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尽管我已经不相信希望的存在,但是面临着若有若无的希望,还是会天真的期盼降临。
“收拾行李,跟我走。”那名年轻的狱警说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快一点!别磨蹭!”
尽管话语中没有多少柔声细语,但在我耳中却是分外的动听可心,我急匆匆的猫下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众人一片羡慕的眼光洒来,瞬间,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啧啧”声一片。
突如其来的希望,从天而降的喜悦,让我的大脑瞬间变为空白。当我以为自己身处绝境的时候,上天意外的向我垂下了橄榄枝。
“你们有什么要捎带的吗?”兴奋的找不到北的我,抱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回头望向那些曾经羁押在一起的同伴们。
李建国、刘猛、吕小刚、韩建惠、李志超、亮亮以及刚才还几近拳脚相见的杨所。恍惚间,好像一场噩梦般。
我望着周围:从天花板到地面,从密密麻麻的监规到贴着“铁窗泪”的小纸条,从放风场到监室的通道,从洗手池到便槽……
我就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度过了七天七夜的时光,七天七夜,难挨的七天七夜。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点滴的疏忽而进公安局,我更没有想到,一顿上纲上线,我会被投放到看守所;我万万没有想到,一次次的满怀希望,最终却是泡沫的破灭,破灭的连自己都丧失了生存的希望;最后更是出人意料的是,在我最为黑暗和绝望的时候,希望的光明沐浴到了我的身上。
总结我这七天七夜,只有八个字:出人意料,峰回路转。
看着杨所,我不禁多留意了两眼。半小时前还在那里对我横眉冷对的他,如今只是用无奈和称羡的目光看着我,看似当时“意气风发”的杨所,事实上却是输了。
假如,当时我没有被吕小刚的一番话所提醒,而热血上涌的与杨所大干一场,结果是什么,是戴镣铐还是关禁闭?估计最次也得是挨电棍。那么,现在是什么样子?我能这样顺利地被释放吗?
这些问题,我不敢去想。
还好,现实是现实,不是如果。
有些时候,看似自己输了,其实不然。
什么是输,什么是赢?输赢之间,真得很难把握。
还有吕小刚,看着他那复杂的表情,难言的情愫,就如同他的胡子一般——沧桑。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是这个监室里我最捉摸不定 的一位。更多的时候,他不会参与我们的闲聊,只是来回踱着步,时不时无奈的叹息一声。但是所说的言语,总是有让人佩服赞同的理由。他此刻在想什么?想自己的妻子?想自己的儿子?还是在想自己遥遥无期的自由?
李志超,他此刻的心思呢?这个还稚气未脱尽的大男孩,已经在这里开始为他人生的轻狂而付出沉重的代价——漫长的救赎。他在社会的状态中犯过种种罪行,对待那些受害者使用野蛮的暴力。但是,在这里,去尽尘世浮华,反而能看到他灵魂深处的那一汪泪水。他也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盯得我不敢与其直面相对。
还有刘猛,他倒是大度的帮我收拾着衣物,对于我的释放,摆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那一声叹息。我又何尝没有叹息呢?经历过检讨事件,他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彼此间在特殊的环境中产生了微妙的友谊。然而,我却要转瞬间离开了,在无边的困囚中,又只能剩下他一人苦苦煎熬。我想给他留下什么纪念,于是便问道:“我出去给你买两条烟吧,送给谁能转到你手上?”
刘猛摆摆手,抱以阵阵苦笑:“算了,自己能出去就不错了,出去好好干,可别再让我在这个地方遇到你。”
我点点头,顺手将自己的那一条新内裤给他扔进箱子里。毕竟,刘猛在碧蓝的天空下,从污浊的浑水中捞起处处开线的裤头揉搓清洗的那一幕在我脑海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表示谢意。
李建国、亮亮、韩建惠、陈超……
每一个人,都是我在这七天炼狱中的同伴,他们不管是谁,都已经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而特殊的影响,这种影响,会伴随着我终生,直至永恒。
“快一点!”铁栅栏外的警察催促道(他不是狱警,而是分局派来接走我的警员)。
“走吧,快走吧!”刘猛也说道。
我抱着衣物,缓缓走出了监室门口,这个我出入多次的门口,这个我曾经渴望永出再不进的门口,这个让我一时间万劫不复的门口,这个让我心灰意冷的门口,这个我以为会在其中抱守残生的门口。
走了,就这样要走了。回头挥挥手,不沾一片衣袖,最后的印象,是监视内狱友的一张张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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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行李,履行完手续,来到了门厅外的走廊,看到了一个人——周昭雅。
周昭雅的名字在这本校旱里好久没有出现了,尽管只有短短的七天,我们彼此相视着,却感觉好像似有千年未遇般的陌生而又亲切。
“你还好?”我轻声问。
“还好,你也出来了。”她回答道,语气中透露出一股遮掩不住的疲惫和憔悴。
周昭雅说着,不断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看得出来,她的头发在看守所里没有怎么好好收拾(没有心情收拾?);眼睛依然红肿不堪,想必在监室内没少向隅而泣;而她的神色中,是一种洗净浮华的恬淡自然。
“总算可以回家了。”我喃喃道。又将脑袋偏向正在接受狱警检查的周昭雅。
“你回家以后想干什么?”
“孩子,孩子。”周昭雅同样喃喃,说到孩子,她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七天,七天了。孩子不知成啥样子,这个罪受的……”
“好了,周姐,高兴一点,怎么也要回家了,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明天还会更好的。”我劝慰道。
检查完所有的行李(看守所不允许往外携带任何纸条消息之类的物品),那名狱警从我们手中将羁押物品单拿过去,当着我们的面,一一撕扯成粉碎。
纷纷洒洒,宛若蝴蝶片片。
那一刻,足以定格在我的人生中。
看着印有我名字的耻辱被撕扯为碎片,心头涌起了无法言述的快感。当初看着这张纸上写下我名字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誓,总要有一天当面看见这张字条化为灰烬,如今,誓言总算应验了。
门厅的狱警歪歪脑袋,示意我们离开。于是,在那名分局警员的带领下,我和周昭雅抱着行李,离开了这个让人伤心断魂的地方。
走出内监区,迎面而来是空旷的隔离带,夕阳的余晖匀称的洒遍隔离带的每一个角落,抬头望着那矗立的电网及来回巡视的武警,心中无限感慨。
花红叶绿夕阳照,高墙电网脑后抛。
外监区的大门在我们面前缓缓开启,这扇大门,当初改变了我的命运,如今,面对这扇敞开的大门,我的命运又要再一次被改变。就像魔术一样,怎么变出来的再怎么变回去。
前后影相随,步出了看守所的第二道铁门。
我的脚步刚迈过铁门,狱警便在背后将那道铁门急速的合龙。回身望去。花坛标语墙,监室放风场,一切尽在朦胧之中。
不是监区朦胧,而是内心世界已经模糊一片。
无言。
这是这个世界展现在我视野中的最后一面,再往后至今,这个镜头一直定格于我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