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龙儿带上尘空大师骨灰盒,向峨黛山送去。从山下一步一步往上爬行,只见山势料峭,松柏苍翠;雾霭沉沉,深谷幽静。大师常年在此修行,难怪情纯如水,心如赤子。
来到山门外边,年轻的小和尚认识小龙儿,急忙进去通报。只听钟声齐鸣,僧人们急急赶往大殿,等我们到时,已是两厢列队,迎候方丈师父了。
大殿正中,丈高佛祖金身塑像足下,坐着的是尘空师弟、现任住持的了空师父。我和龙儿双膝跪地,双手捧上尘空师父骨灰,小龙儿已是泣不成声。
了空师父下坐,亲手捧过骨灰盒,放置在供桌之上。众人齐声叫着“方丈”,齐唰唰跪倒在地。
我痛声道:“在下家中俗务,连累尘空大师遇难,真是罪孽深重。”
“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有难,佛心难安。方丈师兄道行深厚,已然超凡入圣。普度众生,理所当然。况贵施主家于我师兄有缘,以身报恩,师兄可以安心往生了。”
了空师父知道我身体不便,叫小龙儿引我暂到禅房歇息,众僧人在住持的带领下给尘空师父念诵着“往生咒”。
龙儿陪我在禅房喝茶,脸上稍微舒展了些,语调轻松地道:“这修行人就是修行人,多难过的事情,经人家一说,心里舒畅多了。而且你看,人家个个虽然也很沉重,但绝没有我们世俗人的悲痛伤心之状。”我道:“出家人虽然六根清净,哪如我们壮怀激烈,拼搏人生的精彩。”“哎!真是精彩,有人差点尿裤子了!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就差把我叫姐姐了。”
我知道,龙儿是打趣我在发布会上的窘态,我讪笑道:“还真在心里把你叫姐姐呢!”惹得龙儿捂着嘴失笑不已。
了空师父做完法事行进禅房,我礼让师父上首落座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恭敬奉上,道:“这100万是蔽母子一点心意,望能给尘空大师建造一座墓塔,我等晚辈也好常来礼拜供养。”
了空师父却是拒不接受,道:“师兄乃本寺第二十六任方丈,涅盘后自然入于祖师塔林。施主家中目前正在困难时期,供养愧不敢当。”
我坚持道:“临上山之前,家母一再叮嘱,一定要办妥此事,聊表寸心!”
没想到了空师父道:“临下山之前,方丈师兄也有所交代,他此行纯属个人自愿,倘有不测,与贵施主家无任何牵连,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偿付、捐赠。”
原来尘空大师早就预料到此行凶多吉少,依然义无返顾,或者说是临行之前,就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我唏嘘不已!贵不得龙儿说这大师也是性情中人,原来修行之人,也可至情至性,抑或这才是真正的大性情!
我和龙儿洒泪拜别了空师父,下山而去。
总经理办公室里,李秘书说了一些事,悄无声息地正要转身出去,我叫祝糊,道:“你最近好像心事重重?”李秘书垂着脸帘,默不作声。“是为公司破产的事?”“张总,你没有深切体会,我从少女时就在这个公司,从陈总上班就是她的秘书,现在我已是不惑之人了!”“是啊!大半生的心血。你在公司百分之一的股份,也有好几百万元吧?”“这个我倒没细想过。”“噢!对了,李秘书,麻烦你准备一下,把那第三笔筹集资金转出3000万来,按货价汇往德国。”“……?”李秘书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我一笑,“忘了告诉你,从德国进口了一套新式设备,说好货到付款的。”“公司倒闭了,购机器做什么?”“我和陈姨要到西部去重新开始。”“天啦!我心里的一块疙瘩总算解开啦。公司早就筹划着拆迁,一直没有选到合适的厂址,没想到你像伟人一样在那个地方划了个圈。”李秘书情绪重又好转起来。
“哪儿呀!无论怎么样,我是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可总比令人担忧强。我看你毫不动用没骗去的款项,突然宣布公司要破产,心里直犯嘀咕呢!”“怎么,你怕我又私吞了这笔款项?”
李秘书尴尬一笑,“张总,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不解而已,反正是你们家的,至于吗?”我笑道:“谁说是我们家的?这5000万里,购进设备用去3000万;给除郭经理以外的所有十年以上工龄的留守职工一次性缴足社会养老保险,需要1000多万,剩下几百万,你先把你的股份抽了。”
李秘书怔怔地望着我,“这又何必呢?”“你是陈姨的头号功臣,必须要对你做出百分之二百的保障。”
李秘书眼圈红红地说:“张总,我还想跟你们干呢!”
“好啊!等我们杀回来了,再收留你这个旧部。”说得李秘书嗔笑起来。
“噢!对了,丽丽回去了,临走时给你留下一封信,让我转交你。”我听了一愣,李秘书把信交给我,带上门出去了。
我打开信,那熟悉的憨憨的笔迹,只给我留下几句话,“志哥!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明白了好些道理。我回去了,我会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衷心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永远爱你的傻丫。”
我起身走出公司,悄悄将我近一年来的薪金10万元寄给了傻丫。可是没过多久,钱被如数退了回来,上面附着简短的留言:“你比我更需要,勿念我!”
陪陈姨在疗养院的游泳池里游了一阵,见她有点累了,便一同回上岸来,披上浴巾,躺在安乐椅上休息。
“志儿,我想去看看刘蒙。”
我“呼”地一下坐了起来,不相信自己耳朵地看着她。
“我想去看看刘蒙。”见我白日见鬼的样子,陈姨又轻轻重复了一遍。
天!这一代人简直是怪物,如此令人不可思议!该爱不爱,该恨不恨;看似分离,魂牵梦萦;看似无情,以身相殉。
我除了摇头叹息,还能说什么呢?你搞清楚,这可不是丽丽。
我和陈姨开车来到关押流氓的城南监狱。我让陈姨稍微等一下,我去和管理人员通融一下,陈姨便坐在车里边等我。
我在监狱长的陪同下先来会流氓这条恶狼。看守人员押他进了会客室,垂头丧气地坐在了那儿,蜡黄煞白的小脸上,胡子拉碴的,干柴棒似的胳膊上带着一副锃亮的手铐。
“刘总,你受苦了!”流氓有点意外,抬起耷拉的脑袋,睁着小眼看着我。
“这里的环境,可能没有L国富人区豪宅的条件好。”
流氓受不了我的揶揄,咬牙切齿道:“姓张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逼我签那个狗屁合同,警察能奈我何?我今日能在这儿?”
我气得一把撕住流氓胸脯,监狱长见状,说了声“不许出问题,啊!”一点头,和看守人员一同退了出去。我一把将流氓提了起来,“王八蛋,你害得还闲不够?你就等着吃枪子吧!在那一世,陈董和尘空大师也不会放过你。”流氓脸色惨白。
我又警告流氓道:“过一阵陈姨要来找你算帐,你给我听好了,你们残害尘空大师的罪行,我还替你瞒着呢。要让陈姨知道了,她会当常汉碎你。”
流氓小眼珠子滴溜了两圈,突然杀猪般嚎叫起来,我拍着他的小脸问:“你发什么疯?”流氓像发现金子一样小眼发光,“我知道了!你怕你姨听到圣僧哥哥归西,承受不了。而你姨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小子也好景不长,这不是黄泉路上,又有两人作伴吗?到时候,我和你姨再续前缘,乖儿子你来服侍我们……”
我左右开弓,打得流氓狗嘴流血。我撕祝蝴的长毛,恶狠狠地问:“你信不信我让你等不到那滋润日子到来,就在这几日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这个地方,只要花上区区10万元,要你的小命,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流氓歇斯底里地狂笑终于变成惊恐万状,我仍下他,出门扬长而去。
等陈姨前来探望,我很有礼貌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回来的路上,我开着车,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陈姨,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个狗日……这个坏蛋都说了些什么?”
陈姨叹了口气,道:“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刘蒙说,一开始他是真心考察项目的,后来被那个外国女人拉下了水。”“我说嘛!把自己的公司也掏空了,钱呢?”“后来向我们催款时,他已是身不由己。办离婚手续时,还被他夫人敲去了一笔。”“真是自作自受。”“他也怪可怜的!” 陈姨叹了一声。
他可怜?如果是丽丽说这样的话,我把你从车窗仍出去。可是,这是陈姨。在她面前,我连争执的勇气都没有。
破产清算领导小组经过近半年的辛勤工作,各项程序履行完毕,法院公告正式下达。
我牵着陈姨的手,登上返乡的班机。临上机前,陈姨与前来送别的小龙儿久久拥抱在一起,不肯分别。
我将陈府的所有钥匙交给龙儿,托她代管。
飞机起飞了,翱翔在城市的上空,陈姨俯视着窗外,满目凄凉。我紧紧抓着陈姨,柔软酥骨的纤手被我攥得热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