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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日记两本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偶尔回父母家探望父母,偶尔去弱汶父母家探望我称之为岳父岳母的两位老人家。一如往常,平静如水,就这样的过了差不多两个月,我开始出离了烦恼。我和弱汶所乘坐的机车越发显得像一部永动机,走在无边广阔的公路上,畅顺无比。
    那天是星期三,约十点的时分我接了个电话。
    “喂,你好。”
    “是。我是。”
    “呃……不知道。”
    “是啊,鄙人比较善忘。”
    “哦哦哦哦,上官小姐啊?你好,你好。”
    “说来惭愧,这段时间忙得很,再加上我不太懂得跟女孩子沟通,所以……请原谅。”
    “可以。是啊,上次本来应该请你吃顿饭的。你看是什么时间适合?”
    “今天?今天可以啊,要是中午的话。”
    “你方便吗?不如我去你那边好了。”
    “哦,中山二路明秀西餐厅,十二点,好吗?”
    “呃,我想问,为什么你突然会约我出去吃饭?”
    “当然不会,刚才已经说好了,怎会反悔。”
    “如果我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我会尽力。”
    “到时候啊?那也可以。”
    “不用谢,那待会儿见。”
    “嗯,拜拜。”
    我借故提早了离开办公室,来到明秀西餐厅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11:42。我提早到不是为了可以早点见她,而是一来我不喜欢让人等,二来办公室的环境并不令人留恋。当然,她还没有到。说好了谁先到谁发短信通知对方。我发了短信。
    餐厅里的灯光有点泛黄,本来是白色的桌布也映照得不那么明亮。桌上摆放着一个白色小花瓶,一支玫瑰。玫瑰固然是假的,但无论花瓣还是叶片,都无不带有时间的沧桑感。花瓣和叶片的边缘均有些掉了线步,作为一间有些许情调的西餐厅,实是匪夷所思。要说,无论这支玫瑰是如何的新,如何的完美,作为食客,它只不过是摆设,甚至不会正眼望他两眼。但就因为它的不完整,却使我为它有了思考,从而打法我等待的时间。诚然,作为一支胶制的假玫瑰,一没有细胞为特征的生命象征,二没有灵魂与思想。它的存在于它并没有任何意义,而意义这东西也跟它本身毫无干系,它只不过是作为摆设而人为制造出来,又因为日久而带有点残旧。说它为我于无聊时光里打法时间而做出贡献也并不适合。但它适时的取代新的完美的并置于我眼前这一事实,对我而言我是感有荣光的。
    当我不知第几次回头望向门口的时候,上官颜出现了。我打招呼叫她坐下。
    今天她穿一套浅色调的套裙装,及肩的长发,本应垂在眼前的头发用蝴蝶状的发夹夹住。脸上上了些暖色彩的粉底,显得有血气,但不知底下是否还像上次见面时那样的苍白。嘴唇涂上浅紫的唇彩,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洋溢着傲人的神色。手携一浅棕色手袋。打扮端庄得体,若说像是刚在办公室走来,倒不如说是正要赶去面试的求职者。
    “等了很久啦?”她问。
    “我来得早,”我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其实你只是迟到了九分钟,也不算迟。在我生活字典里,女性迟到十五分钟以内并不算是迟到。”
    “哇,那你老婆很让人羡慕哦!”
    “说笑了。”
    这时服务员递来了菜谱,我要鸡扒套餐,她要鳗鱼定食。
    “有什么要我帮忙吗?”我说。
    “我先要确定,你真的是作家吗?”她问得很严肃,一本正经的,使我不敢怀疑她在说笑。
    “是的。”我的回答简短而带有强烈的肯定。
    “其实我这两个月……不,准确来说是近一个半星期以来,我一直在看你以前的书。你以前一共出过两本书。”
    我微笑,点头。“怎么会找到那两本书的?”
    “在朋友家,很偶然的机会在书架上看到你的名字。”
    我“哦”了一声,作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用手拨弄了一下鬓边略有散乱的秀发,继续说:“这两本书我都看得很仔细,虽然不是我喜欢看的那类型,但我觉得写得很好。”
    “谢谢你看我的书。对于我,这样的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写书人,有你这样的读者,我深感荣幸。”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话如此客套和文雅,但这的确反映了我的思想,而且是正确的反映和表达了。
    “不客气,说多谢,应是我多谢你。”她说,又补充一个词语:“准备。”
    “准备?”随即才会意,“是了,你要我帮你什么吗?”
    她从浅棕色手袋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书状物体,像是有两本,大小并不一致。穿过暗红的半透明的塑料袋,那像是硬皮抄,两本都是,好像是。
    她把这袋东西从桌面的一面推到我这一面,说道:“这是我由初中开始写的日记,昨天的还在那里。大的那本是旧的,小的那本是新的。”
    “日记?不是很私人的东西吗?为什么……”我有点吃惊。
    她向我浅浅一笑,唇边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是。其实我想要你帮忙的是,帮我写本书。”
    “写书?”我有点不可思议。
    搔了搔本来没有痕痒感觉的额头,发觉越搔越痒,痕痒的面积还不断扩大。头发的根部,是所有头发的根部都有痕痒的感觉。我当然不会双手猛去搔痒了,但单手不断的搔啊搔啊搔,也令自己感到尴尬起来。
    我很快就停止搔痒的举动,“怎么会有要我写书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突然有想成为校旱主人公的冲动。知道你是作家后才有的冲动。”
    “知道我是作家后才有的冲动。”我重复,并沉思。但没有沉思到什么值得确信的信息。
    我继续说道:“看来我是有义务达成你的冲动的了。”
    她点头,点头的振幅很小,但很快。表情有点是坑人成功的感觉,并说:“是啊,是啊!”
    我掂量了一下两本日记的厚度,确定不是一个小数目,“你都写了那么多字,为什么不自己尝试一下自己写呢?”
    “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她不像是对我着说,倒像是自言自语,她眼球的所向可以证明这点。
    她重新正视我的时候,眼睛不正常的眨了眨,可能是要让眼帘吸收一下微微溢出的泪水。我想。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的一副病容,我怀疑,这不得不使人怀疑,也不能将黑心的说法强加于我自己的头上——我怀疑她得了绝症。
    “你没有什么吧?”我试探性的问。
    她的泪滴终于忍不住了,就像小鸡破壳而出那样的不可阻挡。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包仅余一张的纸巾,递给她。
    她接过,擦拭了眼角的泪痕,双手握着纸巾置于桌缘。她脸上的化妆有点弄花,但不明显,却也不难发觉。
    她开口说话,“其实有些事情我是必须讲给你知道的。”
    这时候服务员送来了套餐所必要的刀叉器具。
    我努力集中精力,严肃认真,细心聆听,并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有心脏病。大概不能过了这年了。”
    我的心往下沉,上官颜无疑与我非亲非故,然而当听到病者亲自说出自己的死期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有绰绰生气的心情。我不能言语,也不懂如何安慰她。她已回复了平静,坦然的跟我诉说着她自己的死亡,犹如回想起今早家里死去的小猫,只是为它掉上两颗泪珠。
    我下意识的观察了她的心脏位置,只是看到她略有质感的乳房。自然,有否心脏病我是不能判断的,即使心脏病专家于这样的环境,亦然。
    她像是怀疑我不太相信似的,再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病历。她递给了我。说道:“这是我的病历,上面写清楚了,我的病史。”
    我接过,翻开第一页。字迹虽预料般的潦草,还是可以看到“心脏病”三个中文字,还勉强看到“遗传”二字。我没有细翻病历,只是一扫而到底,算是全部看过。
    我问道:“遗传?”
    “嗯,我爸爸虽然没有这病,但我的一个大伯、两个叔叔都是因此而过身的。”
    “现在医学,不能治好吗?”我企图从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一厢情愿。我,还是上官颜都一厢情愿。医生说手术只有两成成功的机会,她选择放弃,好好珍惜余下时光,不愿因手术而提早结束人生。
    “如果有机会康复,还是不要放弃的好。”
    “很多人都这么劝我,但我觉得,生命即使短暂,我还是曾经活过,这已足够了。再者,在青春年华结束生命也未尝不是好事情,女人总是害怕衰老,我不愿。”
    我知道她只是为自己的死亡开脱。既然她已这么决定,作为一个只见面了两次的局外人,无论怎样也是不能劝说她的了。我双手紧握装着两本日记的塑料袋,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如春天花开时的暖,那是别过寒冬后的暖,即使不如夏日般,但意义非凡,如入生命之流。个体生命虽将结束,但其青春活力仍然焕发于文字基础上,至少字迹依旧流窜着她鲜红而活泼的血,没法蒸发。
    我把病历交回她手上,说道:“我愿意帮你,同时希望你能健康,快乐。”
    她十五度弯腰点头,犹如鞠躬一般,虔诚如面对神佛上帝,“谢谢你。希望这事不会为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你给我题材,我深感荣幸。愿主保佑你。”我再次祝愿她,并因她的虔诚而联想到主,而进一步以主的名义为她祈祷。虽然事实上我并不信任何神佛上帝。
    上官颜微微浅笑,露出不明显的酒窝。
    我解开塑料袋的结,想就于此刻一睹她的日记。
    “呃,可以回家才看吗?”她示意制止。
    “哦?”“哦!好好。是我太心急了,这些私人的东西不应该在当面的时候看。”
    “没有什么,其实你是始终要知道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要尴尬一回,忐忑一回。”
    “里面有封信,我昨晚写的。看了后你就知道日记记载的大概了。老实说,我的日记真的写了很长,很多。”她继续补充说。
    “嗯,我会留意看的了,将会根据你的意思描绘你的人生。”
    过了约半分钟,其实是等她发言。她才说道:“那也不一定要按照我的意思,请你以局外人的姿态去描述我的人生。我也不是什么名人,生前死后都不会被人注意。你写好了后,出书也罢不出书也罢,我的本意只是想作为一个女主人公活在一本校旱里面。这是我一时的无聊想法。”
    “我会帮你达成的,放心。”
    我虽然不能解开塑料袋的结,却可穿透略有透明的塑料,上面那本比较小的以一《心爱》作为题目。名字固然是樱孩商起的,但也极有可能是它因此而被她买了,所以或许怀有她的思想在里面。下面一本可能是绿色底面的,蝴蝶飞舞与落叶繁花。
    生命的走向无改鸡扒套餐的美味。既然病者最终可以谈然相对,我亦无需表现拘谨。人的意义不在于长度的多少,而在于快乐与否。而快乐与否又与是否伟大无关,纵使她毫不伟大,但她快乐过,便有她的意义,至少以自我为中心的活过。
    晚上我把自己与上官颜的日记一起锁在书房里,逃过弱汶的眼睛。从公文包里取出塑料袋,解开结子,把两本日记放在电脑桌上,郑重其事的用东西把塑料袋压好。然后拿着两本日记,躲在书房的小床上,身子盖上一张小毛毡,背靠着雪白的墙。
    第二本硬皮抄的题目是《思念》。打开第一页时已是她十九岁光景。我还是揭开《心爱》,第一页中夹着一封信,翻开看。字迹娟秀美丽。台头写着“洛察域先生”,这是给我的,无疑。
    信的内容使我惊讶,同时更令我怀有极大兴趣去看她的日记。大意是说她其实是一个情妇,而且是二度作为别人的情妇。
    “物欲自然是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的,但感情的创伤却难于以任何形式的方法加以补偿,作为精神压力的施加者的自己,终究不能挽救自己于毁灭的境地。”这是信中的原话。
    现时的我处于不该的胡想当中,甚至有两秒的时间幻想起她的酮体来。我即欲一窥其作为情妇的精彩部分,所以我翻开了《思念》,然而难以寻觅,如大海捞针。
    其时,我已是带着看色情文学的心态对待这两本所谓日记了。《心爱》的第一页记录的是她十三岁的日子,我希冀着寻找她记录初潮来临的烦恼,但依然没有踪影。是的,当你想着一样东西的时候它偏不出现,必在你不去思念它,它才以惊喜的姿态,踏着优雅而浪漫的交际舞款款前来。这是我的期盼,我的幻想。
    我闭目深深呼吸。没有达到震慑心情的理想状况,反而感到血液在四个心房里不安流动。不怀好意的思想倒是没有了,想什么也没有了,但感觉上还是没有平静下来。我的神经感官全去了心房附近,感觉到它的跳动,我还没有安定下来。
    我怀着震荡的心神,从第一页开始慢慢细嚼。风,云,晴,雨,天气的变化犹如气象员准时的每天记录。开始部分看似是为了交作业而写的,每写五天休息两天,那大概是星期六日。于这种状况下写的日记,字里行间透露出战战兢兢的感觉。叙事多,而少真实感情的抒发。直至她十五岁的时间,这种每写五天休息两天的规律才逐渐消失。
    跟着,我又看了她两年的光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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