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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我能让你活,却不得不让你死
    我能救你,却又不可救你;我能让你活,却不得不让你死,这是混合着最大限度爱与恨的情愫吗?让幼年王子们看着亲人被吊死,这是残酷的以儆效尤吗?让此吴王去处置彼吴王,究竟谁是伪吴王?
    一
    转眼间,云奇已是太监中的元老了。后宫日益扩充,原有的太监不够用,便决定在民间招用,当然第一关是可靠,然后才谈得上阉割。
    经过严格筛选又经统一阉割后的小太监们,进宫前还要最后一次“验明正身”,云奇就充当这个检验官。
    后宫太监房门口,新竖起一块牌子,朱元璋亲笔手书“内官干预朝政者斩不赦”。这是一条明训,朱元璋是汲取了历代宦官干政,致使朝纲崩坏、天下大乱的教训,才有此严格限制的。
    眼下这群刚刚割去了生殖器的毛孩子,虽然已步入阉者行列,却没人理会那块戒匾字面的含义。
    一群半大孩子排成一列长队。
    云奇威严地坐在院子里一张桌后,旁边有人在纸上做笔录,有人站在一边唱名:“李玉——”
    一个孩子出列,走到云奇跟前,红着脸解开裤子,云奇向裤裆里一望,平平的,只有一块疤,他说声:“过!”
    做记录的人便在名字下画一个对号。
    唱名人又叫:“朱二!”
    朱二是个憨头憨脑的小子,他也把裤带敞开让云奇看。云奇看过说“过”,朱二提上裤子要走,云奇说:“回来!你叫什么?”
    朱二说:“朱二,我在家是老二。”
    “不能姓朱。”云奇说,“你不能跟主公一个姓。”
    “那我姓什么?”朱二说。
    “猪马牛羊,除了朱,随便姓!”云奇说。
    朱二说:“那我挑个大的,姓马吧。”
    云奇关照记录的:“改过来,叫马二了。”
    马二忽然问:“是当了太监就不能娶媳妇,不能留种了吗?”这话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笑声。
    云奇说:“下辈子想美事吧。”
    有人来叫云奇,说主公找他,问他给真妃的孩子找奶娘的事有无定准,要他自己去回。
    云奇把新入宫的小太监都验过了,又讲了讲宫中规矩,这才往达兰的宫中跑。
    朱元璋早他一步进了达兰的仁和宫,云奇不敢冲撞,便在外面等。
    真妃正逗着孩子玩耍,朱元璋进来了。达兰逗着儿子说:“快来参见父王!”
    朱元璋抱过孩子亲了一口,端详着,说:“这孩子像我吗?”
    “不像你像谁?”达兰说,“你看那两个招风耳朵,耳朵往前罩,不是骑马就是坐轿。”
    朱元璋摇摇头说:“不像我,耳朵比我的小多了。长大了再看吧。”
    达兰说:“这孩子的躁脾气都与殿下一样。”
    “是吗?”朱元璋笑了,“日子过得好吗?”
    达兰说:“有什么好?我是半路来的,人家谁会正眼看我。我受点气没关系,谁拿我儿子不当回事,我可不能饶,他好歹也是王子,不是野种。”
    朱元璋说:“谁会给你气受!马秀英为人最厚道,恨不得走路把脚扛起来,生怕踩死了蚂蚁。郭宁莲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上午说的下午就不记得了。你别自寻烦恼,没事多和她们说说话。”
    达兰便说起找了几个奶娘都不好,不是一副穷酸相,便是脏兮兮的,再不,奶水稀薄,她一连打发四个了,达兰怪办事的人是看她下菜碟。
    朱元璋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奶娘的好与坏,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宁妃那里不也没找到合适的吗?
    达兰这才不说什么了,又说起孩子还没起名呢。
    朱元璋说:“都忙忘了。我早起好了,叫朱梓,桑梓的梓。”朱元璋起名是有讲究的,名字全是木字旁,有木才能植根,才能枝叶繁茂,多木才能成林。
    达兰给他倒了茶,问:“殿下什么时候登极为帝呀?”
    朱元璋说:“你怎么问这个?马秀英从来不问。”
    达兰噘起嘴来说:“在家里问问也不行吗?我说人一到了手,就不再甜言蜜语了吧?动不动就给脸子瞧。”
    朱元璋说:“别生气呀,问就问吧。你是希望我当皇帝呢,还是不希望。”
    达兰说:“这还用问吗?日后你可不能偏向,不能对我的朱梓另眼相看啊。”
    朱元璋说:“那怎么会,手心手背都是肉,等朱梓到了五岁时,好好去念书,那时你就是母以子贵了。”
    二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清早起来,马秀英就无端的心悸,总感到有灾祸降临。什么灾祸?除了关在牢中的文正,还能有什么事叫她忧心如焚?她去看望过朱文正几回,送什么好吃的也无人拦挡,也不会有人对他用刑,牢子们知道朱文正的身份,都以笑脸相对,马秀英不担心他在牢中受苦受屈。
    她担心的是能不能保祝蝴一条命。她只能指望朱元璋回心转意了。李善长以下文武要员,几乎都上疏请免,都不例外地碰了钉子,连从不为人说情的刘基也终于建议贬为庶人、终生不用,朱元璋只是说了句:“行啊,好人你们做,恶人我来当!”
    这不是不肯饶恕的意思吗?
    朱元璋头天晚上告诉马秀英,叫齐家里人,明天一起去牢中看望朱文正。
    是福是祸?朱元璋打的什么主意?马秀英问了几回,朱元璋都没有正面回答,这更叫马秀英心里没底了。
    朱文正在牢中倒也安静、平稳,这几天,他一直在默默地写着什么。
    狱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朱文正站起来,狱卒跑步过来开门。
    朱元璋、马秀英、郭宁莲、郭兴、郭英、朱文忠、沐英、朱标以及朱棣等其他王子全来了。
    朱文正眼中的泪哗一下下来,他似乎预感到了末日来临了,忙跪到了地上,问:“今天是孩儿的大限吗?”
    没有人做声。侍从们抬来长桌,摆在了牢房正中,后面的人摆上了带来的酒菜。
    朱元璋挥挥手,大家环桌而立。
    云奇给每个人都倒了酒。朱元璋哽噎着对朱文正说:“家里人来陪你吃一顿饭。”
    朱文正从地上爬起来,流着泪,把写好的一沓纸送到朱元璋面前,说:“这是孩儿写的《劝戒表》,如父亲认为可以,请刻印出来,日后发给我的弟弟妹妹们,以我为诫……”
    朱元璋一阵阵心酸,这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话他说不出口,只把他的《劝诫表》接到手中,然后端起了酒杯,众人看着面前的酒杯,都不动,只有朱文正抖抖地端起了杯。两个人相互看着,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远方传来了寺院的钟鼓之声,似有若无。
    朱文正忽然问:“父亲,你为有我这么个养子、侄儿而感到丢脸、后悔,是吗?”
    朱元璋泪流满腮他哽噎着说:“不,孩子,你活着的时候,南征北讨,为我争了光,你的死,为以身试法者立了一个榜样,我不丢脸;我惟一不能自慰的是,我能救你,却又不可救你,我能让你活,却不得不让你死……”
    说到这里,朱元璋又一次痛哭失声,他一哭,全家人哭成了一团。
    胡惟庸进来了,悄声对朱元璋耳语,朱元璋回头一看,牢门外跪了一地臣僚,大家都来替朱文正求饶:“请殿下饶文正一死……”
    朱元璋无动于衷,低头往外走。
    胡惟庸向侍从摆手,侍从用漆盘托着一条白练过来。此时马秀英已泣不成声了。
    朱文正把酒泼在地上,接过白练,说:“把弟弟妹妹们带走吧,别让他们看这场面,这太残酷了。”
    朱元璋见胡惟庸要带朱标等人走时,他说:“不,让他们经历一下这惨痛的人间一幕,他们会永远记住教训的。”
    当朱文正将白练投到梁上,自己踩着方凳上去时,哭声又起,孩子们不敢看,大人们纷纷把孩子搂在胸前。
    方凳踢倒了,一双脚在半空摇荡着……
    远近的钟鼓之声又起。
    三
    徐达统帅诸将攻克高邮后,乘胜攻略淮安,于马漯港击败张士诚守将徐义,四月七日后,几天内,连克兴化、徐州、宿州。
    淮东各郡既平,徐达着手部署对张士诚的最后歼灭战,这已经是龙凤十二年的七月了。
    徐达召集众将军,说:“我们围困姑苏已经很久了,吴王殿下用声东击西之计,已使张士诚疲于应付,主上给张士诚写了一封劝降信,希望他能认清大势,昨天张士诚正式拒绝了。现在,我们绝不再等,明天就最后攻城。”
    康茂才忧虑敌将熊天瑞的飞炮太厉害,攻城士兵中炮受伤的太多。
    徐达料定他们造飞炮的木石快用光了,姑苏城里哪有那么多木石!
    果然被徐达言中了,城中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姑苏城中一片混乱。士兵们正在扒祠堂、庙宇,拆下木料做飞炮。最后没的可拆,连文庙、关帝庙也拆了。
    百姓隐于暗处在议论:“怎么把文庙都扒了,不怕得罪神灵?”
    人们不能不担心,再过几天,没庙可拆,该拆民房了。
    最后的总攻令已下达。
    徐达下令明天五鼓时分,同时攻城,常遇春从虎丘发兵攻娄门,华云龙攻胥门,汤和攻阊门,王弼攻盘门,康茂才攻北门,耿炳文攻葑门。
    众将领齐声道:“得令。”
    徐达又命令利用搭好的木架,从上面向城中射弓弩、火铳。
    汤和说:“我新造的襄阳炮很有威力,可对付他的飞炮。”
    徐达说:“好。各自去准备吧。”
    城墙上的张士诚见徐达兵已攀梯登城,着急大叫:“打,打下去呀!”
    枢密副使刘毅上城来,张士诚问其他城门怎么样?
    刘毅说好几个城门都攻破了,唐杰、周仁、徐义、潘元绍都投降了。他劝张士诚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士诚抽出宝剑厉声喝道:“你不要动摇军心!你手上不还有两万兵吗?打巷战也要打到底。”
    刘毅不得不下城去。
    张士诚一转身,已从城外拥上来一群兵,徐达为首,大叫:“张士诚,你大限已到,还不投降!”
    张士诚急忙舞剑来战徐达,徐达只战三个回合便把张士诚手中的剑挑飞了,张士诚吓了个跟头,摔到城墙上,徐达已用一只脚踩祝蝴,刀架到张士诚脖子上,问他降不降?
    张士诚说:“死而已,不能降。”
    徐达说:“想不到你张士诚还挺有骨头,是条汉子。”他一抬脚,放张士诚起来,说:“我放了你,重整旗鼓再战,下次再抓到,可没这么便宜了。”
    费聚见放走了张士诚,说:“一刀宰了,就斩草除根了,大将军怎么放了他?”
    徐达说:“我要叫他心服口服。”
    张士诚仅带十几个侍卫仓皇跑回来,宫中已如汤浇蚁穴一般混乱,上上下下各自逃难,搬东西的偷拿细软的……乱成一团。
    张士诚好歹见到了王妃刘氏,刘氏问:“不行了吗?”张士诚叹口气,“你怎么办?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刘氏说:“我早想好了,不会给殿下丢脸。”
    说着一挥手,带一群王妃、宫女奔齐云楼而去。
    此时齐云楼下已经堆积了很多柴草,太监们正往柴草上浇油。
    这时宫外杀声震天,刘氏登高一望,见各路大军潮水般涌入宫门。
    刘氏已带姬妾宫女们站到了楼上。
    张士诚呆呆地望着,他没想到刘氏会如此壮烈。刘氏向他最后看了一眼,随即摆手下令。
    太监手里一支又一支火把扔向齐云楼下的柴草堆,顿时烈焰冲天,不一会儿齐云楼便淹没在浓烟大火之中。
    张士诚如呆如痴地凝望着大火,缓缓地举起宝剑,向脖子抹去,但并未致命,被随后冲入后宫的常遇春活捉。
    入城的朱元璋军开始救火。
    城中百姓躲在屋中从门缝向外观看,他们想出城逃难也走不成了。
    徐达骑马在街上走,只见一群士兵过来,每人腰中挂一木牌,上面写着“掠民财者杀,拆民居者死”。
    徐达下马,叫过几个士兵,看了木牌,问他们是谁的队伍?
    士兵答是平章常将军所部。
    “好,小木牌挂得好。”他回身对汤和说,“下令全军,人人腰间必系这一木牌,叫百姓放心。三天后,我要看姑苏城和从前一样繁华,店铺开业,百姓安居。”
    他这安定民心的一招,很快奏效,由于军纪好,没有扰民现象发生,很冷的雨天,朱元璋军睡在民宅屋檐下,半夜冷得搓手跺脚,没人敢擅入民宅,更没人敢拆民居生火烤衣服。
    朱元璋军在张士诚的老巢姑苏得了民心,这以后,好多市民为他们送茶送水、送干衣,徐达打下姑苏没受嘉奖,倒是军纪严明大得人心,受到了朱元璋大加褒奖。
    只是怎么处置张士诚让徐达犯了难,最后他决定,把不吃不喝不说话等死的张士诚弄回应天府去,叫吴王朱元璋去处置这一个吴王张士诚,是杀是放,都听凭朱元璋的了。
    四
    得到了活捉张士诚、占了姑苏城的喜讯,朱元璋真正松了一口气,第二天就跑回久违的故乡濠州去了,一是要重修祖先墓地,二是了却宿愿,重修对他人生有不可估量意义的皇觉寺。
    朱元璋一到濠州,马不停蹄地带着马秀英、郭宁莲、朱标几个人来到墓园,只见坟墓四周松树已成林。
    朱元璋待侍从们焚过纸钱后,自己先趴下去叩头,站起来后,朱标叩头,其后是马秀英和郭宁莲。
    郭宁莲叩头起来后,告诉朱元璋说他岳父等着他哪。
    岳父?朱元璋此时有三个岳父,郭子兴早已作古,达兰的父亲从未见过面,只有一个可能,郭山甫来了。
    他看来真的能掐会算,他怎么知道朱元璋回来修坟?
    郭宁莲笑而不答。
    祭了坟,朱元璋心里盘算着如何扩建,这关乎风水,老岳父即使不来,他也正要去请教呢,他真是及时雨呀。
    朱元璋从坟山回来,立刻赶往皇觉寺。皇觉寺断了香火很久了,大殿倾倒,山门荡然无存,只有当年朱元璋受戒的那株大柏树依然枝叶繁茂。
    现在的伽蓝殿仅存半边,山门铜饰一半脱落,殿庑石级长满绿苔,静穆而荒凉。朱元璋带着云奇一路拾级而上,他无限感慨,当年,这里是他和云奇安身立命之处,夏可遮阴挡雨,冬可取暖栖身,想不到破败到这地步。
    云奇说:“殿下久有重修皇觉寺之愿,今番可以办成了。”
    朱元璋早已许下宏愿,要把皇觉寺修成天下最大最辉煌的庙宇,还要派人请真传大法师来当住持。
    云奇说:“早知有今日,我回来有多好。”
    朱元璋笑了,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再回佛门,就有玷污之嫌了,他说云奇就在后宫呆着吧。
    朱元璋的目光开始在粉壁上搜寻,壁上到处结着蜘蛛网,日久天长的烟熏火燎,使白墙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朱元璋脸色极不好看,叫道:“云奇,我当年在墙上题的诗怎么不见了?是你擦去了吗?”
    云奇说:“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是别的高僧用水冲洗去了,我是挡不住的。”
    朱元璋动怒道:“他狗胆包天!你说出他的姓名法号,我要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恨。”
    云奇不慌不忙地告诉朱元璋那高僧不仅洗去了他的诗,还留下了他自写的一首,并叫他日后背给朱元璋听。
    朱元璋有些诧异,料到这必有来头,便说:“你背一背。”
    于是云奇背诵道: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常恐鬼神愁,故将清水轻轻洗,尚有毫光射斗牛。
    朱元璋听了,一扫脸上的阴云,禁不住心花怒放。这是藏着玄机的诗无疑,他称朱元璋的题壁诗是御笔,就是看透了他日朱元璋能称帝,类似的有玄机的语言,除了郭山甫,只有佛性大师隐约透露过,莫非这高人就是佛性吗?
    朱元璋对云奇说:“好诗,好一个‘尚有毫光射斗牛’,你不说这高僧姓名,我也十拿九稳地猜到了,是咱们的佛性大法师,对不对?”
    云奇笑了:“你真是聪明绝顶,怪不得师父对你那么宽纵,你猜得一点不错。”
    朱元璋叹息着故意说:“只有一个字师父用得不确,怎么能说是御笔?我还不是皇帝呀!”
    云奇说:“那不是早早晚晚的事吗?”
    “你这么看?”朱元璋明显抑制不住喜从心来的激动。
    云奇说:“这是三岁孩子也知道的事,你早该黄袍加身了。”
    朱元璋没说什么,一脸得意是藏不住的。
    这时见一伙人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走来,抬物件的全是士兵。
    到了跟前,一个千户说:“禀报吴王殿下,徐将军听说重修皇觉寺,派卑职替他还愿。”
    朱元璋问:“还愿?徐达还什么愿?”
    千户令士兵撬开大木箱,里面是一个金灿灿的巨型鎏金香炉。千户说:“徐将军说,当年起事时,他盗走了寺中的铜香炉,打造兵器用了,他许过愿,日后还一个新的,这个是鎏金的呢。”
    朱元璋说:“他偷香炉,是我当内应,才偷得成的,难为他在打仗,还记得这件事。好吧,修好皇觉寺,就把这香炉放在大雄宝殿。”
    千户指挥士兵们把大香炉抬走了。
    朱元璋正要离开伽蓝殿,忽听有人喊他,扭头一看,只见须发皤然的郭山甫从伽蓝殿后的柏树林中转了出来,说了声“恭迎王爷”。
    朱元璋忙上前去要跪下磕头。郭山甫挡住朱元璋,说:“如今你是王爷,我是草民,我可承受不起你的跪拜之礼呀。”
    几个人站在废墟前看了一会儿,朱元璋说:“我朱元璋有今日,多亏两个人,一是老泰山您,一个是我的师父佛性大师。我想,现在安定多了,我想接你们二位到金陵来。”
    郭山甫却表示他绝不受这种拘束,并且预言佛性大师也不会答应。
    朱元璋说起要在原址上重修父母墓地,想请岳父代为操心。
    郭山甫说他正是为此事而来,责无旁贷。既然光复了濠州,他就猜到朱元璋该回来了。
    朱元璋说:“我常想,岳父为什么不把这块龙脉上的坟田留给自己家呢?”
    郭山甫说:“不瞒你说,不是没试过。”从前他看中这块皇帝田后,把自己祖上的坟迁过来了,不上十天,天下暴雨,霹雷闪电,天晴之后去看,石头都霹裂了,亲人的骨殖撒了一地。他从那以后不再作非分之想了。不是你的,勿伸手;是你的,不要也会来。
    忽然见几骑马飞驰而来,朱元璋望去,见下马者是李善长和胡惟庸,正向山门走来。
    朱元璋不知道他们又追来干什么?他真想在家乡安静地住几天。
    郭山甫猜测他们是来劝进的,拥戴他当皇帝。
    朱元璋却无可如何地叹了口气。
    他非但没显得怎么高兴,反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态。
    郭山甫说:“老夫知道你心里的障碍是什么。”
    朱元璋说:“请岳父猜猜看。”
    郭山甫一语道出:是小明王。现在他是皇帝,你自愿在他下面称臣,自己突然称帝,怕史书上不好写这一笔吧?这话令朱元璋心惊,却是一语中的。
    朱元璋不得不点头道:“岳父啊,你真不该只是我的岳父,你若出山,又比别人不同。”
    “那可是家天下了。”郭山甫哈哈大笑。
    症结虽找到了,岳父并没有替他寻到两全的办法,这还得他自己来圆自己的梦啊。
    李善长首先说起张士诚真不识抬举,好言相劝,他却出口伤人,骂不绝口,给饭也不吃。李善长怕他寻短见,把裤带都搜走了,他用扯碎的衣服拧成绳,还是上吊死了。
    朱元璋说:“死就死了吧,这才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啊。下面,称得上对手的已经没有了,可以计议北伐,打到大都去了。”
    李善长这才说到正题,百官让他来,是劝殿下于北伐前称帝登极,顺应人心。
    胡惟庸说:“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已在分头准备,希望殿下莫伤大众之心。”
    “你们比我都急。”朱元璋笑笑,说:“等我回去再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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