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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识冒郎
    这一整日,都不曾见到寇白门与吴梅村。寇白门是为了避人怀疑,不能常来,倒也说得过去。但吴梅村都不回家门,倒有些蹊跷了。
    虽说心中万般不解,但已然觉得现在的平静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说不出的害怕……
    冒辟疆终于来了。才两日不见,他竟然憔悴了许多。原本那个动辄赤脸羞赧的翩翩公子,此刻却是萎靡不堪,一脸疲惫。
    不知是看到他这副模样,让人怜悯,还是看到自己的“情郎”,添了心酸,我的眼睛顿时模糊了。未等他站稳,就扑到他的怀里,眼泪也夺眶而出。
    谁料,冒辟疆也扑簌簌落下泪来,这可让我手足无措了:“冒郎,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冒辟疆双手紧箍着我,任由我怎么询问,也不回答。反将我越抱越紧,快要窒息了:“冒郎,有什么话慢慢说啊,圆圆快被你勒坏了。”
    冒辟疆这才松开双手,在桌边坐下,用袖脚擦了擦眼,却不看我,只低声道:“圆圆,这两日辛苦你了。”
    我勉强笑道:“只要能脱离苦海,和冒郎在一起,圆圆就很开心了。”
    见他并不言语,我撒娇道:“冒郎昨日为何不到陈家院里来寻我?圆圆真怕是妈妈说错话,冒郎便不理圆圆了,那可叫圆圆如何是好啊。”
    “怎么会呢,我…我舍不下你。”冒辟疆好不容易挤出个笑容,眼神却涣散了。
    我更加觉得不对劲,想着陈子龙那番话,立马询问起来:“冒郎,陈先生说你有话对我讲,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你这副模样,叫圆圆好担心啊。”
    冒辟疆听了我的询问,突然全身哆嗦了一下,嘴唇抖动着,忽而扶着我的腰,扑通跪倒在地上。我不由得大惊,忙使劲拉他,“冒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别吓圆圆。”谁知他根本不打算起来,怎么拉都纹丝不动。这样的情景,把我的眼泪又大把的招惹出来。
    哪知冒辟疆也抽搭起来:“圆圆,我舍不得你,但,但我辜负了你,我…我对不住你。”
    我闻言心下波澜暗涌,惊道:“冒郎,这话怎么说?”见他仍旧是一副惹人怜悯的样子,虽心知不妙,但也不好强逼太紧。只婉言劝他慢慢道来。
    许久,冒辟疆才开口。
    “我昨日上午,本要去陈家找你。谁知收到父亲的紧急家书,他在衡阳竟然蒙冤下狱!”
    “啊?这是为何?”对于他父亲冒起宗,我知之甚少。
    “张献宗围攻襄阳,我父亲本驻守衡阳,便率兵增援,希望能保住襄阳重镇。谁料忽降圣旨,责我父亲擅自调兵,竟革职下狱了。想来,情形实在危急。”
    “冒郎切勿心急,还是想对策要紧啊。”我一时也担忧起来,但也想不到主意。
    “我原本打算上京陈书,为父开罪。偏巧记起田国丈在此,便想请他代为说情。”
    “田国丈权势不小,田贵妃又甚得皇帝恩宠,他若肯帮忙,倒也不错。”我附和道。
    “只是,我昨日备礼前去,他都拒而不见……”冒辟疆摇着头道。我心想,人情世故原是如此。田国丈是皇亲国戚,冒辟疆只是个小小的生员,他又怎会为了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去冒“进谏”的危险?“那冒郎是否有其他办法?”
    “我心想只有进京到御史台寻几位父亲故友,哪知,事情有了转机。”冒辟疆在此处顿住了,抬头望了我一眼,重又垂下,半天才道,“今天三更天时分,卧子偷偷来见我,把你的事情说与我知,偏在此时,田国丈也派人送信给我……”
    “他半夜送信给你?”这倒让人奇了。
    “是的,信中说,他愿在皇上面前力保父亲,只要,只要我答应……”
    “答应什么?”此时,不祥的预感离我越来越近了。
    “答应帮他一起寻你,并劝你跟他一起回京。”冒辟疆的脸由红憋到紫,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仿若摔入大海,莫非田国丈早就获悉我的一切?……定是鸨母为求自保,把我和冒辟疆的事情告诉了田国丈,田国丈顺理成章自然找上他。假如我真的被强盗掳去,自然是没有办法;但若是有心偷跑,冒辟疆绝对是关键。田国丈以冒起宗的性命做诱饵,实在是高明。
    难怪陈子龙今日言词闪烁,说什么“孝”啊、“子女”的,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些事,恐怕连冒辟疆做什么决定,二人也商议过了。
    我试探道:“冒郎,田国丈若肯替冒大人说话,相信比别人是管用的多哦?”见他点点头,我冷哼一声道:“未知冒郎作何打算呢?”
    冒辟疆忽而拽了我的手,眼圈红红的,“圆圆,你对我情深意重,冒某这一辈子都记得。只是…只是…圆圆,不如你先和田大人进京,日后,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带回,那时我们一同回如皋见我父母……”说到后来,眼睛已不敢看我。
    亲耳听到这样的话,就是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仿如掉进了极寒的冰窖,眼前的这个冒辟疆竟完全不认得了,离我越来越远,化作排排巨浪,朝我盖来,将我吞噬。我又掉入那个噩梦,一个接一个的浪头,一片接一片的惨叫声……
    “圆圆”又是冒辟疆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然而,却拉不回我的心寒了。
    我不禁冷笑道:“冒郎真是天真,圆圆入了京,又如何回来?圆圆给了皇帝,你能向他要不成?”
    冒辟疆自知理亏,只跪在一旁,不再说话。
    我潸然泪下,在这个时代,一个饱读诗书,从小就把忠孝刻在骨子里的人,怎能弃自己的父亲不顾?女人,哪怕再心爱,也不能不舍下的。他在权势面前低头,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此时,我想起了书中的杜十娘,想起了李甲。李甲抛弃十娘是如此可恨,面前的冒辟疆舍弃我,却让我恨不起来。再怎么说,冒辟疆是个文采过人,受人尊敬的复社公子,如今跪在我面前忏悔,实在需要拉下脸面。何况换了谁,恐怕都会作出这样的选择,我除了失望,实在不想再骂他半句。
    本来对冒辟疆也存的是利用之心,事到如今,也不再对改变命运存半分奢望了。我心灰意懒道:“你救父心切,圆圆不怪你。你且宽心,圆圆明日一早便回陈家。”
    孤寂之中,我竟有些想见见吴三桂。这个背了一世骂名的人,真的会为我“冲关一怒”?放弃他奋斗了一辈子的英雄名节,把大明王朝推倒?倘若真有这样的人对自己,倒也算是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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