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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白老虎
    小时候有几件羞耻之事,一直记到现在。其中有一件就是我能确定我有准确记忆的时候是五岁的缘由。
    爸爸是上门女婿,所以我家和爷爷奶奶并不在一起。我们跟外公外婆住在城郊的一个乡村,离城只有骑车十分钟、走路半小时的路程。爷爷奶奶家则很远,要先进城然后从另一个方向出城,走上半天才到。那是好早好早的时候,就连把城里城外分隔开的大河都还没有大桥,需要坐船才可以走捷径少绕些路——所以我也很少去爷爷奶奶家,一年大概就去一两次吧?不是拜年,就是做客(我们所说的做客,就是指家里有红白喜事办酒席)。
    那一年,好像是奶奶大喜的日子,不记得是做寿还是皈依佛门?爸爸妈妈带着我去贺喜,也不知道他们忙些什么?反正我是被交给小姑带了。小姑虽然是小姑,可是只是一个大我三四岁的小孩子,整天蹦蹦跳跳的玩闹。她说要到溪对岸的姑婆家里玩儿,我便也跟了去。三四个小鬼走了一段路上了渡船,那摇橹的大叔好像长年都在那儿摆渡,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他渡人过河是不收钱的,整日在这段河上来来去去。河水清可见底。那时候的水,干净得可以直接捧起来喝。
    一会儿就到了对岸,小姑和她的伙伴呼拥着从浅水中的石块上跳了过去,没有人想到要扶我一把。这条路显然是她们走惯了的,待我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跳过对我来说相距不近的石块,她们已经嘻闹着走了老远的一段路。
    于是我迈开步子赶紧追,等我发觉追不上她开始叫的时候,她已经走得太远听不到了。
    我想,等她们发现我没跟上就会回头找我的。
    我也不惊慌,顺着路往前走。姑婆家我曾经去过一次,好像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岔道,我凭印象走上了依稀有些眼熟的一条,这条路的两边都是小山包,山上满是青草,几只白色的动物在那儿悠闲的走来走去,其中的一只甚至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它的注视让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了。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不知道它会不会咬人?我趁它们没有防备,赶紧跑了过去,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小村,也许小姑她们就在那里。
    依山而建的小村布满弯曲的小路,几乎每户人家门前都是通道,房子看起来也差不多。我找来找去没有看到小姑的影子,一阵恐慌涌上心头。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姑婆家。我在村头徘徊许久,没有人来找我。小姑还没有发现我丢了吗?看样子,我只好自己回去了。
    又要经过那可怕的小山包。我希望那些奇怪的动物已经离开,于是我探头探脑的远远偷窥着。山上的白色更多了,从几只变成了十几只。我不敢一个人走过去,我站在路上等着。虽然我还没有上学,但是我的数学很好,爸爸从小就教的。我肯定打不过十几只这种怪物。
    等了好久好久,没有人经过。那边怪物只管低头吃草,好像没有注意到小小的我。没办法了,她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我鼓起勇气,低下头跑了过去。直到跑得好远好远才停下来喘气。
    顺着路往回走,我发现我又迷路了——我找不到通往渡口的小路。一个人在路上来回的走着,我再也没有勇气从那些怪物面前走过。我茫然的期望着能够看见某个熟悉的人,我把自己给丢了,不只找不到要去的地方,也回不到来的地方,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也不知道在路上转了多久,只记得我又渴又累,双腿走得发疼,脑袋也开始发傻。突然有个声音问我:“小妹妹,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
    我抬头看见一个微笑着的阿姨。她的笑容充满善意。她不像是个坏人。
    于是我决定可以跟她讲话。“我要去姑婆家,找不到路。”
    “你从哪儿来的呀?“
    “我跟爸爸妈妈来奶奶家做客,奶奶家在河那边。”
    和蔼的阿姨又问了我一些问题,什么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什么的,然后她告诉我,她知道我的姑婆家在哪里,现在就带我去。
    她果然把我带到姑婆家。我一看见姑婆的脸就哭了。姑婆拿了放糖的白粥一勺一勺的喂我,我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姑婆送我回去的时候,奶奶带着一群人已经在渡口等着了。因为急着上渡船来接我还在河边跌了一跤,连膝盖都摔肿了。小姑发现我丢了之后回家报信,把大家都急坏了。这会儿看到我好好的回来,奶奶高兴得一把抱住我,抱得紧紧地,还掉下了泪。我知道,她担心我会被坏人卖掉。小姑心虚地躲得远远的,她因为把我丢掉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就这么一件把自己弄丢的蠢事,我以为找到家就可以忘记的事情,在隔天的酒席上在我不知不觉中传遍了整个家族。所有的亲戚都来了,包括那个送我去姑婆家的阿姨。原来她也是家里的一个远亲,听说我似乎应该叫她做姑姑。
    “阿姨”姑姑说:“我一听说是河对岸请客的就知道是哪一家了,我是故意问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想不到她这么小居然也都答得上来——还真是聪明。这么小,就能够把事情讲得这么清楚!我当时另外有事,不然我就直接送她回来了。不过……你一个人,在路上走来走去,为什么不直接走过去呢?”她转头问站在一边的我。
    我虽然只有5虚岁,却也觉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说:“那山上,有很多白老虎!”
    我的印象中,最可怕的动物就是老虎了。那么可怕的东西,定然是老虎无疑。
    哄堂大笑。
    姑婆笑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她到我家的时候就说了,一边吃粥一边哭,说那些白老虎很可怕……这里哪有什么白老虎?”
    不是白老虎,那是什么?看来只有我一个人不明白。
    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仆后仰,终于不知是谁是对我说:“那不是白老虎,那是山羊啊!”
    就因为小时候的愚蠢,而且恰巧发生在宴席时,这个笑话迅速的传了开来。从此每个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亲戚见到我都会说:“这就是差点丢了的那个?……说有白老虎的那个?”
    在我“丢了”之后,我过往的一切好名声,都被“白老虎”这个经典笑话给掩盖了。
    可是这能怪我吗?那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我怎么知道老虎长的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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