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小雁打生下来就挑食,她不吃西红柿不吃茄子不吃菜花西葫芦还有油菜,然而似乎没有哪顿饭比今天这顿饭更让她反胃。其实她也没有反胃的理由,因为她根本没动一口。
老王有些尴尬地坐在对面,看着刚刚点的牛排套餐慢慢地没有了光泽。
王雨婷的年轻还不足以让她察觉到压抑的气氛在小小的餐桌上扩散着,她像每一个孩子一样,快活地在面前找着属于自己的美食。小雁看着王雨婷,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个任性调皮的自己,任凭家里人怎么劝说,她也一定要用筷子尝试着喝掉满满一大碗菠菜汤。
王雨婷拿叉子在那碗墨西哥鸡肉汤里努力地舀着,和从前的闵小雁一样,她一无所获地忙碌着。
小孩的脾气是执拗的,王雨婷的努力终于换来了回报,一大碗汤被她的叉子拐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溅到四处。老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小雨婷的眼泪马上涌了出来,哇哇地哭了起来。
闵小雁搂过了委屈的雨婷,不满地看着眼睛圆睁的老王。
“你要干什么,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样的庇护让老王没了刚刚发作的脾气,他捏了捏手,又坐了下来,闷声闷气地点起了一支烟。王雨婷感激地躲在小雁怀里,那双还带着委屈的眼睛里,透露出了一丝依赖。
“雨婷,别闹了,我们回家吧。”
“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你……你乱叫什么姐姐,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老王又扬起了手。
“你干什么?她只是个孩子。”小雁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我也只是个孩子……”
走出Papas的时候,小雁察觉到老王的尴尬,她笑了,这个可以叱咤商场的男人,却总也学不会在女人面前隐藏起自己的局促不安。
“先送我吧,然后你送雨婷回去。”
老王解围了似的掏出了车钥匙。
长春竟然下了第一场雨,小雁知道这是春天到来的预兆。这个城市的春雨和秋雨总是那么守时,她知道明天的长春,将应该是她最美好的季节。
可惜,自己或许又赶不上了。
“车就停在这里吧。”路过长白山宾馆的时候,小雁摆了摆手。
“你,你不回去吗?”
“今天不了……”
A6消失在夜色里,小雁有些失落地甩了甩包包,广场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这个城市的夜晚总是那么宁静,也许这里的人们不喜欢折腾吧。
长白山宾馆的工作人员正在门前搭条幅,上面的中文和日文小雁都看得懂,“北方集团杯”中日国奥友谊赛,长白山宾馆欢迎日本国奥队下榻。
这老东西说的冠名就是这个吧。小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怎么跑来跑去还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老王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闵小雁看着面前芬芳可人的卡布奇诺,想像着那边那个心如火燎的男人,暗自窃笑着。
“哎呀,你总算接我电话了,你在哪里呢?还在长白山宾馆吗?我过去看看你吧。”老王的话语很急促,小雁听见偶尔有鸣笛声在耳边响起,她知道他还在街上兜着圈子。
“你回家吧……”小雁的语调很平缓。
对面没有回应,不多时,传来了挂机的声音。关了电话后,小雁的心里有些失落,其实她还是很在乎这个男人的,她背叛了东京回来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庇护,她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他也是为了得到他的庇护,她甚至抛弃了家庭,回来长春的日子里,她没有见过任何亲人,在她的心里,老王只是惟一能照顾她的人。
她知道老王的故事,她也知道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她知道老王那个已经破碎的家庭还有那场失败的婚姻,然而她不知道王雨婷的存在。姐姐和姐夫冷淡的婚姻尚且持续了那么久,这让小雁明白了中国人都喜欢死要面子,为了一张纸而苦苦地支撑着彼此的冷漠与矛盾。既然一张结婚证都可以成为枷锁,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儿又怎么能让老王彻底放弃?
闵小雁的脑袋里开始混乱,老王在北京的日子里真的是在工作吗?自己在东京的日子里他又在干什么?他还隐瞒了什么?
一大杯卡布奇诺非但没有清醒,然而让活跃起来的思维互相搅扰在一起。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在敲打着窗户,小雁突然冒出了个想法,她想起了孩童时她心烦了总会去雨里转一转,冲刷一下有些晕的大脑。
刚推开门,小雁呆住了。
老王站在门前,嘴巴上的烟已经被雨淋得不成样子,一样落魄的还有他的头发,他的衣服,雨点顺着他有些扭曲的头发流到脸上,在皱纹里打了个转儿又掉在了身体上,在胳膊上流淌着,滴答滴答地从指尖滑落。
小雁看到老王捏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她一把抱住了那个冰凉的身体,寒冷绕身而过,抱住了她的后背,小雁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地被夺去。
老王把头贴近小雁,轻轻地用鼻子拱着她的乳房。小雁有些愣愣地抱着头,歪歪地靠在床头。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含苞未放的姑娘了,老王的喘息在rǔ头处震荡着,小雁的心里有些痒,她很希望他能再次进入,可老王的身体却已经凉了下来。
“雁子,你还在怪我……”
老王见闵小雁没有反应,离开了她的身体,坐在床角,只留个后背对着她,小雁看到有团青青的薄雾袅袅地升起。
“雨婷是那场婚姻里留下来的惟一让我牵挂的结果。感情破碎了,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可惜我没有得到她,法院把孩子判给了妈妈,我每个月只能看她一次,一个月只有一次啊!如果忙起来,有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雨婷长大了,我几乎每次见到她都会看到她的变化。她的牙齿硬了,可以嚼动花生了;她的头发长了,可以扎起小辫子了;她开始学写字了;她开始上小学了;她学会和我顶嘴了;她已经知道什么是F4,知道哪里可以买到他们的CD,知道Papas,麦当劳,肯德基,知道我其实不是个好心的叔叔,而是她的爸爸。”
“可我呢,这么多年来,我却一直没有任何变化。我有勇气去管理那么大的北方集团,却没勇气去见朋友帮着介绍的女朋友。感情这东西在我这里很空白,十几年了,我接触过最多的女性算来算去就是雨婷这小家伙。”
“幸运的是,我那天在电台碰见了你。幸运的是我爱上了你而你也爱上了我。”
老王的话断掉了。小雁看到一只烟蒂被塞进烟灰缸里。
“忠实,其实我……”小雁靠在老王的后背上,抱住了他的腰,“你对我很好的,我没理由和你发什么脾气。”
“不,雁子,我对你没那么好,你在东京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别说了。”小雁捂住了他的嘴,“其实我根本就不该去东京,如果我不去东京,或许一切都不是这样了。”
“和东京没关系……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只要我们朝着同样的方向努力,总会走在一起的。”
小雁没有再说话,她的唇贴着老王的颈后一点点地向上移动着,向前移动着,那头秀发盖住了老王的后背。她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那个身体,慢慢地让它热到发烫,又慢慢地让那份炽热传递到自己的体内。
老王的体力明显下降了许多,两次高氵朝后便昏昏地睡去了,小雁的思绪有些波澜,她蹑手蹑脚地起床,拿过老王放在床头的烟跑到了楼下。
大厅里人很少,小雁在酒吧里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服务员顺从地放在面前一个玻璃烟灰缸,小雁笑了,原来抽烟不抽烟的人只有自己知道,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摩挲着细长的烟杆,小雁不明白为什么老王、乔娜还有那么多人都需要依赖尼古丁来思考。那只烟很普通,白杆黄嘴,比乔娜抽的白色过滤嘴的要难看得多,可现在在小雁的眼里却是分外神秘的圣物。
老王刚刚的话搅乱了自己,几天来略显单调的抑郁让小雁开始怀念东京的日子,虽然那段日子并不开心,可毕竟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家里打电话,有李彤陪自己聊天,可以和柳思琪在清爽的早晨跑步,和杨波杨澜一起玩秋千,讲故事,还可以把岳童叫过来凑够人数打扑克。在新小岩,小雁觉得自己是个可以像王雨婷一样撒娇,一样调皮的孩子,然而在长春,她却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打理着无聊的生活。刚刚发的那通脾气让自己似乎越来越像个积怨已久的小怨妇。闵小雁有种年龄被偷去了的感觉,这样无端地猜疑和懊恼本不该属于自己。当她在宾馆开房间亮出护照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其实刚刚19岁。
那个想法让她有了回到东京的冲动,她不希望一场逃避让自己有太大的改变,她还是喜欢做从前的闵小雁,然而老王刚刚的话却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小雁才发现原来女人天性就是被爱情的捉弄对象,只要被它黏上了,肯定没好日子过。
翻出乔娜的ZIPPO,小雁把烟点着了。
轻轻地嗅了一口,她发现烟草其实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芳香。
闵小雁优雅地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枝烟,她略带满足地看着自己,仿佛在审视一个新新小资的诞生。
突然一阵嘈杂,前面一桌好像有人喝多了,狼狈地在翻江倒海,惹得旁边的客人纷纷掩鼻离去。
闵小雁晃了晃头,刚要离开,前面那个醉醺醺的人抬起了头。
有种怒火腾然而起,小雁的脑袋里,刚刚所有混乱的思维都被烧得一扫而空。
她扔掉了烟,抄起桌上的烟灰缸,走了过去。
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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