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没有听到肉体坠地的声音,他是否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并没有事?德拉科的躯干被冻得像块冰,他的大脑都有些不清楚了,眼前是一片昏厥的星月夜。他还是这么无用,他什么也做不到……他无法拦住他,无法阻拦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他只能看着他奔向命定的轨道……他对此无能为力。
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依然是那个看见伏地魔只会瑟瑟发抖的懦弱的小孩子。在强大的黑暗面前,他一次一次地丢下了他的爱人,把他留在深渊之中。
德拉科望着那个男人,他的目光似乎要在伏地魔的后颈上烧出一个洞。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伏地魔将脸转了过来,他深红的眼睛像是夜空中的两点烟火。他抽出魔杖无声地施了几个魔咒,然后德拉科就惊恐地看见他的目光转向了他,和他对上了。
伏地魔将他把从上至下打量了一圈,那冷漠的视线似乎要将他完全割成两半。然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极为轻蔑:“躲在这儿可算不得一个勇敢的做法,德拉科……”
德拉科僵硬地瞪着他,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已经说不出来了,他的脸结成了一块,恐惧也让他喉咙发紧,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尊石雕。
伏地魔没有多话,手中的紫衫木魔杖缓缓抬起。迸射出的红光像是诅咒,连接不断地打在他身上,使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声悲壮的呐喊……他想说直接杀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原来钻心咒是这样痛,对不起……对不起……
那仿佛没有止境的痛苦终于停止了,德拉科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剧烈地喘息,手脚不自然地抽搐着。
“知道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吗,德拉科?”男人冷冷地问道。
德拉科的身体抖了抖,断断续续地嘶哑着回答道:“西奥多给你写了信。”
“你的多次背叛让我失望,德拉科。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那根细长的棍子开始闪动着碧绿的光,那样刺眼,德拉科恍惚地想,有时候生与死之间只隔着一面绿色的纱。
而现在这面纱被揭开了。
咚。咚。咚。有人踏上了楼梯,迎风立在风口。他的脚步不是很稳,慢慢地走到顶层的另一头。德拉科看见了他握着围栏的手,冻得发红。
男人垂下了指着他的魔杖,转过身朝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抹狞笑:“你挣脱了定身咒,哈利……很好,我本以为你会选择胆怯地逃跑,不过现在这样愚蠢地送死翻更让我满意……”
哈利眯着眼望着他,他额头的伤疤疼得要爆炸了,胸口的项链依然在不正常地发热……他可以肯定刚才他听见了德拉科的悲号,他就是为此而来的,但他穿着隐形衣,他看不见他。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努力让自己显得毫不畏惧,虽然死亡的预兆一直在叩响他的脑门。
男人将魔杖转向了他,他红色的眼中闪动着兴奋而仇恨的光芒,轻声说道:“既然你执意要来送死,那我就先处置你……让我们来继续上次未完成的任务吧,这次你们一定能死在一起……”
“你觉得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伏地魔,你觉得任何与死亡连在一起的东西都不可理喻,”他一开口便灌入了寒冷的风,喉咙发痛,“你自以为是地嘲笑那些死去的人。”
“因为他们不够强大才会死去,就像你马上就要被我杀死一样。”伏地魔冷然说道,“你一次次从我手中逃走,但现在不会了,哈利,不会了……”
头顶的星光都消失了,紫灰色的云积结在黑色的河中缓缓漂浮,天文塔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入了天穹,而他匍匐在这剑锋下,瑟瑟发抖。
他听着哈利和伏地魔的对话,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不,他不应该死在这里……!他不应该来救他,不应该跑上高塔,即使像个懦夫一样逃跑,也比死在这里要好得多……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他们走去。然而伏地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瞬间转过身用魔咒掀开了他身上的隐形衣,德拉科顿时无所遁形,呆立在原地。
伏地魔扬起嘴角,冷嘲热讽道:“看见了吗,哈利,他正打算逃跑呢……他可不像你,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斯莱特林,斯莱特林才不会毫无意义地去送死……”
“你所以为的毫无意义,对于我们来说正是最伟大的冒险。”他听见那个男孩用沙哑的声音这样说道,伏地魔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几乎是一瞬间,两人都把魔杖对准了对方——
“阿瓦达索命!”
燃烧的绿光将天文塔照得通亮。他听不清哈利说了什么,但这都不重要了,哈利无法杀死伏地魔……他还有这么多魂器,他死不掉的,而下一刻他就会将魔杖指向他,他将追随着他而死去。
也许这样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他想。
德拉科看着哈利的身体和邓布利多一样向后仰去,风筝断线般下坠,坠入了天文塔南面的黑湖中。他久久地望着那沉寂的海,忽然疯了似的转身就跑,可大脑却蓦地剧痛起来,所有神经都烧沸了般地滚烫。德拉科跪下来,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不……不……不要!太痛了……我要去找哈利……放开我!
他哀嚎着,啜泣着,身体在地上打滚,却依然没有挣脱这种窒闷感……他的眼前蓦然一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呜——呜——呜——
他觉得自己有了耳朵,能听见远方传来的悠扬的鸣笛;然后是四肢和躯干,清冷的雾气紧贴在皮肤上有些痒痒的;最后是嘴巴和眼睛,他张开了眼,发现自己正静静地坐在火车车厢内。
车厢中空无一人,只有车轮在慢慢滚动,发出寂寞的声响。他朝窗外看去,那儿涌动着海潮一般的乳白色的雾气,铁轨在白雾中穿梭,车灯的光落在云幕上像是半透明的深海水母。
火车开得不快,他一直望着窗外,像是在等一个人。
蓦地,他看见一个人影在铁道边一闪而过,他一下子跳起来,把头用力探出窗外,却发现那一块地方被白雾吞没了。
他一下子跳起来,慌张地推开车厢内,一路疯跑到火车后门,用力打开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他沿着铁道逆向奔跑,眼睛被寒风刮得生疼。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静静的身影。
他像是模糊的一道轮廓,面容沉浸在潮涌的雾中,双眼被擦得透亮,流露出一丝迷惘。他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又害怕极了,怕一触碰他就会消失。
他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在海一般的雾气中前行,慢慢地向前走,与那辆火车背道而驰。他始终一言不发,他们似乎走了很远的路,直到铁轨消失,回荡的机械运作声也弥散,只有冷冷的雾气将他们包裹,呼吸都夹带着疼痛。
他停下了脚步,驻足回望。
身边的人等了一会儿,开口说话了:“你在看什么?”
他低头望向他。他年轻的脸孔一如初见时光,美好得不似人境。可他却不停地回想起他嘶哑的话语、他在他面前跌坠入海。他为什么就能做到如此心无旁骛?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在火车车厢中他向他伸出的手……也许从那时候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如果那辆车倒回来,如果那个时候我安分地呆在座位上,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迷雾中的男孩没有回答。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你是不是还会这么做?”他又忍不住问道,虽然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是的,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男孩轻声说道。
云开雾散,一片清明,阳光照进了清晨的车道。他们静静地望着彼此,似乎想要将对方的脸庞深深印入脑中。
一股冰冷而阴暗的气息从另一头向他们席卷而来,像是一场奔腾的、散发着恶意的黑洪。他转过身,他看见了那个阴影般的男人挟着滔天巨浪朝他们走来。他低下头,他看见男孩脖子上的项链闪烁着异常的光。
它忽然扩张开来,将他们都包裹了进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他听见了那个男人高亢的声音:
“你们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