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凡望了望对面一语不发的方筝,对方小心翼翼的刻意的沉默使她心里有种悲哀的感觉。我们的时间这么短啊!谢凡觉得不是方筝只剩下了五天的时间,倒好象是她自己只剩下了五天。是啊,无论五天以后的结果是什么,她们都永不再相见。谢凡似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刚才,”谢凡轻轻地咳了一下,吸引方筝的注意,“刚才对不起。我有点失态。因为……”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出自己的感受。
方筝低着头,却一直认真地听谢凡讲话,听到谢凡停住了,她接了下去:“因为让你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谢凡怔了一下,心里有些异样。“是的。”
“把它忘了吧!”方筝轻轻地说,好象是说给自己听的。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谢凡,眼神有些迷惑:“我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不是,是很特别。”
“噢?”谢凡心里微微一震。
“你跟我认识的人不一样。我认识的那些人,也许他们都有隐藏的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东西,但是大同小异,看多了也就知道个大概了。但是,”方筝搅动着咖啡,扭头看着窗外,神情朦朦胧胧的,“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你隐藏的东西好象是我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你好象是生活在跟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可是,很奇怪,我又觉得我很了解你似的。”
谢凡的心跳得厉害,她把手放到桌子底下握紧了,勉强笑了笑:“我想只是因为我们的生活环境和经历不同吧。”
方筝有些不好意思:“我是随便说说。象我这种凡夫俗子,特别容易迷恋神秘的东西,然后再加上一点幻想……唉,真是差劲。”
谢凡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们挺有缘分的,一天的时间里能见四次面。如果不认识你,真是辜负了老天爷的安排。”方筝试图寻找逻辑的依据来证明两个人的认识。
缘分?缘分是我安排的。谢凡不知自己该喜该忧。唯一不同的是,她注意到了自己。
这是自己的失误,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所以被她注意到,仍是她潜意识的愿望。不然,她不会非要走那座天桥,其实当时她已经是克制不住想接近她的念头。
“你觉得呢?”方筝见谢凡不说话,心里惴惴的。
只有五天而已。谢凡深吸了口气,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五天以后,我会离开香港。”
方筝愣了一下。
“我不觉得你差劲,”谢凡有些费力地说,她似乎从来没有评价过一个人,尤其是说出心里的话,不过,只有五天而已,她提醒自己,“我,我觉得你也很特别。你很聪明,很敏感……当然,你还很漂亮,”谢凡回想着见她第一眼时的感受,那种心里一亮的感觉,“有一种很吸引人的气质。”
开口以后,似乎一切就变得顺畅了。“当然,漂亮的人很多,但是让你有感觉的人很少。”不但很少,还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种感觉,谢凡模糊地想着,脱口而出:“所以,我也很想认识你。”
方筝呆呆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是个不喜欢讲话的人。”
“我从来没有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谢凡自己也有些惊诧,但把心底的东西说出来,感觉似乎轻松了许多。她坦白地说,“我没有什么朋友。”
方筝不敢触动这个话题,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欣喜。“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我?”谢凡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讲了。”方筝忙说。
“你很善解人意,你的朋友真幸运。”谢凡冲她微微一笑。
我们也可以啊!方筝没敢说出口。她想这是谢凡的一个避讳。
“我大部分时间在全世界各个地区转悠。”谢凡觉得自己不能面对方筝坦白的眸子,低头思索着该说什么。
“真幸运。”方筝由衷地羡慕,“我从小就向往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谢凡苦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哪里会有真正的自由?”
“你不喜欢你现在的生活?”
方筝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却直捣在谢凡的心窝上。她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变了。不喜欢自己的生活?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方筝的话却一针见血。她的心里不安起来。
方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后悔:“别放在心上,我随便说说的。”
谢凡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总是随便说说就能说到别人的心事吗?”
谢凡的话和眼神使方筝的心里漾起一层喜悦,脱口而出:“那要看是谁吧,我想这跟两个人的缘分有关系。”话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这句话听上去意味深长的,不禁有些脸红。
谢凡低下头,心底忍不住叹气,为什么要靠近她?这是不是个错误?
“如果你不喜欢你的生活,为什么不尝试改变一下呢?”方筝的话完全是出于关心,但谢凡听来却不是滋味,她恼恨自己的动摇——为什么还心存幻想,从踏入杀手的世界第一步开始,她就应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我们换一个话题吧。”谢凡勉强地说。
“好啊,你还有五天时间,我来帮你安排一下游览的日程,你想去哪些地方?”方筝也想换一个轻松的话题。
谢凡想了想:“我想去人比较少的地方。”
“哇,难哪!”方筝摇了摇头,夸张地说,“你知道的,香港弹丸之地,人多地少,哪里有什么人少的地方啊!”
“一听你那卖弄的口气,谁不知道你在唬人哪?”谢凡克制着心底的波动,笑道。
“没想到,”方筝收起了顽皮,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我们竟然真的能了解对方。”
她的温柔的表情令谢凡有些情不自禁,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各有所思,竟沉默了许久。但是,两个人好象都很享受这种沉默似的,一种莫名的情绪象发酵一样酝酿着。方筝心里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好象是回到了孩童时代,有父母在身边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抱里。这种久违的安全感使她心神俱醉。谢凡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感,她的生活大多是在枪口底下走过的,这一刻的安宁是陌生新鲜而有充满了吸引力的。她竟然不能自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轻声说:“小姐,要添咖啡吗?”
“哦,”方筝忙说,“是的,谢谢。”
服务生走后,方筝笑道:“呀,我们在这里坐了有一个下午了,是不是要接着在这里吃晚饭?”
谢凡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今天晚饭我请好吗?”
“哪怎么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提到这个话题,方筝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忙又加了一句,“而且你是客人嘛!”
谢凡笑了笑,认真地说:“别跟我抢,我请,好吗?”
方筝望着她笃定的眼神,没来由的一阵软弱:“好。”是的,她觉得似乎把什么都交给对方都可以。
谢凡有些不自然,笑了笑。
方筝轻咳了一声:“我想,我们还是先去大屿山吧!那里应该还好一点,人可能会少一点。不过,现在是旅游旺季,我们也不要抱太大希望。然后,去南丫岛,然后,去港岛游览太平山,然后……”她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看到谢凡的微笑,她闭了嘴,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只有五天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啊!”
谢凡的心一阵抽痛,五天,真的太短了。
她端起咖啡默默地喝了一口,静静地说:“别的地方就不必了,我们去大屿山吧。对了,你不用上班了吗?”
方筝笑了一下:“我被放长假了。”现在想起来,她倒觉得很庆幸似的。
“为什么?”谢凡的注意力转了过来。
“没什么了。”方筝却不愿意破坏心情,不想提,“我们点菜吧,你看服务生拉搭着脸,很难看啊。”
谢凡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吃过了晚饭,两个人出了餐厅,谢凡问:“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住得很近,过两条街就到了,你呢?”
“我住富豪。”
“咦,我们住得很近啊!”
谢凡点点头。
“哪,我们一起散步回去吧,反正我先到,就当是送我了。”
“好。”谢凡笑了笑。
方筝很自然地挎住了她的胳膊,两个人慢慢地散步往回走。谢凡感受到方筝裸露的胳膊上的肌肤,细腻光滑柔软,起先心跳地厉害,半晌才习惯了,平静了下来。过马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方筝的腰,仿佛很担心她似的。一路上,两个人都在感受近距离接触带来的异样的感觉,竟然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快到方筝的公寓了,方筝才轻轻地说了一句:“今晚的夜色真好。”
“是啊,”谢凡抬头看看,叹息道,“我好象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好的夜色。”
方筝鼓足了勇气,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谢凡:“是因为我吗?”
谢凡怔了一下,她低头望着方筝清亮的眸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方筝隐隐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开玩笑的了。我家到了,上去坐坐吧。”
“我看不用了。”谢凡迟疑了一下,“明天我们一早就走,我看我们还是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早点休息吧。”
这时,公寓的大门走出几个年轻男子,方筝和谢凡看了看他们,他们看了一眼方筝,神色有异,匆匆离去了。
方筝皱了皱眉,奇怪,这些人怎么有些眼熟呢?她一边想着,一边回答谢凡的话:“好吧,那明天见。”
“我还是送你上去吧。”谢凡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盯着那几个人的背影说。
“不用了。”方筝拒绝得并不坚定,任由谢凡拉了她的手走了进去。
电梯里,谢凡静静地站在门口的位置。方筝感觉自己好象被笼罩在了一种奇怪的气氛里,她不知道那是一股杀气。谢凡看出了从公寓里出来的人身上有枪,而且显然他们认识方筝。谢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一会,她发现方筝站在她身后一语未发,想到不可预知的危险的下一刻,情不自禁地开口了:“我觉得今天晚上的夜色很美,是因为……”
方筝咬紧了嘴唇,紧张地期待着她说下去。
谢凡喃喃地重复道:“是因为……”
“你”还没有出口,电梯停了,谢凡的话也停了,她静静地站着,整个人却如箭在弩上,蓄势待发。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一个年轻人站在正对电梯口的地方,似乎在等人。
谢凡听到身后传来方筝的声音:“张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