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绝对是年轻有为的典范。”
“你可拉倒吧,都40多岁的人了,再过两年路都走不动了。”
“什么话啊,40多岁才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呢,您不知道现在咱们国家把青春期的定义都延到45岁了。”
“那我明天该背起书包回学校了?哈哈。”
“您看着可真不像40多岁的人。”
“你小子别老往我身上贴膏药,谁不知道你的能耐啊,听说你结婚了,怎么没把老婆带来?”
“王总,您不知道,老孙他是老牛吃嫩草,找的新娘子又年轻又漂亮,他是怕带来大家看着眼红,给他抢跑了。”
“哦?这么厉害,那晚上去唱歌一定要叫来,我给你把把关。”
“呵呵,王总,现在启航已经是北方的了,您就是我的领导,您一句话嘛。”
孙万龙笑呵呵地拿起手机发短信。中国人的酒文化一直是闵小雁所嗤之以鼻的,每次高中毕业后的同学会,那些男生总会把自己灌成一团稀泥,然后像说梦话似的互相搂着,大拍胸脯,好像亲兄弟似的做着保证。结果呢,在洗手间里吐了一地,把承诺也跟着吐了出去,喝完之后该回家头疼的回家难受,该去医院打针的去医院难受。天一亮,醒过来的时候连昨天晚上搂的是谁都不知道。
闵小雁打小就不喝一口酒,所以她也不明白别人说的那种醉酒后的飘飘欲仙是什么感觉。她一直都讨厌那些在觥筹交错间传递着的没有意义的信誓旦旦。今天也不例外,但她更奇怪的是老王竟然一反常态地频频举杯,来者不拒。这个男人仿佛一下子陌生了起来,他刚刚出现的时候,闵小雁还在害怕这是一次尴尬的相逢,然而酒过三旬后她才发现,老王根本没往她这里多看一眼。
或许是成功后的喜悦吧,小雁记得那段时间为了企业吞并的事情,老王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终于成功了,庆贺自然可以夸张些。她想到最后的时候甚至笑了一下,或许自己太小心了,他一定已经收到了衣服和钱,这个男人已经经历过家庭的失败,面对分手自然不会像那些小男生一样显得局促不安。
一顿几乎让小雁走近崩溃边缘的大餐圆满地结束了。闵小雁为自己作出的解释感到分外满意,她几乎是风卷残云地大快朵颐,来大连快一星期了,她还没好好地吃过一顿饭呢,今天当然不能再亏待自己的肚子了。
大江剑壕似乎一直想说些什么,那个干瘪的老头还算绅士地给小雁夹着菜,可看到眼前的中国女孩从头到尾都只围着螃蟹打转,他那双已经苍老的双手递菜的速度明显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大江剑壕的翻译也许是惟一的一个没办法吃好的人,在受到小雁的冷落后,这个日本人在几杯白酒下肚后,话越来越多了。
“中国的酒,非常好,比清酒好喝。”
闵小雁一边笑一边挑着海螺肉,大江喝晕了,似乎忘记了身边还有个人,知道他在讲什么。
大江剑壕啰哆嗦地说着,小雁才知道原来他和王忠实是在加拿大认识的,他们也是有合作关系的。日本人的修养和礼貌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已经有些醉的大江嘴里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没谱,男人的嘴里永远少不了女人,特别是有着强烈大男子主义的日本男人。
“中国的姑娘,非常好,非常好,漂亮,非常漂亮,她们喜欢我们日本人,非常的喜欢,我的中国姑娘,马上会给我生一个儿子,不,我会再让她给我生一个女儿……”
翻译有些尴尬,他看了看大家,酒桌上有几个人已经开始东倒西歪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话藏进肚子里。
大江剑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一边颤巍巍地给自己倒着酒一边大声地重复着。
“你是浑蛋。”闵小雁突然站起身,那个八噶念得很用力,中国人还是听得懂这句话的,没等在座的各位收回脸上的惊讶,小雁已经将手里的一大杯可乐扬到了大江剑壕的脸上。
周围一片安静,大江剑壕已经彻底喝多了,被冰凉的可乐一激,扑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黏黏的饮料顺着他的头顶淌下来,那几根用来掩饰谢顶的银白色的头发跟着耷拉了下来,贴在了脸上。他的眼睛虽然还睁着,但是瞳孔已经找不着了。坐在地上的大江剑壕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没人听得清。
闵小雁厌恶地踢开蜷缩在地上已经开始说梦话的大江剑壕,身后,陈姐的声音带满了责备的怒气,她没有回头。
大连的夜晚好冷。
闵小雁把毛衣收紧,领口也翻了起来,浅浅地遮住下巴,她掏出一支烟,斜斜地塞进嘴里。
ZIPPO已经玩得很熟练了,小雁在牛仔裤上把打火机擦着,点着了烟,猛地嘬了一口,烟雾从鼻孔喷出去,在面前拂绕着不愿散开。
飘荡的烟雾里,小雁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她想那也许是她自己,她想拨开那团让自己心烦的烟雾却失败了。袅袅升起新的烟丝,纠缠在眼前,变换着样子。
闵小雁猛地认出了那个人,是的,那个坐在烟雾里看着自己的人不是闵小雁。
乔娜坐在新小岩会所的台阶上,幽幽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小雁真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恐慌地站起身来,把烟头扔在了台阶上。
一只脚踏过来,踩灭了它,乔娜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
闵小雁抬起头,是王忠实。他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小雁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在他的瞳孔里瑟瑟发抖。
老王的身后,十几双眼睛也在齐齐地看着自己,闵小雁想赶快逃离开这里,但她的脚挪不动地方。
“把大江剑壕送回去吧。”王忠实忽然扭过头。
那个翻译捣蒜似的点着头:“这老鬼子下次再他妈胡说八道,我先废了他。”
“好了,没什么事了,反正他也喝多了,明天一早上醒过来什么也不知道。”老王扭过头,但小雁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给自己安心的,“我们大家去玩吧,老张,你安排好了没?”
“好了。”张万龙解围似的点着头,“那……大家赶快上车吧。”
闵小雁还在怔着,一只手已经抓过她的胳膊,把她像罪犯一样塞进了开过来的面包车里,上车前的一刹那,小雁突然看到老王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笑着看过来的,简单的一眼,闵小雁猛地发现,从前那个熟悉的老家伙,又回来了。
“雁子,你也长大了,脾气也该收收了。”
“刚才那翻译和我们说了,那老日本鬼子确实该揍,可你也得考虑考虑后果啊。这次活动人家好歹也算半个赞助商啊,搞砸了咱担当不起啊。”
车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闵小雁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固执地把脸贴在窗上,看着外面飞快地倒退着的路灯。
在一个红灯,老王他们的那辆本田停在了旁边,小雁看得很清楚,老家伙也在隔着窗凝视着自己。
没等小雁把头低下,绿灯亮了,本田箭似的蹿了出去。闵小雁狼狈地抬起头来的时候,老王的笑脸已经变成了又一盏路灯。
灯红酒绿之下,大连没有夜色。
一行人随着服务员的指引,直奔已经定好的包房。一路上闵小雁刻意地拉在了队伍的最后,老王在前面和张万龙耳语着什么,并没有看自己。可小雁却总能感觉到身上每一个角落都有种怪怪的灼热感,好像一直被人盯着似的。
走进包房的一刹那,闵小雁差点叫出声来。
李彤飞快地把头扭到一边去,张万龙拉着她正在给王忠实介绍。
“你小子就是有福气,得好好对人家啊。”
“她也在公司里,做文秘,大学的时候学过日语,说得那叫一个好啊。”
“是吗?你是学日语的?”老王有些好奇,“在大连,会日语,那就是门手艺啊,这里日资企业太多了。”
李彤一直没有说话,闵小雁悄悄地从她身边走过,坐在了包房的最里面,把自己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灯被关成了最小的昏暗的颜色,闵小雁真希望自己能消失在这黑暗里。
“得啦,得啦,咱们唱的都是老掉牙的歌,这里面那些年轻人的歌我是一首也不会啊。”张万龙摇着手推辞着,“咱们还是得听她们的啊。”
李彤听话地接过麦克风,那份得体的样子在闵小雁的眼里多少有些难以接受,她想不到几个月前还在一起嬉笑的伙伴现在已经带上一身初为人妇的气息。
“小雁,小雁。”陈姐又不合时宜地嚷了起来,“你在日本待了那么长时间,你们一起唱一个吧,算是咱们台的代表啦。”
大家跟着一起起哄,闵小雁恶毒地白了她一眼,没有人看到。
“我们小雁歌唱得可好了。”
李彤默默地看了小雁一眼,移了移身子,让出一个位置。
“我叫李彤。”她伸出一只手。
“我……叫……闵小雁……”
“那我点歌啦。”
李彤转过身去的时候,闵小雁正在用尽全力地吞咽着喷薄欲出的眼泪,刚刚握过的那只手不知为什么,隐隐作痛。眼前的李彤仿佛真得不认识她了,闵小雁知道她是在作戏,可一切为什么那么逼真,好像她们真的是初次见面。
一首《东京爱情故事》唱罢,来不及接受大家的掌声,小雁慌忙地冲出了包房。
赶到洗手间的时候,她早已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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