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意愣了愣,又见到谢缘过去,跟那茶童说了些什么。茶童抬头望过来,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边笑边把两个人往楼上引,神色也没有什么不同。
二楼原本是桑意和众人住的地方,现在和一楼彻底打通,加了敞亮宽阔的旋梯上去,设为雅座。谢缘举止自然,对这地方比桑意这个老板都来得熟悉,反倒是桑意有了隔世之感,步步都觉得陌生,落在了后面,又停下来去看台上。
台上刚下去一个弹词的琵琶女,第二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熟悉的、桑青清亮高亢的嗓音从后面飘上来,转音多、低下来的时候也稳当,当中能听见情意绵绵,开场便令人叹服赞许。桑意听了出来,桑青特意换了花样,选了花旦的场子,唱了一曲难度极高的思凡,不由得有些讶异。
这只小白兔,进步竟然这样大了。
“走了。”
前面传来谢缘的声音,桑意抬头望去,看见谢缘伸过来一只手,并没有看他。桑意“嗯”了一声,没去牵那只手,自顾自往上走去。谢缘顿了顿,收回手,头也不回地上了座。
他们的位置宽敞,原本可以不止坐二人,两人相对坐着,桌上除了点心,还有提前从隔壁酒楼中订好的菜式,由茶童特意取了送过来。桑意本来睡前吃过一大堆零食了,饱胀之感还未过去,这时也提不起什么胃口,就提了筷子,专挑做点缀的几片薄荷叶嚼着,喝一口水下去清凉爽快。
谢缘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夹了几筷子菜进他碗里,桑意道了谢,用筷子把那些菜拨来拨去,最后夹起几粒米,勉强算是沾了口。一顿饭吃得寡然无味,谢缘也没了胃口,看见桑意在认真听桑青唱戏,剧目结束后也没有回过身来的模样,忽而问道:“你喜欢他?”
桑意略一怔忡,想明白谢缘指的是桑青后,赶紧澄清了:“我当他是我的小弟弟。”
“那你便是喜欢我长姐了。”谢缘道,“你把我的家业留给她交接,是想我一去不回后让她过得一生安稳罢?”
桑意默默在衣角上给系统写了一个“我惊呆了,瓜皮这是什么联想能力”,换得了系统“呵呵”的嘲讽笑声。他皮笑肉不笑地、以一种气弱体虚的声音答道:“大小姐生来自由洒脱,又怎么会是阿堵物能够拘束的。”
谢缘不做声,一会儿后又道:“你把这里打理得很好。”
桑意也打起精神来跟他谦虚,微笑着道:“都是掌柜的功劳,我本是闲散人一个,除了出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谢缘笑了笑:“应该说,你帮我把这里打理得很好。”
桑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的赎身报告官府并没有批下来,按律令,你没有进行购置这间茶馆的自由;我为了防止他们将地契与产权收回来,便替你做主,当做你是我派来的人,这间茶馆易主给我。”谢缘慢悠悠地道,“另外,也谢谢你替我安排了这么多事,虽然没能如你所愿,成为我的身后事,但你的确让我少了不少麻烦。”
桑意扯出一个微笑来:“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一面在底下写:“!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瓜皮连我的小茶馆都没收了!我还想来一发艰苦创业呢!我早该知道有问题!原来他们在城门口拦我时用的不是借口,是真没批下来啊!”
系统:【纠正一下,不是没批下来,而是你家瓜皮没让人批下来。我看你这几天闲得发慌的样子,也不是很有事业心啊,我也觉得你这样的咸鱼就不要创业了,安心攻略行不行?这几天谢缘的黑化值忽高忽低,我的数据库都要出现波动了。】
桑意哭丧着脸,上个月当老板时巡视自家领地的成就感转瞬之间无影无踪。他在现实中是军师,要听命于谢缘这个军主,上一世是个少将军米虫,要靠自家夫君养活,这一世好不容易能当一次老板,最后还是要乖乖给谢缘办事,一腔当家做主的热情突然熄灭,桑意更加颓废了。
谢缘看着眼前人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胸中闷了一下,不知从何而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他勉强给自己灌了两杯茶,好将这种异样的情绪压下去,但没能成功。
不多时,桑青咚咚地跑了上来,卸妆后把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搁在桑意膝盖上,要桑意替他挽头发:“先生,我方才唱得怎么样?这场戏我是专为你准备的呢!”
小白兔依然没有察觉到两人间怪异的气氛。桑意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点松动的意思,眼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摸了摸他的头:“你唱得很好,要比我厉害。”
桑青高兴地笑着:“没有先生厉害,先生能夸我我就很高兴了,师父们都说比起青衣来我更适合花旦,以后也想多试试花旦的角儿,您看成吗?”
“喜欢就去唱罢,你嗓子亮,唱花旦也会一样好听的。”桑意鼓励他,给他随手挽了个头发,而后放了手。桑青满心欢喜,赖着他不走,桑意便往里坐了坐,让出一人的空位,让桑青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讲事。谢缘这个东道主反而被晾在了一边。
谢缘听桑青叨叨了半晌,看着桑意始终带着一丝耐心又宠溺的微笑听着,于是扯了扯嘴角,对桑青道:“你倒是真喜欢你的桑先生。”
桑青后知后觉,视线在身边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儿,这才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我是太高兴了,桑先生这么久才回来,我很想念呢,没有要打扰您二位说话的意思,我就呆一会儿,过会就走。”
另一边桑意却闲闲地开口了:“你呆在这罢,没关系。你不在,也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说。”
谢缘伸手拿茶杯的动作生生顿住。
桑青蠢蠢欲动:“那先生今天能和我一起出去逛街吗?”
桑意道:“好啊。”
谢缘却淡声答:“他不去。”这句话一出来,周围像是立刻冷了下去一样,桑青被唬得一愣,立刻不敢动了。桑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也好,那就改天。”
一顿饭吃得人心中杂念顿生,数不清的念头一闪而过。恼怒的、羞愤的、疑惑的,最后都转为难以开口的沉默。两个人一起出了茶馆,又回到了僧院中,谢缘把办公的东西搬了过来,像往常一样,唤桑意去磨墨。
上回他问他:“以后都这样帮我磨墨好不好?”
如今却再难开口。
桑意很乖地去了他身边坐下,只是不再靠在他身边,只是端正地立在他对面,磨好了墨,谢缘又使唤他去倒茶。
桑意便捧着茶来。
谢缘的嗓音有点干涩:“你若是想回来唱戏,现在唱一段也可。”
桑意讶然地摇了摇头。他本来就对唱戏不感冒,之前是为了不崩人设,强行做出一副戏痴的模样,如今谢缘已经不再惦记他梦中的白月光,他自然也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他决定一点一点地OOC、让谢缘慢慢回忆起他来。
桑意道:“不用了,爷,我往后不唱了。”
谢缘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唱给我听,我想听。”
桑意微微一笑,低下头帮他添茶,轻轻地道:“不唱了……我已经不会唱戏了。”
他挣脱了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俯首道:“爷,我累了,我想回房休息。”
谢缘握着笔,眼里掠过一丝隐隐的失落:“好。”
桑意开开心心地回了房间,拎着连环画册爬上了床,看了一会儿后安心睡了。只不过这不是晚上,午后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雨,桑意半梦半醒间正觉得冷,忽而就感到有人给他加了一床被子,温热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发凉的手。
他睁开眼,望见了谢缘一双晦暗不清的眼。
谢缘俯身看着他,没有别的动作,也没说什么话,直到桑意眨了眨眼睛,似乎以为他是梦中出现的一个影子,将将又要睡过去时,他才十分小心地低下头,往他唇角印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桑意又醒了,这次是真清醒了。谢缘看出他醒转过来,伸手抚摸着他的眼尾,细细地啄吻他的眼睛、鼻尖与唇舌,不放过任何一个甜美温润的细节。桑意刚醒,浑身都懒洋洋的,也放松了身体给他亲,两个人最后顺理成章地脱了衣服滚在一起,然而细致和温柔的程度都是以前任何一次所没有过的。
谢缘控制着力度,无比小心,给身下的人以最安稳舒适的体验,磨得桑意最后皱起眉,几乎都要出声催他快一点重一点,然而还是没能说出口,静静地任由自己沦陷。
谢缘抱着他,见到桑意已经不困了,好似是要起身的样子,开口低哑地道:“留在这陪我好不好?”
桑意动了动,抬头瞅了瞅他,而后将头埋下去,发起呆来。他贴在他的胸膛上,眨眼时长长的睫毛会扫过谢缘的胸口,有些痒,谢缘知道他在发呆,无所事事,却也这样抱着他,好像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小心翼翼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