哈!”
    “人畜无害,小白兔?”萧岚冷笑,“你可以亲自试试。”
    “……”阿莫尔被这个热心的建议堵得狠狠噎了一下,挠挠头讪讪干笑,“呃……哎哟,算了算了,这机会还是留给不怕死和自己找死的人吧。安东尼那小子怎麽死的,哥哥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还免不了做噩梦呐~~”
    阿莫尔也不再玩了,伸出双臂一个打横抱起程诺……英俊的脸庞瞬间变成一个囧字。
    “我靠!要不要这麽轻!他有体重吗?这简直跟没抱是一样儿一样儿的啊!”
    他干脆抽出一只手臂,只用独臂抱著都已经绰绰有余,一边往回走一边小声嘀咕:“刚刚那只小野猫是表面火辣实则无害,这只小白兔却是表面乖巧实则要命,碰不得啊碰不得,真可惜~”
    阿莫尔回到车上,自觉地把程诺放到後座,自己则跟条泥鳅似地一溜烟钻进副驾驶座去了。
    车子缓缓开走。程诺靠著车窗蜷缩在後座,强撑起身体里最後一点力气轻轻问了萧岚一句:“你到底……把他怎麽样了。”
    萧岚黑眸沈霜,周身冻雪,望著窗外没有说话,看样子也不打算回答。
    前排的阿莫尔看不下去了。萧老板也真是的,被小真真搞得心情不好,也不能随便迁怒别人嘛,陆宝贝那麽一漂亮带劲儿的小野猫他也真舍得下手,把人打成那个样子不说,还逼得他心理崩溃听到那麽残忍的话,哎,恐怕就算以後身体治好了心理也有一辈子阴影了。
    眼前这麽一如花似玉又乖又萌的小美人儿他也真舍得不理……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萧岚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但他阿莫尔可是怜香惜玉的高手,转过头冲程诺迷人地眨眨眼睛:“放心啦小美人,医生就等在旁边一直守著呢,只不过你们看不到而已,视频一关就扑上去救人了。”
    程诺闻言,心中大石落下,终於放心地闭上眼睛,再也支撑不住倒头昏了过去。
    第四十章
    秦晴是在一阵优美的钢琴声,浅睁开了她睡得朦胧的双眼,慢慢爬坐起来。
    抬起两只肉呼呼的嫩白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眶,小姑娘表情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本来她极舍不得从这一张被妈妈铺得暖暖香香的小床床上挪下来的,可是屋外那一段隐隐约约的钢琴声连绵涌来,如波入耳,实在是太美了,她越听越入迷,犹如著了魔,一把抓起身旁那几乎有她整个人那麽大的棕色熊宝宝,掀开被子一咕噜翻身下床,穿著一身蓬蓬松松的真丝睡衣裙,迈开她短短肥肥的小脚丫子,跑出卧室。
    穿过一道灯火通明充斥著华丽古典的巴洛克风情的幽长回廊,秦晴循著乐声,来到一扇半虚掩著的白色房门前站住停下。
    那将她从梦里唤醒的唯美正从里边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秦晴屏住呼吸,将怀里的熊宝宝抱紧了些,半张小脸藏在它毛茸茸的大脑袋後,轻软细密的绒毛扫在她肤如凝脂的娇嫩脸蛋上,痒痒的,秦晴忍不住往後缩了缩脖子,然後踮起脚尖伸出手去,轻轻推开了门。
    吱──
    眼前的世界徐徐展开:一架高贵华美的白色三角钢琴,钢琴前坐著她帅帅的二舅舅。
    修长漂亮的十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翻飞跳跃,灵巧而不失力感,仿佛两只破茧而出展翅翩跹的蝴蝶。
    远远望去,整幅画面得就好像刚刚那条长廊上挂著的油画,人物绝美,色调灿烂,画境深远,意蕴无穷,令人见之忘俗,心神俱失。
    秦晴从来都知道他们家的人都长得好看,当然在小小的她心目麻麻永远是最最最好看的!除了长大後的自己谁也比不上!
    可是可是……眼前的的二舅舅,真是让小晴晴好惊豔,又好为难呀!
    天神。
    是那九天之上重云深处,光华夺目俊美无俦的,天神。
    原本趴在钢琴脚边眯著眼睛耷拉耳朵,身子随著节奏一摇一摆轻轻晃动,仿佛也沈醉在这一阵美妙音乐声里的nono,感觉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睛看到是秦晴,立马站起来摇著尾巴,欢脱地撒开脚丫子跑过去,哈哈哈地吐舌头喘气。
    钢琴声渐变轻幽,一点点小了小去,直至完全消弭在偌大的房间里,可那遗韵却是悠长绵远,嫋嫋不绝,余音绕梁。
    一首曲毕,秦晴如痴如醉,已然魂不守舍,目眩神迷。
    秦深转过头,冲自己一脸傻相的小外甥女儿微微一笑,曲起右手食指,朝她迷人地一勾。
    秦晴就像一个被丝线控制的洋娃娃,晕晕乎乎地走过去了。nono也狗腿地跟在旁边。
    一人一狗停在秦深面前,秦深先弯腰摸了摸nono的脑袋,nono心满意足地低叫一声,便继续趴在钢琴脚下舒舒服服地打盹儿去了,然後把小公主连带著她怀里那只棕褐色的布娃娃大熊一起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稳稳坐著。
    秦深偏过头,双唇一送啾的一声,亲在那一张娇媚可人的小嫩脸儿上,笑著打趣:“怎麽起来了?想嘘嘘吗?”
    “……才、才不是!晴晴明明是被二舅舅你吵醒的,哼!”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个女孩子,面子薄,且已有了女儿情怀的羞羞心,听见秦深这麽问,雪白的小脸一下子涨得粉红,撅起小嘴儿急急反驳。
    见她如此反应,秦深眸底的笑意愈发深了,俊逸的眉间徐徐勾出一抹宠溺的怀念。
    这,真像他的诺诺。
    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世界上最强烈的感情,既不是爱,亦不是恨,而是离别之後的思念,无休无止,蚀骨销魂。
    多少个夜半醒来,梦里触手可及的那一个人,曾经形影相伴的那一个人,却多少次,都不在他的身旁了。
    这让他很痛。
    他错了,曾经以为爱情将他束缚,如今才懂,只有在那个人的身旁,他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是吗,那舅舅给你道歉了。”秦深宠溺一笑,在秦晴脸上轻轻挨了一下。
    秦晴被秦深下巴那略略扎人的胡渣和扫进脖子里的湿热气息弄得很痒,不住後躲,咯咯咯笑::“啊哈哈,哈哈哈!好痒……好痒!唔……舅舅你邋遢不爱干净!该刮胡子了都不知道,羞羞羞!……啊哈哈!晴晴错了!晴晴错了!”
    “嗯?知道错了?”秦深不依不挠,“知道错哪儿了没?小坏蛋。”
    秦晴眼睛乱瞟支支吾吾:“唔、唔……舅舅知道该刮胡子,就是懒得刮……哈哈!哈哈啊!”还没说完就被秦深逗得噗嗤乱笑说不下去。
    秦深逗她:“死没良心的小丫头,忘了妈妈有事的时候是谁去幼儿园给你开家长会,让你在一群小朋友里边赚足面子出尽风头的?嗯?忘了是谁替你吃光光了妈妈逼你吃完的青椒的?嗯?忘了是谁你想要什麽就千依百顺给你买什麽的?喏,怀里这个大熊娃娃,说说是谁给你买的?嗯?真是好心没好报,小心舅舅明天就去给你妈妈告状,说她以前她夹到你碗里的青椒,最後都进到了舅舅肚子里哦。”
    “哇!”
    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妈妈,一慌得直摆手乱扭,小脑壳甩得跟拨浪鼓似的,那花一样儿甜美可爱的小脸儿五官都皱起来了,苦哈哈地撇嘴:“唔……不要不要!晴晴错了,晴晴错了嘛……”
    抱起秦深的胳膊左摇摇右晃晃,撒娇:”二舅舅最好最好天下无敌最最好!”
    “是吗?”秦深学她的样子也转转眼珠,笑眯眯问:“比妈妈还好?”
    “呃……”小公主瞬间嘴巴一瘪又蔫儿下去了,不安地扭动身体,低下头对手指:“唔、唔……差、差不多啦,就、就比麻麻差一滴滴……”
    秦深哈哈一笑,不再作弄她了:“嗯,算你有孝心,舅舅就不跟你计较了,乖~”
    一大一小没大没小地玩儿了一会儿,秦晴笑累了,伸手拽拽秦深的衣摆,竖起两道细细弯弯雏形初现的漂亮柳眉,努力想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奶声奶气地问:“唔,对了舅舅,刚刚小舅舅出门的时候说,二舅舅你身体不舒服,一定要一觉饱饱地睡到天亮才行,让我千万不要来吵你的……你怎麽不听话,自个儿起来啦,”
    她不开心地撅嘴:“晴晴是小孩子,都知道生了病病要吃药药,睡觉觉,舅舅你是大人还没有晴晴懂事,羞羞!”
    秦深听她这麽说,原本平静的脸色勃然大变,闭著眼指尖都在颤,忍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事,舅舅很好。”
    秦晴也不知道这里头大人们的事情,见二舅舅此刻确实挺好的应该没什麽问题,再说她长这麽大还没见过二舅舅生病呢(你才多大点儿= =|||)便天真地放下心来:“刚刚的曲子好好听喏舅舅,是什麽曲子呀?晴晴还想再听一遍,再给晴晴弹一遍嘛,好不好?”
    秦深佯怒,手指轻戳她脑门儿:“小丫头,这麽晚了不睡觉,小心等会儿你妈妈找来又打你小屁股,连带著舅舅我也挨骂,你说说从你懂事以来你都连累舅舅多少回了?嗯?把你的小肉手小短脚一起用起来,看看能数得清不?”
    说是这麽说,但秦深仍然抬起双手置於琴键之上,摆出了一副和方才一样准备弹琴的优美姿态。
    秦晴坐在秦深怀里,拍著手兴奋欢呼:“就知道舅舅最好了!嘿嘿!好喜欢好喜欢二舅舅!快弹快弹!”然後抱紧熊熊屏息等待。
    很快,那让秦晴从梦中醒来又悠然入梦的空灵音乐声,自飘出第一个勾魂夺魄的音符起,便再一次让她沈沦醉倒,忘却一切了。
    做梦的时光总是实际很短,但感觉极长,等到这次曲毕,房间再次安静,秦晴却仍旧沈浸在方才那一场食髓知味的悠长大梦里,神智迷离,还没醒呢。
    精悍健硕的臂膀微微弯曲,将怀里柔嫩奶香的小娇躯往自个儿胸膛环得更拢了些,秦深轻笑著问:“你刚刚不是问舅舅这是什麽曲子吗?还想不想知道啦?”
    小晴晴这时候正做梦呢,现在就算有人管她要她家的保险箱密码,她恐怕也只会晕乎乎地点头,被别人卖了还帮著数钱呢。
    秦深被她呆萌呆萌的傻样弄得心里既柔软又想笑,抓起她肉呼呼的小软手轻轻摆弄,谆谆诱哄:“好啊,不过那你先得告诉舅舅,刚刚听的时候,你想到了什麽?”
    嗯?听见秦深这麽问,小晴晴愣了一下,眼波一晃似乎醒了半分。想、想到了什麽?唔……
    她呆呆望著前面,不远处,在一片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墙面上,有一扇彩绘琉璃的窗户,窗外斜洒一地如水月色。
    她痴痴望了一会儿,脑子灵光一闪,原本昏昏欲睡的半眯杏眸哗地蹦出两抹得意洋洋的奇异光彩。
    “想、想到了月、月亮……”这个开口纯属她下意识的反应,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秦深听见这个回答,眼神迷人地一深,两指一并轻柔捏扯她弹性十足又软又嫩的小脸蛋儿,顺便偏过头去蹭了蹭她雪白奶香的小脖子,笑眯眯地赞叹:“嗯~我就知道我们晴晴最聪明啦。”
    秦晴本来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可开心了,後来不知想到什麽,撅起嘴,气呼呼又委屈地说:
    “现在是最聪明的,等以後舅舅你有了自己的宝宝,舅舅你、你就……只喜欢自己的宝宝去了,就不会喜欢晴晴,也不会夸晴晴聪明了……”
    她越说越觉得这似乎已经成了真,一想到将来舅舅,小舅舅,还有表舅舅他们,全部都有了自己的宝宝,本来他们只喜欢晴晴一个的,结果就都不再喜欢她,不陪她玩,不给她买好吃的好玩儿的和漂亮的衣衣穿,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小宝宝,好多好多的小宝宝来跟自己抢宠爱……
    哦!晴晴就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好难过!
    “……”秦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他绝不相信这个念头会是小丫头自己琢磨出来的。因为或许秦晴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小朋友,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自恋的小朋友。
    “谁跟你说这些的?”秦深板起脸问,话音一落脑子里电光石火划过一个熟悉的名字,“哦,我知道了。是沈慕情……是表舅舅,对不对?”
    “恩……表舅舅说,等以後他和霏霏姐姐有了自己的宝宝,他才懒得管晴晴呢……呜呜。”
    “……”这下秦深是真的哭笑不得了。
    不过他相信这绝对是沈慕情那厮能说出来的话,一时也有些无语,没好气地想,沈慕情你是白痴吗,对晴晴这样的小孩子有必要说实话吗!
    ……咳咳,至少没必要现在就说实话吧= =||| 小丫头现在还小嘛,这种事情等她以後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的,况且指不定那时候她的心已经野到哪儿去了,恐怕你想理她她还不屑理你呢,你急什麽急……
    只有哄:“晴晴乖,表舅舅这是在夸你呢。你想想啊,等到他和霏霏姐姐的宝宝出生,那都得多久以後去了,到时候我们的晴晴就不是小朋友,而是大姐姐啦。难道那时候我们的晴晴还不听话,还要表舅舅来管你吗?再说那时候你这个大姐姐如果再跟小宝宝比聪明,你说你羞不羞?羞不羞?嗯?”
    “啊……”秦晴果然是小孩子,这小脸儿变得连唱戏的都自愧不如,刚还低落消沈得要哭,现在又一下子亮了起来,自言自语:“对、对哦!到时候晴晴就是大姐姐啦!有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叫我姐姐,嘿嘿,真好~~晴晴是姐姐~~”
    她拍著小手美滋滋地幻想起来,“那舅舅,你和上次游乐园里那个长得好好看的小哥哥,什麽时候生宝宝呀?你不要忘了,你也说过要跟小哥哥一起生宝宝,让晴晴当姐姐的哦。”
    “……”秦深没想到秦晴话题一转竟转到这上面来,不由愣了一下,又想到他的诺诺,心中顿时既甜又痛五,味陈杂,竟忘了跟秦晴科普最基本的生理知识:男人和男人是不能生宝宝的……
    低低叹了口气,秦深抬起手摸了摸晴晴的脑袋,沈默无话,神色不明。
    秦晴自顾自道:“唔,要记得哦舅舅,表舅舅还给晴晴说,要跟霏霏姐姐生一个足球队来叫我姐姐呢。你也要加油,不要输给他们呀,晴晴等著哦!”
    声音愈来愈含糊,眼皮子开始打架,最终沈沈合上,呼吸平稳,睡著了。
    “晴晴?”秦深轻声试探一句,小姑娘长睫微抖咂了咂嘴,眼睛却仍紧闭得跟缝了条线似动也不动一下,看样子果真是睡著了。
    呼……秦深如释重负,总算长舒口气。
    虽然选择和诺诺在一起,是注定他这一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遗憾是有的,不过有时候看著晴晴这个混世小魔王的的捣蛋能力和磨人水平,秦深倒也觉得有个孩子实在是够累够呛的。
    於是当秦绵一脸焦急地推门而入时,便一眼瞧见秦深怀里打横抱著的那个小家夥,不是她急急忙找了大半夜的小坏蛋还能是谁?
    “……啊……被发现了= =|||”秦绵的出现让秦深登时垮下一张俊脸。
    本来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不听话的小丫头送回卧室去的……
    秦深立刻撇清关系,压低嗓子小声辩解:“呃,姐姐,这回真不关我的事,是晴晴自己找过来的。”
    顿了一下,又觉得刚刚还把小姑娘哄得那麽开心,结果现在趁人家睡著了就翻脸不认人做出打小报告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似乎也有点太那啥了……软声劝道:“好了姐姐,这回就算了吧,你明天也别骂她,她哪回哭你不是也是心疼得要死麽,何必呢……”
    “要你多嘴。”秦绵狠狠瞪他一眼,伸手接过晴晴小心抱在怀里,转身往外走之前还不忘冲秦深做个口型:“等著,待会儿再过来收拾你。”
    “……”秦深无语。自打这小丫头出生,他被他姐姐教训的次数比以前二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真是……
    不过他确实是真心喜爱晴晴的。
    其实有时候秦深也会幻想,如果他这辈子真能和诺诺有一个孩子,一个属於他们彼此的爱的结晶,他恐怕会把那孩子宠得,比现在宠晴晴更厉害,更离谱,无法无天。
    正如他以前对诺诺说的那样,“儿子我惯他无法无天随心所欲想干什麽就干什麽,闺女我宠她要月亮不给星星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只可惜……
    他苦笑著慢慢走回钢琴旁,想再弹一遍曲子,一边等姐姐过来,结果──
    他没等到打算来收拾他的姐姐,反而等到了准备和他算账的弟弟。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