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的反应可以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这1200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依照全民所有制事业单位干部编制发下的固定工资,也就是说,无论我讲课与否,只要我在XX学院一天,国家都要通过学院发我一天的工资!或许以后会改革,不过当时的制度就是这样的。退回的1200元钱,不可能也不会退回国库,它只有一个去向,XX学院的小金库!究竟会有多少人参与这份钱的分配,只有处长和主任知道了。吃空饷,不是吗?!
我垂头丧气地打电话给柳经理,说了1200元钱的事。柳说他先与柳书记和晋主任商量后再告知我结果。
第二天,柳经理打来电话,说他们将支付X院1200元,并已约好小店乡的农民企业家,后天就去学院调档。届时,我要陪他们到学院相关部门办理有关手续。
齐活,终於大功告成!
晚上,我专程到海书记家道别,顺便也为我的事情带给他的困扰致歉。我和海书记当初第一次见面就彼此都有好感,这近一年来的风风雨雨,他从未指责我什么,总是公事公办,合情合理。我佩服此等作为,君子不朋党。
海书记微笑着看着我,说,“真的要调动吗?学院最近也有办公司的想法,院长已经交待我着手准备筹备。你愿意留下来一起干吗?”
我当时心里忽悠了一下,万千种想法在我脑海里萦绕了一番,答案却给出很快,“海书记,我已经闹成这样了,还怎么能在X院干下去呢?”
海书记一笑,“阿唐,以你的本事,想继续干还不容易?!”
我又是心中一动,也有几分感动。尽管铆书记已经开出了如此多的许诺,我内心深处对东X街道多少还是有些疑惑,关键是公司里的人,虽然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大部分是糙人肯定无疑。犹豫了一下,我最终表了态,“我还是走吧,我的个性也许和高校不合拍。”
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很多原因,不过最重要的一条是,好马不吃回头草,无论如何也要争这一口气!
即使今天让我做出选择,我可能还是决定走人。我从未对自己前半生所走过的路后悔过什么,尽管曾经有过那么多的坎坷,那么多的辛酸。未经沧海难为水,至少我今天可以骄傲地说,我尝试过了,我历炼过了,我没有被打倒,我依然还站立着!
两天后的下午,柳头,小田还有那小店乡的农民企业家在我引导下,先到系里和主任寒暄一番,接着是到党委转组织关系,到人事处转档案。没有人问户口之事,实际上我已经在几个月前偷偷将户口由X院的集体户口中转出至女友姨家。
一切都办妥后,柳头告诉我,明天就可以来公司上班了。另外,上次谈话时,我曾要求柳书记给我找一个住的地方,柳头说,街道办事处有一个房间目前正在清理,不日即可入住,嘱我先在X院住了几天。
临分手时,小田忽然拍拍手里的档案袋,半真半假地说,“现在东西可在我手里,你可不能想走就走噢!” 我一时愣了一下,正踌躇着说什么好的时候,柳头把话叉了开去。
送走轰轰烈烈一干人马,我回到宿舍,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一股按捺不住地冲动要和谁谈一谈。其实在前几天,我曾和一个很要好的儿时朋友谈起此事,朋友当时是海军军官,也在北京。他就力持反对意见,觉得如此投奔一个街道企业实在太冒险。
晚上信步来到对面房间,同系的姬夏在忙着备课。
姬夏,小小个头,也是党员,长我几岁,在应用数学教研室。现在的人如果一提党员,恐怕不自觉的就和什么东西画上等号,似乎贬意多一些。但是那个年代的学生党员素质还是不错的,不是工作骨干,就是业务尖子,要么就是有群众魅力的人,基本上没有窝囊废。
我和姬夏的友谊保持了很久,直到93年我出国,他仍然是我专程前去告辞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位。
姬夏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好先生,心地善良,从学生到老师对他反映都不错。失去联系很久了,只知道他后来在学院分到了房子,有个极可爱的小女儿,现在恐怕有15,6岁了。
那一晚我们谈到很晚,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在听。我没有冲出牢笼的喜悦,相反地,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笼罩着我,不安,焦虑,向往,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要知道,那是1988年的北京,正统观念还根深蒂固,没有多少人敢於打碎铁饭碗。我如果下海后失败了,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啊!而我所有的存款只有500元,还是三年前,家里知道我勾搭上一个小学妹(即现任太座)后,给我买学妹芳心用的。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心思不知怎的,就又回到学院。
这屋的小晋,还有老朱,他是延庆一个乡的副乡长,4年后,我陪来自新马的几位朋友游八达岭长城,遇到一点麻烦,最后还是抬出老朱的旗号才得以解围。
斜对面的小王,一个异常帅气的小伙子,他是这一楼层住着的教师中最具有商业头脑的人。他在秀水街摆摊,在X院下面的朝阳路旁支台球案子,当时种种在我们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做过。小王的朋友大牛,一个极有吨位的家伙,也通过小王认识了我,后来我和大牛之间演绎出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小王去了澳大利亚,大牛后来告诉我,“做 waiter 呢”。以小王的能为,waiter 一定只是一个过渡。
一直以来,周围的人见我常常落寞,鼓捣着要给我找一个“X院夫人”,大概意思是发源于“抗战夫人”。元旦的时候,他们真的在我们房间搞了一个小型舞会,还真的分配给我一个女孩子。我不会跳舞,也没有心情,只是和女孩随便地聊了聊。
朦朦胧胧堕入梦乡前,最后萦绕在脑海中的念头是,明天究竟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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