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娄刚心血来潮,连警服都没有换下来,就要与老婆一起去散步。他们往江边走,但是没等到达江边,就碰到了一个不该碰到的人。这个人举止懒散,边走边踢着一颗石子,见到娄刚,眼睛就贼一样亮了起来:“哎呀娄所长,跟女士压马路,舒服啊!”娄刚就说:“哪有你黑皮舒服?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哎,有什么情况没有?”黑皮嬉皮笑脸地:“我哪有那么多情况啊?嘿嘿,这位小姐该不是所长的情况吧?”娄刚瞪他一眼:“又想歪了不是?这可是我老婆!”黑皮哦了一声,目光便扫到吴晓露脸上来。忽然他的眼神就痴呆了,表情也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了。娄刚板起脸:“哎黑皮,有你这么看别个老婆的么?”黑皮眨眨眼,活泛了,点头哈腰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是所长夫人,夫人真漂亮,太漂亮了!我不耽误你们了,你们继续压马路,继续压吧!”说罢摇摇手,一转背,颠颠地走了。
吴晓露见状忍不住捂嘴浅浅一笑,说这个人真滑稽。她忽然想起什么了,问娄刚:“他就是那个敲诈吴书记的黑皮?”娄刚断然否定:“不是,他是我的线人,此黑皮不是彼黑皮……那个黑皮已经不存在了,忘了他对谁都好。”
吴晓露点了点头,不言语了,慢慢地走到娄刚另一边,用另一只手挽祝蝴的另一只胳膊。他们继续往前走,但是气氛有了变化,他们变得不爱说话了。吴晓露的手机适时地响了,她以优雅的姿势打开手机翻盖,侧耳连说了几个好字,回头抱歉地对娄刚一笑,说那位从莲城走向京城的老领导又回来了,指名要她陪打牌。老领导喜欢玩莲城一带特有的字牌,一玩往往是一通宵,而且玩牌是绝不允许接电话的,所以她只能关机,这个晚上也许回不来了。娄刚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这是她的工作,责任所在,只能互相谅解。
送走她后,娄刚在江边独自徘徊了一会,正欲转弯去所里,黑皮幽灵般闪了出来。他不满地喝道:“黑皮,你搞什么鬼名堂,想吓唬人民警察啊?”黑皮嘿嘿一笑:“我哪里敢啊?我,我是思想斗争激烈呢!我晓得一点情况,可是,我不晓得当不当说。”娄刚就要他说,黑皮却要娄刚到他家才说,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
娄刚跟着黑皮,穿过一条七弯八拐的小巷,来到一幢旧式的宿舍楼。这是一幢拆迁楼,大部分人家都已搬走,显得破败而冷清。黑皮屋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娄刚很惊异,他来过黑皮家,过去不是这种景象。他问:“黑皮,怎么回事?”黑皮苦着脸,唉声叹气地拿出一瓶廉价的白酒来,一人倒了一杯,才慢吞吞地说:“所长,我跟你说啊,这世上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娄刚道:“胡说!你母亲难道不好?”黑皮点头,喝了一口酒道:“嗯,女人只有母亲好!待你最不好的女人,往往就是老婆!我家这位,样子不好,可她还花心,不声不响就跟野男人挂上了,那天要不是看到他们在床上,我还蒙在鼓里呢!这娘们还威胁我,说我要是坏她的好事她就揭我的底。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说,还把儿子带走了,把家里所有的钱也带走了,你说,她是不是好东西?”
娄刚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你说的情况?”黑皮眼神飘忽不定:“也是,也不是。”娄刚盯着他:“那就是另有隐情罗?你说吧。”黑皮犹犹豫豫地说:“够烦心的了,以后再说吧。”娄刚蹙起眉头:“黑皮你怎回事?单为骗我来听你倒苦水陪你喝苦酒,还是你的思想斗争没有完?”黑皮替娄刚斟满酒,说:“所长,我真的很为难,我本可以不说,但你是我的恩人,我的命是你从五楼的防盗网上救下来的,而且你处处照顾我,瞒着你不仗义,可要是说了吧,又怕……嗨,都是女人害的,说真的,别把女人当回事,就像一件旧衣服,脏了就扔掉,没什么了不起的。”娄刚说:“怎么又转到女人身上去了?”黑皮说:“这事就和女人有关。”娄刚眼皮一跳:“哪个女人?”黑皮咬咬牙说:“就是那张光盘上的女人。”娄刚颤声问:“那女人怎么了?”
黑皮就说,上次把光盘交出来后,有一天他打开排骨网吧里的那台主机,忽然发现D盘上还有一个备份。本想立即删除,但他和排骨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于是又共同欣赏了一次。这时他们已不太关心那个剐毛猪一样的男人,只对男人身下那张模糊不清的女人脸感兴趣。他们心里痒痒的,老想弄清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排骨有了一个主意,他截取了一个画面,然后用一个叫什么“弗托索普”的软件,对那个画面进行了处理。说来也怪,这一处理,那张原本藏在阴影里的女人脸神奇地显现出来了。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排骨还特意打印了一张送给他。他们没想做别的,只想满足一下好奇心,他们约定要严格保密,等看过瘾了,该销毁的销毁,该删除的删除。
娄刚喉头发哽,太阳穴隐隐作疼,他伸出僵直的手掌:“那张打印的图片呢?”黑皮怯怯地瞟瞟娄刚,起身到卧室去了,不一会,拿了一张打印纸出来,抖索着递给娄刚。纸有些皱巴了,还沾上了一些污迹,但是图像很清晰。在那个做着俯卧撑的男人的后脑右侧,显出一张女人的脸。那是一张不光漂亮,而且还非常熟悉的脸。
娄刚呼吸粗重,盯着黑皮的眼睛,声音干涩地问:“你认识这个女人?”黑皮点点头:“嗯,以前不认识,但是今天晚上认识了。”娄刚眼珠瞪得几乎要迸出眼眶:“她是谁?”黑皮低声说:“娄所长,你不认识吗?”娄刚叫道:“我不认识,你告诉我,她是谁?”黑皮手在纸上指了指:“你仔细看看,她……她是你老婆啊!”娄刚霍地站了起来,吼道:“瞎说!”椅子被他碰倒了,酒瓶也带翻了,酒香四溢。黑皮犟嘴道:“我不是瞎说,她真的是你老婆!”娄刚一把揪住黑皮的胸襟,猛地摇了一下:“你再说一句!”黑皮跺着脚说:“娄所长,你不要被她蒙蔽呵,我对天发誓,她真的是你老婆!”娄刚松开他,嘴里咕哝着:“我让你说,我让你说!”伸手就往屁股上一摸。除非执勤,娄刚一般是不带枪的,但凡事都有例外,很不幸,黑皮遇上了这个例外。娄刚顺溜地摸出了枪,熟练地打开保险,将枪口对准了黑皮的前额。
枪响了,一朵血红的玫瑰绽开在黑皮的额头上,他向后倒了下去。娄刚习惯性地吹了一下枪口,走到黑皮脑袋旁,看了看他。黑皮眼睛大睁,好像向他询问什么。娄刚木然地站立,远处火车的汽笛声悠长深远,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血腥味和酒气在他四周蒸腾,令他窒息。他从卧室里抱来一床被子,盖在黑皮身上,然后就碰上门,一步一步下楼去。
清冽的风吹过娄刚的头发,发出细微的嘶叫。他快步来到欢乐谷网吧,直奔收银台,对排骨说:“哪台是你的主机?”排骨指了指桌上的电脑:“就这台。”娄刚说:“打开,把光盘的备份删掉。”排骨说已经删掉了。娄刚说:“还想骗我?”排骨说:“不信你自己看。”娄刚便打开D盘,反复查了几遍,果然没有了。
娄刚出了欢乐谷就打吴晓露的手机,每隔十分钟就打一个,一连打了三个,都是关机。看来她这一通宵都交给老领导,不可能联系上了。时近午夜,微风清冷,娄刚抬头望了望深不可测的苍穹,但见星星颤动不止,似乎也打着哆嗦。他站到一盏路灯下,给吴晓露发了一条短信:“我杀了黑皮,自首去了。”
第二天早晨吴晓露才完成陪着老领导打牌的任务,打开手机,看了娄刚的短信之后,她脸色煞白,两腿一软,差点瘫了下去。她哆嗦着打了娄刚的手机,里面一个女人字正腔圆地告诉她,她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足以说明娄刚短信的真实性,因为娄刚从来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吴晓露已敏感到娄刚杀人的缘由,便又打吴大德的手机,也是关机,再打办公室,却没人接。于是她又向常委值班室打听吴书记的行踪,值班人员告诉她,吴书记好像是外出搞招商引资去了。吴晓露急得几乎闭过气去,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市委大院乱转了几圈,终于想起了我,她的初恋情人。
她跑进保卫科时我吓了一大跳,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脸这样惨白难看。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促地说:“向阳你帮帮我,帮我找到吴大德,要快!”我很奇怪,问:“你还用得着我来找他?出了什么事?”吴晓露颤颤地说:“我家娄刚出事了,只有吴书记能救他!可、可我到处找他不到!”
她的模样一下触动了我的怜爱之心。我也不问她出了什么事,我知道那肯定是天大的一件事。我知道该怎么找吴大德,我打了他的司机小赵的电话。可小赵也不晓得吴大德现在哪里,说前天就送吴书记到省里去了,说是去看望一个领导,到了之后吴书记就放了他的假,让他先回来了。
找不到吴大德,吴晓露呆坐在我的办公椅上,喃喃自语:“完了,这下完了。”看她泪花闪闪,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很想搂搂她,但我不敢。我只好不停地安慰她,叫她别急,吴大德总会露面的。
过一会,吴大德主动地打了吴晓露的手机,我清晰地听见他在里面说:“晓露呵,几天不见,我想你了呢!”吴晓露冲着手机大叫:“我家娄刚出事了,我要见你,立即要见!”吴大德就说好,要她到他办公室去。吴晓露招呼都没跟我打一个就冲出去了。她对待我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的,用不着我的时候,就弃之如敝履了。但是这个时候,我不好计较这个,她哪还有心思顾得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