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但这花开得和雪似的,明明极为好看……”
他们十分不解,三乌走到附近,鼻子嗅了嗅,狠狠打了个大喷嚏,嘀咕说,“这味儿怎么有点熟。”
他揉揉鼻子,看了一眼睚斐的院子,又乖乖到院外守着去了。
熟?当然熟了,苍渊住在仙界龙辰山,这山上就有一片极大的仙树林。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院中的寻常梨树换成了仙树林的梨树,那些仙株十年才结一次果,除了结果的那一个月之外,本是花开不败的一种仙植,常年雪色花瓣翩飞如雨,算是龙辰山一景。
以前的时候,睚斐还挺喜欢的,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啊。
在很早以前睚斐偶尔偷偷溜去找苍渊的时候,会打开万宝食肆,请苍渊吃东西,三乌确实也见过那仙树林。
但现在,他觉得也没啥好看的,不就一棵破梨树么!
“人躲着看不见,小手段倒用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睚斐心想,“以前那个苍渊多高傲啊,只有我讨你欢心的份儿,现在这算什么,道歉?也太轻飘飘了吧。”
往床上一躺,睚斐闭了闭眼睛。
“别别扭扭的,真矫情!”
第6章
很快,睚斐院中梨树开花的奇景就传了出去,护国寺中不少人都来围观,小和尚伏善甚至装了一罐子梨花回去,说是这花瓣带着一股异香,可以晒干了给他师父泡茶喝。
难得的是,慧虚也来了。
睚斐这次住在护国寺已经有数日了,几乎足不出户不说,连点儿声响都没有,之前还有人觉得他住进来仍然是为了慧虚,说不缠着他也不过是欲擒故纵,但这些日子过去,一些原本将信将疑的人都信了,大约这位郡王府的大公子是真的想通了。
再加上许多人都听说了郡王府二公子生日宴上的事,对这位大公子多少带上了几分同情,一时间睚斐的名声竟是好了许多。
像是伏善小和尚这种,偶尔还会来院子里给睚斐送些斋菜,态度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带着敌意了。
只是慧虚到底不同,为了避嫌,他一次都没有到这里来,连客院附近都刻意避开了。
这次梨树开花,他才跟着其他人一道来瞧一瞧。
然而,正对着院子的窗户紧紧关着,睚斐关在房内,连露面的兴趣都没有,全然不去管院中的热闹。
自然,也不去看那盛开的繁花。
又过了半日,院中的梨花就莫名其妙谢了,梨树又变回之前普普通通的模样,仿佛之前那满枝芬芳的梨花不过是一场雪一般的幻梦,顷刻间便融化了。
众人莫名其妙,全然摸不着头脑。
唯有睚斐心中有数,又嘲了一句“矫情”。
这家伙见他不为所动,迅速把梨树换了回来,睚斐懒得理这别扭纠结的家伙。
又拖了两日,睚斐终于决定要进宫去见一见皇后了,委婉地提醒一下李清远的事,以皇后高兰芷的聪慧,应该可以稍稍做一些防范。
他是不怕这事儿牵连到他的身上的,现如今天下之大,睚斐自问哪里都能去,他怕莫名其妙牵扯到皇后的身上,高兰菲虽然死了,但南平郡王府准确来说和皇后仍然有睚斐这样一条纽带,是正经的姻亲关系,而皇后和大公主还得在这京城里生活。
京城仍然到处熙熙攘攘,睚斐坐在马车里,驾车的是三乌,一路轻车简行,到了皇宫附近,却恰好撞见禁卫统领金大人带着一队人脸色难看地从宫中出来。
哦对了,李清远近日在勾搭的那个小姑娘,就是这位金统领最宠爱的女儿。这位并非正室所生,而是妾生的,偏她母亲最得金统领欢心,她这个女儿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只能说她和李清远搅合在一起,当真是你情我愿,怪不得旁人。
不过这会儿金统领要到哪儿去?
睚斐心思一转,直接下了马车,想要问一问,谁知这金大人远远朝他一拱手,就急匆匆地去了,顿时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待他拿着皇后给的牌子进了宫,远远的就发现有一个人跪在乾正宫的门口,这人看背影就很眼熟,睚斐脚步一顿,一下子就停住了。
……这不是他这一世的老爹,李贤岳吗?
睚斐从一开始目标就定在李清远的身上,他很分得清,李贤岳虽然偏心,也对于氏一心养废他的行为视若无睹,但李贤岳应当是不想让他死的。
这个爹心眼儿不明,却不至于坏到那个份儿上。
再说了,一旦李清远玩完了,旁人或许能幸免于难,李贤岳这个爹是百分之百跑不了的,一定会被拉下水,所以,睚斐懒得去针对他。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睚斐就走到了李贤岳的身边,李贤岳瞥见是睚斐来了,不禁眼角一跳。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贤岳轻轻道。
睚斐挑起眉,“你指的是?”
“李清远的事。”
“你指的是哪一件?”
“大逆不道那一件。”李贤岳平静地说。
睚斐仔细看了看自己这平素几乎不拿正眼看他的爹,“哦,我也是刚知道。”
他说的是真的,然而李贤岳显然不信。
“你若早知道,就该早与我说,现如今——”李贤岳抿了抿唇,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憔悴。
睚斐笑起来,“早与你说,你好拉他一把是吗?现如今他已经陷入泥潭了,任谁都拉不动他了。”
若是没有睚斐,李清远不会这么疯的,他会慢慢经营细细筹划,他才十八岁,还有的是时间。
在他的计划里,大约是先继承南平郡王府,然后继续和叛军勾勾搭搭,甚至亲自养出一帮叛军来,天下乱局起的时候,便是他的机会了。
到时候,将这大乾的皇室杀个一干二净——这一点并不难,圣上在上位之后,就已经将他的兄弟们杀得差不多了,几乎不剩什么血脉留下。
而他自己只有七个儿子,这七个儿子里接近一半此时还是不懂事的垂髫小儿,也不知能不能都活到成年。
再说了,数目上六个七个的,杀起来并不费劲。
这时候,李清远作为贞阳公主的夫婿,故荣和长公主的外孙,好歹也有些皇室的血脉,来一波拨乱反正,便可顺利达成目标了。
他这十年里,辛辛苦苦地博贤名,大约早就想好了将来的路。
奈何被那魔气给搞疯了,已经陷入了不可自拔的野心幻象里。
李贤岳笔直跪着,听见睚斐的笑,“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是啊,一个一心想让我死的好弟弟,”睚斐讥讽地说,“这样的弟弟,谁要谁拿走,反正我不要。”
谁要得起这样的好弟弟啊。
李贤岳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斐儿,你实则很聪明。”
“谢谢。”他当然很聪明了。
“你放心,这事不会牵连到你,但往后,南平郡王府——”
“不用了。”睚斐对李贤岳突如其来的温情敬谢不敏,“我已经和姨母说好了,再过几日便回吴州老家去养病,这南平郡王府你爱给谁给谁。”
说完睚斐头也不回,根本不顾李贤岳的愕然惊诧,直接往后边儿去了。
此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个爹果然疑心病很重,他走之前提了一嘴,他爹就真的去查了李清远。
李清远以往是很谨慎仔细的性格,但现在他疯了,哪可能还有往日的缜密,定然给他爹一查一个准。
好么,这爹也丝毫不含糊,立刻就将儿子卖了。
啧,明明李清远之前还是他最看重最喜爱甚至最偏心的儿子来着。
所以,那位金统领是亲自去抓人了吗?看他的脸色,也许已经知道李清远与他女儿的事了吧。
“本来还以为差不多两个月见分晓呢,现在看来不必等了,李贤岳这一波卖儿子相当干脆利落,应当也不会再牵连旁人。”睚斐一边往皇后的宫中走,一边想着,“索性过几天就出发吧,这京城真的不好玩。”
他的第一家食肆,从来就没想开在京城,这乌七八糟勾心斗角的,太不好了,还是吴州好。
第一家食肆的选址,一向很重要的!
皇后高兰芷一见到睚斐,立刻上来拉住他的手,“李清远的事你知道?”
“不久前刚知道的。”
“今天下朝后南平郡王求见圣上,与圣上在宫中密探许久,半个时辰前圣上召了金统领,然后南平郡王便执意去乾正宫前跪着,谁劝也不听。”皇后严肃地说,“我着人打听了,才知道那李清远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怕是罪在不赦,连同兵部尚书于大人和郡王妃于氏定然也要下狱。”
睚斐有些惊讶,自家这个姨母消息这样灵通?
皇后淡淡一笑,“我毕竟是后宫之主,已做了十数年的皇后。”
“姨母不必去管,我看我也不用再等了,待此间尘埃落定,我就启程前去吴州。”
皇后蹙眉,“既然那于氏和李清远都再无翻身的可能,你又何必再去吴州?”
在她看来,睚斐之前想去吴州,便是要避开这对母子,免得他们再生害人之心。
自己在深宫之中,看来是地位尊贵的皇后,却无奈地并不能时刻护他周全。
“姨母,你觉得这天下现今如何?”
“我一深宫妇人,哪里说得了天下大事。”
睚斐笑起来,“姨母对宫中消息这般灵通,恐怕对外头的事也不会一无所知吧。”
皇后许久之后才叹气,“圣上算不上一个好丈夫……同时也并非一个好皇帝。”
“吴州地处偏僻,却很平安。”睚斐含蓄地说。
那里天高皇帝远,又武道大行江湖兴盛,不管怎么乱,恐怕都没多少人对那里感兴趣。
“姨母,若是将来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你可将吴州视作一条退路。”
皇后沉默半晌,“也好。”
这厢谈完话,睚斐怡然往宫外走,看到李贤岳还跪在那里,却没多少兴趣再去与他说话,直接出宫离开。
耳旁自然有些嗡嗡的窃窃私语声,觉得他这般无视跪着的父亲是为不孝,他就该去同他老爹一块儿跪着才对。
但那又如何,他们根本不敢到他跟前来说。
李贤岳是为了李清远而跪,还要让他陪着?笑话!
第二天,皇后令人送来了消息,李清远和于氏都被下了狱,念在这对母子尚未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只是勾结叛军私售军备之罪,为了顾及李贤岳的颜面,皆被赐了鸩酒。
至于兵部尚书于大人也被女儿外孙牵连,一撸到底被迫致仕还乡,这还是查清他对于手令被窃之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了他一条老命。
“鸩酒?”睚斐想不到李清远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终结,丝毫不轰轰烈烈,连个斩首都没混上。
指尖黑色的雾气缭绕,睚斐果然看到几个太监带着鸩酒进了监牢,一路朝于氏那边去了,一路走向李清远这边。
这最后关头于氏倒颇为平静,睚斐隐约在这标清画面的远景里见到于氏将那鸩酒利索地一饮而尽,不愧为将门虎女,她即便是坏,却仍还有几分骨气。
然而,李清远就没有她这般淡定了,他从被下狱开始心态就崩了,此时披头散发,再不见往日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