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草枯了,满眼只剩黄土,地面旱得龟裂成一块一块,仿佛有很大的力量在撕扯地面,那些裂纹渐渐变成鸿沟,下面有浑浊的水流动着,漫溢上来。
聂榛发现她脚下的土也在开裂,她即刻逃跑,试图跑到地面不裂的地方,然而她跑的速度,却敌不过地面裂开的速度,最终她周围的地都碎裂坍塌,连她脚下的那一块也未能幸免,她随着那些土塌陷到水中,那水一点浮力也没有,任她怎样挣扎都无法漂浮在水面上。
“你不必挣扎了,没有用的,这是弱水。”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聂榛在浮沉的瞬间看到水边有岸,岸上站着一个人穿着深紫斗篷。她试图往岸边游,却游划不过去。
“救救我!”聂榛朝她挥手。
“死对你而言,是这么困难的事么?”那人嘲讽道。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听来没有任何感情。
“救我!”聂榛气结,但她没有力气和那人废话,自己已经快要被溺死在弱水中了。
“好。我救你。”那女人一甩袍袖,居然又疾又准落在聂榛面前,聂榛抓着那袖子如同抓着救命稻草,紧紧不放,那女人一使力,把聂榛拉到了岸上。
聂榛走到她面前,毕恭毕敬鞠了个躬,抬头时,却只见一具包裹在斗篷之内的骷髅。
聂榛大骇,几乎又跌回河中:“你……”
那骷髅的下巴动了动,“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聂榛用手撑着地,颤抖着说:“你说这里是弱水……难道这就是幽冥界?”
“不错。”
聂榛心想:难道我死了?可是如果我死了,我自己也是鬼,还怕什么骷髅?
“我救了你,你连谢也不说一声么?”骷髅的眼中,似有隐隐两团光焰,看得聂榛毛骨悚然。
“谢……谢。”
那骷髅背过身去,轻蔑笑道:“皮相真有这么要紧?古往今来,哪怕红颜如玉,到头来也是白骨一堆。你到现在还看不破生死?”
聂榛没有答话,她不知道和一个骷髅自己还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她拼命闭了一下眼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再睁开时,那骷髅却依旧立在那里。聂榛往四处看,远处有一对新进的鬼正往幽冥城中行进,其中有一个眼眶嘴角不停流着血的,正是沈韵。
聂榛失声叫出来,但沈韵却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往前走着。
聂榛要去追她,手腕却被冰冷的白骨扼住,不得不停下脚步。
“世人诸多畏,以死为最。但如果不那么执著于人世的皮囊,也就不会因欲生嗔,有很多痛苦劫难,都是可以避免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去追沈韵!我要救她!”
“她已经死了,你怎么救?”
聂榛看着沈韵走进幽冥城,憎恶地甩开骷髅的手。她往那座城池追去,全然不顾自己正在以身涉险。就当她要踏出幽冥城门时,一个面目惨白的鬼魅用手将她挡在门外,“何方游魂,擅闯冥司?”
“刚才走进去的那个人是我的朋友,我要救她出去!”
“笑话!阎王叫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你阳寿未尽,滚开!”那鬼魅一拂袖,就将她甩出老远。
聂榛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冥府之门悄无声息地合上,却半晌也站不起来。
那骷髅不知何时,又走到了她的面前。“生死有命,你何必强求?”那骷髅伸出手去,想要将聂榛拉起来,聂榛却极厌恶地将她的手骨甩开,谁料,那骷髅的手骨被她如此一甩,全都散落在地,聂榛一骇,却没有动。
“放肆!”一个满身血泡的人形鬼将聂榛推得伏倒在地,替那骷髅拾起骨头,一节一节接上去。聂榛看着它破损的血泡里流着脓,浑身散发恶臭,脑中一阵眩晕。
“子羽,不要伤害她,她不是有意的。”那骷髅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极是悦耳,结着又转而一黯,“今天的火海之刑,你又受苦了。”
聂榛心中一凛,原来传说中地狱的刀山火海,竟是真事。不知这人犯下什么罪过,如今要受此刑罚。
“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那鬼说起话来竟如此温柔,就连方才凌厉的眼神,也含了几分柔情,“倒是你,要不要紧?”
“有什么要紧,不过一把枯骨。不过可惜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了,竟还不能参详出其中道理,一切有原非无,骨肉之痛,原也只是虚幻啊,只是不知道如何方能赎清当年欠下的血债,两千年了,子羽,我怕你支持不住。”
那鬼仰天大笑,“我怕过谁来?莫说水火之刑,就是魂飞魄散,只要你我同生同灭,余愿足矣!”
聂榛听这二鬼皆是痴情之物,不觉又怖又敬,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大王!兄弟们等你回去喝酒!”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聂榛看去,只见一个矮了常人一大截的鬼正在说话,再往下看,那人腰以下的部分居然完全没有,他行走之处,满地血渍。聂榛一下受不住,脑袋嗡得一声昏死过去。
“聂姑娘,聂姑娘,你醒醒。”聂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绝美的面容,明眸似水,笑靥如花,云鬓斜飞,白衣翩然,举手投足间一派气韵天成。
聂榛坐起来,望四周白云缭绕,琼楼玉宇,俨然仙阙,恍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是哪里?”
“这里是阿房宫。”
“阿房宫?那不是被项羽一把火烧毁的秦王宫么?”
“是的,所以现在,霸王住在这里。”
“霸王?你……难道你是虞姬?”
那女子盈盈一笑,点了点头。
“项羽……项羽……等一等!楚霸王他的字,不是子羽么?”
虞姬点了点头。
聂榛脸色骤变,惊得倒退几步:“那么……你……刚才那骷髅……你……”
虞姬又点了点头:“你不必惊惶,其实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生生死死,为鬼为神都不可怕,一切皆为幻,不必过分执著于生,更不必执著于情,须知孽海情天,由情生孽。”
“我……你说的话,我不能明白。”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虽然更需要明白这个道理的,其实并不是你,但我能见的,只有你。”虞姬话音方落,已消失得无踪无迹,只有那盛开的虞美人花,如熊熊烈火,将阿房宫再一次燃为灰烬。
我怎么在这里?聂榛看着周围的虞美人花,心下一惊。刚才我明明在足球场上,怎么……
“聂榛!你怎么也在这里?”慧觉看着从虞美人花丛中走出来的聂榛惊诧问道。他的身边,站着面色苍白头上肿了一块的吴言。
“我没事,吴言,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的意识很模糊,好象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拿自己的头往绿石上猛撞,还好慧觉及时赶来,否则就没命见到你了。”吴言笑得有些疲惫。
聂榛想起了什么,摸了摸手上的佛珠,“慧觉,我的佛珠断了。吴言,你看看你的还在不在?”
吴言摸了摸:“还在。”
慧觉看着聂榛,“刚才你遇到什么?”
聂榛将之前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了慧觉,慧觉的清亮的眸子渐渐蒙上了一层阴云:“虞姬和楚霸王怎么也会掺和进来?但虞姬看样子对你只有善意,你落进弱水她救了你,又点化你。难道这一切和这一片虞美人花有关?”
聂榛又将之前自己做过的梦亦或是幻觉告诉了慧觉,“也许是虞美人花承载了冤屈的灵魂,将这些冤屈传达给了虞姬,而虞姬是为了告诉我,如何化解这些问题。”
“但她说的话我们现在很难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好了,咱们先去和聂枫、冯承誉会合,再商量一下吧。”慧觉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