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冒昧
林焰醒来的时候,眼睛微微有些睁不开,窗帘似乎没有拉上,亮堂堂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洒进来,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这次的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清爽的杏仁色窗帘被风吹动得上下翻飞,似乎还能听到窗外蝉鸣的声音。
林焰支起手臂刚想坐起来,身子一动铺天盖地的酸痛就席卷而来,整个人又倒在了床上。昨天晚上的激情画面立刻又在他的脑袋里回放。
苏夜行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伸出舌尖轻点林焰的下唇,而后用牙齿温柔啃咬,最后化为了唇舌相接的深吻。被紧拥在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林焰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他失神的回应着苏夜行的热吻,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抱到了床上……
可恶……每次都是这样,似乎只要被苏夜行深情拥住,自己的大脑就会变得空白一片,什么都不能思考,什么都不能反抗,逐渐被吞噬殆尽。
手一伸,身旁空空如也,甚至连一点那个人的余热都感觉不到。
林焰将被子裹紧了些,偏过头还想再睡一会,定睛一看,却发现床头柜上似乎留了一张便条,他伸手拿起来一看:
“我去上班了,你就多睡一会吧,放你半天假。”
落款是端端正正的“苏夜行”三个字,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无论何时何地都一样理智。
自己身体明明还能感觉到那人的手指滑过而带来的战栗,可那个人却已经若无其事地上班去了。
真是可恶至极。
林焰再也睡不着了,强忍着身体上一阵一阵的酸痛,咬着牙撑起身体站起来,双腿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还有些微微发软。
休息了一会才恢复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浴室里,落地的大镜子里赫然是一个穿着浴袍的男人,稍长的额发凌乱地散在眼前,双眸微微有些失神,嘴唇还似乎带着可疑的红肿,如此淫靡的样子忍不住让林焰的脸如同火烧一般热了起来。
视线下滑,镜中的自己白色睡袍微微敞开,有些苍白的脖子上密布着各种情/欲的痕迹。
这么狠,这家伙是属老虎的吗?
林焰咬牙切齿地摁着镜子,把睡袍又拉开了些,果不其然,似乎是为了宣布自己霸道的占有欲一般,在更私密的地方也被留下了殷红的吻痕。
脑袋里似乎又浮现起昨夜的情形。
当自己最后一件衣服被剥开的时候,自己开口质问苏夜行,“对你来说,我到底是谁呢……?”
然而回应自己的,却依然是那双漆黑的眼眸,浸满了深不可测的笑意。
伸手攒紧镜子的边缘,镜子里的人脸红得快要滴血下来,却恶狠狠地笑着说,“苏夜行,我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洗完澡,林焰没有急着出门,而是上楼去了老爷子的房间道了早安。
见是他,老爷子笑笑说,“还早安,都快中午了。”
林焰知道老爷子的心思,走过去坐到他边上,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拉着他的手就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啊现在啊,像是想拼命留住时光一般。
林焰静静地倾听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句,伸手搭在老爷子的肩膀上,轻轻地按摩了起来。
都说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即使如老爷子这样强悍一世的人,现在也像是孩子一样依恋着自己的家人。
听到林焰说要出门,老爷子死活不肯,还叫了佣人把午饭送进了房里,嘴上念念有词道,“要走也要陪我吃了午饭再走……”
林焰无计可施,只好答应下来。
老爷子血压有些高,所以吃的都是些清淡的菜,只有一道人参汤是荤菜,林焰不时地给老爷子夹菜,老爷子就乐呵呵地吃下去。
吃完了饭,老爷子这才放林焰出门。
他并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奔赴医院去看受伤的司机。
林焰推门而入的时候,裴其清正在看着电视,一见来人是他就立即关了电视,坐起身子说,“啊,林先生您来啦。”
林焰连忙把他压回了病床上,“不用这么客气的,就当我是朋友嘛,老裴,医院这里还住得惯吗?”
裴其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病房条件太好了,我是个粗人,还从来没住过那么高档的地方……”
“说的什么话,你是因为我才受伤,就别跟我客套了。”林焰笑着伸手把软软的被子拉上来些,好好地帮他掖好被角,又道,“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好好休息,其他什么的就都别多想了。”
裴其清感动地抹了抹眼角,“林先生,有你这样的雇主真是我裴其清的福气,真是太感激你了……”
“什么雇主不雇主的,都说了就当我是朋友,老裴你真是的……”林焰把带来的水果篮放在桌上,然后拿了个苹果,又从抽屉里抽出了水果刀,抽了个椅子坐到他的床边。
一见林焰开始削苹果,裴其清急忙阻止道,“哎哎,林先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林焰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裴其清尴尬地说,“哪有老板给司机削苹果的,这……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林焰并不理会他,一边埋头和苹果较劲,一边笑着说,“呐,刚说完你,你又来了,不要再和我客气了,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过了许久苹果才总算削好,整个都坑坑洼洼的惨不忍睹。林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裴其清却主动拿了过去,像是端详什么艺术品一般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
“我……真是笨手笨脚的……”林焰小声道。
裴其清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林先生有这份新意就足够了。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削过苹果,我想我大概是老了,总是时不时回想过去。”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常,眼神却有些落寞。
林焰笑着拍拍他的肩,“什么话,你怎么会老呢,虽然我一直叫你老裴,但你还是很年轻的……”
裴其清咬了一口苹果,说道,“以前也有个人一直给我削苹果,他是我喜欢的人,是个像你一样温柔而且心底善良的孩子,每天带着微笑。”
林焰递过去一张餐巾纸,“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不……不是……”裴其清把苹果三口两口地吃完了,然后结果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定定地看着林焰说,“他是个男孩子,和你岁数差不多。”
“这……这样啊……”林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报以有些尴尬的微笑。
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林焰的不自然,裴其清低着头,像是沉溺在回忆中一样,缓缓地倾诉道,“我知道他对我的爱是真心的,其实我也很喜欢他,可是我们的差距太大了,岁数差那么多,而且……总之我们之间的隔阂很大,让我不敢轻易接受他的爱,可是他很执着,一直一直坚持着……”
说到这里,裴其清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了,用饱含感情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林焰。
林焰想要安慰他,却又全然不知道如何着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其清的眼神太过灼热,总觉得如果继续这个话题会有些不妙,于是急忙想要转开话题,“你别太难过了,你现在好好养伤,不要让自己太伤心,看看电视吧,我来帮你开电视……”
“林先生……”裴其清伸手抓住林焰的手腕。
林焰急忙后退一步,条件反射地想要甩开,却终究是没有用力,“我……”
裴其清注视着林焰,轻道,“林先生,我现在这么冒昧地和你说,你可能会觉得很反感,可是我还是想要对你说一下我的心意……”
林焰颇为尴尬,但看着对方温暖的眼神,再想想对方的性格,确实不像是那种轻浮的人,也许自己是自作多情产生了误解。他皱着眉左右为难,犹豫一会才点了下头,“请说,我会好好听着。”
“我……我想认你作弟弟……”
林焰大吃一惊,“嗳?”
裴其清摸了摸脑袋,表情竟然有些羞涩,“是这样的,其实我一直想有一个像你这么乖巧的弟弟,所以……”
什么嘛,原来是想要认自己当弟弟。
林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不禁对自己刚才的紧张觉得有些好笑,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让自己难办的话来,原来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好。”林焰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真的吗?”裴其清喜出望外地叫出声来,“你愿意当我的弟弟?”
“当然愿意啦,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林焰笑得虎牙都冒了出来,“谢谢哥哥。”
裴其清点点头,“好弟弟!”
73波澜再起
林焰曾在心里有过诸般准备,用来应对当元向处在下风的时候,必然会有的那股猛烈反扑。林焰亦有信心,有苏夜行这个商业天才在旁,任何商战都将奈何不得林氏。然而让他和苏夜行都没料到的是,元向采取的动作,会是是如此地不择手段,剑走偏锋,却可耻地更有效率。
此刻,在林焰的办公桌上,散乱着摆放着几份报纸,这些均都是早晨买来,最为新鲜的新闻。在每份报纸的头版头条上,赫然都印着林焰的大名。
这些报纸个个着墨点不同,然而,矛头统统指向林氏,或者说,是林氏现在的决策领导人——林焰。每一字每一句,统统全部都是对林焰本身的最佳拷问。
不知道元向花了何种心思得来,几年前林焰在外滥交,□,□,召妓,吸毒等等不堪往事,都配上了许多插图注脚。更有许多所谓旧人,在上面大放厥辞。还有林焰早前与苏夜行一同去一个□派对时所遗留下的不雅照片。
其中信息真真假假连苏夜行都有些分不清楚,毕竟人不是机器,很多事情在脑中一打转,便会有了偏颇。更何况在有心人的策划下,许多事情都接近了事实真相,却又在末尾最关键处,偷偷地藏了一笔。这样的做法,是让林焰连最后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这一下,林焰本身的人格,就以这种丑陋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性质,呈现在了所有民众的面前。
若说这些给林焰的冲击还在他个人承受范围之内的话,那接下来,一份报纸上通篇关于林家家务丑闻的报道,却给了林焰无比大的伤害。这个家丑不是别的,正是那位被驱逐出去,可怜的单身母亲。这份报道十分详尽地描述了周志杨母子多舛的一生。有许多事情,连林焰本身都已经忘却,然而,在这种他人用文字编织的“回忆”里,林焰渐渐迷失了,不能自已地淌下了泪。
苏夜行在一旁担忧着看着林焰,他眉头深锁,心事重重。就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林氏本身的股票下跌幅度之大,是有史以来最高;公司内部亦是人心惶惶,有许多决策都得等着他去做,然而,林焰现在的状态,却让他放不下心,怎么也不忍心抛下他。
伸手将林焰揽过来,让他埋首在自己怀里。林焰也不做声,就闷闷地在他怀里哭泣,无声地哭泣。苏夜行知道,这次林焰是伤的深了。这种难过已到最高点,想哭却已经哭不出声来。
这种无可奈何,这种不甘,这种苦痛,都切切实实通过肌肤相接的地方,传染到了苏夜行心里。
苏夜行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秘书在外在猛打手势。苏夜行低头看看林焰,想了想,扬起手中手机示意。秘书见了,点了点头,就赶忙跑去一旁。一会,苏夜行接到短信,他打开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苏总,楼下大门已被记者围堵水泄不通。保安已经快挡不住了,都说是要采访林董的。”
苏夜行思考良久,正不知如何开口向林焰说明。林焰已经在下面闷闷出声:“送我回去吧。”
苏夜行有些意外,温柔地将林焰扶正,打量着双眼通红的林焰。
“送我回去吧。”林焰低着头,重复着。声音大了些,却让苏夜行听出了许多支离破碎的声音来。苏夜行试探想要劝阻,却被林焰拦了下来。
“我知道事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这种时候,我不出面是最好。接下来一段日子,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了。”林焰低着头说着,将表情隐藏在阴影里,不让苏夜行看到他眼里的自责与痛苦。
林焰很清楚,这次严格说来,是以前林焰品行不端所遗留下来的祸事,继而曝露给元向的一个巨大目标。而这,恰恰是林焰所无从改变的,这是属于林焰的过去,是已经既定的,无可改变的事实。他也十分清楚,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份恶果他必须得独吞下去。因为,他是林焰。
然而正是因为有了这层认知,林焰心中的痛苦才就更甚。因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过去,他只有承担,彻彻底底地承担。而这承担代价,却太大太大,大到需累得林氏来偿还。
苏夜行担忧着看着林焰,林焰此时的状态太不对劲。苏夜行不放心让他一人走,安排了人手去准备,自己就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林焰。
回程的路上,林焰一直不说话,只将头低低地埋着。苏夜行在一旁看着大为心疼,他知道林焰在想些什么,然而,现在的他也无能为力。故而,苏夜行只拿手有力地盖住林焰的手,表示安慰。
“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先睡一觉。”苏夜行放低声音,在林焰耳边温柔地说道。“我会让厨师做你最爱吃的pasta,待我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吧。”
林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依旧不说话。苏夜行叹息,用力地将林焰摆正来,看进林焰的双眼。
“林焰!过去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你改变不了什么,既然如此,又何须在意。退一万步来说,还有我啊,不是么?”
兴许是这句话给了林焰力量,林焰将近涣散的眼神里,重新有了焦距。
他看了看苏夜行,看着他满是担忧的双眼,林焰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顺势投进了苏夜行的怀抱,双手环住了苏夜行的脖子。林焰闭上眼贪婪地嗅着苏夜行身上安定的味道,来增加让自己安心的筹码。
苏夜行略微放心,微调了姿势,让林焰依靠得更为舒服,一边在脑里快速分析着。
林焰此时选择回避,无疑是现下最好的办法。对方明显的争对,显然是蓄谋已久。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若是林焰继续出现在公司,无疑是给对方再多几次痛打的机会。
然而,又是谁将这些透露给元向知道的呢。苏夜行的眼里,寒光一闪而过。
§§§
冯宇豪走进家门时,还能隐约听到父亲的咆哮声。皱了皱眉,单手插在裤兜里,冯宇豪推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啪!”眼前一物直扑面门而来,冯宇豪一偏头,那东西打在他的肩头落在了地板上。
“你还真有脸回来!”冯副市长额上浮着青筋,眼圈发黑,一脸的怒气。
冯宇豪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杂志,在手里拍了拍,走向了父亲:“是您叫我回来的,爸。”
“别叫我爸爸,我没你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冯副市长跌坐在皮质沙发椅上,额上深深的皱纹让他显得苍老了许多。“你自己看看这些杂志,还有照片!以前你怎么玩我不管你,但是请你玩也要有个度,最起码别让人抓到把柄!这些年我是怎么教你的?啊?这么大人了,做事一点分寸也没有!”越说越气,他抓起被冯宇豪送回桌上的杂志,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玩男人,还有暴力倾向,跟个变态一样玩□!这些都被人给揪出来了!小豪,你爸爸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多不容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有多少人正等着拉我下来,把我踩在脚下好让他们爬上去?!”
“爸,您别这么激动!”冯宇豪再次将地上的杂志拾起,扔进了一边的垃圾筒,“那些都是陈年旧事,这种时候被他们挖出来,原本就没安好心。成心找事的人,不管你多小心,也能无中生有地造出丑闻来!”
冯副市长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捂住了额头。
“我去把幕后主使者给扒出来,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冯宇豪踢了踢桌脚,心情烦闷。他又何尝不知林焰最近的处境,根本是被人处处紧逼着不留余地,自己与周志扬的旧事被这些杂志八卦翻出来炒,只怕也是因为自己力挺林焰的后果。这个幕后老大,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如此卑劣也实在是个棘手的家伙。
正要离开,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
“还找什么!这不都是你非要强出头惹来的祸端?”
“您知道是谁?”眉头皱了皱,冯宇豪转身,将双手撑在书桌上直视着父亲,“他是谁?到底是谁?”
“你别问了!”冯副市长长叹了一声,“家门不幸,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惹祸精……那个林焰有什么好的,你这么迷恋他,非要把我们冯家也拖下水了啊!”
“爸!”冯宇豪的双眉皱得更深。
“他财大势大,不是我们能惹的人物!小豪,既然他已经盯上了你,为今之计,只能让你先离开,到别处避避风头!等过了这阵子,你再回来!”冯副市长拉开桌屉,扔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护照跟签证都帮你办好了,还有几张visa卡,明天下午的机票,你现在去收拾行李,明天中午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您在说什么啊!”冯宇豪将信封推回,“你让我现在逃走吗?!不,我不要做逃兵!”
“不是逃兵,只是暂避锋芒!”冯副市长将信封再度推上前,“小豪,不瞒你,我收过他的钱,帮他办过事,拿人的手短,既然自己不干净,就没办法与之正面交锋。如果你现在不走,别说我这个市长的位子还保不保……”苦笑了一声,他面露疲态,“小豪,你是想让爸爸被双规吗?”
冯宇豪沉默了半晌,将装有护照和机票的信封收入了怀中。
拨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围栏外晃动着的人影和三脚架,林焰颓丧地缩回了头。这都几天了?
“还让不让人活啊!”坐在门厅的沙发上,林焰摊开双臂发出近乎绝望的哀鸣声。
这些天,他总算见识到了狗仔们那强悍的体力,超人的毅力跟无尽的想像力。不管自己到哪里,都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无数只镜头在对着。公司不能去,咖啡店不能去,甚至连在外上个厕所都要防着会不会突然有支麦克风伸过来。他憋屈,他郁闷,他喘不上气来,就像被人紧紧掐住了咽喉,说不出话儿,出不来气儿。最后只能窝在家里,看着门外里三层外三层潜伏着的记者们骂娘。
“行了,别气了,人家也是为了混饭吃!”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林焰睁开眼,削好皮的苹果已经递到眼前。
“老裴,你削苹果的技术真棒!”接过又甜又脆的苹果,林焰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削出来的,都跟狗啃似的,哪像你,一根皮连着都不会断的。”
“削多了,习惯了……”裴其清淡淡地笑着,只是看着林焰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能有个人让你为他削苹果皮,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不是吗?”
林焰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
“嗯。”再次咬下时,他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实在太过无聊,连带着老裴也没什么事可做。宅里的佣人们也对记者们死缠烂打,追根究底甚至是引诱矫言的提问方式弄得怕了,没事都不肯出门的。一屋子人不是睡觉就是各干各的活,再不就是大眼瞪小眼,大家都给憋坏了。好在有裴其清,他的笑话段子层出不穷,逗得大家乐个不停,有他在,日子也就不怎么太难过了。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大钟,时针已经指向六点。苏夜行也还是没有回来。林焰轻声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也难为苏夜行了。公司里的事情都忙不完,更别说还要对付那些棘手的丑闻危机,整天忙得焦头烂额。
如果天天在一起,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一旦分开,思念就像陈了年的酒,越来越厚,越来越浓。林焰呆呆地看着墙上的钟,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苏夜行的影子。
如果苏夜行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只是这么想着,心底就泛起又甜又涩的味道来。林焰眯起眼睛,嘴角禁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裴其清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手上的水果刀滑动得又快又稳。长长的苹果皮从灵活的刀下蜿蜒而出,拖向地面。
“少爷,这好像是您的!”负责收拾信箱的女佣递给林焰一封只有“林焰启”三个字的白色信封,然后离开。
林焰拆开信,展开信纸,雪白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林焰将信纸翻转,还是什么字迹也没有。
“叮铃铃……”正疑惑间,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让他吓了一跳。
“是找您的。”捂着话筒一头的裴其清将电话递了过来。
“喂?”
“林焰!”
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很低沉,声音中掺杂着丝丝杂音,似乎正受着什么干扰,让人听起来觉得十分刺耳不适。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那是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冷硬而带有恶意。林焰蹙起了双眉。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短短八个字,却像惊雷一样落在了林焰的头顶,他手一颤,话筒差点落到地上去。
“你、你说什么?”急急背过身,林焰压低了嗓门。
“你杀了他,以为草草埋了就没事了吗?”电话那头的男人笑得很阴森,让林焰从骨子里头向外冒寒气,“林焰,杀人偿命!”
“不、不是那样,你听我解释……”
还没等林焰说完,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他的声音:“我要见你,一个人!如果不想让警察请你去喝咖啡,就一个人过来!”
“喂、喂!”冷汗沿着额角滴落下来,林焰握紧了话筒,“你听我解释……不管你是谁……”
“那就一个人到常乐坊11号来找我,我给你1小时的时间,如果1小时之内见不到你,后果会是什么你自己很清楚!”
“等等!”林焰刚叫出声,对方已经切断了通信。
74危机四伏
拿着只余盲音的电话筒,林焰急急反拨过去,但响了很久,那头都无人接听。直到电话线那端再次响起长长的盲音,耳边沉稳的嗓音才把他从希望和恐惧的泥潭里拽出来,“林先生,怎么了?您的脸色很难看。”
林焰在对方安慰的眼神里回复了理智,放下电话整理思路,“没什么,谢谢。呃,我现在有急事出门,麻烦你送我去,我很赶时间!”
“地点?”老裴还是那么镇定,也并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常乐坊11号!我只有一个小时,所以……”林焰终究还是犹豫了起来,这件事要不要先问问苏夜行的意见?可是……他回想着电话那头冷飕飕的声音,还是让他独自去面对吧。
“我明白,我会尽快,但是您确定,不需要先跟苏先生商量一下?”老裴已经随着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口,但神态非常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他会为您担心的。”
对啊……如果这一去,自己毫无交代的人间蒸发,对苏夜行实在太不公平。林焰脚步一顿,又再次匆匆前行,却在脚下不停的同时掏出手机打给苏夜行。
“夜行,我现在有事出去一趟,你回来了自己先吃。”
苏夜行微笑着回道:“好。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是等你一起吃吧。”
“不用等我了,我可能……可能会很晚。”林焰忍住求助的渴望,努力用平静的音调回话,“还有……注意别吃太辣,你胃不好。”
“嗯?到底什么事情,你不知道自己几点才能回来?我错过了什么?”苏夜行立刻敏感起来。
“没有……一点小事。”已经坐进车内的林焰很想就此挂断电话,但还是多说了一句,“不用等我了,你自己保重。我……谢谢你,夜行。”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他用力摁下切断键,同时以沙哑的嗓音对驾驶位上的老裴开口,“开车吧。”
车子才刚一启动,手机就开始狂响不停,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狠着心不去接听,只交代老裴尽量开快一点,再快一点。电话翻来覆去的响了几分钟,总算安静下来,他咬牙把它收进兜里,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紧接着,另一个铃声响了起来,老裴一边开车一边接起电话,“……苏先生?哦,好的。”
“说我不在!”林焰缩起身体拒绝拿过那个手机。
“呃,林先生不在……我?常乐坊11号。”老裴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面,用依旧沉稳的声音回答着那头的问话。
“唉呀!老裴……”林焰悲壮的心情转眼间变作哭笑不得,真搞不清这个老裴到底是装傻,还是故意出卖他。
“什么事?呃……林先生没说。啊?哦……”老裴再次把手机递向林焰,“林先生,我在开车,还是你接吧。”
林焰哀怨地瞪视了对方一眼,红着眼接过手机,苏夜行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林焰!你搞什么?赶紧告诉我!”
“没……没什么事,我……我去买个东西。”林焰硬着头皮说谎。
“放屁!你是不是在哭?”苏夜行难得这么粗鲁,骂完后又立即换上诱哄的语气,“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答应你,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我对你怎么样你知道的,就算……就算你跟别人约会,也不妨跟我说,我如果哪里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改正,一起解决。”
林焰贪婪地聆听着对方温柔的话语,不知不觉就回应起来,“没有……我没有要跟别人约会。”
“那到底是怎样?冯宇豪又找你了?他现在一身麻烦,还玩失踪,难道要对你不利?你别说是要去跟他见面!”苏夜行的声音渐渐焦急。
“不是……你别问了,我……夜行,你以后要好好保重,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还有,麻烦你照顾我爸……”林焰紧绷的情绪快要断裂,哽咽着胡言乱语。
“林焰!给我冷静!你搞得像要去死一样……”说到这里,苏夜行声音停了两秒,之后才茅塞顿开地低吼起来,“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有人胁迫你?把电话给老裴!”
林焰吓得手一抖,老裴赶紧接过电话,减慢车速的同时摁下免提键,“苏先生?”
“现在马上把车开回家!我没回来之前,你们哪儿也不准去!”苏夜行的吼声跟抓狂的狮子般失控,焦躁却又有种奇妙的威严感。
“是,我明白了。”老裴还是惜字如金,完全无视身旁的林焰,开到一个路口就掉转车头。
“喂!老裴,你不能这样……”林焰目瞪口呆地看着老裴的举动。
“我也不赞同林先生的做法,苏先生,那我们等你回来再说。”老裴动作果断地挂掉电话,偏头对林焰投来微带谴责的一瞥,“林先生,我建议你听听苏先生的。”
“你……你们!”先前满心的悲情全都化作挫败,他哪里有做错?为了保护所爱的人独身犯险,不是很伟大很正确的牺牲吗?
苦着脸坐在林宅客厅的沙发上,林焰饿着肚子皱眉盯住眼前的电话机。回到林宅已经二十来分钟了,他很怕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匪徒再打来,又希望对方再打来,好让他问问清楚事情的原委。正在担惊受怕间,苏夜行跑着奔进大门,几个大步扑在他的身上,第一个动作就是两手捧住他的脸左右上下的看了一遍。
老裴还坐在旁边呢,林焰红了脸拨开苏夜行的手,“你干嘛,这么急,喘成这样?”
“我也不想这么急!是你逼我的。”苏夜行沉着脸色吁出一口气,紧贴他坐了下来,眼神炯炯地盯住他的双眼,“说吧,不要隐瞒任何细节。我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最近的麻烦这么多,也不差再来一件,你要明白,这些麻烦都不是单独发生的,必然有所关联。你和我也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能抱在一起渡过难关,想要独善其身或者独自牺牲,都是不可能的。”
“……”林焰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些,不过事情猛然来临的时候脑子当机了而已,只剩下蠢乎乎的本能。他蔫着脑袋递过那封恐吓信给苏夜行,“除了这个,还有电话,约我一小时内单独见面,唉,现在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苏夜行反应很快,看完那封信就露出冷笑,“搞这种吓人的玩意,说明对方手上并没有可以置我们于死地的把柄,否则早就拿出来了。”
林焰看看旁边正襟危坐的老裴,以眼神示意苏夜行,要不要对方回避,苏夜行却像没看到似的,反而微笑着转向老裴,“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电话打来时你就在他身边吧?信你也看过了?既然你是他身边的人,也救过他的命,这件事我们也不瞒你,大家一起分析。”
老裴微微一愣,向来沉稳的表情泄露出一丝热切,“谢谢您,苏先生。”
林焰又惊又喜,这说明夜行已经开始信任老裴了吧?也就是相信他识人的眼光。从与夜行相识以来,他很少感受到被对方尊重的滋味,尤其是这种男人间真正的尊重。
苏夜行带着笑意的眼神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之后再一次转向老裴。
“嗯,我的看法与苏先生一致。林先生,对方应该只是虚张声势,想诱使你自乱阵脚,如果你没有什么大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大可不必过多理会,只需要加紧安全防范措施。他们邀你出去单独见面,很可能只是想抓住你用来要挟苏先生或者其他关心你的人。”
“说得对!”苏夜行重重点了个头,“我们马上联系本地最出色的保安公司,从明天开始,给林焰安排一队贴身保镖,无论进出都要跟紧。”
“啊?”林焰坚持加入自己的意见,“那……那你也要!他们是对着我们两个人来的,你不能只顾着给我安排保镖。”
“嗯,就听你的,事不宜迟,我们马上打电话。”苏夜行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地贯彻林焰的决定,拿起电话便是一阵狂拨。
事情就这么暂时解决了,奇怪的是那个威胁者也再没打来电话,林焰总觉得有点诡异,但只能相信苏夜行跟老裴说的,对方不过是吓吓他罢了。
整天穿着防弹背心,在前呼后拥的保镖队护送下过了几天,林焰郁闷不已,连正常的出门购物都受到极大的束缚。唯一的好处就是,也不用害怕狗仔队的追踪——有保镖队去对付他们了。苏夜行比他好不到哪去,上班下班都跟着一队保镖,搞得跟个暴发户似的,被那些挖不到新料的记者一顿猛写,往死里冷嘲热讽其人“庸俗出位的铜臭作风”。
林焰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出门看保镖们忙前忙后,他都会产生深深的罪恶感,只好老实呆在家里,保镖们还算清闲一些。可当他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时,竟怎么都坐不住了——这个不是恐吓电话,而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冯宇豪打来的。
“焰,我骗爸爸出门避风头去了,但是我不放心你们的安全,走到半路又偷偷回来了,继续暗中调查是谁在害我们。但是,我今天接到了一个恐吓电话,这说明我的藏身之处已经暴露,我不能久留了,要尽快出国。你跟苏夜行来跟我见个面吧,我把手上的资料交给你们就走。”
这个电话让林焰听得浑身发冷,当即通知了苏夜行,两人第一次没带保镖,由老裴开车送他们悄悄去与冯宇豪会面。
冯宇豪的藏身之处并不奇怪,是一片小旅馆林立的街区,这种人员混乱复杂的地方倒确实适合藏匿和脱逃。
多日不见,冯宇豪满脸憔悴,只有一双眼睛仍然熠熠发光,更增添一种困兽般的野性魅力。但是看到林焰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你来了?我们长话短说,东西都在这个资料袋里,你们一起看看,我先简单总结一下。我盯着元向集团查,总算不负苦心,他们现在的董事长是前老板的上门女婿,姓谭,年纪四十来岁。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与那个死者黎允然的父亲曾是高中同学,虽然早年毕业后继续没什么来往,也不在同一个城市,但还是算得上有疑点。他作风非常低调,平时基本不怎么现身,连清楚点的照片都从来没有被媒体拍到过……如果幕后黑手不是他,那就是另有一个更神秘的人物,我能力有限,接下来只好看你们的了。”
75逼供
桌面上的资料汇集在一起,所有问题指向都归结到那个神秘的幕后人物,林焰无奈的用双用力揉搓脸颊,明明知道前方是漩涡,却又无力回避的无奈。那些锋利的箭矢从迷雾后面精准的射出,而真正的射手却隐藏在浓密的雾后,阴险又残忍的折磨着大家。
多么深谙人心的对手,高高站在云端上,残忍的从精神到身体,一点点磨去希望和安全感,看不见的恐怖,才是最大的恐吓。
“对不起,”林焰垂着头,尽管彼此相互折磨和憎恶过,可看着冯宇豪身败名裂的现状,林焰只能用最无力的道歉来表达。
一只略带温暖的手搭在林焰的头顶,“傻瓜。”
冯宇豪的语气里充满了溺爱,“我们当中,只有你是最最无辜的。今天的我,也不过是偿还往日的罪愆,你难过什么。”
苏夜行看着他们,却意外的沉默,林焰的内疚和压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如果再继续挤压,也许最先垮掉的就是他。
林焰看着故作无谓状的冯宇豪,心里反而更加难过,如果说以前还有一丝不甘,而现在却全化成了无奈和伤痛,这种难过不是爱欲情恨,而是一种更加平淡和悠长的记挂,宛如朋友和亲人之间的牵挂。
林焰内疚的对冯宇豪说,“都是因为我,才让你背负这么多,现在你要避去外国,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阴谋等着你,会不会有危险……。”
冯宇豪轻松的说,“那人又不是奥巴马,你以为他只手遮天啊。老子就当去外国旅游一圈,看看博物馆看,修修美术什么的。说不定等我回来能开个画廊,到时候你来帮我运营啊。”这种话明显是说出来安慰人的,林焰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冯宇豪转头正色的对苏夜行说,“这次的事比较邪门,从今天开始我不便出面,你要多加小心。他们来势汹汹,恐怕还有更深的后手埋伏着,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做好万全准备,切切。”
苏夜行轻轻按住林焰的肩膀,带着宣告的意味,“你放心,我一定会守护好林焰,以生命为誓。”
这最后的一击,让冯宇豪惨淡的笑了,他站起来用手抚乱林焰的头发,“那他就交给你了。要小心,不然我饶不了你。”
冯宇豪就那样告辞了,云淡风轻,带着一点风萧萧兮的燕赵侠气。
林焰一个人抱着双臂站在窗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夜行从后面抱住他,用嘴唇轻轻蹭了蹭爱人的耳朵,这样亲密的厮磨驱散了那种苍凉的意境,“还在想他?我会吃醋的哦。”半真半假的警告。
在苏夜行的怀抱里,林焰缓缓的转身,恰好被苏夜行捉住双唇,一记彻底又悠长的亲吻,苏夜行长驱直入的闯进林焰的齿关,贪婪又凶猛的纠缠着他的退让,浓郁的个人味道,驱散了林焰脑海中最后一丝惆怅。直到林焰双颊绯红,身体有些软地靠在苏夜行的怀中,两个人紧紧的拥抱,良久良久。
“人真是很复杂,似乎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你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林焰的情绪依然低落。
苏夜行紧紧的抱着他,“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一个男人的宣告,更是他的承诺。
那一刻,林焰觉得他们可以地老天荒,真的。
出门后,从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老裴已经把车子调出来停好,接上两个人,安稳的驶出停车场。
“直接回家吧。”苏夜行给出目的地。
林焰靠在苏夜行怀里,自然而然的阖上眼睛,这几日来的鬼蜮波澜,让他心力交瘁。方才楼上短暂的温存终于放松了他的紧张,产生了难得的困倦之意。
苏夜行轻声叮嘱老裴开稳些,小心的把林焰环绕在自己怀中,悄悄安静的看着林焰的睡颜,嘴角不自觉挂出清浅满足的微笑。
手机铃声忽然突兀的响起,苏夜行怕吵到林焰,第一时间接起,“哼哼,这几天过得还好吧?”那个熟悉阴冷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你是谁?”苏夜行立刻反应过来,是他,那个神秘的幕后人。
“我是谁这不重要,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只有自己最清楚。将来你们还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血债只有命来偿。”对方继续恶狠狠的威胁,那股狠戾狰狞的恨意,直透过电话穿壁而来。
仿佛受到这种阴狠的杀气,睡梦中的林焰不安的蠕动了一下。苏夜行轻轻抚摸他,语气尽量放平稳,“我认为这里面有误会,希望能给我个机会当面谈谈,如何?”
“哈哈,你怕了吗?这就害怕了?!你这个帮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还有那个凶手,都会付出你们应得的代价和报应!”那个人语气狰狞,毅然挂上电话。
“等等,我还有话——”苏夜行着急的呼喊,可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最后这句话喊的过于着急,林焰揉着眼睛苏醒过来,“夜行,谁的电话?”
还不等苏夜行回答,“嘭”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面撞来,甚至来不及回头,又是猛烈的一下,整个后车窗玻璃完全被震碎,苏夜行只来得及抱紧林焰。
这次对方派出的居然是一辆巨大的重型卡车,连续两次撞击已经让这台特别改装过的汽车完全熄火。刚刚惊醒就被苏夜行搂在怀中的林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后窗玻璃细碎冰冷的落在手上,擦出无数细小的伤痕。
车子在一个夹角被别住了,刚刚停稳,就冲上来几个黑衣墨镜男子,如狼似虎的揪着苏夜行,迅速的登上另外一辆商务车,绝尘而去。
“夜行!”林焰大叫着,从变形的车门挣扎下去,只远远瞥见一个转弯的影子,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连车牌号都没有看清。
追出半条街的林焰绝望的撑着膝盖喘息,苏夜行被人绑走了,夜行,就这样从自己身边,被绑走了。
他狠狠抽了一记耳环,又响又亮,嘴里立刻蔓延了一股腥甜的味道,就算这种热辣辣的疼痛也依旧不能减缓一点,心里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长针穿过,原来锥心之痛,居然是真的。
林焰颤抖的在全身摸索,手机,手机呢。
刚刚掏出手机,却被人一把攥住,裴其清一把攥住林焰的胳膊,低声急问,“你要干什么?”
林焰怒道,“快放手,我要报警,夜行被人劫走了!”
裴其清双手紧紧捏住林焰的双肩,“不能报警,你想要害死苏先生吗?”
林焰六神无主的看着裴其清,他正色说,“这件事明显是有预谋的,我们现在什么证据线索都没有,你贸然报警只会激怒对方,你这样莽撞会害死苏先生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夜行,夜行他会不会有危险?”林焰仿佛抓住一根溺水稻草般。
“我们只能等,”裴其清冷静的说,“先回去,等着对方的电话,无论是绑架还是勒索,对方一定会来跟我们对话,到时候再谈判。”
强自稳定心神的林焰和裴其清打车回家,焦虑不安的围坐在电话旁边。
结果一下午没有任何电话,当中林焰焦急的几次要拿起电话报警,可是在老裴的建议下,又只能耐心等待。
他一次次在窗边毫无希望的张望着,无数相互冲突的念头在撕咬着他的内心,如果苏夜行因此而出现任何差池,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老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完全没有电话,也许他们不是绑架而是为了报复,每多等一分钟,我都觉得自己在被凌迟,说不定因为我的犹豫,会害死夜行的!我宁愿死的是自己!”林焰握着电话,痛苦的在沙发上蜷缩。
这种巨大的压力让他的胃开始剧痛,老裴曾经倒了热牛奶给他,可完全喝不进去,那种煎熬仿佛把他的心都掏出来放在碎纸机里,一寸寸仿佛撕扯碾压。
听了林焰的懊恼,老裴也有点犹豫了,他皱着眉头,“一直没有电话太奇怪了,我们报警吧!”两个人终于达成了一致。
这个时候,林焰反而又犹豫了,如果真的有警察介入,对方会不会对苏夜行下狠手呢?他拿起手机按下110的数字,在确认的时候,再次犹豫了。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提示音响起,是一条视频提示,号码很陌生。
“老裴,你看!”林焰举着手机。
“先看看再说。”老裴当机立断的决定。
两个人进入邮箱下载,视频不大,只有几m的样子,是一段录像,里面的主角正是苏夜行。
他被绑在一个椅子上,双眼蒙着黑布,背景异常黝黑昏暗。
“说啊,把你知道的真相说出来。”旁边有人恶狠狠的询问。
“没有什么真相,我说的都是真的。”苏夜行淡淡的说。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上点前菜给苏先生开胃。”那个声音平稳又冷酷,正是几次打电话威胁的人。
刺啦,一个蒙着脸的大汉毫不犹豫的撕开了苏夜行的衬衫,仿佛拍猪肉一样在他的胸膛上敲击了两下,然后猛的一个肘击,狠,准,利的就砸在正中。
座椅一下都被带翻,这种巨大的打击力让苏夜行立刻喷溅呕吐出来。可是那个行凶的人仿佛很有经验,已经转到身后。接下来是疾风骤雨般的殴打,直接,有效,巨大的撞击声和骨骼的咔嚓声不断响起。
接着,录像的人残忍的给了一个近景,鲜血从苏夜行的鼻孔、耳朵甚至眼睛中蔓延的流淌下来。
“现在,你可以说真相了吧。”那个声音显得沉稳又从容。
苏夜行嘴唇颤抖着,似乎要说什么,可是只有粘黏的血从嘴角缓缓滑落。殴打的凶手把耳朵贴近苏夜行,回头说,“老大,他说没有。”
“哼,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用刑吧。”那个声音异常冷酷。
林焰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子,不要,不要,夜行,你在哪里,眼泪不可控制的弥漫出来。
那个打手从一旁拿过一样东西,拍摄再次给了特写,是一把崭新的手术刀。不大,却更有震慑力。
“不!”林焰死命攥着老裴的手,“他们怎能这样?!他们怎能这样!!”
手术刀无情的落在苏夜行的胸膛上,只轻轻一点就戳出一个血点,小小血珠瞬间就汇聚成一个血球然后汩汩的留下。
手术刀灵巧的切入苏夜行的皮肤,宛如一只画笔行下运走,血液就顺着刀锋蜿蜒肆虐,敞口拉大,伤口不断翻起,肌肉如一朵朵翻开的小嘴吐出最后的生机,苏夜行不能抑制的颤抖着抽搐,人已经丧失了任何抵抗力。
屏幕一黑,视频到此为止。
林焰只觉得喉头腥痒,忍不住用手按住自己的嘴,老裴过来抚着他的肩背,“先镇定,你不能倒下,为了苏先生,你也不能倒下!”
电话此刻再次响起,林焰死命的挣扎起来,按下接听,“你们到底要什么?不要折磨他,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看到视频了?!!我要真相,你把真相告诉我,苏夜行就能活。”那个声音依旧优雅的冷酷着。
“我不知道,真的,拿我换回苏夜行,随便你拷问,求求你,让我换回他!”林焰苦苦哀求。
“哼,看来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着收尸吧。”电话再次被挂断。
林焰疯狂的回拨,却被提示已关机。
“报警,我要报警,是我害了夜行。”林焰茫然的举着手机。
老裴冷静的阻止他,“这个时候不要激怒对方,也许你可以考虑和他们合作,对方要的不是钱财,你把事实说出来才是最佳的选择。”
林焰懊恼的嘶吼,“你当我不想说吗,我说的是实话,可是他们不相信。在酒店里,我只记得自己和一个人在夜店偶遇,然后开房。等我醒来,他就变成了一具尸体。然后我们开车把他抛尸,事后却发现尸体也不见了。这种事你让我怎么跟人说,谁会相信我!!”
看着林焰的激动,老裴皱眉,“一个大活人在你床上变成尸体,你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林焰重重用手擂墙,“我出了车祸,撞到头。这些事情完全不记得了,我多想自己能记得啊。”他懊恼的用头咚咚撞墙。
听到这些内幕,老裴也呆住了,这样的内幕确实无法让绑匪满足。
两个人互看一眼,老裴苦笑着说,“事到如今,只能报警了。希望还来得及。“
林焰不再犹豫,按下110,当自动提示音想起,“您已进入公安报警系统……”忽然一个短信插入进来,林焰连忙挂断电话查看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人在金鑫商业大厦地下车库,告诉你们,这只是一个开始!”
76生死边缘
苏夜行是在一家24小时地下停车场被找到的。当林焰看到那个血迹斑斑的麻袋的时候,整个人如堕冰窟,不到五米的距离,每一步都好似在刀锋上行走。
脑海里回荡着录影带里苏夜行被蒙面人虐打的场景,他发现自己胆怯了,他害怕上前,害怕亲手打开麻袋,害怕看到麻袋里只有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他回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一点一点从怀中躯体中流逝,逐渐冰凉僵硬。与此同时内心的一块崩碎了,空落而刺痛。他几乎都要忘却这种感受了,在他经历了种种离奇过往之后,在他浴火重生之后,他以为终于能够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他害怕苏夜行像母亲一样离开他。
他害怕,他真的害怕。
他知道苏夜行对他的重要,但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种重要到了什么程度。
他跪在麻袋面前,却颤抖着双手,不敢落下。
“让我来吧。”裴其清看着林焰几近崩溃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利落地打开麻袋,“苏先生他还活着。”他偏过身,露出苏夜行昏迷着的面孔。
林焰把手指轻轻放在苏夜行的鼻端,在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气息后,终于稍放下心来,指挥裴其清和自己一起把苏夜行抬上车。
林焰坐在车后座,把苏夜行的头轻轻枕在自己腿上。苏夜行的脸上布满可怖的褐色血迹,衬衫和西裤亦是褐红斑斑。他付下身,不顾脏污,额头抵着苏夜行的脸颊,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只要稍一松开,就会和这个人从此错失一般。
就算失去一切也好,就算跌回地底的泥也好,他也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共痛苦,共命运。
“焰……”耳边有人用微弱地声音叫他,把头重新抬起,看到苏夜行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正静静凝视着他。
“夜行……”他手指轻轻用力,感觉到对方也同样紧了紧他的手指。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苏夜行苍白的唇畔勾起平日惯常的温柔微笑。
“我知道。”林焰把额头抵在对方的额上,紧闭双眼,把差点滚出来的泪珠逼了回去,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随后,他低低地,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傻瓜。”指尖轻轻地摩挲过头发,落在他的脸颊上。他依旧闭着眼睛,笑着,然后,轻轻的,四片唇瓣就这么触碰了,尚夹杂着鲜血的腥甜,他们彼此纠缠舔舐,仿佛时间就此停止。
苏夜行执意不去医院,林焰拗不过他,只能让裴其清把车开回林宅,并秘密请了医生上门。所幸苏夜行所受多是皮外伤,看着可怕,但没有伤及筋骨。听到如此诊断,林焰一颗心这才完全放下。送完医生回来,看到苏夜行靠在床头,脑袋上缠着纱布,眼睛肿了好大一块,原本清俊的青年此时俨然一只“熊猫”。他一时忍俊不禁,不由笑了出来。
苏夜行不轻不重瞥了林焰一眼,侧过头去。林焰好笑地走过去,伸出手指戳了戳苏夜行肩膀,对方毫无反应。再戳戳,还是毫无反应。于是林焰鼓起腮帮在苏夜行耳朵旁边不住吹气,又扯了扯他袖子,可是他就像一块石头似地,任凭林焰怎么折腾就是兀自巍然不动。
如此三番之后,林焰无奈,于是也假装生气,低声骂道:“你有本事一辈子都这么坐着,别转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可是转身转了一半,手腕却被人扣住。知道诡计起效,他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然后任凭后面的人使力,顺势倒入苏夜行怀中。
“你呀!”耳边是苏夜行无奈的叹息,后背传导过来另一个人温暖的体温,可以感觉到那个人的心脏,通通的跳动声。只是这样,嘴角就忍耐不住微微上扬,泛起从心底升涌起来的笑意。
“有时候,我真的比较怀念你车祸刚醒过来的样子。”苏夜行从后面圈着林焰,在他耳边轻轻说,“像一只迷途的小狗一样,只要一点点温暖就能死心塌地毫无保留地相信。”
“可是我的死心塌地换来的只有欺骗。”林焰后背一僵,他是重新接受苏夜行不假,但不代表他真正能原谅那段时间苏夜行对他的欺骗。
“抱歉,不会再有了。”苏夜行知道失言,连忙安抚小动物一样抚摸着林焰后颈。
林焰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看到苏夜行眼神中的悔意,知道他所言不假,嘴角又是一勾。
“对了,焰。关于那件事情,你对绑我的人说了多少?”苏夜行话题一转,落到了绑架事情之上。
“我把我知道的基本上都告诉他们了,除了……我的真正身份……”林焰咬唇,“我想不出别的办法,老裴也劝我实说……”
“老裴?你对他也说了?”苏夜行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眉头微蹙,追问道。
“嗯。”林焰点点头。
苏夜行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他看着林焰,目光温和却坚定:“那些人手段狠辣,恐怕不会就此收手,老裴本就与事情无关,不应该被牵涉其中。我看,我们还是把他辞了吧。这种时候,他离我们越远越安全。”
林焰虽然有些不舍这段时间与裴其清的兄弟情谊,但念及他的安危也只能点头。
“我明白,之前是我自私,害怕独自面对危险,才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我这就去和他说。”说完,他起身离开。
看着林焰离去的背影,苏夜行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你这样……是什么意思?”裴其清看着面前信封中厚厚的一叠钞票,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焰。
“老裴,你也看到了,我们处境这么危险。我不想连累你。”林焰低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车技好,人也好,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差事。”
“你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怕危险,早就辞职走人了!”裴其清把信封推回林焰的面前,“也许你并不稀罕我做你哥哥,但在我心中,既然认了你当弟弟,就会保护你。哪有弟弟有危险,哥哥躲起来的道理?”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林焰抬起眼睛,“这事情已经决定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不走!”裴其清也起了脾气,“就算我不拿一分钱薪水,我也要看着你,不让你出事!”
林焰看着裴其清关切的眼神,内心不由又是一阵感动。他何尝又不是把裴其清当亲大哥看待呢?但正是如此,他才更要坚决地送走老裴。他不能再让关心他的人有事。
“对不住了,老裴。”林焰看了一眼裴其清,拿起电话按下了一个键。不到五分钟,两个身着制服的保安出现在门口。
“麻烦你们送老裴下楼。”他对着保安挥挥手,转过椅子,背对裴其清,不敢看对方的神情。
林焰站在窗边,一直目送着裴其清无奈的身影离开大楼融入人流,方才慢慢踱回座位。
“林秘书,”他对着电话听筒说,“你帮我给裴其清账户汇二十万……对,没有错,二十万……”放下电话,他重重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眼,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疲惫。
确认那笔钱已成功汇入裴其清的账户中,林焰心头那块石却还是压得他沉甸甸的,甚至比之前更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早已坐上林氏的头把交椅,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前途不可限量。即使之前那些连篇累牍的报道也没有让他失掉多少人心,身边的人都以为任何难题对他来说都如过眼云烟,挥挥衣袖便能一笑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然而谁能知道他深深的自卑和自责,不但让自己所爱的人遇险受伤,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司机都无法保护,只能用庸俗的金钱弥补自己的无能。
他真配得上林氏掌门人的身份吗?
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笑容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脸上退去。没有苏夜行陪在身边,每一天的工作都让他倍感压力,成日愁眉不展。身旁的助手总是担心地询问他是不是太累,然而只有林焰自己明白,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因为伤得不重,苏夜行并没有住院,这几日都请假在家休养。想到苏夜行受伤都是因为自己,林焰便总觉得无颜面对他,他借口工作忙躲避了苏夜行许久,直到苏夜行差人几次三番催促他,他才在周末下班之后才扭扭捏捏地去了苏夜行的房间。
然而临到了门前他又突然有些后悔,面对紧闭的房门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到苏夜行他应该说什么呢?若无其事地和他开玩笑?还是郑重地道歉,或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迷途的猫一般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灰溜溜地逃走,打算吃点东西平定一下心情。
吃了晚饭,洗了个澡,又在家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阵子,林焰自我安慰地劝自己说时间已经晚了,明天再去看苏夜行也不迟。然而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临近午夜时分苏夜行又差人来问他今天有没有空,能不能去看看他。
无法再逃避,林焰只能穿着睡衣忐忑不安地上楼,被佣人请进了苏夜行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