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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死一线
    圣心医院一场夜火,只留下一具烧焦的尸骸,皮黑油枯,已辨不出模样。没人怀疑这具仍死死链在铁架子床上的尸体是林健。倒是那医生护士的同时失踪,叫钱朗感到蹊跷,进而不安起来。这两个人所知甚多,实在应该杀之灭口。
    连日来,他不停地派人四下搜寻,整个上海滩头的教会和慈善机构打探个遍,已历一月,未见踪影,便将触角伸到附近城镇。终于挖出了王约翰和钟月儿的落脚点,便命阿时带人前来意欲赶尽杀绝。
    阿时气势汹汹地来到小镇教堂,轻而易举把王医生逮个正着儿,接着逼问钟月儿的下落。早有教友愉愉跑来给钟月儿报信,在半路上碰到月儿,小姑娘一听是那个阿时来了,六神无主,七魂出窍,直奔后面来找林健。
    林健把她送到自己住的小屋中,月儿真的已被阿时吓破了胆,全身抖成一团,拉住林健的胳膊不放:“林大哥,不要走,我怕!”
    林健安慰她:“别怕,他们找不到这里来,你就在这里不要动,千万别出去,等我救出王医生,再回来接你。”
    月儿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林健现在是她最可信赖的人,点头应承。
    教堂那边,王约翰医生被拖入内,不少看病的教友,惊疑地看着一伙黑衣黑裤的家伙,在受难耶酥像下把个慈眉善目的医生打得满地乱滚,连声惨叫,都跪下告罪不已。
    王医生很硬气,始终不说月儿的下落。戴维神父闻讯赶来,见状高呼上帝,举起胸前的十字架,急忙上前阻止,口中皆是“我主爱人”。年轻气盛的阿时,连圣心医院的院长都看不顺眼一枪杀了,哪里会把这种小地方的洋神父看在眼里,他一歪头,手下皆亮出枪来,逼向洋神父,吓得他目瞪口呆,立刻噤口。
    林健从教堂后面攀上尖房顶,缘着硕大的十字架挪到窗口,透过七彩玻璃看下去,默数着阿时的手下。他听得很清楚,阿时一声声只是追问钟月儿的下落,并无半句提到他的名字。他略一迟疑,悟出钱朗定是当他已死。在这种时刻,他只携钟月儿一人逃离并不为过。因为一旦露面,必然要以一对九,大伤初愈,难免力不从心。林健毕竟是林健,他闭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窗子,就纵身跃下,直扑向阿时的一个手下,可怜这人浑不知怎么回事,项上颈骨已断,手中枪已易主,堂上诸人只听得一声惨叫,齐齐望来,见一人从天而降,推开尸体,枪口威风凛凛直指阿时。
    阿时纵有一百个脑袋,也想不出一个烧成炭棒的人会死而复生,现身此地。他出道之际,便听得同门人多次绘声绘色讲起风雷堂常啸天、林健的发达史,早心驰神往。江滩一役,他亲手抓获林健,喜不自胜,但很快发现那时的林健身负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后来在圣心医院,他多次下狠手折磨林健,多半也是嫉妒使之然,因为林健的名气,更因为自己喜欢的师姐梅萍,似乎已经被这小子把魂勾了去。林健的枪法他曾见识过两次,死者皆是枪中眉心,枪法之精妙令人咋舌。今天,那只人见人怕的枪口,已然黑洞洞地指定自己,阿时如见鬼魅,一时间竟透不过气来。
    除了老奸巨滑的钱朗,林健最恨的就是这个心狠手毒的阿时。他枪口左右动动,把两个不知死活举起枪来的家伙利落地解决掉,枪口飞快地又逼向阿时。阿时几时见过这等快捷的身手和枪法,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二三秒钟之内完成的,眨眼间,手下已丧命三人。眼林健向他走来,堪堪又要压下扳击,忽听那洋神父大嚷大叫起来,因为制祝蝴的黑帮已经被林健一枪送下地狱,他活转回来,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喊道:“林先生,不要开枪,不要再杀人!这是教堂,主正在看着我们!”
    林健见他殷殷向自己跑过来,心叫不好。果然,阿时已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一把拽过王医生,挡在身前,举枪向林健射去。
    林健一脚绊倒扑过来的神父,顺势伏下去,钻入一排长椅之中。刹那间,枪弹齐发,教堂里象开锅了一般。几枪击中管风琴,咣咣作响。
    洋神父发现自己的话并不奏效,伏于地上抓着十字架喃喃开念。阿时打不到林健,连杀几名教友和神职人员,手中更是紧抓王医生不放,意欲使林健投鼠忌器。
    林健藏身椅后,边躲闪边射击,几乎一枪一个,一连打倒三个,而阿时和手下却捕捉不到身法灵活的他,阿时见已无法控制场面,自己连手下九只枪,竟被人家一只枪逼得狼狈不堪,损兵折将,一气之下,遂下令放火。
    这一干人已欲先在教堂内外洒了煤油,放起火来,教堂之中木材帘帷甚多,蔓燃起来。一时间烟雾弥漫。阿时趁乱抓紧王医生,连放几枪,人已出教堂。林健追上来,高喝:“把人放下!”
    阿时见他出手间又射倒他最后两名手下,自己却毫发无损,再一次彻底看透了林健,这小子身手虽好,心肠却软,但只要有这个医生在手,他就还是心存顾虑,舍不得下手,于是抓紧手中肉票,边看地形边退却。
    三人越走越远,转眼已到了一片荒地之中,林健手中的枪虽然一直指着阿时,却未再开一枪,王医生眼镜悬于一边耳上,脸上都是血,绊绊磕磕地被阿时一路拖着。他是前清最后一批公派留学生,出洋归国,一直致力于教会的医疗慈善事业,向来以品行高洁自诩,此时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只好祈祷上帝,听天由命。林健因这位王医生医好他的伤,又救他出魔掌,出于义气挺身相救,此刻见他命悬一线,心中气痛,拼命跟上。
    阿时见林健如影随形,怎样也摆脱不掉,索性停步,喘息道:“你,你小子真命大!这老匹夫,也,也真他妈神通,竟能把你弄到这儿来。我们也不用这样追来追去玩,干脆点,给你两条路:你现在不追我,我保证上船之后放了他;要不然我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他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其实,他不知林健也早没了力气,他若再坚持一下,一定会将林健拖垮,他更加没想到的是,林健的手中已是一只空枪。
    林健手不放下,冷笑着示意道:“阿时你开枪吧,杀了他!”
    阿时和王医生俱是一惊。
    林健又道:“我算过,你已经开了五六枪,现在你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你枪膛已空,只能死在我枪下;另一种就是用剩下的一颗子弹,杀了他,那你还是会死在我的枪下。”
    阿时惊疑地看看自己的左轮手枪,他真的吃不准里面到底有无子弹,更没想到林健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仍能数清他的子弹,一急之下,头上已微微见汗。”
    “如果我是你,我就试试拼一拼!林健已经渐渐调匀了呼吸,神情越发泰然,象在嘲弄阿时一样,竟把枪在手指上恣意旋了一下:“试着用那最后一颗子弹来杀我吧,你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阿时已在这瞬间权衡出利弊,哇地一声怪叫,把王医生当面袋甩到一边,举枪向林健射去,林健早已侧身,子弹擦面而过,林健敏捷地扔掉手中的枪,飞身将他扑到在地,反手卡在颈中,夺下枪,抵上眉心:“没子弹的是我不是你!记性这么坏,学人家做杀手,钱朗的眼光太差了!”
    说罢,他单手一磕阿时的枪轮,飞出一串弹壳,露出里面最后一颗子弹,满意地关上转轮,重新弹开保险。
    阿时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气得差一点吐血,林健将枪对准他的头,阿时恐惧地闭上眼睛,从喉咙中费力地挤出一句:“健哥,我错了!饶我一命!”
    王医生从地上爬起,对林健的机智胆识佩服不已,但却不能苟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人。他挂上眼镜,一片镜片已经粉碎,只能从另一边焦灼地看着地上的两个杀手,连声道:小林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人死得太多了,他已经悔过了,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阿时觉得喉咙一松,气息畅通,大声道:健哥,这些都是钱朗叫我做的,你们放过我,我不会再帮他做事!一定!
    林健又一次被阻止,心中实在不甘,气愤地扭头向教堂的方向,那边浓烟四起,救火声、哭喊声连天。王医生也看在眼中,连划几个十字,又转头道:你杀了他又能怎样?今日你杀他,他日又有人来杀你,这样冤冤相报,何时是头。
    他又对阿时道:以后洗心革面,不要再害人了!
    阿时连连点头,又紧张地望向林健。林健满心不快,但不想拂王医生的善意,也不愿在这个时候争辩。手起枪落,咯咯两声砸断他的脚骨,阿时惨叫一声,晕了过去。林健站起身来,心道我先送王医生回去,再来收拾你,谅你腿脚不便,逃不出这片荒地。林健想背王医生,但气力不够,只能相搀着向回走去。刚走出十几步,忽听背后利器破空而至,心呼上当,侧身将王医生扑倒,同时反手抄向身后,阿时的飞刀分两柄,分射两人,林健只拨开一柄,另一柄跟至,擦肩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口,去势未尽,插入一棵大树之中。阿时连放两刀,见林健挨上一刀,坐在地上狂笑起来:到底杀了你!哈哈哈!
    林健气极回手扣下扳击,阿时眉心处立刻绽开一朵血花,仰头倒下,犹自带了狰狞笑意。林健和王医生从地上起来,皆心有余悸。王医生不由愧道:这人死性难改,我差点成了养蛇的农夫!
    突然,医生的敏感使他惊异地发现,林健左肩渗出的点许血迹竟是黑的,又想起阿时死前狂叫,心下明白那飞刀是淬过毒的。见林健还要扶他住前走,厉叫一声别动!一把抓过林健,擦地撕开衣服,见伤处果然已经是黝黑一片。他焦急地问林健:有刀吗?
    林健不解其意,竟弯腰去拣地上的飞刀,王医生一只眼向下望去,见那刀通体皆碧,知道毒性甚大,对林健大叫一声:动不得!摘下眼睛,抠下碎片,割向林健的肩头。
    林健回头看不见自己伤口的样子,只知道王医生在给他做处置,刚说一声:不急,我们先找月儿。话音未落,一阵晕眩,委顿于地,竟没了知觉。
    王医生没想到自己一念善心,反而害了林健,眼见伤口周围越黑越大,再不迟疑,用碎镜片唰唰两下,划开一个小十字花,伏身下去,用口吮起伤口。血并不多,但每一口都是黑的,王医生连吮十几口,方看见鲜红的血来,心道:成了成了,有救了。自己先支撑不住,扑倒在林健身上。
    林健醒过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他头晕目眩地翻身坐起,竟发现王医生伏在自己身上,心下惊疑,抱起他的头,见他口唇处满是黑色血迹,肿起老高,嘴角却似含笑,人已僵硬。林健记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由摸向后肩的伤处,感觉那里肿了起来,血已凝结。王医生刀上有毒的话音犹在耳边回响,地下的飞刀还闪着碧磷磷的光,他登时心中雪亮,抱起王医生,哽噎地叫了声:王先生!便泪如雨下。
    他只抱着王医生的尸体走了两步,便觉得浑身滚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心知刀毒虽然已抽出,但仍会有一些侵入体内,他只好将王医生放下,脱下外衣盖好,打起精神,向教堂方向跑去。
    天色已晚,教堂的火势刚刚熄灭。由于死了不少人,镇上的警察全部出动来查看现场,镇上的百姓有的哭亲人,有的看热闹,乱纷纷的场面倒成全了林健,他不敢多盘桓,直奔教堂后面那一排房子,去寻钟月儿。谁料火势太大,已燃及这里,有一半房子都半黑半焦地空空荡荡,林健住过的小屋也烧得不成样子。
    林健刚刚失去王医生,很怕再看到钟月儿有什么不测,拨开纷乱的人群,发疯地大喊:“月儿,月儿,你在哪里?”
    他足足喊了十几声,林健绝望地感到自己几乎把警察喊过来了,这才听到一声蚊子般的回应:“林大哥!”
    林健听到钟月儿的声音居然发自那间已被烧落架的小屋,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过去,扒开几个黑黑的桌凳,又踢倒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在水缸边上看到了小猫儿一样蜷缩着的女孩儿。
    月儿左边脸已烧得不成样子,头发焦了一半,身上有好些火燎的洞洞。一见林健眼泪滚溢在眼眶中,虚弱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知道!”
    林健忽地来了力气,抱起她拼命地挤出人群,向最近的一家中医诊所跑去。
    原来钟月儿在大火烧过来的时候,不敢出门,靠在水缸边上被熏昏了过去,左边脸被倒下的一根烧着的檀木碰个正着,耳朵和面颊皆被烧伤。
    林健教堂一役,加上阿时连杀九人,却不知钱朗派来的人还有没有漏网者。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已经是风声鹤唳,林健连夜葬了王医生,在阿时的尸体上找了些钱物,带了月儿逃到沪浙交界的乡下去。这里山清水秀,民风纯朴。林健在一个村里租了房子安顿下来。
    起初几天,钟月儿一直昏迷不醒,林健一心医治她的病情,常常冒了危险走几十里,到镇上给她配取中药,天天给她换药喂饭,只是他从未做过这些事情,起初不免手忙脚乱,弄出许多笑话,倒是热心的房东白大嫂看这一对小男女实在可怜,帮了他们不少忙。
    乡村没有镜子,月儿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伤情,为了避免她抓痒,林健甚至给她的手系了起来。钟月儿心甘情愿做林健的小病号。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伤势渐渐平复。
    这一天,林健到镇上取药,一直未归。白大嫂带了孩子下田干活,钟月儿在房中闷极无聊,便到院中走动,院中有一口水井,月儿坐在边上,低头瞧见井水清洌,清清楚楚映出她的倒影。她是护士,知道如何处置烧伤,扳指算去,已一月有余,便轻轻揭开覆在脸上的药膜,探头察看自己的伤势。井水无情地映出了一个可怕的阴阳脸!
    钟月儿对毁容毫无心理准备,因为林健总是安慰她:快好了快好了#糊对此深信不疑,此刻见自己左耳已失了大半,整个左脸斑斑驳驳,惊得魂飞魄散,半晌闭目不敢再看,鼓足勇气睁眼再看,还是如此,并非幻觉,只觉得心痛欲裂,泪如雨下,就这样呆呆坐了大半天。
    傍晚,林健从镇上带药回来,见钟月儿昏睡在井边,伤脸上布满泪痕,忙抱了她进房。月儿惊醒过来,见到林健,复又大哭,几乎气噎,只道:“骗我!”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在教会长到十七岁,因为模样清丽可人,脾气性格都十分温顺,懂得逆来顺受,一直为抚养的修女嬷嬷所喜爱,当上护士也颇得院长医生的称赞和器重。仅仅两个月间,一下子从平静的港湾掉到急流险滩中,饱受惊吓恐怖。这个涉世不深的少女之所以没有崩溃,实在是因为有王医生和林健在一起患难与共。现在,严肃慈爱的王医生死了,自己又成了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在她柔弱的心中无异于天塌地陷。因为最大的希望也堪堪要破灭,那就是林健。
    她这些天,早把细心照顾她的林健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一旦察觉自己对林健的一番心意也要付之东流,越发觉得凄凉无助,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林健平生最不擅长哄女孩子,见她伤心得无以复加,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怎样是好。正在这时,白大嫂下田归来,听到哭声,赶了过来。在这位朴实的村妇眼里,两个年轻房客一直规矩守礼,分室而眠,即便是在月儿昏迷的最初几天,林健不顾自己体虚,仍是倚桌而坐,通夜亮灯守护她。她心中早把他们当成是一对从大城市逃婚到乡下,尚未同房的一对同命鸳鸯了。进房来,她也是首回见到月儿的真实样子,不由吓了一跳,连声道:“我的天哪,这姑娘真是可怜!”
    林健看见这位热心的大嫂,心里一亮,忙让位道:“大嫂,你快劝劝她,我,我去烧水!”
    房东大嫂的丈夫姓白,是个当兵的,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她身高体健,爽快飒利,快人快语,进房来拍拍身上的土,在月儿身边坐下,抚着她的长发,钟月儿气苦不已,一头扑进她里大放悲声:“大嫂,我可怎么办哪!”
    林健刚走出房门,闻言一下呆到原地。
    屋里,大嫂怕碰到月儿的脸,将她轻轻扶起,柔声问:“阿月姑娘,别难过,林先生为人斯文有礼,对你又这么好,我看他不会坏了良心丢下你不管的。”
    月儿哭得更惨,上气不接下气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不是的……”
    大嫂更加孤疑:“那你们?……”
    月儿不肯再说,只是悲切切地摇头,白大嫂好奇心起,偏要问个究竟:“你是个城里的小姐,他把你带到这种乡下地方来,又不想娶你,你们这是?”
    钟月儿遭人追杀,林健又负命案,两人藏身于这小山村中,怎敢将实情相告,只能啜泣着对白大嫂道:“林大哥是个好人,我这个样子只怨自己命苦,哪里还敢指望有人肯娶我。”
    白大嫂跟了叹息一阵,见月儿眼肿如桃,忙出去给她绞毛巾。一出门,见林健长身玉立于院中,负手入神地望着远方,心想这阿月姑娘若不是已经毁容,这两个人倒是一对璧人。女人才最懂女人的心,仔细琢磨了月儿的态度,对她更是同情。她见林健已转回头来,满面探询之色,便唉声叹气道:“老天爷,这可如何是好!一个清清秀秀的姑娘家,识文断字的,落得这么个模样,以后可怎么嫁人哪?”
    林健听在耳中,眨眨眼睛,帮大嫂用滚水烫过毛巾,晾开绞干,大嫂仍在嘀咕:“天可怜见,这命苦的丫头。听说她在什么孤儿院长大,从小就没爹没娘的,今后真不知怎么生活!”
    林健笑笑道:“大嫂这样关心月儿,真的要谢谢你。她是我未婚妻子,我自会照顾她一辈子!”
    白大嫂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说出和阿月完全不同的一番话来,而且神态自然,语气肯定,当时愣在原地,盛滚水的舀子险些泼在脚上。林健早拎了毛巾进房去了。
    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是夜,林健当真睡到了月儿屋中,白大嫂注意到,直至午夜,小房才熄了灯火。
    这是个令钟月儿终生难忘的夜晚。万念俱灰中,看见林健笑着走进来,象变了一个人,给她擦泪,哄她上药,端来饭一定要她吃下去。他开始不停地讲话,讲他的身世,讲他那些经历。直从掌灯时分讲到月上中天,钟月儿本来恨透黑社会,但听到林大哥那么有感情地讲起他的结义大哥,讲起他们之间的生死之交,也深深为之吸引。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和不幸,因为她被一种新奇的感觉所打动,她心仪的林大哥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从未这样长时间地笑。
    林健的语言在别人看来,也许枯燥,但在月儿心目中,却仿佛有着梦幻般的魔力。她惊讶地发现林健不光口若悬河,而且一直在望着她,似乎要把眼睛看到她心里去,而且,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的一双手已经被他紧紧地握住。
    月儿低下头,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手型相仿,都是白晰修长。月儿手稍小些,柔美异常,林健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便有些突出,显得坚定有力。钟月儿烧伤后,林健为她疗伤心切,急切之中抱过她多次,皆彬彬有礼,一派君子风度。可这一夜,这种肌肤相亲和眼神灼热那样突如其来,月儿不及多想,一种巨大的幸福充溢了全身,这种感觉神奇美妙,让少女如浴春风,浑身温暖慵懒。月儿早就知道,她无法抗拒林健的微笑和眼睛,何况再加上他的双手。记不起来到了什么时候,月儿忘乎所以地闭上眼睛,迎来了平生第一个轻吻,渐渐地,她随着他溶入了一个从未有过但又似乎渴望已久的境地。圣母玛丽亚用慈爱的表情在望着她,无数小小的赤裸的天使的身影若隐若现。月儿知道,她一定有什么地方违背了她笃信的上帝,但圣母的微笑,又似乎在安慰她,耍糊无罪!
    林剑豪后,月儿曾无数遍地忆起这个夜晚,当她终于彻悟到林健是多么冷静多么成熟地赐给了她这份幸福的那一瞬间,她总是要失声恸哭。是夜,他反常的笑,滔滔不绝的讲述确实分散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他小心翼翼地吻她,生怕碰到她的左颊,再次引起她绝望的歇斯底里。那个令月儿惊喜陶醉的初夜,林健用尽心思,一举一动都充满怜惜、耐心和体贴,让她真正经历了快乐的巅峰。
    林健真的爱她吗?其实他对她的爱带了极大的被动色彩。如果不是和王医生在医院里救了他,继而共同逃避追杀,如果她没有被毁容,如果她不是表现出了对林健的过分依赖,林健会等她伤好之后,找个地方安置下她,最多答应当她的哥哥,而不会娶她。是她发现自己被毁容后的表现太过强烈,深深刺激了林健,对一个把道义和责任看得重于生命的人而言,接受一个孤苦无助的女子的感情,是太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何况,从圣心医院开始,他们的生与死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翌日,月儿醒来坐起,感觉左颊冰凉,她睡得如此安心,竟不知林键什么时候给她敷的药。回忆昨夜种种,她双手不由自主叠按于胸上,将那条从颈上垂下的小十字架收于掌内。一时间,她觉得茫然无措。
    她看见林健坐在桌边,眼望向窗外,背影便显得很落寞。月儿祷告了一会,轻轻下床,走过去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
    林健从沉思中惊醒,抓祝糊的手,半制止半爱抚地拍了拍,沉默片刻突然道:“月儿,我不知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你知道我的身份。象我这样的人,做你的丈夫也许是一种玷污,我真不敢保证能一生一世保护你、照顾你。你现在依赖我,也许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钟月儿从未有过这样坚定的时候,她用手指按祝蝴的唇,柔声道:“千万别这样说,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的心除了上帝,只有你一个人。”
    她以手触及自己的脸,又幽幽道:“你不知道,昨天我有多担心,担心你会弃我而去。能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好妹妹,好妻子,月儿已经太知足了!”
    林健拉着她的手:“月儿,委屈你了。我以后会加入教会。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正式娶你做妻子。”
    钟月儿感动异常,解开钮扣,从颈上摘下细细的白金链,把链子下方悬着的一只小巧的十字架晃在他眼前。林健不解地看着她眼睛里那种神圣的光彩。钟月儿把链子系在林健项上,细心地把十字架放进他的衣内,样子柔弱又坚定:“上帝看到他的孩子无奈的处境,是不会怪罪我们的。戴上它,让它和我一同保佑我的丈夫平安无恙。”
    林健心头蓦地一热,揽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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