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之与王金龙并肩坐在奥迪车的后排,心里一直挂牵着爱民村发生的村支书带领农民集体抗上缴事件,到黄县四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全村人集体对抗县政府,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呢?李学之苦思而无果。
奥迪车的音响播放着今年港台流行的音乐,王金龙随着节拍轻轻用鞋尖击打着,很是一副陶醉的模样。对于流行歌曲李学之并不排斥,倒是有些老歌暗合他的胃口,如《顺流逆流》等。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市场的开放,大量的不属于大陆的东西汹涌地流了进来,于是,大集市里响起了劣质音响里蹦出来的歌声:对你爱不完、亲不完、舔不完、舔得我口水也干了,等到花儿也谢了,等你等到我心绞痛……深秋的那个黎明有那绝望的笑容,喝着忘情水的人领悟了天意,静悄悄地走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分手总是在雨天……还是觉得你最好————你这个笨小孩。 十亿人民唱情歌、情歌都是四大天王教的————张学友、刘德华、黎明、郭富城。脸上的青春痘开始在一代人的脸上消隐的时候,原来的情歌已不再是日常的依托,手抱着孩子的男人一下傻了眼,看着自己的老婆直发呆,这世界变化快,二十一世纪的门槛等着你来踩。
李学之忽然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不禁嘴角露出了自嘲的微笑。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可张前江为什么没有回电话呢?难道事情并不是自己担忧得那么糟?
王金龙虽然没有跟李学之说话,也知道李学之没有什么心情或是兴趣跟他闲聊,可还是暗暗注意着李学之的一举一动,见他看时间,忙笑着说:“李县长,公司主管业务的孟副经理和纤检站的彭站长都在市供销社办事,我们约好到了市里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去省棉麻总公司。”说着又哎声叹气地换了副口吻说:“唉,省公司这一手弄得咱棉麻公司很被动啊!眼瞅着收购棉花的高氵朝就快到了,急需大量收购资金,我们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只想多弄点钱,好尽快把农民手里的花给收了。可他们这么一搞,简直是要命咧!”
李学之侧脸看了看他,说:“你们现在的心情我理解,可怎么也要自己过得硬嘛。如果棉花的达标的,我相信省公司不会临时变卦。”
王金龙苦笑了笑说:“唉,如今哪县的棉麻公司不这样呢?都是把好的花赶紧卖喽,能赚就多赚点,至于差点的就按惯例送国家储备库了。还不是为了本县利益么。”
李学之心里一痛,听他的口气国家就好象理所当然地要成为他们垫脚石,有心想说他几句,可不知道怎么就是开不了口,自己答应帮他们一起去省棉麻公司,不也就是坑坏国家利益的帮凶么?自己既然跟他们是一类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教训他们呢?李学之泄气地闭上了眼睛,把头靠上了车座,竟然滋生了逃避地念头!
这时李学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迅速地坐直了身体,按下了接听键,他喂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阵阵吱吱声,还夹傍着张前江变调了的声音:“喂,是李县长吗?我我是张江啊!”显然是信号不好,李学之连续喊了张前江几声,可电话里只传来吱吱的电流杂音,根本就通不了话。李学之焦急地叫司机停了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想找个开阔地。
王金龙看着李学之的背影笑了起来,摸出自己的三星手机对司机说:“嘿,还是咱这家伙好,全球通数码手机,比他那模拟信号强百倍!”
那司机羡慕地看着他老总手里精巧别致的手机,说:“那当然是骡子比马了,您这手机可是当今世界最高科技的了,听说韩国自己人都舍不得用,全出口到了咱中国呢!”
王金龙一副不信地神气:“少扯蛋,都是人家外国淘汰下来的,好东西不知道用给别人用,神经病不是!”那司机尴尬地笑笑说:“呵呵,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哪知道什么呀!您说的是实情,好东西当然得自己先用了!”
王金龙象爱抚心爱的女人一样,仔细擦了擦手机的液晶屏面,笑呵呵地说:“黄县听说马上也要开通全球通业务了,是好事情啊,我这手机可是用的市里的号码,在咱县可是长途加漫游,费用太大了。”
那司机连忙说:“大老板看您说的,您的电话费用越高,说明咱公司业务越繁忙嘛!您可是做大买卖的,还心疼这点电话费?您这是必要的开支嘛!”
王金龙正要说话,见李学之在往回走,急忙把手机装进衣服内口袋里,下车迎上去说:“电话打通了么?”
李学之摇了摇头说:“只怕是离黄县远了,信号一直很弱,响了铃了一接又什么声音也没有!走吧,等到了市里再打吧。”说罢上了车,继续往市里走。
一会儿,王金龙的电话响了,他拿出电话,掀开盖板威严地喂了一声,李学之在旁边也可以听到电话里清晰的声音:“王总啊,到了哪里了呀?我们都点好菜,只等你和李县长了!”
王金龙说:“快了,大概还有半小时吧!好生招呼市社的郑主任他们,到时候还得派上用场!”说罢挂了电话。
李学之看着王金龙手里的手机,说:“王总,你这是什么牌子的呀?这么好使!”
王金龙笑着说:“我不是经常跑外地么,模拟信号达到手机有点糊弄,这不就换了个数码信号的,号称全球通,这样就不耽误业务上的事情了。”
李学之忙说:“那你拿手机给我打个传呼,留言给张前江,叫他回电话到你的手机上!”
王金龙连忙照办,完了说:“李县长,要不也给你换台这样的?咱黄县明年元月就开通全球通业务了!”
李学之摇摇头说:“谢谢王总的好意,我这红灯186手机的在黄县还用得,不换了。”
王金龙又喋喋不休地夸耀数字手机的好处了:“唉,换个嘛,这手机好处多,多得没法说,就拿手机电板来说吧,既轻便又耐打,我这手机一个电板能用上三五天,象你那手机的电板,电话多了吧,一天得换几次,麻烦不麻烦呀?”
李学之虽然知道新型手机好,可心里想的却是爱民村的事,嘴巴里随便敷衍着,只盼张前江早点回话。
奥迪车很快就进了市区,几转几转到了家装饰得比较豪华的饭店门前,车刚停稳,一个穿制服的服务员连忙跑过来拉开车门,很礼貌地请客人下车。在王金龙的带领下,穿过几近满坐的大厅,上了二楼的包间。
包间里只坐了五个人,王金龙进去后连忙把市供销联社的郑主任(其实是副职)介绍给李学之认识,这郑主任主抓纤维检验,跟省棉麻总公司纤维检验所的人很熟络,看来也是王金龙搬的救兵吧。
李学之跟他们寒暄了几句,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王金龙的手机响了,接了一听原来是张前江打来的,李学之接过手机,感觉有些话当着外人不好说,便告了个罪出了包间。
李学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问:“张主任,我本是要亲自去爱民村的,可有急事去省城,你把情况说说。”
张前江语气倒不很急促,说:“李县长,你在谁的电话啊?还是市里的号码,村里有电话的人家真少,这不到村口打了公用电话。情况我了解了一下,主要是景支书觉得上缴项目太多,而且不符合县里的文件精神,上半年爱民村可以说是基本完成了任务,可没想到下半年的任务又增加了不少,而且粮食补贴款老是拨不下来,他们村可是全额完成了粮食上缴,还超出了不少。景支书是意见很明确,那就是粮食补贴款要发放到农民手里做为抵扣上缴,多余的上缴任务决不负担,而且他还说乡政府不公平,见他们村能积极完成任务就随意加大加重负担,要求获得与其他村平等地对待。现在爱民村委会的干部和群众都还聚集在村委会村部的,马副县长和河堰乡的党委书记乡长等主要干部都在做调解工作。虽然暂时不能取得实质进展,可群众情绪基本稳定下了。”
李学之这才感觉塌实点,说:“事情是这样就好办了,爱民村一直是完成各上缴项税收任务最好的行政村,景支书也是个很得民心的好干部,我们政府当然要大力支持这样的好典型。至于强加在爱民村头上的额外负担,一定要免去!尽量让农民群众满意!你等会叫马副县长、河堰的书记和乡长都跟我来个电话,就打这个号码。”
张前江语气有点迟疑,说:“李县长,听说是你免了景支书的职务啊?”
李学之说:“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一个党员,村支书怎么能擅自带领农民群众跟政府搞对抗呢?有委屈有冤情也要按途径反映嘛。虽然说景支书是个有能力得民心的好村干部,可他本身的行为就犯了错误,我觉得应该在处理这事时免掉他的职务是正确的。”
张前江说:“那好,我把你的意思转达给马副县长他们,不过你还是尽量赶回来,我怕掌握不好,真会出什么意外呢!”
李学之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尽快妥善地解决呀,可偏偏棉麻公司又出了点急事,张书记点名叫我去处理。好了,就这样吧。多辛苦你了!”
回到包间,桌上已经摆上了十几道各式冷盘热炒,剑南春酒也斟满了酒杯,只等李学之上桌了。
酒桌上的气氛是热闹的,王金龙又是此间老手,那孟副经理和彭站长更是推波助澜,就连李学之也不得不暗赞他们的手段,不到一小时就喝了三瓶酒,精美菜肴也基本扫荡一光,市社的郑主任在酒足饭饱红光满面的同时也拍了胸脯,作了保证:“李县长、王经理,你们就放心好了,省棉麻公司管检验的老孙是我铁哥们,我去了他会给面子的,何况还有年轻有为的李县长出面,老王就不必说了,走到哪里都有好朋友,这事一定会圆满完成的!”
原以为吃了饭就该去省城了,可没想郑主任还要搞会休闲活动,几人一合计就上了酒楼四楼的卡拉OK厅,八人一起又定了个大包房唱歌,李学之算是服了这群人了,连说话都喘吁吁,偏还拿起话筒就不歇气,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哥呀妹呀什么歌都会唱!李学之悄悄跟王金龙说:“看这郑主任只怕还要吼上一阵,我就回趟家,都半月没见老父老母了,我去一小时,你等我啊!”王金龙当然是满口答应。
出了酒店上了车,李学之把车窗放下,冷冷的风着实让他精神一振,清醒了不少。车一会就转到了中院的家属楼,李学之下了车,招呼着司机一起上了楼,那司机从后车厢搬出一箱贡梨,也不顾李学之的阻拦,说是给老人的一点意思。
李父李母见儿子回家了当然高兴,菁菁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在医院呆了一星期,在家又闷了四天了,粘在李学之身上就不下地了。李学之看了看菁菁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而且菁菁的精神也高,高兴地说:“嘿,我们菁菁又是侠女了!这段日子养病在家闷坏了吧?哪天爸爸带你和妈妈一起,好好玩玩!”
菁菁一撇嘴巴说:“算了吧,你自己都忙得要死,哪有心思跟我们玩?而且妈妈也是忙,这不我住院多占了点时间,现在又去加班了,几天都没回家吃饭了。”
李学之歉意地说:“是爸爸不好,让菁菁生气了,可爸爸妈妈确实是忙工作,要不哪里来的钱给你买零食买花衣服?不过爸爸既然答应你了,肯定会抽时间陪你的,好不好?”
菁菁还是不买帐,嘟囔着说:“人家文叔叔就不要赚钱啊?我看他就不要忙工作的。你们忙去吧,反正文叔叔说了陪我去玩的。”
李学之笑呵呵地说:“那好啊,就叫你文叔叔带你玩吧!可得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补齐哟。”转念一想菁菁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文叔叔?暗暗思索了会也想不出自己或是何丽有个姓文的朋友。
菁菁笑着说:“哈,这两天同学都到家里来帮我补习呢,功课不会落下的。我现在好想出去玩啊,可爷爷奶奶楼也不让我下!”
李学之抱着菁菁来到客厅,李父李母在跟司机正聊着,那校壕机嘴巴很是乖巧,不断地夸耀着李学之:“您二老可真有福气呀,李县长真是个人人敬佩的好官清官呢!这不早段时间还是出席全省的廉洁模范干部,咱黄县人民可也是有福,摊上了这么好的父母官!”
这话正搔着李父李母的痒穴,老俩口听了甭提多高兴了,说:“我们学之就是个实在人,叫他去贪去腐败,那是他最痛恨的,我们也是经常教育他,做官要清廉,做人要本分#蝴也是真孝顺,把我们老头子老太婆的话也听进去了!”
菁菁见来了客人,也不等李学着开口,就甜甜地叫了声:“叔叔,欢迎常来玩!”
那司机也是经常出没领导家里,何尝象今天一样得到重视礼遇?老人客客气气地泡茶,陪着聊天,孩子也很礼貌地喊他叔叔,要平时在官儿家里,他不过就是跑腿儿搬礼物的杂工,官太太们基本都不正眼瞧他。看着菁菁天真无邪的笑脸,老人们慈祥的目光,李县长平易近人的和蔼,他真的感激了,连忙站起来说:“李县长,您的孩子真聪明真礼貌!我车里还有箱果汁,我搬上来给孩子喝吧。”说着就往外走。
李学之一把拉祝蝴,说:“别这样,你不是搬了箱鸭梨了吗?已经很谢谢你了,不要为孩子再破费。再说现在的孩子要教育他们节俭,可不要太惯溺他们了。你开车也辛苦,何不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呢?在卡拉OK厅那么喧闹的常葫,只怕等下开车更累。这样,老人也要午休,我就跟孩子进屋玩,你就躺在沙发上眯一下。”
两老相携进了房,李学之抱着菁菁也进了屋,客厅只留下那司机,他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虽然跟着王经理到出跑,在物质上从没亏待过,可没了人的尊严;跟李县长短短一处,可他自己能感觉到自己活着象个人,一个被人尊重、不被歧视的人!也许李县长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尊重,可他却正是需要这么一份尊重#葫以当李学之走出菁菁的房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形象无比高大、光辉。
李学之告别了父母和孩子,乘车到了王金龙娱乐的卡拉OK包间,因为是此间包厢的客人,门口的服务员没有盘问就给他开了门,李学之进门,眼睛一下没适应里面昏暗的光线,他只听到了靡靡的音乐,光怪陆离间人影憧憧,等他恢复视力,借助微弱的灯光看清楚时,不禁大为气恼,不理会王金龙的解释,坐在了包厢的一角,闷气地道:“王总,结帐,我们去省棉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