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合乡政府,李学之的心依然极度地不平静,顾全也有点触动:虽然事属上届班子遗留,可谁都知道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国策,真要出了大麻烦,只怕他这个乡长也跑不了失察之责。
上访群众还有很多,杨主任和周秘书有点疲于应付,因为他们只能听取记录问题,没权力解决。李学之对上访群众歉意地说:“各位乡亲,本来是我应该听取你们的问题并着手解决,可现在出了件大事,我必须尽快处理,半分钟都耽误不得,你们的情况请向周秘书反映,他会全部记录下来,我也会在第一时间帮你们解决处理的。”
当群众得知是急于处理胡力兵家一事,都理解地说:“是要帮帮胡家了,他家媳妇可是遭了大罪的!”
顾全在一旁指示杨主任把乡计生办的人全部找拢,在计生办等待李县长的调查。乡医院的院长等负责人一并到计生办集合。
李学之在顾乡长、侯副乡长的陪同下来到了计生办,那里只有一个计生专干值班,计生专干连忙把会议室打开,跑前跑后地搞招待。
抽了这个空闲,李学之跟吴新宇打电话,把情况原原本本汇报给了他,当时吴新宇在电话那头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的直觉告诉他:黄县即将有股风暴!吴新宇用干涩的声音说:“李学之啊,我说了全力支持你的,你只管查,我现在就把县计生委的主要负责人叫来通通气,好叫下面配合你的调查。”
李学之听出了吴书记话语里的不安,他也知道如果这个事件里真的搀杂了其他问题,那么按省市有关计生方面的文件,会有不少人丢官挨处分,可他们是活该!草菅人命就必须付出代价!李学之摒弃杂七杂八的念头,下决心一定要顶住外来干涉,还胡家夫妇一个公道。
等待了十多分钟,一个四十多的男子气喘嘘嘘地进了会议室,他一见李学之、顾全就眼巴巴地问:“李县长好,有什么事情吗?”
顾全连忙介绍说:“这是我乡的计生办主任何富泽,何主任,你先坐下喘口气,有什么问题,等下李县长会问的。”
何主任远远的在门口处坐了下来,只拿眼睛睃李县长和顾乡长的脸色,一张脸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学之问道:“何主任,你们计生办有多少人力啊?”
何富泽急忙说:“计生办一共十一人,其中两个副主任,三名专干,只有六个编制,其他人员是自聘的,四名办事员和一名电脑打字员。”
李学之又问:“是不是有个王姓的计生干部啊?”
何富泽想了想说:“姓王的?没有啊?”
李学之提示道:“九五年年底都还在乡计生办的,不会就忘记了吧?”
何富泽一拍坐椅扶手,说:“哦,李县长你一提示,我还真记起来了,有个姓王的计生专干,不过他九六年底调到菏堰乡去当计生办副主任了。”
这时陆续从外面进来了五个人,据何富泽介绍他们有两人是计生办副主任,三名计生专干,在编人员全到场了。李学之问:“还有四个办事员怎么没来?”何富泽说:“象领导检察工作等情况下,一般不通知他们到会的,只有计生办开会才通知他们,他们也都住在村里的,一人负责三、四个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李学之点了点头,没再问。
顾全咳嗽了一声,严肃地说:“今天把你们紧急喊来,是有原因的,今天李县长在接待群众上访时,我乡果树村村民胡力兵跟李县长反映了严重的问题,引起了李县长的高度重视。而且李县长还亲自去了胡家,看望了卧床不起的王满秀。简直是触目惊心啊!根据胡力兵反映,他家只生了一个娃,怎么计生办记录了他家已经生育了两个娃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何富泽一听到胡力兵三个字,脑袋就嗡地一声发了麻,心想: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如今时辰到了,县长亲自来过问此事,看来瞒是瞒不住了的。与其人家说,还不如我早点说!拿定主意,何富泽看了看计生办其他几人,只觉得个个都面带惊惶,果断地说:“胡力兵家是事情,我知道点点情况,不过那是上任计生办主任阎四哲主任经手的,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李学之问:“那阎主任现在何处?”
何富泽说:“也调到菏堰乡去了当副乡长,就是他先走,再把王秉南调去的,我以前是这里的副主任。”
李学之说:“何主任,我要看看清合全乡已生育第二胎的花名册。”
何富泽对其中一人说:“小孟,去把李县长要看的花名册拿来。”他看了李学之和顾全一眼,嘀咕着:“王满秀的名字就在那花名册里。”李学之一听火大了,死盯着何富泽说:“既然你知道王满秀的名字在已经生育二胎花名册里,但你知道望王满秀到底生了几个孩子?!”
何富泽搓了搓有点出汗的手说:“那我就不具体清楚了,毕竟我以前负责的是东边六个村,果树村不在我负责范围内,我也就没去了解。”
李学之又问:“好,就算你不清楚,那你当上计生办主任后,胡力兵有没有找你反映他家的冤屈啊!”
一个女计生专干愤愤不平地说:“怎么没来反映过?我都看见他找了何主任几次,可何主任不相信他的话!”
何富泽连忙声明似地说:“我当然不相信了,如果他媳妇真的没生育第二胎,那阎主任发神经了啊,强迫人家王满秀流产,还强迫进行补救结扎!我当时还佩服阎主任作风硬朗,不徇私情!我们计生干部就是要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各项法则法规嘛!”
李学之追问道:“那你当了主任后,有没有去果树村、去胡家了解一下真实情况呢?”
何富泽咽了口唾液,艰难地解释着:“那我没去过,毕竟是阎主任作出的结论,我当然相信阎主任的啦。难道还去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啊?”
李学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他猛地站起来,指着何富泽怒斥道:“你这个吃僚腔的,你只相信你的阎主任,可你知道你信任的阎主任做了些什么吗?瞒天过海!明明是只了一个孩子,硬扣人家夫妻生了第二胎!第一次结扎手术失败了,为了掩饰他们的暗箱操作,逼迫人家流产再做结扎手术!造成了王满秀身心极大的损害,人家才二十八岁,正当年龄,却被你们活活地害地下不了床!”
他转身冲着顾全说:“还有你这个乡长,胡力兵一次又一次到乡政府反映,你却推说工作忙没时间理会,难道解决农民的疾苦不是工作吗?就是你们这一帮大大小小的官僚作祟,让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陷入了苦难的深渊!我建议你带着你手下的干部都去胡家看看,去看看那卧床不起只剩半条命的王满秀!”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两个人,但他们见李县长在大发雷霆,居然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李学之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问道:“是不是乡医院的?”
一个年纪大点的中年人点头说:“是的,我是院长邱健,他是副院长项青松。”
顾全满脸怒气,吼道:“那还不进来,杵在门口做什么!”
两人尴尬地进了门,坐了下来。
李学之问:“王满秀的情况你们应该知道吧。那个跟她做结扎手术的医生来了吗?”
邱键说:“王满秀的情况我是略知一二,跟她做手术的医生是我院的原来的妇科医生江静,今年三月份已经停薪留职,自己在街道上开了个小诊所。”
李学之严厉地说:“为什么会造成王满秀伤口严重感染呢?是不是医生失职呢?”
邱键说:“第一次手术失败,是我们医院的医生造成的,但也只能说是意外事故,而不能说是失职,第二次手术应该是很成功的,毕竟王满秀再也没怀孕了!”
李学之哼了一声,说:“那么王满秀结扎后伤口大面积感染,就与医生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邱键脸不变色地说:“我可以肯定与我们医院的医生无关。因为结扎手术是妇外科手术中最简单的了,伤口仅仅三五厘米,而手术医生又是有近二十年妇科资历的老医生了,我认为是王满秀在没注意伤口的保护而发生感染的,这与我们医院完全无关!”
李学之冷冷一笑说:“看来邱院长是有备而来呀!讲医学原理我可不是行家里手,但也别想蒙混过关,我相信县医院肯定会保留王满秀的病历,病历会证明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邱键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里暗暗得意:我早就从县人民医院把王满秀的原始病历搞走了,就是防备有人拿这事找医院的麻烦!
李学之环视了屋子里的人,缓缓地说:“看来要从你们口里得到点有用的东西还真难,我也没兴趣跟你们绕!既然当年直接经手王满秀一事的人全调走了,不在清合,那我就直接找阎主任和王干事了。但你们要记住,如果你们在今后的工作中还有官僚作风,还有人被群众投诉,那么等待你们的是组织的纪律严惩!”
说完,李学之拿起包就走了,顾全只得跟着李学之一起离开,只留下屋子里的人默默地回味着李学之的话。
李学之边走边跟吴新宇通电话:“吴书记,经过我初步了解,这事是由清合乡原计生办主任阎四折和计生专干王秉南直接经手的,我也从乡计生办证实,清合乡计生办的已生育第二胎妇女花名册上,就有王满秀的名字!这其中应该有原因,我想不是计生人员疏忽造成的,而其中肯定另有原因。我想把阎、王通知到县里,协助我们把问题澄清!”
吴新宇立即同意了李学之的建议,说:“那我马上叫他们两人到县里来,你也回来,当面那情况搞清楚。”
李学之到清合乡政府交代周秘书把群众上访问题详细记录,再三跟办公室的群众表示了歉意,就急匆匆地回县城了。
菏堰乡的阎四择与王秉南接了吴书记的通知,也不敢怠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县城。
李学之在吴新宇办公室坐下不到十分钟,阎四择和王秉南也到达了书记办公室。
吴新宇望着阎、王二人,严肃地说:“我代表县委、李县长代表县政府跟你们两人谈话,请你们二人怀着对党组织忠诚老实地态度实事求是地回答我们的问题。”
阎四择、王秉南对望了一眼,强忍着不安地说:“请吴书记、李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如实回答问题。”
吴新宇向李学之点点头,示意由他问话。
李学之说:“根据清合乡果树村三组村民反映,王满秀只生育了一胎,为什么当年你阎四择认定她已经生育了第二胎,强迫王满秀流产,实施第二次结扎手术?”问完问题,李学之的眼睛就狠狠盯着他们俩。
果然,阎、王二人听完问题神色一变,阎四择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只转,可仍然掩饰不住慌乱,期期艾艾地说:“这件事的确是我当时工作上的失误,我误以为王满秀已经生育了二胎,生怕她违反政策生第三胎,吴书记、李县长你们都应该知道的,计划生育当年可是一票否决啊#涵也不敢在计划生育问题上犯错误的,所以我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深入了解情况,就贸然地采取了措施,对王满秀强制手段。我承认是我工作上的失职,请组织处理我!”
李学之提高声音质问道:“仅仅之是工作上的失误吗?我就奇怪了,清合乡有多大一块地?你怎么就不能去王满秀家调查清楚?据王满秀的丈夫胡力兵反映,他们夫妻做他是因为第一次结扎手术失败后,发觉又怀孕了,去计生办补办准生证时被强迫流产的,在给他老婆王满秀做流产时,他就跟你说明了只生育了一胎的情况,你为什么不再做详细调查呢?”
阎四择硬着头皮解释道:“当时我翻看了已生育第二胎妇女花名册,王满秀册上有名,我才没去她家实地调查的。”
李学之问:“那花名册是谁造的?”
王秉南连忙说:“李县长,是我造的册。是我工作失误,误把王满秀造上了花名册,才导致阎主任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我应该承担全部责任!”
看着他们俩都主动承担责任,吴新宇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难道真的因为工作失误造成的?
李学之突然记起胡力兵曾经说过的一个细节,问道:“王秉南,你应该知道王满秀只生了一个的。我记得胡力兵今天反映情况时说九五年年底,是你跟果树村的支书一起去胡家的。当时本应该做结扎手术的妇女跟丈夫一起去了外地,找不到人,完成不了任务,就想到了只想生育一个孩子的王满秀帮忙完成任务!是不是,你明显就知道王满秀只生育了一个孩子的!”
王秉南一惊,汗刷地就出来了,他蠕嗫着就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拿眼睛求助似地望着阎四择。
李学之一看就知道击中了他们的要害,紧追不舍地问:“王秉南,快说实话!”
阎四择连忙插话说:“李县长,虽然王秉南知道王满秀的情况,可造花名册是也许是人太多了,才无意把王满秀的名字写了上去的。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啊!”
王秉南连连点头说:“是我疏忽,是我误事!请组织严肃批评我,处分我!”
吴新宇有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们还在狡辩,还想混水摸鱼吗?还不老实交代!”
可阎、王二人死都只承认是工作失误,没其他原因!但他们慌乱的表情告诉李学之:事情远远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
李学之微笑着对吴新宇说:“既然他们硬是不说出事实的真相,那就我们自己去找出真相!根据胡力兵反映,找王满秀结扎的原因是应该结扎的妇女不在家,那么我们只找到个应该结扎而没结扎的妇女,真相应该会大白天下了吧!”
吴新宇也迅速明白了李学之的意思,欣慰地说:“对头,那么我们就找到那对夫妻吧。”
阎、王二人听了书记县长的对话,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坐着,再也不敢解释什么了,他们也知道,如果真找到了那对夫妻,那么正如李学之所言——真相就会大白了!
这夜,黄县电视台播放了杨灵欣主持的社会记录节目,王满秀不幸地遭遇引起了全县人民的震惊,而杨灵欣对此事的连续跟踪报道,让黄县终于引发了一场人事变动,但究竟又是谁人得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