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程易生违规担保 黄建国不纳良言
接下去一个星期宋海棠就到处找人,想方设法跟北京方面的有关人员联系,请他们把事情摆平了。她还召集了一些了解自己公司底细的人开会,给大家发了一笔可观的奖金,请大家替自己想想办法,尤其对财务部的人特别重视,希望他们把那些有问题的帐目抹干净。宋世和对这些事却不是很积极,宋海棠很是生气,他就说:“我看,你现在办的这些事都没什么意义,如果上面真要动你,这些措施能使你躲过去吗?如果上面不是真要动你,那又没必要如此。所以我觉得为今之计,最好是赶紧出国,先避一避,看看这里到底什么动静,没事再回来。”
这条路宋海棠不是没想过,但对她来说实在太难接受。“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想严重点有好处。”
她愣了半天说:“再看看吧!”
这一份不舍之心终于使她付出了自由的代价。
又过了几天,各方面传来的消息都不太好,宋海棠预感到可能必须走了。这天,那个曾给她打过电话的省领导又来了一个电话,说:“我不怪你没想到这一点,但难道你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劝你应该走吗?噢,看看你用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到了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
“我哥劝过我走,但我想再看看。”
“那你是头猪!”骂完省领导就把电话挂了。
宋海棠心直乱跳,再不敢多想,叫来宋世和说:“收拾东西,快走,先去深圳提那笔款子。”
宋世和说:“不要管那笔钱了吧,到了外面还怕挣不到钱!”
“反正要从深圳过境,从广州走我不太放心。”
兄妹俩就赶紧把家里的事料理了一下,向父母交代了一些资金方面的情况,然后两人带了几十万现金,宋世和还带上了老婆,因她是公司的财务总管,脱不了干系。三人急急忙忙买了三张机票飞到了深圳。先去了深圳的公司总部,向香港一家银行转了几百万帐过去,诸事完毕,三人这才来到罗湖口岸。
三人的护照都没问题,但海关主要负责人却鸡蛋里挑骨头,找了几个地方,硬说有毛病,将他们拦住了。宋海棠便知道人家已经不允许自己出境了。宋世和终于发了一回脾气,骂她愚蠢,总是拖拖拖,现在好,把自己给拖住了。她再不敢摆出那副高傲的贵妇人的样子,任由哥哥数落了一回。三人只好返回湖南。省里有关她的报道铺天盖地,有文章说她偷逃税几百万,还有文章说几千万,市民们议论纷纷,都骂她该死,这回看她怎么打这场官司。
宋海棠一回到家里,就有税务局的人上门来了。领头的就是那个跟她有过节的处长。这回他没有显得那么义愤,甚至嘴角带出了一丝微笑,慢条斯理地对她说:“宋海棠,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省城,我们随时会找你的,明白吗?”
“不就偷漏税的事吗,你这么神气干嘛,老娘进去了难道你就能升官发财是怎么的!再说中国的政府官员,最好都悠着点,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了。”
那处长倒被她咽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宋海棠被软禁了几天,闷坏了,忽然觉得身上晦气太重,应该去麓山寺烧个香,也许情况会好一点。这天便约上宋世和和嫂子,一齐驾车上了岳麓山。在寺里拜了拜佛,烧了一大把香,还给功德箱里捐了几百块钱,似乎心里踏实了一些。下山的时候宋世和突然要宋海棠转道去学校他家原来的房子看看。这几年父母都是跟着他们住的,学校原来的房子便租了出去,每月可以收千把块钱的样子。他们自然不希罕这笔钱,父亲就发善心去希望工程认了几个乡下的穷孩子,负责他们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一直要供到他们大学毕业。宋世和说:“现在得跟那户人家说说,下个月房子不租了。”
宋海棠听了这话就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三人来到原来的房子里,跟租房的人说了一下。租房的人知道宋海棠现在碰到了大麻烦,表示非常理解他们,并且还说:“不要紧,我们都是你的影迷,希望你有问题就把问题讲清楚,以后继续演戏给我们看。到时这房子又空了,我们再来租。”
宋海棠不知道该谢谢这个人还是怪他不会说话。
黄昏的时候宋海棠和哥嫂离开了学校。这时她的情绪似乎有点恍忽了,在一个山口处转弯时方向盘没掌握好,跟从另外一个方向转过来的小轿车撞了一下。责任显然在宋海棠,宋世和却大怒,立刻下车对那辆车破口大骂。那辆车里的司机却没这么大的火气,只从车窗探出脑袋来说:“到底是有一个大明星的妹妹撑腰,这么大的脾气!”
宋世和定睛一看,原来是周正涛。便马上把怒脸收了起来,笑了笑说:“哟嗬,周老弟啊,真没想到是你,这么久没见看来你有进步了,可以开着小车子回来了,这是公车还是私车呢?”
“私车我买得起嘛,当然是公车。”
宋海棠早认出了周,没有下车,只是探出脑袋来说话:“听说你当了副区长了,恭喜恭喜啊!”
“唉,还是给人当奴才, 何喜之有!不像你,现在报纸上连篇累牍都是你的消息,可你却还可以到处遛达。”周正涛说的是真话,这些天他一直在看报纸,觉得从形势上看,宋海棠这次的麻烦跟过去的所有麻烦不一样,恐怕在劫难逃,哪知却在这碰上了她,他以为她又会跟以往一样逢凶化吉,心里不禁大为感慨,是真的很佩服她。但宋海棠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觉得周在讽刺挖苦自己,立刻有些不高兴。不过也不好再摆明星架子,就把脑袋缩了回去,叫宋世和上车,说:“都是熟人,算了。”
周正涛自然不同意这样处理,一来责任完全在宋海棠,二来宋又是一个有钱人,偷漏税都可以上千万,那财产就更不用说,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她应该赔偿自己车子的损失费。可因是老同学,他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个意思,就在犹豫间,宋海棠一踩油门,把车开走了。周正涛突然觉得不行,便冲宋海棠小车的背影喂了一喂,但她哪里听得见,再一眨眼,她的小车已经从一个弯道处消失了。
“妈妈个逼,这婊子车盘子倒是耍得挺活泛的。”
他下车来把车子检查了一下。左车灯给撞坏了,车盖也撞得变了点形,估计修理费至少得要3、4千。这笔钱对他来说倒不是难事,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能报了,但毕竟自己刚当副区长,如果让人知道,肯定要说闲话。他实在有点气不过,就又往宋海棠消失的那个方向看了看。到底念老同学的情份,摇了摇头,彻底灭了找宋海棠赔偿的心。再一个,为了面子,他也不能去找宋,不然宋会说一个副区长都弄不到修理费,不是白当了这个官吗,倘若在同学间一宣传,都会看不起他这副区长。
周正涛把车子开到河西的一处修理厂,要他们马上给他修好。
“不行,得排队来。”
“我加钱。”
他们就愿意了,说:“明天来拿车。”
次日一早他去拿车。人家正在修他的车,说哪里这么快,至少也得10点以后。他很不满,只好打的去区政府上班。按规定几个副区长每人都有专车,因他和另一个叫童伟的副区长是刚刚提拨上来的,区里还没来得及买车,就让他俩共用一辆旧桑塔纳,两人谁有事谁使唤。童伟年纪较大,修养好一点,能忍让,周正涛则霸道一些,大部分时间车子都在他手上。碰巧童伟上午接到市里通知,要他去参加一个关于环境建设的会议,他是专管区里这方面工作的,不去不行,便对周正涛说:“你上午没事,车子给我用一下。”
周正涛说:“油箱有点漏油,我送到修理厂修去了,10点后才能拿车。你等一下吧。”
童伟有点不快,不便多说什么,便提着包打的去了。周正涛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办公,这时金真能走了进来。他现在被周提拨当了区宣传部长。以前他到周的办公室都很随便,一般是不等周发话就自己坐在周对面的位子上,但自从周当了副区长,他再到他的办公室就拘谨了一些,周不请他坐,他是不敢坐了。 周对他的这种变化非常满意,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而且现在依然如此,不同的是好比过去净是亏钱,如今则有些赚头了,做人就应该这样知情识趣,那才是当官的料,像有些个性刚硬的家伙,遇事总爱跟人梗着脖子说话,腰杆挺得笔直,看似很有面子,实际天生欠收拾。这会他用笔指指对面的椅子:“坐。”金真能这才坐了,摸出烟来敬周,说:“程易生要去市里了吧?”
“嗯,他这两年东奔西跑,礼送了不下20万,总算有了结果。”周正涛口气里有点揶揄程易生的味道。但马上又觉得不妥,心想自己对上级可以这样,那下级不是同样可以这样对自己吗,在下级面前还是应该尊重上级,做个榜样,便又说,“他也该上了,于大军欠他那么大个人情,拖到现在才还,已经有点对不起他啦!”他这话其实还是含有骂程易生的意思,埋怨程直拖到现在才赏他这个副区长。
“区里谁上呢?”
“不清楚,反正不是扬德文就是秦志明。”
“你觉得谁的希望更大些?”
“不好说。平常我其实很注意观察程易生对他俩的态度,还真没看出什么名堂。扬德生是他的朋友,秦志明是他的一条狗,照道理他喜欢用狗一些,但秦志明下面对他的意见太多,他在市里也不是很吃香,所以不好说。”
周正涛以为金不过来随便坐坐,实际金是想来给他谋划前程的。闲聊了一会后他就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坐山观虎斗,应该在其中使把力,帮秦志明上去。”
如果论感觉,周正涛讨厌秦志明,喜欢扬德文,因秦志明属于那种特别张扬的人,经常盛气凌人,他跟他交流比较费劲,而扬德文老成持重,善于与人沟通,如果他上了,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容易开展一些。故忽然听金这样说,不免有点奇怪,就问:“为什么?”
“我知道你讨厌秦志明,但正因为如此你更应该帮他,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果这一次没上去,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为了下次他肯定无所不用其极。而你的目标也是下一次,那也就是说到时候你们两人必然有一常豪拚。他为了自己,我敢肯定这几年就绝不会让你过好日子。论实力,你现在稍逊一筹,所以对你很不利。可如果他这次上去了,他就不会再把你当对手,到了下一届你不是就能安全运转了吗?”
“但问题是他上去了整我怎么办?”
“唉,哥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政治从来都是利益的交换,你只要威胁不到他了,那你们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在他面前只要稍稍低调一点,他有什么理由非跟你过不去不可?再说你有程易生撑腰,怕他干什么?”
周正涛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说:“嗯,你说得不对。秦志明这次志在必得,如果他输了,那对他将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我听他下面的人说那家伙在背后说大话,什么如果不成功就成仁,也就是说输了就不玩政治了,下海做生意去。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下一届他跟我争,这次如果帮他,让自己当四年小媳妇,我有病呀?在扬德文手下就舒服多了,那老东西快退了,再没有任何抱负,只想多捞几两银子走人,这种人手下最好过日子,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老好人。”
“秦志明真说了不成功便成仁的话吗?”
“我听别人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吧,要编也不会编这种话来说。”
金真能就不说什么了,如果周正涛的情况属实,那他承认自己的这个想法确实很不好。
正说着,突然黄建国腋下夹着一个皮包嚼着槟榔闯了进来,一亮相就大声嚷嚷:“走走走,把事情放一放,跟我去海国酒楼,中午我请胡昆吃饭。你的面子大,有你在我就好说话一些。”
周正涛问:“什么事请客?”
“前段时间我去广东和云南考察了几天,对我触动很大,本来想就这样稳打稳扎也就可以了,哪知别人却是在飞速发展。娘卖逼,我还跟几个大老板去了一趟澳门,有个小杂种,顶多也就30出头的样子,在赌场里一个晚上就输了6千多万,就跟没事似的,还直喊痛快痛快。跟他一比,我就觉得自己这点钱实在太寒酸,必须加速发展。回来后我跟我下面的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我现在几个厂子,只有烟厂最具发展前途,我想跟工商银行贷款1亿,引进国外的先进生产流水线,扩大规模。我跟胡昆接触了一下,谈了谈这事,他当时没表态,只说研究研究。他的分行在你的区里,我想他肯定买你的帐,走,帮我去搞定他。”
周正涛的脸色便凝重了起来,没有动。首先,黄建国前段时间去广东和云南两省考察,他居然现在才知道,可见黄建国现在钱越挣越多,是越来越有点不拿他当回事了,顶多就是想用的时候就用一用,这叫他有点不快;其次,黄建国扩大经营规模他不想反对,但搞烟厂他就总觉得不是很好,因为湖南的烟草行业非常发达,做为一个私营企业,想在这方面去跟国营企竞争,显然有点不自量力。
“你不会是因为去云南考察了一番就心血来潮吧?”
“这叫什么话?烟厂历来是我几家企业里的重中之重,是我的绝对主力,我早想扩大它的规模了,现在办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白沙和长沙两种烟占了省城市场的绝对部分,能有多少利益匀给你呀?”
“吓,我要他们匀什么鸟,我只从他们手上夺。走吧走吧,边走边谈。”黄建国直催。
周正涛却仍不慌不忙,他的心理还是不能一下调整过来,对黄建国的计划抱着十分的怀疑态度。“贷款1个亿,天啊,是不是有点冒险?”
“有什么险,稳赚的事。你其实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白沙和长沙烟我当然争不过它们,但我不是跟它们去争,它们的市场还是它们的市场,我的烟民是那些收入不高、只能抽得起两三块烟的人群,在这个档次上有什么好烟?飞云,海浪,奔马,只要我的规模扩大了,再把质量搞上去,它们就会被我挤垮。这是我在云南考察学来的经验,它那里有一种叫石林的烟就是这样,扩大规模后立马就把几种小烟压了下去,然后再慢慢往阿诗玛那种档次上发展。”
周正涛仍是直摇头。黄建国就加大嗓门嚷了起来。周这才同意陪他去吃饭。
金真能很希望黄建国能邀请自己一起去,他俩也不是不熟。可黄建国只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就把希望寄托在周正涛身上,周能说一声,黄建国肯定没意见。可周正涛却没有话,他只好很尴尬地退了出去。听说大老板吃饭每顿少则两三千,多则上万元,那种高档的宴席他连见都没见过,他一直很期待有个机会跟大老板出去吃一顿。以他跟周正涛的关系论,他觉得在黄建国这里实现这个愿望应该是可以的,不算非分之想,平常没有机会倒算了,哪知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也不能如意。这委实叫他十分憋闷,渐渐还有些生气了。
周正涛跟着黄建国一路出来,一路谈他的不同意见,黄建国便一路解释。到了外面,黄建国说:“坐你的车去吧,我的车拿去修理了。他娘的,日本货现在也越来越不怎么样了,那三菱小轿车你说我才买了多久,刹车居然出了问题,我操他小日本,刚开始的时候东西还可以,怎么越搞越回去了,我操他小日本!”
周正涛说:“我的车也坏了。什么事都是一起赶着来的。”
两人便打的去了海国酒楼。河西分行行长胡昆最是一个贪婪成性的家伙,但凡像黄建国这么大的老板贷款,通常他是不会犹豫的,只要给他百分之五的回扣就行,有时百分之三的回扣他都会应,可这次黄建国给的回扣达到了百分之六他却还不敢拿主意,主要是觉得1个亿的贷款,数字太大了,很容易出事。不过这会看到黄建国拉来了周正涛,他就有些儿意思了,因为他知道周正涛手眼通天,是本区政坛正在冉冉上升的一颗新星,必须跟他搞好关系。他就要求区政府为黄建国做个担保。却是周正涛有些不愿意,一来政府即将走马换将,现在谁都没心思办事,个个在暗地里盘算人事安排,二来虽然黄建国解释得头头是道,他仍认为黄建国的这个计划不甚妥当,应该再研究研究,他担心万一黄把生意做黄了,自己得为这种担保负责。于是他就想逼胡昆无条件就范,说:“胡行长办事一向非常果断的,这次怎么这样……嗯!区政府不是不能担保,主要是现在一片乱糟糟的,谁都不管事,我又刚上来,不便出面,否则别人会说我趁火打劫。”
“兄弟不要这样说嘛”胡昆阴阴笑着说,“我知道兄弟你是程易生面前的红人,只要走这条线,绝对没问题。”
“他现在要上调了,不管事。”
“恰恰相反。他那个人,虽然你跟他近,但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他的性格我非常清楚。正因为要走了,这种事才更容易办……明白吗?”
周正涛当然明白,胡的意思无非是说程易生会趁在区里的最后机会大捞一把。他心里说:实际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还是那个看法,认为黄建国操之过急,再一个,即使这事办起来没问题,毕竟还是有点麻烦。但黄建国在一旁再三要他应承,他见黄建国态度这般坚决,都快跟他急了,就不好再说什么,最后勉强道:“我去试试吧。”
周正涛知道黄建国对区里的情况非常清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他。他得了黄不少好处,以后还要得不少好处,自然就不能敷衍了事。便去跟程易生说了说。他希望程能否决这个担保。哪知就像胡昆的判断一样,程易生心想老子是要走的人了,管他娘那么多,到时出了问题那是别人的事了。他竭力支持给黄建国担保,周正涛刚说出他的顾虑,他反而要周别想这么多,还来了几句大道理,说什么应该支持私营企业云云。周正涛就傻了。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事不甚积极的真正原因是黄建国事先没有跟他商量,可到了这会,他却隐隐觉得好像真有点不妙似的。但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阻止了,他只好张罗操办此事。却没搞两下就找借口去办别的事了,把此事交给了程易生,用他跟妻子的话说叫做:“让那老东西再酽酽地喝一口。”
若是平常,程易生会觉得周正涛这样做绝对是想巴结自己,他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感激,可自己明着是要走的人了,周正涛还如此大方,他就觉得周是真的一个够意思的人,不禁很难得地请周吃了一回饭。
有了政府的担保,胡昆就很放心地给黄建国贷了1个亿。
黄建国又把其他几家厂子的资金全调了过来,总共有1.8亿之多,然后就大兴土木,扩建厂房,同时派人去国外引进一条据说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香烟生产流水线。做了多年生意,他对科技的理解还是很深刻的,现代企业不依靠这玩艺肯定没戏。就又成立了一个技术开发部,专门研究自己这个烟的味道和成分,他想走一条外烟的路子,要求烟味向辛辣方向发展,但又要容易入口入肺,这样才容易勾引人上瘾。在管理上他还是一仍旧制,大力提拨亲戚。他叫一个亲兄弟替自己管财务部,一个堂兄弟管生产,一个侄子负责广告宣传,至于其他的三叔二姨七姑八爷,总之但凡有点用的他都用上了。周正涛最反对他这种搞法,认为任人唯亲是不会有远大前途的,但他在这个问题上始终迷信自己,从不听周的劝。
这天周正涛来他的厂里看看,一见到黄建国的那些亲戚就浑身不痛快,找到黄建国说:“我说舅,你非要用亲戚也不是不可以,但在几个重要的部门用一用也就行了,现在你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弄了来,这样不行,真的。以前你的几个厂子规模都不大,那样搞搞倒罢了,现在这么大个厂了,千头万绪,没有点真能赖的人是管不了的,你却还沿用那套管理方法,这可是上亿元的资金啊,您不怕弄砸了吗?”
“正因为怕弄砸了我才用亲戚。外人我实在不放心,那些家伙,就想占你的便宜,少做事多拿钱。”
“我看你的那些亲戚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大学文凭的都没有,他们懂什么管理?这样子恕我直言,迟早会出事。”
“你不懂管理,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黄建国瞪眼说。
“唉!”周正涛叹了口气。他也知道黄建国是听不进意见的,可又真为黄担心,不觉看着黄建国,显得很无奈。
黄建国依然瞪着周说:“你别这样看着我。小子,我看你是当了副区长后就不太把我当回事了,什么话都敢说。老子好歹是个亿万富翁呢,没能赖能有今天,老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挨了骂周正涛的表情倒变得自然多了,笑道:“行行,你有本事,算我多嘴。我不过好心劝劝你,不听拉倒。反正我有言在先,如果是这方面出了问题,到时你别找我。”
“不找你找谁?他妈的就知道吃不干活呀!”
“那当然,我已经有言在先了,你不听呀!”
“对的就听,不对的就不听。你别老打我亲戚的主意行不行!”
“我就是看你那些亲戚不顺眼,一个个趾高气扬,多大本事似的,狗仗人势!”
黄建国非常气愤。然而他气笑了。因为周正涛的话并不新鲜,早几年前他就开始听,直到今天,换个角度看,倒也挺有意思。
“我知道你是怪我这次没给你发奖金,所以到我这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唉哟,小子,我说你急什么,我可以少别人的,难道能少你的吗?只是这段时间忙,没来得及给你。”说着黄建国就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卡,“喏,50万,拿去花吧,但愿这张卡能把你的嘴堵上。”
周正涛把卡装进兜进说:“我宁愿不要这张卡,只要你把你的亲戚们都废了,或者废一半也行。”
“只要你别再说这些话,我宁愿再加一张这样的卡。”
“行,成交,拿卡来。”
“哪能马上兑现,得看一段时间你的表现再说。”
“今天我来是跟你说这件事的:有结果了,扬德文上了,秦志明蔫了。”
“跟我们的判断一样。秦志明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敢骂大街是怎么的?扬德文一上来就想修那条连接建设村和二环路的泥土路,说方便外地客商到区里投资。道理当然还是有些道理的,但谁都知道他是想修好路后自己坐小车进出方便。那段路不长,所以他就打你们这些私营企业的主意。你是区里的首富,他点了你的名,要我来讨饭,你就做个榜样吧,你捐了钱,其他的小老板就没话说了。”
“要多少?”
“给个3、40万,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黄建国听见数目不大,二话没说,填了张支票给周。
第88章 改版摊派捞外快 不速之客说真能
这日,周正涛正在办公,金真能来了。金有一阵没来了。周看到他才意识到这点,心里忽有所动。他瞪着金真能,等他汇报工作。
金真能开了一支烟说:“今年的报刊征订工作有点麻烦。”
“怎么?”周正涛现在学会精简自己的语言了,他慢慢认识到简短的语言往往是力量和智慧的表现,尤其在下属面前必须掌握这种手段。
“林利森说区里有很多店铺门面今年都抵制订报,他没办法,我们收上来的报刊杂志费还不到20万,往年至少有30万的。”
“就由那些店铺门面抵制呀,他林利森是干什么吃的,工商局长白当啦?”
金真能说:“上次他带人去查一家没有执照的店子,那店子旁边也有一家没有执照的店子,只因跟他有些关系,他不查。被查的那家店当然不服,他就仗势欺人,强行封店。店老板也不是好惹的,雇人暴打了他一顿。虽然破了案了,他却吓破了胆,再不敢到外面去耀武扬威。”
“那我还是没说错,他这局长就是白当了,居然采取这么不理智的行为,该打。这事我只知道照往年的规矩办,都是他工商局的事,今年完不成任务,找他负责就是了。你就这样对他说。”
“我说了,可他说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政府要搞摊派订报应该自己出面,老要他们工商局去当恶人,没有道理。”
周正涛眼睛都瞪直了:“吓,他真是这样说的?!”
“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反了他,怎么着,在外面当不了英雄就想来区里犯横呀,他仗谁的势?”
“他能有什么,就是那么一混帐东西,可能被打坏了脑壳,分不清好歹了。”
周正涛不觉大怒,按捺不住,立刻就往区工商局打电话,气呼呼地要找林利森说话。局办公室的人说林不在。他实在忍不住,放下电话又骂了一回,对金真能挥手说:“你先去吧,这事我知道了,让我来收拾他。”
周正涛处理完手上的几件事,然后就亲自来了工商局。在局长办公室里还是没有找到林利森,正要走,却在楼道里碰到了林。林利森比周大近十岁,根本就不服周,见了周连笑脸都不给一个,如果周不主动跟他打招呼,也许他理都不会理他。周正涛说:“到你办公室说件事。”
“我没空。就在这说。”林利森不卑不亢地道。
周正涛心里骂道:妈的,怎么没让人打死。他强压怒火问:“今年报刊的征订工作办得怎么样?”
林利森一听这话立刻就把脸拉了下来:“这是政府的事,你们凭什么摊派到我头上?”
这样的气氛显然是不适宜继续进行谈话的,除非想吵架。周正涛不明白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其实挺好的,怎么从对方反弹回来的就这样猛辣呢。他真想也立起眼睛说话,到底觉得在下级干部面前这样做有失风度,就忍住了。说:“这不是摊派到你们头上,是一种工作方法,懂吗?”
“懂吗”这两个字叫林利森的态度就更加不好了,眉毛都愣愣地扬了起来:“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不是我的事。已经给你订了20万,可以说对得起区政府了,别老抓着我们不放,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干呢。”说罢林利森就走了。周正涛看着林的背影,气坏了。他本是想来批评批评林的,抖抖副区长的威风,哪知反而威风扫地。就恨恨地想:“王八蛋,老子会要你好看的。”
下午一上班,周正涛就去了扬德文办公室,向扬汇报了报刊征订工作的问题。
扬德文说:“这事我已经听秦志明说过了,他认为现在对企业订报的摊派问题太严重了,有些单位本就不景气,你还要他出这笔钱,道理上确实说不过去,有些做生意的人也不堪重负,说如果再这样搞他们就干脆不做生意了,已经对我们区里的投资环境经济环境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我觉得秦志明说得对,我的意见是:就这样吧,能订多少是多少,不必勉强。”
周正涛不禁暗暗吃惊,难怪林利森那么横,原来是傍上了秦志明这个靠山。但他又有点不解,他始终有一种心理,那就是秦志明如果输了区长就不会再在区里呆了,故秦居然还会出面护林利森,这叫他非常意外。他隐隐觉得也许自己的判断有误。在暂时无法确定秦志明到底何去何从的情况下,他决定说话还是谨慎一点,便只是说:“那这样的话明年肯定一份报纸也订不到。”
“明年……”扬德文想了想,“明年再说吧。另外,我提醒你不要低估了中国老百姓的忍耐度,不是真正被逼无奈,是没有多少人敢造反的,顶多也就几个刺头而已,至于这种人嘛,嗨,你就让他一分又如何?以后的政府权力会越来越小,让步的时候会越来越多的,你就只当是开始学会这种让步吧。”说罢扬德文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非常有水平,忍不住笑了一下。
周正涛分析,扬德文因跟秦志明是对手,虽然自己成功了,但多少还是对秦的力量有所忌惮,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想跟秦搞好关系,至少他觉得必须给秦志明一些面子,而像订报这种不甚重要的事情就是最好拿来送人情的。他就没再多话,又扯了一会别的事情,告辞了。
离开区长办公室,他的心情沉重起来。怎么回事,秦志明还想在区里呆下去吗?难道先前那些人传说秦志明自言输了后将下海的事是假的?如果真是这样,他知道那对自己确实多多少少是不利的。于是就想到了当时金真能要他帮一把秦志明的建议,现在看那个建议确实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忽然觉得应该去见见秦志明。便马上来到了秦志明的办公室。秦志明正在披阅文件。
“老秦。”
“啊,老周。你好你好,来来,坐坐。”秦志明通常对周正涛是不会有这么热情的,今天因周主动上门拜访,就不一样了。
“忙呢?”
“说忙不忙,说不忙也忙。”说着秦志明冲外面的秘书小张喊话,要他马上泡杯茶来。
“不不,不必了,我坐一会就走。”
“周区长可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周正涛笑笑,否认了秦志明的判断。扯了一会淡他才提起林利森的事,问秦志明是什么态度。秦志明微微一笑,回答得很圆滑:“我没什么意见,扬德文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
“这样的话,你以后的工作恐怕不太好开展吧?”周正涛这样说只是想试探一下秦,根据秦的回答来判断秦到底会不会去下海,不料欠考虑,一下就让秦志明抓住了漏洞。“周区长这样说不会是想挑拨我跟扬德文的关系吧?人家刚刚上台,这样做可不好哦!”
周正涛直想抽自己。急忙解释:“我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只是说下面的人一个个都滑得很,这件事上纵容了他,他会变本加厉,以后就难以指挥了。”
“老周你多虑了,量他一个小小的工商局长,能滑到哪去,还能翻天吗?这事他有一定道理,我看就算了吧,由他去,你再想想别的办法,不就订几份报纸嘛,应该有的是办法。”
周正涛没有弄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反而说了一句蠢话,搞得自己十分背动,情绪大坏,就没心思再坐下去,立刻告辞走了。
回到办公室,周正涛就把金真能叫了来,说:“他娘的,扬德文那狗贼居然帮秦志明说话,我是有心辅助他的,他反而耍老子。可恶!没办法,既然工商局这里已经不行了,那我们得另谋出路,否则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原来每年宣传部除了上缴大部分报纸杂志费,还可以留下好几万做宣传部的活动经费,但说是这样说,其实另建有一小金库,上面是不知道的,这样宣传部就可以吞吃掉这笔钱。周正涛当了几年宣传部长,已经吃了十几万,早吃上了嘴,产生了依赖性,现在虽升了副区长,因深知其中奥秘,哪肯罢休,只是不好再独食了,到时恐怕得给金真能分杯羹,即使如此这笔钱也是很可观的,如果突然没吃的了那他肯定会很不舒服。
金真能说:“你说我们能不能改变一下办报风格,增加报纸的吸引力,这样也许再要求别人征订反对的人就会少一些?”
“嗯,是个办法。你说具体点,听口气,好像你已经对这个问题考虑得比较成熟了。”
金点头承认:“对。我老早就觉得我们的办报风格过时了。当然,从机关党报的角度来说这个说法是不对的,可不是从去年开始区里就要求我们解放思想吗,要求我们为区里的经济发展多做点宣传工作,那过去那种党的喉舌作用就必须降低。实际党的喉舌作用是人民日报的事,哪里轮得上我们这种区一级的小报!更何况就是人民日报也在进行改革呢……”
周正涛不耐烦地打断金的话:“你直接说你的想法,别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方面道理我不会比你懂得少!”
金便赔笑说:“是是,我一时摔坏了脑壳,废话说多了一点。这样,我们给报纸来点带彩的,你说怎么样?”
周正涛笑道:“好啊,什么彩?”
“连载一点黄色校旱,报道一些黄色新闻,还有凶杀新闻等等,反正稀奇古怪的事我们给它一骨脑的弄上去,这些事情最吸引人了,当然,仅凭这一点就想要大家心甘情愿掏钱订报是不可能的,你再在区里发一个通知,要求各小商小贩私业主支持一下政府的宣传工作,还可以专门派人去游说他们。这样,报纸内容很吸引人,再加上我们用这种软办法施加的压力,那些小商小贩肯定就会想,算了,不就订一份报纸吗,又花不了几个钱,也不是那么不好看,何必为此得罪政府呢,他们也许就愿意掏腰包了。”
周正涛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翻着白眼说:“这样搞……上面万一追查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又不是完全不宣传党的政策了,只是掺杂一些这样的内容,上面要查,就跟他明说,单纯的教育理论文章人们不爱看,用这种搭配的方式,效果就好一点。时代不同了,做政治思想理论工作得讲究一点方法,与时俱进嘛,上面不是经营这样说吗,你就这样不软不硬地应付他,我想他未必会怎样,现在的人,从上到下其实都现实得很。”
周正涛沉吟片刻,说:“行,试试吧,你先出几期,看看上面的态度,再听听下面的反应,没什么大问题再展开大面积的行动。”
金真能非常高兴周正涛能接受自己的意见,就回去操办这事了。
金真能回来便立刻召开了一个宣传部会议,介绍了一下这件事,说:“我已经征得了周区长的同意,现在就看我们的了。好不容易说通了他,如果我们自己不争气,搞不出有特色的报纸来,那就不要再怪区里不支持我们的工作。那些刺激性的新闻我觉得还是容易弄的,把其他报刊杂志的好新闻收集整理一下就可以了,主要是不容易搞到一部好的通俗校旱,已经出版了的那些书不能乱发,否则会吃官司,花钱买别人的又买不起。大家基本上是中文系毕业的,也许认识一些搞写作的人,这方面有没有办法?”
一个叫邓西荣的编辑兼记者立刻就说:“我倒是认识一个搞创作的,师范大学毕业,我的同学,一心想当作家,每天晚上在家读读写写,快30岁的人了爱也不谈,他有时能在一些小杂志上发表点东西,曾经写过几篇武侠校旱。我去跟跟他联系联系,看行不行?”
金真能说:“行啊,你就去找他吧,要他写好看点,不过先说清楚,我们没有稿酬。”
“他只想让人看他的东西,不在乎稿酬。”
“那就好。”
然后大家一起讨论改版的具体事宜,到黄昏才散会。
金真能当了宣传部长后买了一部二手摩托,代替了以前的自行车。老婆倒是很替他着想,责怪他太不会享受了,要买就买新的吗,买部二手的,骑起来味道都会差一截。他说你懂个屁,刚当部长就买新摩托,别人会说我显摆,这样最讨人嫌的,懂吗?这会他便骑着这部摩托去了菜市场,赶在市场收摊前买了一把小白菜和两截莲藕。回到家里,老婆正在厨房做饭,怪他怎么才回来,一直等着他的菜呢。他把单位上的事跟她说了一下。两口子一起做好饭,打篮球的儿子就回来了。儿子今年高中毕业,成绩不是很好,没希望上重点大学,夫妇俩就想送他去国外留学,拿个过硬的文凭回来,容易谋个好前程。可这至少需要十几万,两口子的积蓄才十万出点头,差着好几万,未免有些着急。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就又谈起了这事,说来说去还是没办法,老婆就把矛头对准了老公,说:“说到底还是你没用,看人家的父亲,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早把儿子的事情谋划好了,可看看你,虽然当了个部长,可灰头土脸的,有个屁用。”
儿子倒是懂事,冲母亲嚷道:“行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造化,不可能个个都当国家主席。你老怪他有什么用,家和万事兴,你就是太爱吵了,他的聪明都让你吵没了,当然弄不到钱。”
母亲就打了儿子的后脑勺一下:“我为你说话呢,你倒冲我来。”
金真能说:“老子不知道是该感谢你的理解,还是该给你小子一耳光。”
这家人的气氛看上去嗑嗑碰碰的,似乎很不好,但因互相有什么说什么,显得非常平等,自由,倒是难得得很。
吃过饭,按惯例金真能是不必为饭后的家务事操心的。他便点上一根烟,刚想坐下来看看每晚都不漏的新闻联播,不料邓西荣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夹着文件包的陌生人。他虚情假意地问他俩吃了饭没有,没吃就在这吃点。邓西荣就算真没吃也绝不敢这样说,何况刚才已经吃了这个陌生人一顿了。他连连说吃了吃了,就把陌生人介绍给金真能说:“他就是我下午说的那个同学,李才厚。我回去的时候刚好碰上了他,就说了我们的事,他立刻说他正好完成了一部通俗情杀校旱,马上去家里拿来了,专门送来给你看看。”
李才厚冲金真能谀媚地一笑,打了个拱手:“金部长,冒昧前来打扰,幸勿见怪。”
金真能不觉一愣,这等怪胎,还是头一遭见识。不过立刻就觉得正符合那种小文人酸文假醋的作风。一旁的邓西荣就笑了,说:“金部长应该不难理解我为什么找他来了吧,是不是特别有点意思?”
“如有言语冒犯,敬请指教。”李才厚依然那副似乎不卑不亢,实际卑贱到了骨子里的态度,脸上似笑非笑,眼睛则放出一种自以为是的光来。
金真能确实觉得很有意思,今晚算开了一点眼界,就请两人坐。说了几句闲话,李才厚就呈上自己的稿子,把内容讲述了一遍。邓西荣要他简捷一点,他也答应得好好的,哪知一说起来嘴巴就止不住,叽哩呱啦足足说了十分钟。后来金真能不胜其烦,说:“行行,我知道了,你让我自己看。内容大概没问题,就是语言,不知道你功力到底怎么样?”
“曹雪芹不在话下,鲁迅也小菜一碟。”邓西荣笑着说。
金真能惊讶地抬头啊了一声。邓西荣忙改口说:“开个玩笑。”
但金真能知道,在私下里,李才厚一定说过这种话,或者有过类似的表达,狂妄得没边,邓西荣才会在这种时候挖苦他。
金真能就问自己,一向是很讨厌这种狂妄自大的人的,那该不该就此结果了这个家伙呢。似乎应该如此,但他又想没甚意思,如果是在官场碰上这么一个东西,他准定一脚就踢飞了他,可这是为了找到一部可以供人们随意消谴的校旱,对于作者就没必要太计较了,搞文学的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足为奇。看了一会,他觉得还可以,就说:“放在这我有时间再仔细看看吧。我想问一下,李才厚,你为什么愿意在我们的报上发表,我们可是不付一分钱稿费的?”
这个问题显然邓西荣代为回答更合适。他说:“没有名气的文人很苦闷的,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很难在那些正式的大刊物上发东西。所以对于他这种还在苦苦挣扎的准作家来说,并不在乎有钱没钱,只要有个地方发他的东西,他就高兴,说不定就在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报上他的名字就被叫开了呢,世事万物,都说不准的。”
金真能听了解释,觉得合情合理,没再问了。
邓李两人告辞后金真能就认真地把这篇校旱看了一遍。校旱讲的是一个女人和五个男人的情受故事,他不得不承认,从惊险、刺激的角度来说,故事写得相当成功,不仅情节宕荡起伏,还有不少黄色描写,最后的结果也非常出人意料。这正是他要的那种校旱,就决定用了。
次日一上班,金真能便把这事告诉了邓西荣,要邓当这篇校旱的责编,分十几期连载。然后金又问负责新闻改版的编辑陆强,了解头一期的新闻组织得怎么样了。陆强说才:“刚开始呢,哪里这么快!20多种报纸,全部看一遍至少需要一天。明天我保证圆满交差。”
周正涛非常关心他们的进度,打电话问过几次,有天还亲自来看了看。见金真能领着大伙正热火朝天地干着,便夸了几句。金真能就趁机请他看看李才厚的校旱,要他把把关的意思,免得万一出了问题自己一个人兜着。周随便读了几章,也没心思细看,只觉在目前这种政治意识比较淡化、经济迅速发展的情况下,问题应该不大,就说:“行,干吧,有了成绩是你们的,出了问题我负责。”
金真能立刻拍马屁说:“好好,这才是领袖应该有的素质。”
周心里甜蜜蜜的,面上却一本正经:“不要乱说,影响不好,我哪是什么领袖!”
“以后会是的。”
过了几天,改版后的头期刊物就出来了。金真能为了迅速产生影响,没有把报纸完全交给发行人发,留了一部分,然后将全部的工作人员放了出去,要他们亲自上门去分发给订了的单位,同时做点介绍工作,这样别人容易重视一些。大家都不愿意这样,又拗不过金,只得一个个埋怨着拿着报纸分发去了。
金真能的这一手还真有效果,到了下午,就有读者的意见迅速反馈到了部里,都是赞扬的话,说早就应该这样改版了,好好,好得很。初战告捷,金真能的兴奋自不必说,还立刻把好消息向周正涛报告了。周听了甚感欣慰,说:“既然开门大吉,那就干下去吧。”
然而也正因为影响比较大,第二天扬德文就给宣传部来了电话,开口就骂:“你他娘的好大的胆子,居然不跟区政府说一声就擅自改版,娘卖逼,活腻味了,不把老子这新区长放在眼里是吗?”
可怜金真能万万没想到扬德文会做出如此粗野的反应,吓得尿都快出来了,不敢应对,只说是周正涛叫这样办的。扬德文这才不骂了,就又找周正涛去了。对周正涛他当然不好骂,但口气很冷峻。周便解释说:“我只是想这样试一试,并没有正式改版,想先看看效果再说,如果还可以再向你汇报。”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先斩后奏。”
周正涛心想宣传部是老子主管的事,改个版小事一桩,用得着跟你说吗。不过他虽不怕扬,毕竟人家是正职,不便与之斗气,就赔了几个不是。扬德文虽然仍有气,见周已经软了,也不好不依不挠,就没再说什么,但放下电话,仍觉得窝囊。
随后周正涛就又受了一些压力和骚扰。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因为他更多的时候是担心金真能的主意根本不起作用,现在免不得就打起精神四处灭火。好在现在的形势对他确实有利,人民日报偶尔都要插科打诨一番呢,一个区政府报如果太正经了反而让人笑话。故很快那些反对的意见就让他给摁了下去。不过虽然他赢了这一回合,毕竟也得罪一些人,有次他在区委会上提议以政府的名义给各企业单位分派订报任务时就遭到了几乎是一致的反对,都认为报纸给改成这样,如果政府再插一手,也显得政府太不正经了。周正涛没办法,回来想了想,咽不下这口气,便要金真能不管区政府,自去派人订报,就打区政府的名义,区委的那些头头未必就能知道。
金真能倒是想劝劝周正涛,既然这事已经让区委区政府不痛快了,就稍稍踩踩刹车,别一条道走到黑。可他也是财迷心窍,这是个清水衙门,如果不收复报刊征订工作上的失地,自己就几乎没地方去弄钱,那儿子留学的事就真有可能泡汤。便想,管他呢,周正涛都不怕,我怕个鸟。便立刻照着周的指示做,派人打着区政府的名义去订报了。
这天晚上,金真能带了几篇稿子回家,想抽空好好看看。在书房刚呆了一会,忽然老婆告诉他说林利森来了。他不觉吃了一惊,他跟林利森就是工作上有一点接触,私交根本谈不上,他怎么会上门拜访,便嘀咕着来到客厅接待林利森。
林利森平常最是一个傲慢的人,眼里从来没有金真能,这会却笑嘻嘻的,好像跟金是老朋友。
“噢,金部长,很久不见了,今天顺路来看看,你不会认为我冒昧吧?”
“我这又不是什么皇宫大殿,谈得上什么冒昧不冒昧。请坐。林局长看来好兴致,到这里来串门了。”
林利森一边敬烟一边说:“我有个朋友住在你这栋楼上,有点急事找他,结果他不在,就想来你这坐坐,不会不欢迎吧!”
“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岂敢不欢迎。咦,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啊啊,我……听人说的。”
林利森的来访使金真能估计这家伙绝不是随便坐坐这么简单。但到底对方会有什么事来找自己,他也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心说:不要急,且看他如何说话。他就不要林的香烟,说哪有抽客人香烟的道理,坚持把林的烟挡了回去,敬上了自己的白沙。
两人就开始扯起淡来。从林的神色看,他肯定是有事要说的,但眼睛经常瞥一下金的老婆,显然觉得她在场不好开口。后来金的老婆还算知趣,便不看电视了,去洗了脸和脚,早早上床睡了。
果然,金娘们一走,林利森的神情就凝重起来,再没有了扯淡的心情,看了看金真能,忽然诡密地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金老弟近来干得真潇洒啊!”
金真能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什么意思,我哪里潇洒了?”
“听说你近来经常打着政府的名义去推销你的报纸,又搞定了不少订户。”
“这怎么叫潇洒?不过是工作而已。”
“可据我了解,政府是不同意向各个国营和私营企业摊派的,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却仍我行我素,这还不潇洒吗?要怎么样才算潇洒?”
金真能就立刻反击说:“你我彼此彼此。先前政府把任务交给你,你不是也敢顶着不办嘛,往常至少要收3、40万上来的,你今年却20万就交差了,而且谁也拿你没办法。要说潇洒,你应该是我的师傅。”
林利森被咽得一时无言以对,金真能说什么他都不觉得奇怪,就是用他的话来回敬他是他绝想不到的。细细一琢磨,还真有点道理。倘若他是想跟金真能过不去,那多半就会被这种反击搞得无以为续,好在他并无敌意,便不在乎金真能的这种态度。说:“我们不一样。兄弟,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根本就没这个资格,你别好像总是警惕着我什么。放松点,我是来跟你交朋友的,兄弟,我必须告诉你,这样干虽然潇洒,但危险啊,知道吗?”
金真能暗暗惊颤了一下,他知道林利森绝不会毫无根据地对自己说这种话。他僵硬地看着林问:“危险,什么意思?”
林利森装出一副很关心金的样子说:“兄弟,你这么一个聪明人,难道就没想过这样干的后果吗?这种事迟早要传到上面的耳朵里去,万一怪罪下来,你吃得消吗?难道你还有什么很硬的后台依靠还是怎么的?”
“上面凭什么怪罪我?我正是奉命行事啊!”
林利森就又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明白了,是周正涛叫你这么干的,对不对,不然你没这么大的胆子?”
金真能没有回答,抽了一大口烟,然后把烟雾从鼻子嘴巴里一齐浓浓里喷出来,使他就好像被罩在一片云层中似的。
林利森也学金真能抽烟喷雾,也使自己仿佛被云层罩住了。说:“其实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兄弟,你糊涂啊,虽然是周正涛要你这样干的,但这种以政府名义去摊派报纸的做法已经在区常委会上被否决了,万一出事,他周正涛好歹是个副区长,上面又有些关系,肯定没什么事,但又必须有个人负责,最后肯定就会让你当替罪羊,到时你怎么办?”
金真能慢慢感觉林利森有挑拨离间之意,有些不快了,就没好气地说:“我不管,反正我奉命行事,问心无愧。”
林利森感到气氛有些不对,这样下去,交谈会越来越没意思,越来越艰难。他本是一个没什么头脑的人,跟人斗心眼一般不习惯于玩细活,就想:老粘粘乎乎地干吗,趁早把意思跟他挑明了说,行不行一句话,婆婆妈妈的也不外一个结果,反而伤神。就又拿了一支烟,用剩下的那截烟屁股把这支烟点燃,深深吸一口,吐出来,说:“兄弟,我就不跟你罗嗦了吧,实话告诉你,你的这个行动惹恼了上面,有人要办你?”
金真能的心就又惊颤了一下,问:“谁要办我?”
“你不用问是谁,反正我这样明告你,而且还要告诉你,周正涛保不了你。”
金真能知道林利森不可能跟自己开这种玩笑,已经信了七八分,便垂下头去沉思。这个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报纸改版一事的后遗症会这么快就凸现出来。不用问,林利森不是自己来的,他肯定带来了那个后台的旨意,但到底是什么,一时他也想不明白。就说:“你说的这些我不相信。就算是的吧,我也没什么可怕的,谁想办我尽管办,反正我们这些小干部的命运本来就是这样,要你上,你就像条狗似的上了,要你下,那你也得像条狗似的下。难不道叫你下你还能不下是怎么的!”
“这是当然啦,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今天来,就是想给兄弟你指条明道,要保住位置不下去,也还是有办法的。”
金真能就看着林利森,示意他往下说。
“我就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说吧,兄弟,上面的人当然不是真正要办你,不过是想拿你做药引子,办周正涛。别以为周正涛有程易生做靠山就没人敢动他,明告你吧,上面想动他的人可不止一个。当然这事也不是说说就能做到,还需要条件,这个条件就是你。只要你帮忙,我们就马上动手。我们知道,你跟他关系好,不愿意下手。但问题是没有你我们也一定要办他,只是麻烦一些而已。也就是说你并救不了他,不仅如此,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这就是你现在面临的形势,我一点也不骗你。”
金真能一口接一口的抽烟,半天没说话。林利森有点不耐烦了,问:“喂,兄弟,什么意思给个话呀?”
“我还是想问问到底是谁要搞周正涛?”
“我还是那句话,不会告诉你的,只是把形势讲给你听,信不信由你。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吧,我知道要你马上就想明白不可能,毕竟你跟着他搞了好些年。你可以慢慢想,我们不催你,想清楚了就跟我说。如果你要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周正涛,那当然是可以的,我根本没办法阻止你。但我只想请你好好掂量掂量这样做的后果。就算你不打算帮我们,至少也应该保持沉默,这才算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我林利森向来就不把他周正涛当回事,如果怕他报复,我绝不会跟你说这些。他周正涛要来尽管来好了。”
这一晚金真能就失眠了。他想林利森的后台百分之百是秦志明,如果说秦想整周正涛,他一点不奇怪,实际上他早就有预感。但秦志明竟会使用这种露骨的策反方法,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都知道他是周正涛的人,他们既然敢这样做,那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有成功的可能,但他却实在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或者说在哪件事上给予了他们这种感觉。他简直没办法想明白,最后他不得不相信林利森的说法,那就是说如果自己不投靠他们,他们就会连他一起整,而且也许会先对他下手,凭着这种威慑力,他们才把这个赌注押在了自己的身上。看来这是唯一的解释,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照林利森说的那样,把这之间的利害关系认真地全面地权衡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