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大街上,当年离开省城与曹龙告别时同样的地点,我见到了择阳。
看到我的一瞬间,我看得出来,择阳有些激动。一年多不见,他外表看上去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眼里闪耀着光亮,像个初涉情场的小毛头。这样的神情,认识他那么久,我第一次见到。
一时相视无言。几秒钟后,我才想起我该跟他打个招呼。挥了挥手,我说:“嗨!”
他笑了,也说:“嗨!”
我们并排走在人行道上。穆雪的居处,在市中心。沿着正方型的街道布局,一直向右拐,可以走回原点。
就那么静静地走着。这一年来遥远的空间距离下,对方始终以信件的方式存在,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这样鲜活的面对。
终于他开口:“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暗叹了口气,我站定,面向他,镇定地说:“不,我只是回来看看,明天我就要回XM。”
我看着他的神情从理所当然的常规询问转化为失望、不解……他呆了一会儿,说:“为什么要这么留恋一个地方?这两年省城的变化很大,你应该看得出来,市容都改变了很多……”
“对不起,择阳!”我快快地说:“我得向你道歉!”
“为什么道歉?”
“前些时,我发现我对你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你,当成了我的大哥。对不起,我让你误会了!”
话说出口,我这心里,顿时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看着择阳,我等待他的反应——可我心里其实知道,他会原谅我,他不会怪我。
果然,择阳低头走了几步之后,抬起头来看着我,平静地说:“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眼里的光芒,分明已消失不见。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有些地方很相似。我想,你对我,或者也是一种误解吧?只因为我们是同类?其实,我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因为我们共同的地方太多,只能做朋友。”
他停步,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不适合呢?”
怎么知道不适合?因为我们的思想太相近。他与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会像我一样想明白了就去做。但是我并不打算鼓励他变得与我一样。我始终觉得,大学老师这样的职业和环境,最适合哲人般的择阳。
我该怎样才能明白表达自己呢?
想了想,我说:“你知道吗?我可能不结婚的。”
他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你也知道,我以前不谈恋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完整,不能好好的承担一份感情。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只想自由快乐的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去管是否一定要成就事业,或者用别人的标准来评判自己。”转头看着他,我接着说:“所以,如果遇不到一份适合的感情,我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也许世间根本不存在我理想中的爱情,我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走的准备。反正人生百年不算长,生命不过是一场历练……”
看看他发呆的样子,我苦笑。这次,连择阳也不能理解我了吗?
“我知道这样想不正常,可是我已经这样想了,而且决定今后按这样的想法去生活……”
“谁说你不正常了?”择阳轻叹着,神情怪异却坚决地说:“你现在这种只想自由快乐地生活的生存态度,已经超越了这个工业化时代,达到美国的水平了!这是思想上的超越。”
惊喜地看着他,我问:“你是说,我的想法并不荒谬?”
恢复哲学家本色的择阳,轻笑了起来:“我肯定!我们的小姑娘真正长大了!我相信,你会走得很好的!”
我也笑了起来,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择阳。看情形,以后我和择阳,还会是跟以前一样的好朋友呢!我说:“你是一直以来,最支持我的人。就像我的大哥一样。”
择阳却长叹一声:“其实我一直都很向往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可是我却做不到……你能做到,我很高兴。”
困惑地看着他,我问:“既然你早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做不到?虽然我觉得像你现在这样也很好,可是如果你真的想改变,也不是不行啊!”
“你不明白的……我的顾忌太多。比如说,我可能会为了我的父亲,而去娶一个我根本就不喜欢的人做妻子……”
瞪大眼睛看着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
“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快乐才好,你这样为难自己,你的父母亲会快乐吗?我不认为这样做正确。”
“我是个男人,我的肩上有责任。男人与女人始终是不同的,从小家里就对我寄予了厚望,我不能让我的父亲失望!”
“你……如果你父亲叫你去死,你死不死?”
“我是生命是他给的,如果他要我去死,我会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是择阳吗?这是择阳吗?这样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
爸爸对我说,我自己要过得好,才对得起他和妈妈的辛苦抚养,才不会让他们白白疼爱我一场。择阳却说,他可以为了他的父亲去死……
这绝对是对父母之爱的屈解!
“你是个女孩,你不会明白的。何况我们成长的环境不一样!”
我明白地知道,我无法说服择阳。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择阳。
沉闷地走着。半晌,他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我的父亲当然不会叫我去死。我常常觉得,我不是为自己活着的,我是为我的父亲和我的家族活着的。所以,我不能那么自私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很羡慕你!”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难怪我常常觉得——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不知何时会喷发的火山,却被一个玻璃罩子罩着隔离开来。可是冷静外表下的积郁,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举手做了个爆炸的姿势,我觉得自己言语表达不清。
真是个糟糕的比喻!我自嘲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表达能力叹息。
择阳却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这么的了解我!”
这算什么了解?我笑:“你高看我了!别人想不出这么糟糕的比喻吧?”
“玻璃罩子下的积郁……很贴切!从来也没有人这么了解我的内心世界!”
“什么呀!别人只是不说罢了。我相信,比我了解你的人很多。”
说话间已回到穆雪祝葫附近,告别了今晚明显失常的择阳,我叹气,长长的叹气。
幸好对择阳的感情只是个误会,如若不然,我定会死得很难看。
一个爱父亲胜过爱自己的人,怎么能期望他全情投入的对待爱情呢?
第二天一早,我动身返程。
不再有任何亏欠,可以专心地去做我想做的事。好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