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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争风
    第58章            争风吃醋兄弟反目      重拾笔墨再续文缘
    第二天,邹便使劲打鲍愁的扩机。鲍知道是他的,开始几个扩机根本懒得理睬。可盯不住扩机老响个不停,只好回了。电话一通她就骂上了。邹伟强说:“你骂我几句我不计较,只要你回来。”
    “放什么狗屁,什么叫回来,你那又不是我的家,怎么叫回来?”
    “鲍愁,你最好别跟我横,跟你说,我是要定你了,别以为你不来我就找不到你,省城的这些娱乐常葫到处有我的朋友,我只需要打几个电话,就能知道你在哪。我只希望你别搞得老子发宝气,派几个兄弟把你捉来,到那时老子可就不是这样跟你说话了。”
    鲍愁到底是风月场老手,倒不示弱,哼了一声说:“邹伟强,我也要老实告诉你,别以为你是黑道上混的就吓唬得祝涵,比你更横的黑老大我也见过,还没谁敢说他要我我就非给不可。每个人都一条命,你以为你比别人多一条命吗?”
    “你在威胁我!”
    “是你先威胁我的。”
    “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叫你来,我这可是省城最豪华的夜总会。”
    “来不来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鲍愁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冷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鱼儿上钩了。”
    可见她不是不想去蝴蝶梦夜总会,而是要吊邹的口味,她显然对邹已有所了解,而且自信能抓祝蝴。不过她对邹多少还是有些畏惧,也不敢老吊着他玩,便挨到晚上的时候才去了蝴蝶梦夜总会。
    大厅里邹正跟几个小姐坐在一起说黄色笑话,看见鲍,他就扔下她们,拉鲍去别处说话了。几个小姐早就烦他的下流无耻了,巴不得他走,嘴里却故意嗲声嗲气地挽留他。他就得意地对鲍说:“看见没有,她们都喜欢我,可我就是偏爱你一个。”
    鲍愁嘟囔着嘴说:“我有什么好,我可不懂得喜欢谁,我只看谁钱多就跟谁。昨晚跟那个男人睡了一晚,他给了1千块,我就喜欢这种男人。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的,敢这样要我。你看这几天我陪了你三四次,可你总共给的钱还不到1千。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你再这么小气,虽然你是老板,我也会翻脸不认人的。”
    两人已经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他开了门,忽然将她一把拖了进去,关上门,将她顶在门上,恶狠狠地说:“要钱是吧,那老子就跟你挑明了说,老子一分钱没有,照样要干你,答应不答应?”
    鲍兀自嘴硬:“不答应。”
    邹便从身上摸出一把弹簧刀,按下机关,弹出锋刃,只见寒光一闪,鲍不禁打了个激令。
    “你再说一句,老就像杀鸡一样把你的喉管割断。”
    鲍这下真有点怕了,她是知道黑社会的这些家伙有多么心狠手辣的,便很不情愿地点头说:“大哥,别这样,我听你的还不行嘛。
    邹说:“那你听好了,我要泡你,但我也不想妨碍你的生意,如果有什么大宗生意,人家能给你几千几万,那你只管去做,但如果只是几百块的小买卖,你就不许做,这点钱我会给你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臭婊子,只吃硬的,那我再给你一点硬的。说罢,他就把她抵在门上扒了个精光,干了一通。
    自此,鲍愁被邹彻底收拾了,成了夜总会的领班小姐,每月能领到一份固定的高额工资,还能在邹那儿拿到一笔数量可观的零花钱,收益比她以前奔波于各个夜总会之间,零打碎敲的收益好多了。但她颇有心计,时常在邹面前诉苦,说从前如何如何有钱,现在简直快成穷光蛋了。邹自然不信她的话,可又不能反驳,有时只能再多塞一点了事。至于邹所说的那种大宗买卖,鲍愁其实是很难碰到的。到这来的人都知道这里的小姐是什么货色,谁会这么傻,为了一炮两炮就几千几万的撒银子。所以鲍等于是完全被邹搞定了。工作稳定,收入可观,更重要的是再用不着跟男人们斗心眼,生活变得轻松起来,照理,鲍愁应该对这种状态非常满意,可这小蹄子到底水性扬花,很难守住自己,慢慢就跟管和对上了眼。管和虽然早被她迷住了,毕竟看在邹的面上,还是不想动她,哪知她却似乎有点撩拨的意思,就叫他再也扛不住了,两人背地里勾搭成奸。渐渐这事让夜总会里的小姐们知道了,私下里议论纷纷,都想如果让邹知道了那可了不得,肯定有一场热闹看。苟云了解到这个情况,非常着急,便找管和谈了几次,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把兄弟。”
    管和却死不承认,还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说:“如果有这事,我不得好死。”
    苟云身为小弟,不便多说什么,又不好去告诉邹,只能干着急。大概是鲍的床上功夫实在太了得了,管和实在舍不下鲍。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时间一久,故事又都发生在夜总会里,邹再傻也能嗅出味道来,更何况这家伙嫉妒心极重,这方面的事十分敏感,终于感觉到鲍管两人背地里有事。他审了几次鲍,自然审不出什么。这天便想出一法,说家里母亲病了,要去看看。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悄悄回来了,到处找鲍,不见人影,就问小姐。小姐们都看着他笑,说:“你又没叫我们看着她,我们知道她在哪!”邹便往管和的办公室来了。推门不开,找人来问管和是不是在里面。那人说管总出去了。邹不觉大怒,扬手就给了那人一耳光,说:“里面明明反锁上了,不是他能是谁。”他使劲踹了两脚,踹开了闯进去一看,管和和鲍正在沙发上手忙脚乱的穿衣裤。邹红着眼睛说:“三哥,休怪小弟无礼了。”说罢,从身上摸出弹簧刀直取管和。论功夫,管和在邹之上,但因自己理亏,又惧邹手上的刀子,不敢应战,闪开邹的一刀,虚晃一拳,一溜烟的跑了。邹一路追了出去,直追得夜总会鸡飞狗跳,最后还是没追上,眼睁睁看着管和跳上汽车疾驰而去。邹便返身来找鲍愁。他倒不想杀她,但暴打她一顿是一定要的。鲍自然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早躲了起来。他找遍夜总会都没找到她。苟云见出了事,知道自己上去说什么都没用,便打电话直接向熊彪汇报。熊彪听到这个消息,便立刻差人去找管和。却到处找不到。这家伙知道自己这事干得不地道,肯定会受到道上朋友一致谴责,便躲到乡下一个亲戚家去了,想等过几天消停了再回来说话。熊彪免不得只好先来夜总会安慰邹,说:“这事我饶不了他,但你也要冷静,鲍姑娘如果是你的老婆或正式的女朋友,那是另一回事,可她是个什么东西!为她跟自己的兄弟火并值得吗?但我绝不是为管和说话,这点你放心,大哥我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那个杂种,这个夜总会肯定是没他的份了,以后就归你和苟云兄弟。”
    邹不说话,只是抽闷烟。不一会张哨兵听到消息也赶来了,拍着邹的肩膀说:“兄弟,不管怎么说杀人是不行的,要杀也得我们一起商量后再做决定,照规矩办。你这样干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再说你这样天不管地不管的,就算成了,你也跑不了。现在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腰缠万贯,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脾气一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熊说:“我正这样劝他呢,伟兄弟是听得进道理的人,不会不听劝的,对不对?”
    邹这才开口说:“我可以不杀他,两位哥哥说得对,为鲍愁这种姑娘杀人太不值得了。但话说回来,鲍愁毕竟是我的码子,管和竟敢动我的人,说明他眼里根本没有我,我就恨他这点。两位哥哥要管这事,那就得给我满意的说法。”
    熊说:“没问题,岂能轻饶了他。”
    张哨兵说:“鲍愁到底是个什么姑娘,搞得你们兄弟反目成仇。你把她找来我见识见识。”
    “那婊子不知躲到哪去了,我也正找她呢!”
    苟云说:“我知道她藏在哪,怕你杀她,不敢告诉你。现在我去叫她来。”
    苟出去不多会就把披头散发,直到现在还吓得哆嗦不已的鲍愁带来  。张见了她,走上去二话不说就是四五个耳光,直抽得鲍晕头转向,捂着脸恐惧地哭了起来。张哨后仍不解恨,骂道:“臭婊子,为了你,差点让我两个兄弟火并。虽然管和不对,你也有责任,你不勾引他,他又怎么能够得手!”
    鲍愁虽然害怕,脑子还算清醒,见管和不在场,便把责任全推给了他,说是他强奸我,我没办法,想跟伟哥说,又怕伤了他们兄弟的感情,只好忍着。
    张厉声质问:“夜总会这么多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他单单强奸你?分明是巧舌如簧,推卸责任,苟云,给我抽她20鞭。”
    苟云便解下皮带,叭叭叭抽了过去。鲍愁连连哀告,无济于事。一旁的邹却心软了。苟云鞭重,别说20鞭,几鞭就能抽坏人。只好上前制止。“看我份上,寄下这些鞭子,以后不老实,那就叫她连本带利的还。”
    熊指着鲍愁:“你给我记好了,在我们兄弟里面混,必须跟定一个,从一而终,如果三心二意,挑起我兄弟的 矛盾,我轻则挑断你的脚筋,重则要你小命,听见了吗?”
    鲍愁连连说听见了。熊彪又对苟云说:“再关她三天,给她一次深刻的教训。”
    鲍愁就看着邹,向他投出求救的目光。邹觉得关她几天不要紧,就一言不发,任由苟云把她推搡着走了。熊张两人对邹又劝了一回,见邹的情绪已完全平稳下来,这才离开。邹便一个人喝了一回闷酒,后来苟云陪他喝。他想来想去,也甚觉没意思,为一个婊子闹得曾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样,确实不值得。便因此觉得禁闭鲍也没什么意思。喝完酒就去放了鲍,搂着她睡了一晚。
    过了几天,管和从乡下回来,径直来见熊彪。熊彪把他骂了一顿,说:“身为总经理,什么小姐搞不到,却搞副总经理的码子,我就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有脑子没脑子?”
    管和说:“那婊子太他娘骚了,有劲,过瘾,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货色,不知怎么让邹伟强地小子碰上了。我实在忍不住……”
    “你不是一般人,你是老总懂吗?连这么点控制力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当老总。老三啊,我真没想到你会干出这种荒唐事来。大哥想帮你,但你做的事几乎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我如袒护你,你说道上的弟兄怎么看我。所以,夜总会的职务给你拿了  ,房地产公司这边也没空位置,你就到面粉厂去委屈委屈吧,当个副厂长,好歹总算还是有点脸面的。”
    管和心下甚是不满,就算了做了对不起弟兄的事,毕竟以前劳苦功高,再怎么也不应落到这一步。可看熊的脸色,冷峻严酷,似乎没有松缓的可能,便把气咽了下去,心想先暂时干着,以后再想法挪动。兄弟俩一起吃了一餐饭,气氛有些不对,便早早散了。熊还怕邹心里不满,又派人去对他好言安抚,还专门给他弄了个雏儿送过去,叮嘱他千万不可自行去找管的麻烦。其实邹早不生气了,他甚至更希望这样,因为赶走了管,他当上了总经理,而且今后夜总会的收入少一个人分,这可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钱,鲍愁姿色再迷人,也不可能值这么多,如果还对她的事耿耿于怀,那他简直就太不知轻重了。有时想起来他甚至有点感谢鲍愁,便对她愈发宠爱,每每还对她说:“你这逼眼还真有用呢,不光让人快活,还杀人不见血。”
    鲍听不明白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便问邹。邹说:“听不懂就算了,但我警告你,以后给老子夹紧点,再上人随随便便的进出,老子就用钢条给你焊上。”
    鲍知道邹说得出做得到,真正有些怕他了,便没再跟邹犯横,凡事都依他。
    忽一日,鲍想去岳麓山玩一趟,说:“好几年没去过了,尤其是上麓山寺烧香,以前我妈每年都要带我去一次的。”
    邹突然盯着她说:“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跟我说很少去河西,从小到大,数得出来,也就那么一两次,怎么现在变成每年都去啦?”
    鲍愁的心立刻就突突突跳了起来,惊惧得脊背出了一层冷汗。亏得她到底在外混得有些年头了,应变能力较强,立刻解释说:“我是说很少去河西玩,但去麓山寺不是玩啊,那是烧香拜菩萨。”
    “拜菩萨不是玩嘛?”
    “那怎么叫玩?那是求菩萨保佑。对菩萨你放尊敬点,当心菩萨找你的麻烦。”
    “哦,说真的,鲍愁,我们好歹也在一起睡了这么久了,你是不是应该把你到底是哪的人还有家庭情况告诉我?”
    鲍立起眼睛严肃地说:“不行,我曾说过这是绝对不行的。”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难道你家里的人是美蒋特务,不能让人知道?”
    “你家里人才是美蒋特务呢。我这样做只是想保护我家里人。”
    “真有意思,难道我会去伤害你的家人吗?”
    “这可难说,在这方面我有过教训。以前也是跟一个黑老大好,但那家伙太能来事了,一根jī巴不知怎么那么爱上火,动不动就挺了起来,甚至经常在搭公共汽车的时候挺起来,他又不怕丑,却搞得我没脸见人。我就离开了他。他找我不到,就跑到我家跟我妈要人,我妈不交人,他竟然打我妈,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在夜总会当小姐,弄得我爸妈很没面子。打那后我就发誓,再不把我的家庭情况告诉人,所以邹伟强,希望你以后别再问了,别以为上回拿刀子吓住了我就可以次次拿刀吓我。这件事你哪怕把我剁成肉酱也没用。”
    邹伟强笑说:“我跟那个家伙不一样。”
    “你们是一丘之貉。”
    邹听她说得这样,便没再问下去。
    第二天,邹就开车带着鲍愁上了岳麓山。先在山上玩了半天,然后便去麓山寺烧香。鲍显得十分虔诚,买了一大把香,每只焚香炉里都插几支,最后在大雄宝殿的菩萨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她跪了很久,嘴里含糊不清念念有词。起来后又去功德箱里塞了100块钱。和尚很少见到这样慷慨大方的人,急忙双手合十,说了一些感激和祷祝的话。
    出得寺来,邹问她许的是什么愿。她说:“以后告诉你。”
    邹还想问什么,突然迎面上来一个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不觉有些恼怒,心想哪个杂种敢拍老子的肩膀,定睛一看,认出竟是好几年不见的牛希咬。他的怒气就下去了,因着以前对牛的那一份敬意,他现在可以不在乎牛的这个显然过于随便的举动。
    “听说你当老板发大财了。”牛希咬上下打量着邹伟强说。
    邹说:“发什么财,瞎混。”说罢邹就开烟,又指着鲍介绍说:“这我的码子,怎么样,亮不亮?”
    “那还用说,你的码子什么时候不亮过。”
    “你呢,你有码子了嘛,还是一个人?”
    “我哪有兄弟你的能赖,可不还是一个人嘛!”
    “我说兄弟,你这单身生活延续得是不是太久啦?”
    牛叹口气说:“唉,有什么办法呢,命是这种命。”
    邹吐着烟雾摇头说;“不是命的问题,你老呆着不动,怎么会有姑娘,不可能谁主动上门送给你吧。叫你跟我干呢,你嫌我干的事不干净。唉,你本来有很多机会的,可惜一个个都放弃了。”
    邹虽不学无术,但很了解牛希咬的性格,这几句话句句戳到了牛的筋上。牛就痛得脸色有点难看了,忙叉开话头,你们是来烧香的?”
    “专门来的,我不信,她信。你呢,你来干什么?”
    “我经常上来看看,感受感受佛家四大皆空的境界,从中吸取一些营养,回去消耗我的余生。”
    邹摇了摇头,对鲍说:“这就是典型的读书人的性格,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
    鲍茫然地摇头。
    牛说:“惭愧,我哪是什么读书人, 顶多算个伪读书人。”
    “反正我是从来把你当读书人看的。好了,不说了,我还要回去有事呢,怎么着,是不是随我下山去吃一顿。”
    牛说:“算了,你那种纸醉金迷、山珍海味的生活是我享受不起的,本来就命背,要跟你一吃,就更背了,我还是进去跟佛交流交流吧。”
    邹便不勉强,要牛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他,带着鲍离开了。牛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进了佛殿。他的情绪本来就很郁闷,跟邹说了这番话,愈发躁乱起来。可是站在释迦牟尼面前,看着他慈祥的笑容,感受着佛的气息,他一下就又变得心平气和了。他不禁自言自语:“尘世的一切苦难和烦恼在您面前就是一片虚无啊!”他默默地看着佛,想一回心事,叹一口气,摇一摇头。然后转 到佛堂后面壁前念了一下佛经,这才离开大殿。出了寺门,他顺着一条溪流转到了大路上,慢慢儿下山。忽听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余九日。他不觉很惊诧,一年多不见的余九日竟是大变了样,以前英俊标志,现在却已大腹便便,削瘦的脸型也很肥胖了,看上去一脸沧桑的样子,好像中年人似的。“我都不敢认你了。怎么这样发福,是当了官还是发了财?”
    “熟人都说我胖了,可我怎么不觉得!”
    “自己怎么能知道,就算知道了你也不愿承认。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去广州找工作,找得怎么样?”
    “就在广州转了一圈,没什么希望,就回来了,还是继续在毛纺厂当技术员实在。”
    两人并肩往山下走去。他俩以前因为爱争论,伤了感情,有段时间便断了来往。但毕竟从前友谊深厚,分别了这么久再碰面,便又感到了一点旧日的温馨,这会交谈的兴趣就都很浓。
    牛问:“还是王老五一个吗?”
    “唉,都一样,我这种人重思想轻生活,可能永远不适合结婚。”
    牛苦笑着说:“是啊,你我看样子这辈子是彻底完蛋了。”
    余九日叹道:“命啊,命也!”
    “这不是命,一个人少年时代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决定了他的一生。你我都是那种最典型的志大才疏的人。”
    “我不同意。论智力,我们比谁笨?只是命不好,生在一个不懂得教育的家庭里,再加上自己又犯了一点错误,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如果当年我们跟一般人一样的看问题,我敢肯定我们绝对是另一个样子。”
    牛笑道,看来你贼心不死呀!”
    “那倒不是,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如果我对目前自己的状态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不是神经有毛病吗?”
    牛希咬觉得余九 日的这两句话也适合自己,刚刚在佛像前获得的宁静的心态就立刻又被污染了。
    旧友重逢,勾起了许多往事的回忆,这种回忆与现实一对照,是怎么也免不了被忧伤侵蚀的。有一段路,两人没有说话,都被沉重的历史感憋住了,只听得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深  秋的岳麓山是最美的,亦最容易动人愁肠。溪水也来唱和,沉沉的低吟,在有无限感慨的人听来就像是哭诉。许久,余九日问:“有时想来真矛盾,就此了却一生,实在不甘心,可想重新振作,又实在提不起劲。你呢,难道就真的彻底放弃?”
    牛希咬仰头望着大路上方一线苍白的天空缓缓地说:“放弃是肯定的,年过30如果还敢说大话,那不是会被人耻笑吗?但也不是说就什么也不干,其实我已经重新捡起了文学。不过我不抱任何希望,只是纯粹当一种业余爱好,能有点收获,当然求之不得,没有收获,也无所谓,总之,我再不会像当年那样傻乎乎的一心盼着功成名就了。”
    “对对,这就对了,你这种态度就对了,当年我就这样说过,要你别太看重文学,你不信,所以跌得重。现在你学乖了。”
    牛希咬听了很不受用,讽刺说:“你虽然已经向生活投降,可还是喜欢居高临下的说话,你连一丁点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了你不知道吗?”
    余九日显然也被刺得很痛,脸色一下变得十分苍白,肌肉好像也扭曲了。但又很快缓了过来,显然这是一个经常受着内心折磨的人练就的一种本事,不管灵魂有多痛,自己揉一揉立刻就好了。他又问牛:“这一次你打算坚持到底吗?还是给自己又定了一个期限,实在不行就再次放弃?”
    “为功名的理想,必须为功名的破灭而破灭,但为兴趣而生的理想,我想会好得多吧,因为兴趣是不会轻易消失的。”
    “写出了什么东西没有,能不能先给我看看?”
    “写了一个长篇,寄给了湖南文艺出版社,还没给我答复,不过我估计多半没戏。”
    “好好,你毕竟还有点事干,也算是百无聊赖生活中的一点精神寄托吧。不管你成不成,我都羡慕你。唉,我就惨了,找不到什么寄托,只能这样干耗。”
    “你其实也可以换一种活法。你的姐夫不是毛纺厂的副厂长吗,这么好的条件,你怎么不去多拍拍他的马屁,让他提拔提拔你?”
    “唉,说起来我就后悔,都怪以前,我哪把这份工作当回事,还经常教训我姐夫,给他上理论课,你说这不是有病嘛,他自然就对我不感冒了,别说他,我姐姐都拿我很伤脑筋。所以现在我去拍他的马屁可能没用,他也许还会讽刺我连马屁都不知道怎么拍。”
    牛忍不住直笑,说:“毕竟是你姐夫,应该好说话。”
    “算了,我也想得通,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每天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傍晚就上山来走一趟,看看佛家的庙宇,听听佛道的钟声,心如止水,万事不关心。”
    牛便转而赞同说:“天天能在山上领悟一些佛家的道理,这一生倒也并不难过。”
    余叹了口气说:“唉,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聪明就不该自误  ,自误  就不算聪明。”
    “这话也太极端了。”
    “人生的道理,许多其实就是极端,你自以为公允,但现实会极端,别人会极端。你不极端,  那是你不懂道理。”
    余就皱着眉头说:“又来了,又来了,又想争论。我们以前就是太爱争论了,才落到今天地步。算了吧,我不跟你争。”两人走到山腰下,牛希咬邀请余去他房里坐一下。余说想回去看新闻联播。牛说:“你还看新闻联播呀,我很早就不看了。实在没意思,不是这个领导接见外宾,就是那个领导接见干部,或者这里开会,那里开会,天天如此,千篇一律,直要播十好几分钟,然后又是这个厂改革初见成效,那家公司出口创汇,可实际上很多工厂公司都倒闭了,职工们连基本生活费都拿不到,却从来也不报道。最后才是几分钟的国际新闻。可即使是国际新闻也是那样枯燥无味,倒是很多地方台的国际新闻选得比中央台刺激、有趣多了。”
    “话虽如此,但看了十几年的新闻联播,对它好像产生了一种依赖性,每天到时候就想看,否则就不舒服。”
    “看来,你完全进入了一种生活的麻木状态中,这最容易对某种东西产生依赖心理……要看也可以去我那看呀!”
    “你有电视了啦?”
    “我父母的一台黑白电视机,他们换了彩电,就把这台给了我。”
    余九日就跟牛希咬去了他的房里。
    看完新闻,两人就聊了起来。既无烟酒,又无茶水,两人也没多少相同的兴趣,时不时还要争几句。牛不禁很后悔请余来坐。余也后悔接受了邀请。没多久,余就告辞了。
    跟余九日的这次偶遇使牛的心情再次波动起来,接着又想到了先前还遇到了邹伟强。邹身边的那个艳丽的女孩,还有邹的潇酒的气势,都使他的心境阴到了极点。他倚窗独立,观看外面的夜色,被一些零乱的灯光抹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引起他无限的秋愁。邹的潇洒,余的落魄,好像两股力量,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向他挤压过来。对照邹,他感到惭愧,对照余,他感到害怕。他并不羡慕邹,他的生活跟余更接近一些,可跟余的接触使他觉得就算是能依靠佛祖的力量平淡地度过余生,终究是太惨了。这不禁再度激发起了他奋斗的决心。他觉得一定要在文学上搞出一些名堂来。三个月前他给湖南文艺出版社寄了一部长篇校旱,按道理应该有回信了。他本打算听之任之的,现在则决定哪天要去出版社问问情况,他们不用的话就拿回来再投。那是他的心血呢,总不至于就不要了。
    第59章          编辑部希咬受窘      卫香红身体写作
    过了几天,轮到他休息。他睡了个懒觉,9点多钟才慢慢爬起来,洗漱完了去外面吃了点东西,就搭车去了出版社。文艺出版社在河西银盆岭路,滨临江岸。到荣湾镇下了车。他慢慢往出版社走。他的感觉有些异样,他生来面子薄,担心自己勇气不够。一路便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怕,有什么呢,无非是想发表作品,人家何至于就嘲笑自己!进了出版社大门,他只觉身子有点发虚发飘,总觉得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有些别扭。幸亏他有先见之明,料想到自己是这么一种熊样,一路所做的心理准备还算充足,很快便使他恢复了镇定。他来到二楼,找到校旱编辑室,贼头贼脑地往里面张望,见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他就有点犹豫了,说到底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怕自己的书写得不好,编辑会用耻笑的目光看自己。他想暂时退开,去找个角落积累些勇气再来,却已经晚了,有个编辑发现了他。这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挺直腰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那个编辑问他:“你找谁?”
    “我想查查我的……书稿。”他紧张得有点结巴。
    没想到编辑的态度却十分客气,看着他微笑着问:“什么稿子?”
    “一部长篇校旱。”
    “校旱叫什么名字?”
    “《天伦仇》。”
    “什么时候寄来的?”
    “大概三个月前。”
    “好,你等一下,我帮你查查。”那编辑就翻一本登记簿。翻了几页,他忽然对牛说:“坐坐你坐。”
    另外一个编辑也说:“你坐,坐嘛。”
    牛希咬忙说:“谢谢,不必了,站着没关系。”
    他本来是有些自卑感的,这下全消除了。他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受到这样的礼遇。他原本是准备受几个白眼,听几句风凉话的。不禁想:仅仅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就有这种待遇,那真成了作家,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恭敬呢。他那种盼望文学成名的心情就更强烈了,也更紧张了,因为能不能当上作家,似乎马上就能见分晓,如果编辑告诉他稿子不用,那他真不敢想象自己会悲伤成什么样子。编辑终于查到了他的稿子,说:“你的稿子在李编辑手上。”
    “李编辑在吗?”
    “他出去了,估计一会就会回来,他的办公室在隔壁,你在这等他一会吧。”
    “谢谢,我还是在走廊里等他算了。”
    那编辑忽然说:“喏喏喏,他回来了,外面那位就是,你去找他吧。”
    牛希咬便出来跟那人打招呼:“您好,李编辑。”
    李编辑叼着烟问:“什么事?”
    牛就把来意说了。李哦了两声,开了编辑室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这部书我看了一些,我也不跟你客气,老实说吧,你这书没什么意思,不值得发表。”
    牛希咬的心顿时凉透了。他知道这已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可实在不甘心,就说:“请提点意见好吗?”
    李编辑从蒙了一层厚厚灰尘的书架上取下牛的书稿放在办公桌上,拿起桌上一支烟,用手上剩下的那截烟屁股将烟点燃,然后才说:“语言,语言不过关。如果是故事情节有问题,还可以改一改,可语言不行,那就想帮忙都没办法了。语言的磨练只有靠你自己。”
    牛不明白语言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人物对话,便问:“你是说人物对话不好吗?”
    李编辑笑了笑,表情好像在说:连语言都不懂,你写什么校旱。“语言怎么是人物对话,语言就是语言,是你表达叙述的能力,是文学的基本素质。你平常喜欢看谁的书?”
    “鲁迅。”
    “对呀,鲁迅的语言就非常有特点。不过鲁迅不宜学。很多文学爱好者不明白这个道理,喜欢模仿鲁迅,结果都学坏了。你还喜欢谁的书?”
    “没有了。”
    噢,这可不行,要写校旱,首先你得博览群书,大量古今中外名著,只读鲁迅怎么行!就这样,回去读书吧,我这人说话直,可能你不爱听,但我是为你好,就你现在的水平来说,还不适宜投稿,练个一两年再说吧。”
    牛希咬提着自己的书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出版社。他既痛恨李编辑,又有点感激他。痛恨是可以理解的,他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感激李的心理。想来想去才知道原来自己其实很希望听到这段话,因为这能使他重新评估自己的创作实力,如果认识到自己并没有文学天赋,就可以尽早结束这个美梦,免得花了很大的力气,到头来一无所有,那样他可就是惨上加惨了。这几天他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坚持还是放弃,这个难题再一次被摆到了他的面前。其实这种犹豫并没什么意思,他不过是因一时的挫折而情绪低落而已,但情绪是会慢慢恢复的,时间久了,它逐渐淡了下去,兴趣和意志就会重新控制祝蝴。另外,即使从最现实的角度说,他也没必要放弃文学,因为他早就承认了自己的人生失败,又怎么会在乎文学上多添一次失败呢?何况那李编辑只是说他现在不宜投稿,并没有说他永远不行。他的信心就这样重新一点点的恢复起来。这天便把作品再读了一遍,感到李编辑说得确实不错,这种水平的东西,怎么能发表呢。他想把书重写一遍。但试了几次,总是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便决定放弃这部书算了,将来如果可能把它改写成一部电影剧本,现在应集中精力写一部新作品。另外李编辑劝他多读书的意见也应该得到重视。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每每总是成名心切,只想尽快写出东西,忽略了内功的修练。他认识到了磨刀不误砍柴功的道理,便检讨起过去的创作方法来,忽然觉得自己总是一事无成,显然就是因为这样一种十分愚蠢的急功近利的心态。他不禁颇为伤感,都是固执造成的啊,当年他不是没听到过这一类的忠告,可他自以为是,不把这些忠告当回事,如今回头去看,才知那时犯了一个多么重大的错误。唉,往事不可谏,想它无益,但做为一种惨痛的经验教训,可以让它指导以后的创作。他就开始真正沉下心来读名著了。钱不多,买不起书,就去图书馆借。这段时间他非常的刻苦,每天除了上班,业余时间全泡在书上。因为读上了瘾,他甚至连多年来养成的黄昏去山谷散步的习惯都放弃了。他真正读进去了,读得津津有味。不禁就更加感激李编辑,亏得李编辑的那几句逆耳忠言,使他突然间找到了一片光明的世界,使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在黑暗了许多年后终于有了一点亮光。
    这日,天刚刚断黑。突然房门被人搞敲了。他正在读《围城》,受了惊吓,不觉十分恼怒,恨外面的客人来得不是时候,便不耐烦地问:“谁呀?”
    来客已把门推开,照面就说:“嗬,这么不耐烦!”
    牛展眼一看,没想到竟会是卢光中和江风两人。他十分惊讶,虽然是老同学,可论身份和地位他跟他俩现在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平素也没有任何来往,顶多就是在哪位同学的婚宴上见面点个头,话 都说不上几句。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俩竟会来拜访自己。就说:“二位都是忙人,怎么突然到寒舍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有失远迎,幸勿见怪。”
    江风就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样酸文假醋的说话,是不欢迎我们来吧?”
    “我怎么敢不欢迎呢,只是觉得奇怪。二位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卢光中便很干脆地说:“我们去山上散步,突然下雨了,想起你还住在这,就来躲躲雨。”
    牛说:“难怪,我说你们怎么会来看我。”
    就请卢江坐,开烟,然后凑到窗前看,自然看不清,只听到雨声,就说:“吓,真下雨了。”
    卢光中把房子扫视了一遍说:“牛希咬,在我们同学中,你可是没有一点变化啊,这么多年!”
    牛就急忙朝卢摆手说:“别提这个别提这个,唉,惭愧,惭愧啊!”
    “不能光说惭愧,得想想办法。”
    “没办法想,人生一世,就这么回事,帝王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全没了。”
    卢江两人就嘿嘿笑了起来。卢说:“理是这个理,但未免有点阿Q的味道吧。”
    牛说:“精神胜利法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东西,它能使我们进行很好的自我精神调剂。我不否认,我就是阿Q,当代阿Q。”
    卢说:“能够坦率地承认,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江说:“可是阿Q,你这个阿Q好像还是做得不彻底吧,瞧,你在读文学名著,还有这些稿纸,说明你并没有放弃。”
    “随便玩玩而已。”
    卢说:“喂,牛希咬,我就不明白,既然你喜欢文学,为什么不向江风请教请教呢,他现在可是文学名家啊,著名诗人,还是省诗歌协会的理事。”
    牛希咬看了江一眼,心说他是怎么当上诗人的我可一清二楚。他一点也瞧不起江风的出名方法,靠文坛上的狐朋狗友互相吹捧抬举才有了今天,而且名气也不是很大,他是绝不走这条路的。文学是一种非常个人的东西,如果有朝一日他出名了,那一定是凭的作品本身的魅力。江风不知牛是这种心态,便俨然以名家的姿态看着牛,想听牛说两句恭维话,只要牛谦虚一点,他非常愿意帮帮他,以他的地位和能力,他完全可以帮牛出名,哪知牛竟然没有任何表示。江这才感到自己有点一厢情愿。卢光中也看出牛好像不大愿意向江求教。便说:“你可能只是觉得好玩搞搞文学,并不把它当回事。”
    牛不愿谈这个话题,便跟卢谈学校里的一些事。可卢又不愿跟他谈,便好几次凑到窗外听外面的雨声。  终于听到雨声停了,便招呼江走了。
    到了外面,两人就议论起牛希咬来。卢光中说:“他以前学习成绩还可以的,怎么搞着搞着搞成这样?”
    江风说:“性格的原因,他的性格太孤僻了,搞科学的人可以孤僻,但搞文学的那怎么行,得了解人,了解社会,对不对?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像他这样不爱说话,不爱跟人交际,整天呆在房里写,纯粹胡编乱造,绝对写不出来。”
    “真想不到,以前我还很看好他,觉得他应该是我们班上比较有出息的一个,哪知竟这样,而且居然连婚也没有结。”
    “他是纯粹自己把路走偏走死了,跟他的家庭也有关。我听说他父亲就是这么个人,有名的偏执狂。”
    “他搞了很多年的文学了吧?”
    “方法不对,搞多少年也不行,还有个天赋问题,你看那么固执不开窍的人,能有什么天赋!”
    卢光中叹了口气说:“唉,老同学啊,我真有点同情他。人啊,这一生真不好说。”
    两人把牛希咬叹了一回,都认定牛这辈子是彻底完蛋了。走到叉路口,两人各自归家。江风自从当了副研究员就在新建的一栋教授楼里弄了一套四室一厅的房子。这栋楼座落在一座小山岭的山脚,四周松柏环绕,风景很好,夫妇俩对这个地方都很满意。因为房子大了,他便常常在家办小型文学沙龙。虽然影响力和名气还不能跟康沙首的沙龙以及传统派郑智的文学沙龙相比,但在圈内已有很多人知道了。他家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有的是文坛上的朋友,有的则是他带的学生和中文系的学生,甚至还有校外的一些慕名来求教的爱好者。这家伙其实半瓶子醋,不过倒是很有诲人不倦的精神,喜欢不懂装懂。文学这玩艺本就是一个很难说清的东西,只要头上有顶帽子,哪怕乱扯一通也有人叫好,故他在河西一带的文坛竟渐渐成了一个文学权威。
    这时,他回到家里,老婆就上来告诉他已经有客人等他老半天了。他一看,客厅里坐着两人,一个是他现在的女学生,叫卫香红,一个是中文系的教师白崇光。这两人经常来的,都显得很随便。卫香红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稿子说:“老师,我又写了一部校旱,您看看。”
    江风笑眯眯地看着她,接过稿子,坐在了白崇光的旁边,一边翻稿子一边问:“写的什么?”
    卫香红便把故事梗概说了一下。江风看稿子的时候,女主人给卫白两人泡来了散发出茉莉花香的浓茶。卫香红嘴很甜,说师娘您别客气,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说完她竟跟着女主人进厨房帮忙干家务去了。女主人怎么赶也赶不走。干完活洗过手她回到客厅,江风已把她的校旱看完,说:“你还是老毛病,叙述冗长繁杂,不够简练,该写的不写,不该写的又不厌其烦。不过人物骨架还算是立起来了,只是细节描写不够,这方面得下功夫啊!”
    卫香红颇颇点头,就连一旁的白崇光也是很佩服的点点头。然后三人就谈起了别的话题,主要是讨论文坛上的一些人和事。自然就免不了要提到时下的几个文坛风云人物。白崇说:“王朔居然能成大名,简直不可思议!”
    江风说:“他能成名自有他的道理,他的社会价值还是应该承认的。小卫你对王朔怎么看?”
    卫香红抿嘴一笑说:“我对他不感兴趣,我喜欢贾平凹。”
    江风就把眉头皱了起来,看了卫一眼,说:“喜欢贾平凹,这可不像我的学生,你的这种趣味是受了谁的影响?”
    “我并不是喜欢他的传统写法,只是喜欢他写《废都》的那种精神。他居然敢那样写,很了不起。”
    江风的表情就舒缓下来,说:“哦,是这样,那倒也是。中国文坛太干净了,确实也需要他这种叛逆。不过他也够惨的,你看他被人骂成什么样?不过可能敢当叛逆的人又不会在乎这个。”
    卫说:“对,他肯定不在乎,关键是这能使他更有名,这是最重要的。如果现在有谁想学他,可能就不会有这种效果。”
    白崇光说:“敢这样写的人永远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卫说:“不一定吧……”接着她又转向江风问:“老师,您说呢?”
    “他说得对,敢这样写的人想不引人关注都难。咦,小卫,你好像对这一套很感兴趣,是不是也想学呀?”
    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马上又坦诚地说道:“其实性是人类生活的主题,应该可以写的。我们以前思想封闭,不准接触这类题材,才造成人们现在的这种追逐心理,如果大家都放开来写,读者见惯不怪,实际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江笑道:“小卫,我第一次发现你的思想挺前卫的。”
    白崇光说:“她的作品和文学观都是很前卫的,要不怎么姓卫呢!”
    “是的,刚才读她的校旱我也有这种感觉。”
    卫说:“这都是你教导的结果。”
    江说:“前卫当然没错,但还得讲究语言,否则再前卫,也只能是个跛脚鸡。”
    说了个把小时,突然里间传来女主人训斥儿子做作业不专心的声音,完全破坏了这里的谈话气氛。卫白两人便告辞了。
    卫香红现在读大四,住在女生宿舍。白崇光跟她是在江风家里认识的,已经有半年多了。他见卫颇有几分姿色,便寻思占她点便宜,提出要送她回寝室。卫香红笑而不答,由他陪着走到了宿舍问口。卫的性格很活泼,一路说个不停,使白几乎无机可趁,在宿舍门口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大门,心里别是一番滋味。卫香红回到寝室,就有同学问她:“又去老师那了吧?”
    她嗯了一声。这时另外有个同学上来告诉她:“刚才下自习回来我在外面碰上了你的男朋友,他要我转告你,他们在麓山咖啡厅听音乐,要你回来后去跟他们汇合。”
    卫说:“我哪有男朋友?”
    同学说:“就是那个经常骑着摩托来找你的小伙子,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是什么男朋友,我们从小在一条街道上长大,现在不过经常在一起玩玩而已。”
    “骗谁呢,是男朋友又怎么样,谁也不能抢了你的。”
    卫懒得再解释,在寝室里喝了杯水,想了想,终于还是出去了。刚出大门,就听见前面摩托声响,  就知道那个人又来了。照面便骂:“这么晚了你来叫,叫死呀!”
    小伙子挨了骂还直笑,说:“大家今晚想聚一聚,少了你没意思,就逼着我来接你。”
    卫说:“你们的精力怎么这么好,一天到晚穷折腾竟然从不觉得累!”
    说罢她跨上了后座,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走吧,又是一个通宵。”
    为了搞创作,卫香红喜欢跟社会上的一些青年来往。有人便说她是个坏女孩,但她是不承认的,认为自己是在体味人生,了解社会,为创作积累素材。这个小伙子叫张桥,跟她一块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考大学。卫中了,他名落孙山,便进了一家公司,当服装推销员。他一直喜欢卫,可双方地位的差距使他慢慢灭了这颗心,便跟卫保持着朋友的关系。他原来还不太敢这样频繁地来找卫玩的,后来了解到卫想体验社会生活,便没有了顾忌,  经常把自己的狐朋狗友介绍给卫。他教会了卫喝酒、唱歌、聊天、性交甚至还要教卫吸毒。不过这到底太可怕了,卫不取吸。这小子读书不行,玩乐却很有一套,什么都懂,什么都走在别人前面,又善于花言巧语,故卫非常喜欢跟他在一起,觉得他就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张桥把卫拉到麓山咖啡厅,走进去,里面光线黯淡,人影幢幢。只听得一声惊叫:“啊,你终于来了!”
    卫就发现旁边扑过来一个人,正待细看,却已被人拖着坐在了一条长沙发上,眼前烛光摇曳,杯盘狼藉。抱祝糊的这个女孩叫六妹,是一个恋爱专业户,整天跟着这群小青年混吃混喝。对面还坐了几个人,都是卫认识的,无非是洪哥,虎子,彪矮子几人。大家常聚会,早已熟悉。他们都不务正业,只有卫是大学生 ,故他们对卫有一种特殊的敬重。六妹说:“找了你一晚上,上哪去了,是不是已有了男朋友?如果有了说一声,让姐妹参谋参谋,看他配不配你。”
    虎子就给卫倒酒。卫说:“这是咖啡厅,应该喝咖啡,喝什么酒!”
    “咖啡有什么喝头,跟喝中药似的,没一点劲,我们只是喜欢这里的气氛才来这里的,并不一定非得喝咖啡。”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干嘛一定要把我拉来,我明天还得上课呢!”
    六妹说:“是这样,洪哥明天要去广州了,大家朋友一场,就约好今晚陪他聚一晚,  喝完酒等会再去跳舞。”
    卫便问洪哥:“你去广州干嘛?”
    洪哥斜靠在沙发上喷云吐雾说:“我有个铁哥们在广州发了财,我想去投奔他。湖南这鬼地方没呆头,一潭死水,落后封闭,呆在这里我会憋死的。反正趁着年轻,去外面闯闯,广州机会多,只要有个人引路,不怕在那边站不住脚。”
    张桥说:“对,我支持你去,好好干,搞出名堂来了,以后咱弟兄几个也去投奔你。”
    虎子说:“你就相当于替我们当南下的先锋。”
    彪矮子说:“哥们,不会到那发了财就不认我们几个难兄难弟了吧?”
    “你这个逼就是喜欢把别人往坏处想。”
    六妹帮洪哥说:“就是,洪哥是这种人吗!”
    卫说:“好,去那也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为你的南下,这杯酒我一定要喝。”说罢她就把虎子倒的一杯酒喝了。她原来是滴酒不沾的,可为了更好的体验生活,她竟硬是用很大的毅力练出了酒量,现在一杯两杯根本难不倒她。洪哥冲她竖起大拇指说:“够哥们。到了广州我会天天想你的。”
    张桥提议道:“唱歌吧,唱一首送战友。”叫来服务小姐,要她放卡拉ok。服务小姐说没有。张桥就有些生气了:“怎么会没有,别人的咖啡厅里什么都有,你们为什么没有?”
    服务小姐厌恶地看着张,克制地说:“咖啡厅里怎么会有卡拉ok,你一定搞错了。”
    张桥大怒,把桌子拍了一掌就骂了起来。六妹忙劝张算了。张还在无理取闹,卫有点看不下去了,也劝他,他这才罢了,说:“本来觉得送别需要咖啡厅的这种气氛,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却想唱歌了。”
    六妹就说:“那我们就跳舞去吧,香红已经来了,我们也别老坐着,活动活动。”
    都无异议,便起身算帐,一齐离开了咖啡厅。张桥和虎子有摩托,便一辆车上挤三人,一行人山呼海啸地驶往荣湾镇的枫林舞厅。因时近午夜,路上没有警察,一路畅通无阻。枫林舞厅是省城少有的几家营业到凌晨三四点的舞厅。来这的人大多是一些社会闲散人员,故治安情况相当不好,经常有人打架斗殴,但无论怎么出事,却并不妨碍它照常营业。卫香红和六妹就专门陪洪哥跳。跳完了一场交际舞,接着就是迪斯科。几个人便一齐上场,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疯狂地扭动起来。卫香红的交际舞跳得不怎么样,迪斯科却蹦得十分出色。张桥问这是为什么,她说这是因为自己内心涌动着一种疯狂、暴躁的情绪,在一般发泄不了的情况下自然就要通过这种形式表现出来。“现在有一种很前卫的创作方法,叫做用身体写作。我就是在用身体写作呢。
    洪哥问:“那这种写作中包不包括性交?”
    卫便擂了洪哥一拳,大声地说:“当然包括。”
    洪哥便兴奋地叫了一声,猛地冲上来抱着卫就亲了一下,接着就在她身上乱摸。卫香红便急忙推开他,不高兴地说:“大庭广众,说归说,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我明天就去广州了,以后想动都没法动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带着一种美好的记忆离开吧?”
    “你少乱扯,刚才酒喝多了吧?”
    洪哥几次三番要冲上来搂着卫香红跳,都被卫闪开了。他只好把力气都发泄到了迪斯科上,更加使劲地乱蹦。
    已经有人开始拿出白粉来吸了。只几口,那人便好像上了发条似的,把迪斯科跳得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张桥便说:“我们也来吸一点。”他停了下来,不过身体依然摇晃着,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洪哥、虎子和彪矮子便立刻凑到他边上要烟。张桥每人发了一根烟,又给了六妹一根,见卫香红目不转睛地看着,便问她:“你要不要?”
    卫香红摇头,说:“我对你们最大的意见就是吸这种东西。我就不明白,这是要命的东西,你们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吸,这不是慢性自杀吗?”
    张桥满不在乎地说:“其实粉这玩艺没那么可怕,报纸上那些东西是为了让大家别吸故意夸大其词,吓唬人。我吸这玩艺没觉得什么不好,有时精力不行了,一吸反而精神百倍。”
    “是这样,香红,吸一支吧,吸了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六妹说。
    “我怕一沾就上瘾。”
    “哪有这么容易上瘾?”
    张桥把烟递了上来。卫香红想了想,刚伸手要接,又缩了回去。大家便笑她。洪哥便唱:“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
    卫香红便改了主意,对张桥说:“把你的烟给我吸一口。”
    张桥就把烟给了她。她吸了一口,但立刻就恐惧地吐了出来。在最关键的时刻,文化知识的力量到底还是给予了她决定性的帮助,使她在彻底堕落的边缘走了回来。
    六妹看到这情景就说:“算了,我们还是别诱惑她吧,人家以后到底是要当作家的。”
    虽然没有吸烟,但卫香红跳舞的劲头却并不比其他人差。
    这个时候的大厅,整个就像一只被捅翻了的马蜂窝,音乐显得既有节奏又杂乱无章。气氛便越来越热烈、疯狂。每个人的理智都降到了最低的程度,而感性则仿佛爆炸了似的在整座大厅里弥漫开来,甚至连那些固态的物质此刻都充满了动感。
    直闹了两个小时,大家终于被自己失控的情绪弄得精疲力尽了,这才接二连三的散去。卫香红和六妹累得恨不得就躺到地上睡一觉,几个男伴自然就搀扶着她俩出来了。一行人便来到了张桥的住处。张桥早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外面租了一间宽大的房子。其实生活上很不方便,他经常感叹吃不到母亲做的可口饭菜,但这样玩女孩方便,所以生活上的不便他就全都克服了。大家都累了,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后来洪哥最早清醒过来,见卫香红睡态可掬,不禁身上起火,就将她弄了。她知道怎么回事,哼哼了两声,便再没动静。这种事在他们这个小团体中其实是很平常的事。有时大家一起看黄色录像,边看边学,快乐无比。
    第二天早上,大家便把洪哥送到了火车站,然后就散了。卫香红回到学校,正是课间休息,有同学回来对她说:“你又迟到了,班主任今天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你。”
    她便气愤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是大学生,他们却把我们当中学生管理。简直令人气愤。上不上课应该是我的权力,我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反正考试你看我的成绩就是了,难道说上了课的就一定比不上课的成绩好吗!真是的,跟那些老一代的人,你根本没法说理。”
    她之所以这样冲动,是因为她心里现在涌动着一股创作的激情,同时她展望未来,觉得自己绝对是个作家的料,因此对上课这种事就看得非常淡。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这张文凭了,将来的作家头衔难道还抵不上一个本科文凭吗?她本来还是准备去上下两节课的,这会气愤极了,干脆一赌气,决定一整天都逃学。另外,从那股创作的激情来说,她也必须逃学,因为这种感觉可遇不可求,不是那么容易产生的。她记得哪位文学前辈就曾说过:写部书易,得灵感难。她写过不少的东西,似乎从来也没有产生过今天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一种生活积累的结果,她对它已经盼了很久了,盼得非常的苦恼,现在,它终于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她非一个人呆着去细细地品味、咀嚼不可。
    她便先去睡了一觉。中午,同学们吃过午饭都准备休息了,她才醒来。有同学好心地劝她最好还是少旷课,另有同学则有点佩服地说还是你活得潇洒。她都没听进去。她们跟她全不是一路的。她们只想怎样把每次的考试考好,毕业分个好工作。这种想法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羞耻,因为在她看来读了那么多东西,学了那么多东西如果写不出东西,那这中文系简直就是白读了。
    她去水池洗了把脸,然后就提着包外出了。去哪里她心里并没有个准,就决定先解决肚子问题。去一家饭馆吃了一笼蒸饺。感觉好极了,她觉得无论口感、味道还是文化意义,饺子都应该是中国面食之王。出得门来,她发现其实已经到了岳麓山脚。便想,干脆今天去独自游一游山吧,那种创作的激情和灵感再经过这种名山胜地的升华,定能使自己抵达文学的彼岸。她在爱晚亭转了转,捡了两片枫叶扔进了池水里。再去麓山寺拜了一回菩萨,默默祈求菩萨保佑从此能在文坛平步青云。张爱玲说出名要赶早,她已有些等不及了,再拖上一年如果不能成名她可能会发疯。最后她爬到了云麓峰,观满山枫林,看潮起云涌。这会她有一种非常奇怪,但也是非常愉快的感觉,那就是仿佛全世界都裸露在了她面前。
    确实,裸露,这就是她的灵感,她的灵感的精华。用身体写作,不就是一种裸露吗?现在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写自己身体的欲望。新潮,前卫,先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用身体来表现。她站在山峰上,冲着天空大声地喊叫了起来。她太需要发泄了。在眼下还不能马上用纸笔来表达自己感受的时候,这种喊叫自然就成了最佳的发泄方式。她要让全世界都听到自己的声音,都看到自己的发泄。
    下山时她便健步如飞,几乎是在小跑。她被那股激情憋着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把它全部迅速地释放出来。
    她不想回寝室,也不想去教室。她选择了一家茶馆。里面全是一些退了休的老头子在那喝茶聊天。平常她是很讨厌在这种场合出没的,可现在根本顾不得了,从皮包里取出纸笔就写了起来。她以自己为原形编造了一个故事,讲述现在都市青年郁闷、苦恼、颓废、荒唐的生活,讲述一种所谓边缘人对社会的集体意志的反感和对个人生命价值的觉醒,自然,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围绕着一个中心展开,那就是:性。这个构思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它就像一团面,一直在那默默地发酵,今天,它终于膨胀了起来。她的感觉确实好极了,那些精妙的文字,仿佛不是想出来的,而是从笔端自然流泄出来的,倒跟她没什么关系。她根本不去注意茶馆里的那些人,对她来说那些糟老头好像根本不存在。她眼里只有自己笔下的人物,只有那些人物的喜怒哀乐才能打动她。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11点。茶馆要关门了。店主上来很客气地对她说:“抱歉,你明天再来吧,我们要关门了。”
    她抬头痴痴地看着他,很不愿意离开的样子。店主便说:“这样,你明天来我不收你的茶钱,但今天真不行了,回去晚了没法向老婆交代。”
    她只好收拾笔纸装进皮包离开了茶馆。好在她的这篇短篇校旱大部分已经写好,只剩一点扫尾工作,影响不大。她甚至有点感谢那个老板,因为她忽然觉得可以把他也写到作品里去,他同样属于一个边缘人,一个连晚回去一点都不敢作主的人。可见每个人活着都是很辛苦的,都是在竭力的压缩着自己,支撑着这个社会。可恨的是社会却从来不把他们这些小人物当回事。回到寝室,宿舍已经熄了灯,同学们都休息了。她根本睡不着,她觉得心里依然涌动着那股澎湃的激情,再写个通宵都没问题。便点上一根蜡烛,在微弱的光线下继续写那篇校旱的结尾。同学们都发现了她,便很钦佩地看着她说:“真用功啊!”
    “一个作家就这样诞生了。”有人感叹了一句,然后翻过身去躲避烛光,很快便入睡了。
    她一直写到凌晨3点,终于完成了。她走到窗前,看见外面有微弱的光亮,以为黎明到来了,便大叫了一声:“啊,我的黎明!”
    她的这种迫不及待想迎接黎明的心情使她的作品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她以为这篇校旱一定能赢得江风的赞赏,哪知听到的仍是过去那句话:“还得修改修改。”但江风这次到底还是给了她一点希望:“不过大致上还是可以的,就是裁减上得更精致一点。码字如同老农耕种,需精耕细作。稍一马虎,收成就会受影响。”
    第60章        卫香红灵感如泉涌      白崇光骂文渐悟道
    卫香红这些天便被夹在一种亢奋和一种失落的情绪之中,时而喜悦,时而愁怅。她把她的校旱给寝室的同学看了,她们都认为她写得很好,但一致认为这种校旱不可能发表。有人说:“太黄了,卫香红,你也真敢写!”
    有人马上接上说:“她干都敢干,有什么不敢写的?”
    卫香红便骂这人:“扯你娘的臊,谁干了?”
    “既然没干,那你怎么写得这样逼真、这样传神呢?”
    “照你这么说,写得好的校旱就是作家亲身经历过的,那曹雪芹就该真有过跟薛宝钗和林黛玉恋爱的经历,鲁迅就真该有过当阿Q的经历罗?这是文学功力的问题,亏你还是学中文的,连这种常识都不懂!”
    “哟,口气好大!曹雪芹和鲁迅我承认他们是功力,但你不可能有这种功力,你只能是亲自实践的结果。”
    卫香红气得就跟这位同学争吵了几句。但她的气很快就消了,毕竟人家没说错。她很不解,自己在社会上的生活她们是看不到的,怎么却能一口咬定她在外面一定很风流放荡呢。后来她还是想明白了,她们大概是根据一些蛛丝蚂迹产生的感觉吧,别以为人家当不了作家就感觉迟钝,其实现在这世道下的人,谁也不比谁笨。她感觉自己的名声可能已经有点臭了。这使她不得不对自己的这种写作方式进行了一次严肃认真的反省。如果这种作品真的发表了,可想而知她将遭到多少辱骂和攻击,名声会比现在臭不知多少倍。她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是否真的能不在乎。这种顾忌就又给她添了一分苦恼。
    但每每这种苦恼加重时,她就能听到一个声音:出名要赶早啊。张爱玲的声音就好像有一种魔力,在她即将返回传统世俗的生活方式中时死死地拖住了她。从精神上来说,她缩回去也许只需要退一厘米就可以了,但就是这一厘米,她竟然怎么也退不了。她从前是很瞧不上张爱玲的,觉得她那种搞法老土,根本无法适应现代人的口味。但现在她不得不改变看法,对张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张居然只用这一句话就完全把她控制了,使她好像不得不在她指定的一种轨道上运行。她隐隐觉得传统的力量其实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微弱,似乎关键时刻还得靠传统。真是太有意思了,她要坚持走前卫的路子,最后却还得靠传统来推一把。
    生活就是这样跟人开玩笑的。
    她想清楚了。只要有名,不管香的臭的,都是好的。
    她不禁来了一股气,一股想跟全世界做对的气。她觉得还干得不彻底,应该再写得露骨一点,让陕西那个姓贾的作家都望尘莫及,自叹不如。她便又旷了两天的课,专门跑到岳麓山的清风泉茶室,一杯云雾茶,一包相思豆,一袋话梅,一只鸡腿,然后就是一整天对那篇校旱的修修补补。曲涧鸣泉,松窗竹户,云雾风影,闲云野鹤。两天下来,校旱就弄成了,读了一遍,自然是更黄了,有些章节甚至都叫她自己脸红。但她也觉得应该这样,这样更好。当然,最令她满意的还是语言方面的进步,她觉得江风看了,应该再不会要她继续修练了。
    这天,她便拿着稿子来看江风。
    江风的客厅里又是满屋子的人,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时下文坛上的一桩公案。众说纷纭,谈了半天,自然谈不出什么名堂,便又谈到了现在最让中国作家们关心的诺贝尔奖。分为两派意见,一派认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确代表了当今世界的最高文学成就。别一派意见则认为诺贝尔奖纯粹一家之言,无非是它历史悠久一点、钱多一点,所以就被人关注。
    胡义文说:“不承认诺贝尔文学奖的人,我认为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徐景升听了大为反感,说:“你不能因为别人有不同意见就这样给人下结论。给人下结论是最容易的,我们也可以随随便便给你安顶帽子,比方说洋奴。这样有什么意思呢,你得以理服人,讲道理嘛!”
    “那好,就让我们听听你们到底是什么道理?”
    霍新朋就给徐景升点了一根烟,说:“老徐,慢慢的开导开导他们。”
    徐就不紧不慢地说:“那就从最根本的地方谈起。我且问你,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些评委是怎么产生的?无非就是瑞典皇家文学院的那帮老东西挑选出来的。我就奇怪了,难道说他们那帮老东西挑的评委能做为世界文学的代表吗?我再问你,评委中有几个人懂中文,他们有什么资格评价中国的作品?”
    “可以翻译吗,难道非得看你的原文才叫懂,你这话问得才好笑呢!”
    “这正是我要谈的问题。文学作品能翻译吗?我一向认为,文学作品是不能翻译的,因为文学的本质是语言,而谈语言必谈它的韵味,可是这种韵味,一翻译就什么都没有了。文学作品一经翻译就成了另外一部作品,跟原著完全拉长了距离,也许更好了,也许更差了。如果是更好了,那倒罢了,可如果是更差了,那根据这个标准来评价原著不是很可笑吗?文学的这种语言差异根本没办法消除,所以我说文学上不存在一个什么世界奖。它不同于科学,因为科学无国界。”
    霍新朋拍了几下巴掌说:“说得好。中国文坛总的来说就是急功近利,心态浮躁,有些人啊,就恨不得马上抱个诺贝尔奖回来,以为自己就攀登到了文学的顶峰了,以为自己就超过鲁迅了。别说还没人做到,就是有人做到了,那又怎么样,难道要我们根据诺贝尔文学奖来重新排座次吗?”
    胡义文立起眼睛大声问道:“难道中国文坛不该重新排座次?那么多鸡鸣狗盗、欺世盗名之徒,那么多名不副实的所谓巨匠、大师,难道我们应该继续容忍那些人享受不该他们享受的荣誉吗?”
    “说得对,应该重新排座次,”徐景升说:“但不能以诺贝尔奖的标准,而只能以我们中国文学的艺术标准。”
    “如果中国文学的艺术标准跟诺贝尔的标准是一致的呢?”
    霍新朋严肃地说:“绝对不可能!除非你数典忘祖,妄自菲薄。”
    徐景升问江风:“你是什么态度?”
    “过分抬高它是不对的,过分贬低它也是不对的。”这时他看见了卫香红、白崇光和几个中文系的青年教师,便问他们:“你们呢,我倒很想听听你们这些所谓新新人类对看法?”
    卫香红笑道:“我们不管它什么诺贝尔还是贝诺尔,反正我们按照我们的思维方式搞文学,理解文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拿什么奖无所谓。”
    白崇光则说:“只要是个奖,就是好的。”
    那两派名家们都没有得到这些新新人类的支持,便一齐朝他们露出不屑的神情,好像在说:你们懂个屁。争论了半天,后来都累了,时间也不早了,徐景升先提出要走,其他那些住在城里的人便也跟着说走。客厅里便只剩下卫香红这些本校的人。
    白崇光问卫香红:“又写了什么东西没有,我拜读拜读?”
    卫香红很奇怪,心想这家伙怎么知道我是又来送稿子的。她不希望让他觉得自己这么频繁的打扰江风,便说:“我能写什么东西,纯粹好玩。听说你一直在写文学评论,你是研究什么的?”
    白崇光说:“我什么都研究。”
    江风便白了他一眼:“少吹牛。”
    白崇光便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主要研究当代文学,尤其对你们先锋文学很感兴趣。我看过几篇江老师的理论文章,很受启发。说真的,江老师,我很想跟你学学这方面的经验,就当是你的编外弟子吧,你可别嫌弃我!”
    江风听了白崇光的吹捧,颇有些得意,表面却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什么弟子,你们这些新新人类一个比一个狂妄,能当谁的弟子!你有文章拿来我看看就是了。说真的,我还没见识过你的文章呢,光听你嘴巴说得多。”
    白崇光说:“我大概也就是一嘴把式。”
    “嘴上能说的人,手上多半也能写。”
    “我其实写了不少东西,就是怕贻笑大方。”
    “那有什么可怕的,你看卫香红,一有新作就拿来给我看,搞文学的不能只是狂妄,还得有这种虚心求教的态度。否则你的狂妄才会真的贻笑大方。”
    卫香红见江风说到这了,便也不想藏着了,就从身上拿出那篇校旱,请江风指教。江风笑道:“你真是快枪手呢,就像母鸡下蛋,一天一个。”说得大家都笑了。卫香红没想到江风会说得如此粗俗,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是觉得江风这样随便,说明他没把自己当外人,是可以真正帮助自己的。不高兴则有点说不清楚,她总觉得江风的言谈话语里藏着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
    这些人坐到很晚才离开江风的家。白崇光又把卫香红送到了女舍门口。他还是老毛病,既心怀鬼胎,又不敢放肆,好像每句话都陪着小心。卫香红这方面比他精明多了,看着他那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觉得特别有意思,还故意逗他,然后将他甩在了女舍大门外。
    卫香红几天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因为校旱完成了,没什么事情可让她牵挂的。虽然她知道要让校旱发表,还有些事情要做,但那些事不值得她陪上自己的睡眠,第二天她有的是时间来思考它们。
    她等了一天。第二天准备去江风家。但她想了想,觉得急了点,便临时改主意,晚上去找张桥、六妹他们喝酒了。喝得半醉,便又一个晚上没有回寝室。次日她甚至都没有心情赶回学校上课。她现在对上课是真的越来越厌倦了。她简直不知道在课堂上能学到什么东西,更不知道那些教了一辈子文学课的中文系的教授和教师们能教授她什么东西。听一个一辈子没在文学上搞出名堂来的人讲文学,如果说能有什么收获的话,那简直滑稽。她当作家的愿望不是一天天的增强,而是每时每刻的增强。她太喜欢作家这个职业了,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理想的职业。
    张桥奇怪她为什么不去上课。她开玩笑地说:“我跟你去搞推销算了。”
    张桥十分惊讶:“怎么啦?”
    “我想了解世态炎凉,百味人生。我发现我走错了路。读这种鸟大学干什么,我应该直接去读社会这所大学。”
    “真的走了这条路,你可能更后悔,会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去上大学。”
    她想想也是,至少不读大学就认识不到江风,就不可能跟文坛有如此近的接触,而要单靠自己的力量登上文坛,那可就不好说了。她叹道:“人啊,都是在一行厌一行。”
    这天,她想晚上无论如何也该去江风家看看了。可再一想,江风家客人多,七嘴八舌一闹起来,就不好求教文学上的问题。便决定去岳麓书院找他。她来到书院,忽然被里面的那股儒雅的气息吸引住了,便四处逛了一圈,看了一些名人碑贴,读了一回圣人训教,叹了一回千年的沧桑,然后就寻到江办公室来了。江的办公室门大敞着,里面没人。她正进退两难,江风却从外面回来了。他见她探头探脑,便起了逗弄她的兴趣,故意喂了一声:“谁呀,鬼鬼祟祟的?”
    她打了个激令,回头看清是他,便捂着胸口说:“要死呀你,会把我心脏病吓出来的。”
    “什么我吓你,分明是你吓我。”他走进办公室,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她进来。
    “这话才没有道理呢,我怎么倒吓着你啦,难道你比女孩子还娇贵?”
    “我是怕来了贼。”
    “越说越没边,我倒像贼!那我走。”
    卫香红知道江风是开玩笑,但这种玩笑既不幽默也无趣味,让人很不舒服,故她反而有点当真,生气地要走。江风也感到自己的玩笑不恰当,急忙赔笑脸,把她手臂抓住,自己轻轻抽了一个耳光,说:“我该死。”
    她便顺着他的手势栽在了一只竹靠椅里,说:“我真羡慕你,工作又轻松,又可以搞文学。”
    “工作轻松不假,但……”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但搞文学,说起来惭愧。花的时间不少,成绩却不多。唉,文学这玩艺,害人呢。你年纪小,还体会不到。”
    “少在我面前装老成,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两人说了几句笑话。江风便问:“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问问我的校旱。”
    江风就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说:“怎么啦,这么古怪地看着我?”
    “我说卫香红小姐,你也真敢写呀,贾平凹都得来拜你为师了。”
    “你认为那样写不行吗?”
    “我是认为行的,但恐怕敢发的人不会这样认为。这一次比上次写得好多了,书里的主人公梅子,那就是你吧?”
    卫看着江愣了一会说:“不是。”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就是的。你以前的水平我不是不知道,不可能进步这么快,唯有写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才可能写得这么好,这么真实。真没想到,卫香红,你还是一个挺风流的女学生呢!”
    卫的小脸蛋和小嘴巴就扭来扭去撇来撇去,做出很冤枉的样子:“唉哟,艺术人物怎么跟现实里的我联系起来?”
    但她越否认,江风就越认定是这样,搞得她最后没有办法,就赌气似地把吊在竹椅里的两条腿往前踹踹了几下说:“好好好,你非要说是那就是吧。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能吃了我?”
    江风就嘻皮笑脸说:“既然是的,那我就也想成为你校旱中的那种所谓泛爱的朋友呢,总不至于我在你眼里会比不上梅子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吧?”
    “正因为你比他们强,你有文化教养,所以应该跟他们不一样。”
    “文化是用来做学问的,教养则是用来装门面的,跟这种事不搭界,别扯到一块来,我江风可不是吃素的。”
    “你不吃素,那吃什么?”
    “我也吃荦,而且不怕你笑话,嘴特别馋,看见好东西就想吃。”
    “想吃就吃呗,鸡鸭鱼肉,随你怎么吃,跟我说什么!”
    “当然得跟你说,我想吃的东西在你手上。”
    文坛上的男盗女娼的故事不计其数,江风耳闻目睹,亲身经历,早见惯不怪,所以说这种明显挑逗的话他一点不觉难为情,还大模大样地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了,回身点燃了一动烟,跳到桌上坐着,也学着卫的样子将两条腿甩来甩去。
    卫香红在情场上身经百战,再一个出于体验生活和进行身体写作的需要,根本不把男女之事当回事。江风的表现一点也没吓祝糊,实际上她为这种事早做好了心理和身体上的准备。不过,在玩真的之前她自然要装模做样一番,跟江风言来语往,打了一场嘴仗。打累了,两人这才真正上路。
    这天,江风便把卫香红的校旱寄给了李真,还给李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要他务必帮忙把校旱发出来。李真这时还没看到作品,嘴里答应得很干脆。江风以前也推荐过作品,都没砸牌子,他很相信他。等看过才知道原来是这种东西,不禁犯了难。给江风回了个电话说:“怎么着,想要我玩邪的呀?”
    江风故做轻松的口吻说:“什么邪的,各行各业都有流行时尚,文学上的流行时尚就是这个,你别保守了,学着玩玩吧,包你的销售量一下飚上去。”
    “可我怎么向上面交代呢?万一事情闹大了,眼看即将到手的那顶主编乌纱帽可能就靠不住了。”
    “我了解你们出版界的情况,没这么严重,说不定你还会因此得些好处呢。要知道现在省里那批管文化的头头,嘴上讲原则,骨子里很开放,自己按兵不动,但都希望别人干。”
    “谁干了,万一出了问题,他就是替罪羊。”
    “唉,胆子放大点,不会有问题的,你也太谨慎小心了。都什么时候了,发个这种东西如果还有问题,那不是历史的倒退吗?绝对不可能的。”
    李真心想:你他娘的什么事也不会有,当然这样说了,但老子毕竟得冒风险。他很想回绝江风,可不巧得很,他现在正好有一部文论集交给了岳麓大学出版社出版。这部书他原是想给湖南文艺出版社的,但现在的出版社都讲效益,认为给他出书肯定是亏本买卖,文艺出版社就婉言回绝了他。他没奈何,只好找到江风帮忙要自费到岳麓大学出版社来出。因岳麓出版社属岳麓书院管,这种忙对江风来说小菜一碟,立马就给他搞定了。因这么一层关系,他就不好不给江面子了。想了想,他说:“让我考虑考虑。”
    江风也知这事让他犯了难,就没逼他,只说听他的消息。
    卫香红因从没发表过东西,对这种事现在自然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三天两头就要来江风这里探消息。江风说:“这事你别急,人家下面三期的刊物都已经排好版了,你这篇校旱就算要发也得等至少三四个月。”
    她便禁不住叫道:“啊,三四个月啊,我的天!”她顿时就晕了过去。他知道她是神经质,拍了拍她的脸蛋,说:“饭得一口口的吃,文学上一夜成名的事是没有的。但你肯定会引起轰动的,这点我敢担保。”
    这天,她便又来书院找江风。他见了她就有些不高兴了,说:“叫你有事去我家里,我家人来人往,没人会说我们闲话,但这里就不同了,我的工作常葫,你前两次来就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鬼鬼祟祟地问我你是干什么的。今天让人看见就更疑心了。”
    她说:“我是没办法,有急事才来的,你以为我想缠着你呢,你还没这么大的魅力。”
    “什么事不能去我家说?”
    “我怕你老婆听见了会跟我拚命。我这月没来例假,心里泛酸,感觉是有了,怎么办?”
    “是我的吗,你没搞错?”
    “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一听到这事就只想逃避责任。”
    江风便笑:“你是风流万种,到处留情,我不得不防呀,如果是别人的,却叫我替他背黑锅,那我不是天大的窦娥冤吗?”
    “绝对是你的,因为你动跟别人动不一样。别看你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方面还挺有功夫的,打你之后我就总觉得不太舒服。”
    江风便立刻挺起胸膛拍了两下说:“开玩笑,我老婆以前花似的,但你现在看她,被我糟蹋成什么样子。功夫如果不到家,敢跟你卫香红小姐比划吗?”
    “你承担责任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气魄,那就是条真汉子了。”
    “我不是想逃避,只是想搞清楚,才好履行责任嘛!”
    “我如不知道肚子里的东西是谁的,那这22年就算是白活了。”
    江风不愿被这个知识女性看扁了,就想开了:唉,较什么真,反正自己已占了便宜,就只当是自己的吧,替她清理干净,也算我江风做人有始有终。就说:“这样,明天我带你去四医院看医生。不到一个月,不需要流产,吃点打药就行了。”
    “听说师大那边有家私人诊所,专门做这个生意,收费很低,我们去那看吧?”
    “我告诉你,”江风指着她用上课的那种口吻说,“这种事最好是找正规医院,别心疼钱,趁早搞好了事。去找那家私人诊所,他负责倒罢了,如果不负责任,弄出问题来,事情反而大了,万一让学校知道,我的天,那是什么结果,想过吗?”
    “行行,还是你想得远,就依你。”
    第二天,他就带她去了四医院,对医生谎说是夫妇,不想要孩子。那医生见他俩不像夫妻,有点无聊,便要结婚证看。江风说谁看病带结婚证呀。那医生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用怀疑的眼光瞥他俩。卫香红出来后说:“吓得我心惊胆颤。这些医生的心理真阴暗。”
    打药吃下后很快便见了效。这天,卫香红来了红,感觉好多了,晚上便来江风家玩。白崇光也在,见了她就嘻皮笑脸地调戏她:“一向不见,卫小姐瘦了,但更漂亮了。”
    江风也跟着调戏她说:“有了爱情的滋润,当然就漂亮了。”
    卫香红便瞪了江风一眼说:“爱情?哪有爱情,地上捡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本小姐至今名花无主,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白崇光说:“怎么叫名花无主,我不是在这吗?”
    “呸!”
    江风说:“对,我看白崇光跟你很般配,我就做个媒,把你们凑到一起去,怎么样?”
    白崇光说:“谢谢江先生成全。”
    卫香红说:“你谢他,那叫他配给你就是了。”
    江风说:“你别瞧不起人家,人家以后肯定是评论家,专管你这作家的。”
    “那等他当了评论家再说。”
    江风就对白崇光摇头说:“没办法,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势利,所以你得努力啊,不在文坛出人头地,可没有女孩子爱你!”
    “先生见教得对。我今晚就是专门来送稿子请教的。”说罢白崇光从身上掏出一叠稿子,交给江风说:“这是我近来写的一篇文章,评论贾破志的《百年寂寞》,您看看行不行?”
    江风把稿子接了过来,说:“呀,出手不凡,一打头就要贾破志的好看。”
    卫香红问:“贾破志又出书啦,他那老土的写法现在也好意思出书!”
    白崇光说:“你说他老土,可那家伙居然也想赶时髦呢,居然有点向前卫派发展的迹象。”
    “《百年寂寞》?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既别扭又耳熟呀?”
    “哎,这就对了,他就是根据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起的这个名字,内容和写法基本上也是模仿《百年孤独》。本来也没什么,可他们那派的评论家居然吹捧说这是他首创的一种文体。可把我给气坏了,捧臭脚也不该是这么个捧法,不是明摆着欺负天下人不识货 吗?所以我想揭穿他们,就不知道哪家报纸愿意给我发表。”
    文章不长,江风很快就看完了,对白崇光说:“放心,这篇文章我保证替你发表出去。、
    卫香红问:“是不是写得很好?”
    江风就递给她看:“确实写得好,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文章。我只听说了贾破志的《百年寂寞》,没看,哪知却是这种东西。骂得好,白崇光,骂得好!你这文章还太客气了,温和有余,猛辣不足,不过就这也够他喝一壶的。”
    “我还以为自己骂过头了呢。”
    “文坛上骂人,哪有骂过头的?从来只有骂不够的。我跟你说,他们看了你的文章,肯定会反击,从现在开始,你要准备怎样应对他们的反击,不要担心产生不了影响。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文人,就怕文坛无非,来了是非,个个都会欢迎。”
    白崇光就有点尴尬地说:“这样说不太恰当吧?”
    “有什么不恰当的!你还没入道,刚刚站在这个门槛上,所以,听了我这话觉得不是味道,等以后你习惯了,就会知道,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曾经被我们看得那样神圣的文学,到头来实际不过是我们养家糊口的一种方式而已。不过当然还得承认,这种方式是比较有趣的,让人百玩不厌。我是过来人了,现在不再像过去那样气盛,不喜欢掺和,只喜欢看看热闹。现在应该是你们的天下了。”
    白崇光违心地恭维说:“没有你们前辈的指引,我们晚辈也难成事。”
    卫香红听了这话直想吐。但脑子里马上就闪出了自己拍马屁的情景,比白更露骨更下贱,便马上垂下头想:这就是文坛。她把白崇光的文章读了一遍,不觉对白崇光有点刮目相看。以前她觉得白就是一个教书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白表现出来的那个意思,她才没有给予积极回应,但以这篇文章看,这家伙似乎不是只会教教书,他甚至让她改变了一些对文学评论的鄙视心理,觉得这类文章只要写得好,其实也是很有看头的。白崇光在文学里旁征博引,讽刺挖苦,气势逼人,进退有据。她忽然觉得应该跟这家伙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故尽管她对文章里的有些观点不能认同,嘴上却说:“确实,写得好!”
    她的赞扬比江风的赞扬更令白崇光受用,便冲卫投去了别有深意的一眼。卫香红不觉暗笑,这家伙给点零食就张嘴
    这一晚谈话直到深夜。卫香红本是想问问校旱的,因谈了很久白的稿子,她不想凑这个热闹,就没提这事。却是江风送她出门时要她放宽心,明天他要进城开个会,顺便去潇湘晚报送白崇光的稿子,然后再跟李真联系联系,应该问题不大。她没说话,只是点头。江风见她的神情有些郁闷,就想明天一定要给她把事情办下来。
    次日,江风就进城去了。要开的这个会是省文联举办的,专门邀请省文坛的一些名作家和名评论家,还有一小部分资深编辑,一起讨论当下省里文学事业创作枯竭,后继乏人的问题。在会上他很积极地发言,又不失时机地把传统派文学冷嘲热讽了几句,言下之意似乎这种情况主要就是因为那些传统派作家影响力太大,以致妨碍了省里文学事业的发展。当时就惹恼了几个传统派的人,眼看就要跟他争起来了,主持会议的文联主席急忙打圆场,把双方的火气压了下去。
    散了会,江风就去了潇湘晚报社,把白崇光的稿子给了胡义文,说:“这个家伙我观察他很久了。其实他的文章水平早就可以了,但我一直摁着他,就是想饿着他,憋着他,他果然就给了我一篇有分量的东西,你看看,保证满意。”
    文章不长,胡义文一下就看完了,说:“嗯,像个快枪手。只是贾破志那人我倒还比较喜欢他,他是农村出来的,平常也不爱惹事生非,偶尔碰面我们还能谈几句,拿他开刀,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呢!”
    江风便卑鄙夷地说:“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妇人之仁啦?文坛是个杀戳场,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么久闻不到硝烟味了,怪不舒服的。再说你这破报纸,再不弄点猛料,只怕就得关门了。”
    “这倒是,”胡义文开了一根烟说,“他娘的,现在的观众胃口越来越刁,难侍候呢,报纸内容稍稍不如意,销量就看着往下掉。”
    “省里的作家就数贾破志有钱,不仅校旱卖得好,还有他那破字,什么玩艺,鬼画桃符的几个毛笔字,居然也能卖钱,听说他一幅字至少1千,比书法家还高。不搞他搞谁呀!”
    两人乱扯了一气,胡义文说明天让白崇光的文章见报。江风就走了。他又来到《湘江之滨》杂志社,一进李真的办公室,李真就朝他嚷了起来:“哎哎,来得好来得好,我正要打电话找你!”
    “什么事?”
    “刚才我跟董卫国联系了一下,问他岳麓文学奖还办不办。那个狗贼,骂了一通娘,说我们去年办事怎么怎么不规矩,诳得他多出了一些钱。我说你怎么还记得那碴罗,一个大老板,还在乎那点小钱吗?”
    江风说:“就是,这些资产阶级,做点好事都是一副为富不仁的嘴脸。”
    “他可能也有点开玩笑的意思,我说了他几句,他就不再提了,直说办办办,老子好事做到底,免得你们这些臭文人写文章骂老子不仁义。今年他还是好,我原想能有去年的水平就不错了,他却把价涨了上去,说出10万,奖项还是跟去年一样。”
    “好好,这狗贼说话不像个人,办事还是可以的。”
    “他要我跟你联系,明天请我们在玉楼东吃饭。”
    “今年我俩干组委会,都不当评委了。”
    “那是当然,当评委净给他人做嫁裳,划不来。这次也让别人给我们做一回嫁裳。房劲松那个老东西就不请了,请徐景升吧,让他当评委会主席,你说怎么样?”
    “好是好,就是这样的话肯定授人以柄。”
    李真就往靠椅上一靠,搔着头皮说:“我知道是这样,可不让他当主席,换了别人对我俩来说都不保险呀#葫以我想来想去,觉得与其让自己去冒一无所获的险,倒不如干脆就这样,随他们怎么说,反正那些人有事没事总是要跟我们过不去的。再说我们也不会任人宰割啊,以前跟我们过不去的那些人,谁又真正占到过便宜,我们又什么时候真正让人弄得抬不起头来?”
    江风就说:“也对。那就这样吧。徐景升如果还靠不住,那我们阉了他。”
    “放心,他是我们喂肥的,岂敢忘恩负义。”
    谈完了这事,江风便问卫香红的校旱。
    有了文学奖这个喜事一冲,李真对待卫香红校旱的那种警戒的心思也就散了,说:“你老兄非要抬举一个女作家,我能说什么呢,她的校旱这期就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头条,倒要看看她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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