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XM的时间是4月2号。
    差旅帐还未做清，就被华经理叫去“促膝谈心”。这一谈，滔滔不绝地谈了三天。华经理捧着水杯，一副铁杵磨成针的坚韧表情，说来说去主旨只有一个：希望我答应继续原来的位置，几天后成都就有个展会，到时还要派我参加。
    我这才知道在我告知她返回时间的时候，华经理就已计划着安排我的再次远行。
    我算是怕了她了！头大如斗中好不容易才找到玉小姐，她却说，我的事已经全权委托小华，她不再越级插手。
    ——我绝对不会再跟华经理“谈话”，那哪叫谈话，简直就是疲劳轰炸！我还想让我的脑细胞们活得健康一点，不想它们英年早逝。如果以后都是由华经理和我“沟通”，我还是不要再抱任何奢望，直接写辞职信利落些。
    叮当对我说，江上鸿这两日就会再到XM，我可不希望这个时候我人在成都。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财务为我清帐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公司居然以我长期驻在当地，不应该有差贴为由，扣去了我的差旅津贴。
    要知道，我心里一直对公司有着一些愧疚感。想公司想要安排哪个员工在外，是它的权利，我要拒绝，总要有个正当理由——我总不能对公司说，我这样着急、多一次出差也不肯，是为了等着见某个很久不见的男孩一面？
    不划算、要自己贴钱，也可算是光明正大的理由之一吧？
    在我的坚拒之下，公司终于从分部临时调派一位经理去了成都。
    我大大的松了口气，开始幻想玉小姐会考虑不逼我走那最后一步，给我在公司安排一个职位——哪怕是个普通的文职也好啊！我想要的，只是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安定工作而已。
    4月6日晚，好不容易结清了帐、办了休假手续，我疲惫懒散地回了家。
    进门就看见叶疾风。他早已搬到这里，和程筑文同住一间房。他的工作时间很长，通常夜里11点后才下班。我愣了一下，不知他今天怎么会这么早回来？
    然后，我看见了江上鸿。
    叮当曾给我看了她和江上鸿的合照。照片中的他，很瘦很瘦，对着叮当，笑得很温暖。叮当解释说，他认了她做妹妹，有时会牵着手去逛街。（我得承认，当想到他可能对谁都是这样笑的时候，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但不管怎么说，因为那张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本就不熟、兼阔别两年有余的江上鸿。
    他跟照片上一样，瘦得脸上起皱纹，身形细瘦得有些佝偻；穿了件皱皱的旧西装，一眼看去像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小毛头。这个形象，实在是算不上好，与我印象中玉树临风的感觉相去太远……
    一边打量着，一边很平淡地冲他笑笑，他也冲我笑笑。没和他说话，我自进屋去放下东西，然后出来一块儿吃饭。
    我没有刻意要跟他怎样，我只是在正常允许的范围内，时不时的看看他，每次看他的时候，他都回以微笑。
    吃饭时热热闹闹的，满桌都是众人的欢声笑语，只有我和江上鸿偏沉默。我是一贯如此，他或许因为远来是客不便喧宾夺主。我一边吃一边诧异着见到他的心情平静，颇有些食不知味。他的感觉我却半点不知，他不变的笑容下，我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饭后叶疾风赶回公司加班，程筑文抄文件，剩我和叮当这游手好闲的，跟同样没事可干的江上鸿玩跳棋。
    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见面和相处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就仿佛我和他只是初识，过往没有过任何的交集。而眼前的这个江上鸿，虽然眼睛依然明亮，却没有记忆中和梦中那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相处一晚，只与他可有可无的说了几句话，印象很淡很淡。唯一令我惊奇的，是他玩跳棋的迂回跳跃方式：有时明明无路可走，他左走右走甚至后退之后，往往便能跳出一条新路来直达终点。但这一点惊奇，远远小于我的期待。
    唉，多么可笑！如果不是善解人意的小叮当总是刻意制造我与江上鸿对话的机会，只怕这一晚，我们都不会说上两句话吧？
    晚上临睡前，关了门熄了灯，叮当小声问我：“怎样？”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替你问过他了，他说对你的印象还可以的……我了解过，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哩！你怎么谢我？”叮当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他不是你认的哥吗？还要人谢？”
    月光下叮当若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我跟他其实没什么的……我认他做哥，还不是为了你！”
    我心里一颤，难道我对江上鸿对谁都很好的样子感到的些许不乐，也被机灵的小叮当给看出来了？没有否认，我以平静的口吻说：“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对每个人都很好的话，我以前觉得他对我有好感可能只是个误解罢了！你看今晚，他见到我的时候，哪有半点的惊喜？”
    叮当反问：“那你呢？”
    我茫然摇头：“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以为，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曾经有过什么的话，应该一见面就可以感觉到的，可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们毕竟两年多不见，原来也算不上熟。人家腼腆嘛！再过两天，等熟悉一点，就能看出有没有了……不要说人家了，你自己还不是一个样子？”
    我想了想，觉得叮当说得有道理。
    至少这次见面，我只觉得平淡（虽然对他的形象略有些失望，但以貌取人是不可取的。），并无任何恶劣印象。
    第二天一早，众人都上班去了。临走前，程筑文指着桌上放着的两张水族馆的门票说：“我们都要上班，你正好休假。我这兄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就拜托你带他出去逛逛了。这两张票是朋友给的，你们可以去看看。”
    我看看江上鸿，他只是笑看着我，不说话。
    那两张票，只怕不是什么朋友给的，而是程筑文他们为了给我们制造机会而特意去买的吧？我确实想多接触江上鸿一些，既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也就不必推托扭捏。我坦然地接过门票，笑答：“就交给我了，你们放心上班。”
    其实我在XM不过呆了几个月就被派出去了，只能勉强说不会迷路。带人出去逛这种事，我并不是太有把握。幸好水族馆的位置在XM的一个著名旅游景点，过了轮渡就到，而我们的住处，恰巧有到轮渡的直达车。
    去轮渡的路上，我们很少说话，目光交错时就礼貌而客气地互相笑笑。公交车上，人多拥挤，身旁有人用力一挤，我没抓好拉手，顿时打了个趔趄……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把扶住了我，然后挡在我的身前，双手为我撑出一个不被打扰的小小空间。
    我看向他，有些愣怔。他低头对我笑：“这样就好了，不会挤到你。”
    他很瘦，但是肩很宽。这样近的距离，我才发现，他看上去瘦小，只是因为他体型纤细。我的身高，只到他的耳朵。
    从来也没有过这种感觉，愿意被人呵护的感觉。可这算什么呢？老家出来的男孩，出门重物全归他、有事男子服其劳。只因为这是身为男子的本职工作罢了，不一定是因为他有别的什么想法。
    怀着异样的感觉，我低头，道谢，装做入迷地研究起地上挤挤挨挨形态各异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