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明。
何影怡轻按着书面,想到前事,脸上一时微笑一时忧郁。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言情校旱的,只是觉得这些书里面讲述的感情,不管是复杂或简单,多情或专一,文笔好或坏,内容深或浅,都能给自己或大或小的触动。体内那些情感神经不知是从何时变得如此敏感,轻易地被引动,随着文字快乐和伤感,甚至流泪。那些或奇异、或平淡、或甜美、或伤感的故事,蜜引蜂般主宰着少女初动的芳心。
她知道很多人说这些东西肤浅,也并不反驳,可是心里是不同意的。那些人可能是历经风霜的前辈,也可能是目光犀利的高人,还可能是已经看穿红尘的隐者……总而言之,她相信这些人这么说都有他们的理由,但绝不赞同。她永不会去说那些人是一己私见,胡说八道;也不会指责他们只是眼光短浅,看不到书中的美丽……她做不到的,也就只能在心理上自我的调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
何影怡承认自己受着这些文字牵引——实际上更该说是不能驳斥别人这样说她。无力辩驳比无法辩驳更严重,那说明个性的懦弱——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从父母、从别人口中偷偷听来的,但无力改变。因为懦弱而不能改变,因为知道不能改变而更加懦弱,死循环套着她。
很久以前她曾设想过,未来的自己大概只能做个作者,写自己喜欢的校旱。可是后来发觉,原来自己没那个资格,无论什么情节在心里一想,就能触动自己的神经,这种情况下别说下笔,能不埋头痛哭就是好的了——尤其那些她认为还没人写出来过、只有自己凭空想像得到的情节,是最感人最感人的。
自己至多也就做个读者罢了。她甘愿。
这些东西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包括父母。他们禁止她看这些东西,说是腐蚀思想,还讲了无数大道理小道理;何影怡认为自己的思想很清晰,立场很坚定——从未停止过看言情校旱,虽然是偷偷的,不敢让父母知道。
仿佛里面有瘾的。
直接的后果就是原本优秀的成绩瀑布般直降,达到骇人的程度。
这尚不是最严重的,更严重的是这朵被浪漫和梦幻灌溉的花骨朵在时机“成熟”时,她开花了,展开幼嫩的花瓣去迎接阳光。在羞涩和懵懂中触及常在书上看到的爱情时,何影怡实际上娇嫩得一碰就伤,尤其在感情上;可是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已经成熟到足以接受一份爱情,带着少女的一厢情愿。
“时机”是学校里有名的才子兼帅哥,从他俊美的外表和优美的文字上她看到芳心内向往已久的东西,源自那些校旱,而更可爱。第一次心弦被拨动时,她惊喜地感觉到甜美的颤抖,认定自己已经清楚了感情美妙所在,虽然所有旁人都认为她迷惘得可怜。
父母是第一反对她交往的人。作为对女儿细心呵护了十多年的至亲之人,他们敏感而迅速地发现女儿的事情,立刻达成共识,要在事情更严重前斩断根底。奈何女儿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严厉的措施如铁棒打在海绵上不着力,用柔和的方式吧,有谁能柔过她?只要被她可怜巴巴、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半晌,即便铁人也吃不消,何况疼她爱她的父母?
如同一切对儿女无可奈何的父母,他们无奈下采取了隔离措施,把女儿送到妻弟这边来就读,希望通过严格的通讯渠道管制和距离的因素来把她拉回“正道”。
对于这个,何影怡构思着情节:可以用尽一切方法如同书上说的般和恋人打破重重阻碍达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境界;奈何她做不出来,想想可以,可是一想起中间会有的阻力,心里就一直敲着小鼓。她伤心,她痛苦,她觉得自己可怜、委屈——然而她不想反抗。
不“想”比不“能”更严重,那也说明了个性的懦弱;而对于这一点,何影怡是绝对无力纠正的。
何影怡侧转身子,斜躺在床上,把那本书放到了枕边,手仍摸着书皮。这本书只是两人相识到相爱的一个媒介罢了,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不可取代的意义;而书里那张云彩在天际漂流的卡片就仿佛是恋人的心。时刻把这本书放在身边已经成了习惯,不想竟会被那小子发现并当众读自己的私密。
月光从窗户射入,映在她白里透红的面颊上。入眠前她不由想到晚自习时那小子的乱说话。
何影怡从未对某一个人保持过三个小时以上的怒气,无论当时多么愤怒;这时再想到之前的事她已感觉不到怒气,但在如此静寂的夜晚思想难免错乱,她不觉回味起他当时说的话:“用流云来比喻自己的心,不就是说他的心是永远不定的吗?”心里就是一酸,脱口而出:“不准乱想!”语意像是命令自己,可是语气却柔得像个请求。
不会的,那小子是胡说的,作不得准。
可是这也不是好口彩……
不!我才不迷信呢!
在心里和那小子互瞪了半晌后,她才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次日起来时何影怡突想到那封所谓的“情书”,从抽屉深处翻了出来,扔到包里,决定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归还王铁。平素的她是就算对方无礼她也不能失礼的性格,可是这次那小子实在过分了点。反正他也是作弄自己,又惹自己生气,这么处理不算过份吧?何影怡想着的时候有一点犹豫,终还是没把信拿出来。
同中没有早自习,第一堂课要八点十分才开始。何影怡到校时才七点一刻,教室里还没有人。她擦净座位,坐下后看看旁边的空桌,叹了口气,无意中向前看了一眼,顿时一愕,脸上开始发烧。
黑板上竟然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写下了斗大的字,歪歪扭扭得十分搞笑,字曰:“对……对……对不起!”两个省略号形象地表示出写字者吞吐犹豫的架势,感叹号则以迫不及待之势清楚地表达出对方强烈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