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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不多时,走廊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和挪动重物的脚步声。
    氛围瞬间被打破,大家立时开始寻找自己上回挑豆子剩下的道具——绳子以及破的编织口袋。
    而毫无类似经验的我,只有站在铁栅栏边,茫然的看着一个个如同我年龄般的可怜虫,将一个个半人高的硕大肥胖的口袋堆至监室门口。而这些可怜虫中,分明又有如我这样带着眼镜的家伙,看着其汗流浃背 的样子,更加可怜。
    带领这些可怜虫的,是一名狱警。
    尽管狱警身着便衣,但从走路的架势和皮鞋摩擦的固有频率就可清晰辨别出来,更何况他的那种鄙视一切的态度和狂妄的口气。
    “你们监室报数,一共几个!?”
    “报告管教!”年龄较长的刘猛和吕小刚迎了上去。“一共九个人。”
    便衣拿笔指着点点数,道:“你们都是全料!?”
    (所谓全料,就是指一口袋;同理,半料就是指半口袋豆子。)
    “不是不是。”吕小刚忙分辨道。“我身体不好,不用挑豆子,这是赵所批过的。还有刘猛。”
    说着,用手指了指刘猛哗哗作响的脚镣,道:“他是半料,赵所批过的,带着脚镣不方便。”
    “还有吗?”狱警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
    “有!”刘猛回头指了指我。“报告管教,我们这里有个昨天新来的,而且是个高度近视眼。”
    “你多少度?”狱警斜眼瞅着我。
    “九百度”我噤若寒蝉道。
    “噢!以前没有挑过豆子?”狱警道。
    “没有没有。”我感觉仿佛是老天眷顾我,连不可一世的狱警都注意到了我的特殊性。
    “那你就挑半料!”不待我高兴连连,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下次挑豆子就是全料。”
    我只高兴了一半,但好歹今天是半料,聊胜于无。
    结果是:一共九个人,分了七袋豆子。
    待到狱警一行走过,后面随即又过来两名狱警,一人拿着钥匙负责开启监室大门,催促监室内人员将成袋的豆子拖进监室。而另一人则在一旁负责虎视眈眈的看管我们,仿佛一不注意我们就会越狱逃跑一样。
    众人皆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将袋子往回扛。而到我时,只能拖着那沉沉的袋子,千钧重的袋子往监室内拖,感觉就像耗子拉木锹——大头在后面。
    在管教不耐烦的催促声中,我费尽全力地将口袋拖了进来。而监室的大门立刻在我后面无情的关上了。
    我们,就要在这笼子般的斗室内开始为看守所创造经济价值。
    中学课本上讲国外资本家剥削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并且批判那些资本家无情吞噬工人血汗,而借助工人劳动价值大发横财,活脱脱的人吃人。
    相形对比之下,我们的这种劳动,我不禁有些迷惑了。
    按照课本的描述,那现实就是,看守所是“资本家”,让我们日以继夜的挑着豆子,而且由来已久(据杨所说,挑豆子的历史可上述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业已形成了看守所内光荣的传统。
    从那时开始,每年,这里的人犯都要挑大量的豆子,从春挑到冬,没有法定假日,没有福利保障,更没有哪怕是微薄的薪水(价值减去剩余价值的部分),有的只是漫长的劳动,美其名曰“劳动改造”,意思是通过劳动来让这些人犯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深刻反省,通过劳动改造自己的世界观。
    只是,无论名目多么花巧,都掩盖不了看守所彻头彻尾的剥削人的事实,可能会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讲究的是人民民主专政,但无论如何专政也不能漠视每个人作为人的基本权利。(听一起的狱友说,监狱内部的劳动还是有酬劳的,比看守所强,不只是真是假,尚请明人指教一二)
    另据知情人讲,从这两年开始,每次活都特别繁重,赶交货日期,好像是要往日本出口,日期短,工作量大,检验严格,为此监室内的人可都没有少挨电。
    每年这么多活,那名粮食商人得付给看守所多少报酬,我不知道。但至少的,要雇佣这么多人挑这么多豆子(至少三百人以上每天挑三万斤),除了额定的报酬,还要支付保险加班费等,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而现在,则统统进入了看守所的口袋,别说我们能得到什么物质回报,只要能精疲力尽的将活赶完不被电就已经谢天谢地。
    呜呼!我无话可说。
    看守所的肚子大,我们干活全为它;不给报酬不算啥,收费繁多才发麻。
    退一万步来说,我们劳动所剩余的价值就算不发到手,也应该已经完全足够支付在看守所中生活的所有开支,但恰恰相反,只要你一进监室的大门,就的支付六十元,美其名曰“后勤损耗费”,哪怕你第二天被发现是“冤假错案”,宣布“无罪释放”。但想要出看守所的门就要支付这“损耗费”,哪怕你连东西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要是不掏就不放你。
    而这后勤损耗,说白了就是一个衣服箱子,还有牙缸牙刷毛巾水杯,几乎都是廉价粗制的塑料品,脸盆轻薄的程度隔着脸盆可以看清后面的人脸。还有一身蓝马甲,上书“——看守”。
    我在这里一共呆了七天,问起衣服箱子,说超员现在没有。而马甲也因号码尚未统计完毕而不能发放(上一位新人李志超的马甲,也是推诿说号码统计,好在李志超的时间够长,瞪眼等了两个月,总算穿上这身蓝皮,成为了刻苦改造的“蓝精灵”)。只是在第六天——也就是下文说到的挑豆子的第二天,才将剩余的那些塑料制品发给我。
    这只是一开始的一次新收费,其后,每在其中呆一天,纯开支最低要十五元;如果忍受不了发糕的恶劣要加餐的话,好的,一周再掏一百;倘若平时要买些针头线脑(如牙膏肥皂大蒜陈醋),还要支付比同等商品市面上最少高出一倍的价钱。
    粗粗算来,我在看守所里所呆的日子,平均每一天的生存成本,不少于五十大洋。
    难怪吕小刚会说在这里住就如同住进了“太子宾馆”,只是照太子宾馆的生活费实在是钱超所物。
    这些收费,都需要犯罪嫌疑人家属额外出钱,是“救济款”的主要应用范围。
    一方面,我们在创造客观的价值;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让家属为我们在其中的每一天“生存”(实在不能苟同是生活)交赎不菲的生存金。所谓看守所嘴大吃八方,种种名目生财有道,正是此理。
    收了这么多钱,而我们的生存条件却依然是如此简单恶劣:木板床、烂发糕、臭咸菜。那么多的钱到哪儿去了?有时候我委实想不通,只能用卧薪尝胆或者天降大任之类的话语来平衡自己。
    但是我复又一想:要是看守所将我们的生存条件改善一二,譬如有卫生间,有冷暖空调,有四菜一汤之类的。没准每天的生存成本就是以百元计算。
    还好,我没有赶上监室改革的好时候。
    我暗自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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