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外滩一栋老租界高楼里,玫瑰靠窗边倚着,眼落在窗台上一排盆景上,欣赏着她妈不知从哪里搜集的大漠奇石和戈壁玛,最难得还有象形石,斗奇争辉。
玫瑰心一动,就说:“小菲,把照相机拿来,给我照张剪影。”
小菲正在核对财务账本,说:“你别烦我,还有一点点就结束了。要照,你自己动手,用自动快门。”
玫瑰没有办法,从里面找出相机,架好撑架,调好光圈和焦距,捺下自动快门,倚窗挺胸收腹,照了张逆光的侧面剪影。一切收拾好了,又无所事事,说:“小菲……”
小菲说:“你有话就说,我听着的。”
玫瑰一脸满足神情,陶醉说:“我昨天和妈说了无数遍,我想要一个女孩子。”
小菲头仍埋在账本中,搭了腔:“该你有福气,我这一生就想单身下去,希望你多生一个,过继给我……”嘎地止住了话头。
玫瑰见没有声音,扭头望去,见小菲的厚嘴唇张得大大的定了格,急忙挪步过来说:“像猪八戒的,该不是嘴说话说脱了骨!”
小菲像失了魂的,眼里却是光彩彩,说:“怪,怎么会是这结果呢!”也不理玫瑰,拨了电话,报了密码,问账上的存款,听了一阵就挂了线,抱着玫瑰又亲又啃。
玫瑰先原以为帐上出了问题,见她这般高兴,放下心,推开她,说:“这动作属于男人的特权,你高兴忘了形呵你?!怎么回事?”
小菲见自己失态,一讪一讪坐回到原位置上,一字一句说:“嘿,嘿!上海公司八个月的时间,整整赚了三十亿,其中外汇账号结余三亿美元。”
晴天霹雳,这一下定格的却是玫瑰。
她不知是刺激还是懵懂,嘴上只会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在她的心中,上海分公司,嫌钱是肯定了的,自己的妈妈硬是不交,还是自己以死相挟,才肯交出公司的账本,交出账本的那一天,妈妈还抱着自己痛哭了一场,就说明了这一点。可是,账面上怎么一下子蹦出了一个天文字数字呢?
玫瑰冷静下来,仍不放心嘱咐说:“你查仔细一点,别走马观花!我也糊涂,这般天问数字,在总部电脑里怎么没有反映?”
小菲拨弄电脑一会,说:“千真万确,有两项大款是昨天进的,全是外汇买卖……”又不做声了,手里又在调动明细账部分,看着看着就捧起了头。
玫瑰见她一冷一热,心里烦开了,说:“你神经兮兮,有屁就放,身子有孕的人受不如此大的升缩!”
小菲这才放开手,沉重地说:“你妈乘东南亚金融危机,猛赚了几笔,还有二笔正在途中。”
玫瑰一下给震住了,身子晃了几下,勉强倒在沙发里。
她妈是给她说过,上海分公司要不要进入华尔街。她明确说,凡是金融市场,我们不能沾边。因为香港那笔炒地和楼的钱,她后来在良心上一直不安。这下可好了,妈妈背开她进了华尔街,给三零赚了钱,却给中平闯下了大祸。
由美国金融商绍罗什操纵的东南亚金融危机,泰国损失最大,几十年的国家收入全给贴了进去,马来西亚损失总额已接近四年财政预算的总和,而且危机还在继续,中国政府为此还援助过巨额。中平进入政界刚刚只是几个月,搞不好就是世界性的丑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已全黑,还是小菲说:“到了约定的时间,先看了电视再说。”打开了电视,
牡丹给她们打过电话,说:“今晚有中平上电视的节目,要她们目睹中平的风采。”
画面渐渐清晰了。
玫瑰没有挪身,眼里看着电视里的中平,就跪在沙发上,头磕着沙发,哭起来:“……你在那边……讲发展权,富帮贫……我们却把黑手……伸进发展中……给你丢脸,泼粪……”
小菲也跟着哭,哭得清鼻涕直流的。
严沫怀里抱了一堆补药和胎儿方面的书,进门见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不安地问:“你们像死了娘老子的,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玫瑰一把站起来,双手抓祝糊的肩膀乱推乱揉,声嘶力竭地:“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嫌国外说你屙私生女不丑,又给我们脸上泼屎……”
严沫怀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肩膀压得疼疼的,就说:“你……先放手再说。我……怎么啦?”
一脸莫明其妙的神情。
小菲过来扯开她们,把录相带倒过来,对严沫说:“你老人家看了,再把投机生意结合起来……”
严沫这才放下心,不以为然地:“原来是这档子事!哪个赚钱是择了手段的?……”见中平出现画面上,就不再做声了,直到看完录相,一呆一呆的,良久才说,“这事只有先捂紧,我是从华尔街绕道过来的,眼下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即使知道了,也只是道德上问题。”
玫瑰脸上的泪水已经流干了,额头和眼泡都是红肿肿的。她说:“可人家会骂他是衣冠禽兽!为了配合市长的形象,三零的新投资放慢了步伐,爱他的女人都作了牺牲,你是长辈,就怎么一点不理解下辈人呢?”
小菲说:“这事只能捂着,也不能对他讲明,万一有人捅破了,也只有你玫玫来承担,对外解释。上海这边全部关门,把该交的税全部交清,断掉一切起因。”
严沫还想说什么,被玫瑰乜了一眼,就又不吱声了。
玫瑰说:“这一边的钱全部进入我的信用卡,该给三零的股份再从卡上划出去。余下的要看绕一个什么道,把钱投资在薄利房上,不收利润。”
严沫鼓起嘴巴:“这钱是偷的?抢的?是凭我本事赚来的,为什么不去钱生钱?”
小菲说:“这是一种良心上的补偿。别人不会多说怎么样,但咱们搁在自己心里,却是个负担。”
严沫说:“你……先得给我一千万,免得到东窗事发之后,咱有嘴也说不清。”
小菲说这主意好,玫瑰有了笑脸去吃饭。
绕了一大圈的玫瑰,一回W市的第二天,就来到百花园,见牡丹一脸精神如涂了蛋清的,就打趣说:“要跑就不回来,回来就不要再跑,真是跑识道了,成了‘羊来了’,在他面前就不值钱!”
“你呀,一夜准没安神过,不着他想,也要怜惜这身肥肉横生的腰儿。”牡丹眼里闪动光泽,先发制人指了她发黑的眼圈,数落她,说,“你当然是不希望我回来,回来了你就吃不到独食,就少了精力陪你猫呵狗的。”
“彼此彼此!”玫瑰手抚着下腹,眼也生辉的,“我算什么?也不会像母猪生一窝的,还是克郎种,洋的。”就“嗤“笑了。
牡丹脸兀自红了,说:“你才是猪,没脑子!”就把霍尔借腹生子的事给她倒了,说着说着就流出了泪水。
玫瑰起初是泛酸,他们在一起还捣出四个崽,一听说连孩子的面都不曾见过,才知道她一生的确牺牲太大,够可怜,连自己的亲生血团都没有自主权,现在想屙还屙不出来。
玫瑰就跟着流了泪,末后问:“那天电视里曝出这一段,是你们三人合谋的?”
牡丹擦净泪水,说:“是的。纸包不住火,若是让传媒捅了出来,还不如公众真实面目,对几方都有好处。”
玫瑰说:“只是辱了你的脸面。”
牡丹说:“那算什么,西方人不讲面子,性起,连灌木丛里都不放过的。只是又有十多天没见到他,总是让人提心吊胆。”
玫瑰说:“可能是这多天渴卤了,一挨枕头,就给我吹风,说国企的组织形式已定好了,大头放下心。”
牡丹说:“三、五天里还是有人示威,仅仅是为口饭糊嘴?”
玫瑰说:“他说,以前是少见多怪。现在游多了,也习惯了。现在看的人比游的人多。将来要做到没人看,游的游行,旁边卖小菜的只当他们是来买菜的。”
牡丹说:“这就好,只要心顺,万事如意,他不来看我,我也是石头落了地的。”
玫瑰说:“哪能事事都如意?”就把上海、北京的事给她说了。
牡丹听得胸间起伏伏的,直到可以放下心,说:“你和他的股份钱我是收到了,只是这余下的也不是个小数目,闲着也不是个法呀?”
玫瑰说:“我是为这事来的,那天和小菲已说好,全部用在市民的住房上,不收利润,也是迟来的慈善之举。”
牡丹说:“就热汤下面,打电话叫小菲过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小菲来了,仨人商量的结果,设计四十平米的二居一室和五十五平米的三居一室,贴近市民的收入,三、五万元就能买得起房子。再贫穷一些的住户,可以联合一零公司搞按谒,首期只要几千元就能拿到手。
为谁来牵头做领头羊,仨人各自争论不休,一个说,莫斯科有条小平街,我们干脆叫中平城。一个说,不行,太打眼,哪有自吹自的,干脆叫三零城。小菲说了,对,叫三零城,与澳洲城遥相呼应。不同的,他们城里有企业,我们的为住宅区,成立个“三零城“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卖房不赚钱,但物业管理费用不能免,辅助设施要收费。由于是外资企业,税务可以三减一免,降低了成本,市民实惠。为做到短平快,商量由玫玫任总经理,买地、划红线都会开绿灯。建筑材料全部自备,建筑队只收工费,三百栋一齐上,力争八个月部竣工,为国外几个城疏散居民做准备。玫瑰说,由于都是多层楼,短时间出房子不是做不到,只是要我出面,怕惹麻烦。牡丹说,惹什么麻烦,其它城市市长的老婆都没上班了,死守着老公?玫瑰说,人家是人家,我们是在风口浪尖上,极敏感!我这次到北京,写告状信的一大摞的,有三位常委联名写了公开信。牡丹不再好坚持,又担心起来,问,上头是啥态度?玫瑰说,叫中平在适当的场合下,公开承认工作方法粗暴,伤害了一部分领导干部的自尊心。牡丹说,怎么不说广大市民有多开心?你怕我不怕。我任老总,你出面跑批文。
玫瑰思忖一会,说:“还是我来任老总吧。什么告状信我不怕,我就担心记者,你们露面多了,不是一件有利的事儿。”
牡丹以为说的是司马曼,无心地说:“我找那个记者谈过,做第三者插足还轮不上你。”
玫瑰莫明其妙:“哪个记者插足?”
牡丹说:“你还蒙在鼓里,那个什么马的,还送了一盘带子,你不知道?”就把她俩带到卧室,看了那盘带子。
玫瑰一看不打紧,看了才从梦里醒来,心里又添了铅的,急忙问:“你还谈了些什么?”
牡丹说:“我什么都告诉了她,她听了就跟此时你的脸一个样。”
玫瑰紧张说:“一种人由嫉生恨,小心她要完一起完,破罐子破摔!”
小菲说:“她也知道我是中平的精神恋人这事儿,我看她不是那种人,还能与人为善。”
牡丹说:“是呀是呀,她只说等他不当市长了,再来与我们竞争。”
玫瑰说:“她这样说就唬住了我……们?哼,我还是多留点心眼好!”
就这时,女花工报告说,有个叫周兰的求见,开不开门?牡丹说,她可能是来谢我的,你就说心意领了,叫她打转回家。女花工过了一会又说,她说谢你是个小意思,今日来要报告一个大消息。牡丹说,既然如此,你叫她在楼下咖啡厅里候着,我片刻就来。放了门铃话筒,就说你们去不去?小菲说,去一下也好,虽说她领头办了一件坏事,但顺水推舟,又办了几件好事,对高效倡廉起了作用。玫瑰说,就是在电视里晃来晃去的那个女人?穿戴的胡里胡哨,跟踪采访到她家里,男人打麻将,野男人在坐牢,说服了好多人,倒是奇怪的,二个男人隔仇,见面还蛮亲热的。小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不准还吃过三明治哩!玫瑰脸一红,举起手佯装要打她,牡丹说,你这一打,不是不打自招?把我都算计进去了!
说笑着,三人袅袅婷婷下得楼来,一阵寒暄,各自倒了喜欢的饮料,牡丹说:“兰姐,小意思就不叨唠了,你择大的说,什么事儿这样神秘,就不能在电话里聊吗?”
周兰穿戴朴素多了,连姻脂口红都没有抹,一脸紧张,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今日去看强强,他又换到一号监狱,在里面也是外劳工,还管五个号子呢!我说你一辈子就当了个股长级的商店老板,没有想到在牢里还升了官,管一个加强连的人……”
张强事发之后,又重新回了牢房。牡丹知道这内情,以为周兰是来邀功,心中不悦,截下她的话头说:“这是你要说的大意思?”
周兰自嘲的:“看我这嘴嫌。是这样的,张强要我给你捎一个话儿,牢里的犯人这几天很活跃,说电视里都开放了,还搞什么权的,牛权马权?对,人权运动!偷偷在合计,准备里应外合,要闹绝食。我说,绝食就是给他饭吃他不吃,这好呀,节省下来,还可以支援亚非拉!强强骂我了,骂我是拖了nǎi子在地上走的母猪,只知道寻找"脚猪",这事儿可大了,关系到政治影响,还要转告市长的。这不,我就搭了车,马不停蹄往这儿跑,先给你们报个信儿。”
三个女人都在国外呆过,知西方人总拿人权威胁发展中国家,动不动搞单方限制,尤其是最近美、英、法、德都相继派企业代表国来W市,先考察硬软环境,再来决定意向。这节骨眼上,舆论可不敢越雷池一步。
玫瑰把手里的饮料往吧台一顿,神色不安地说:“这可是大事,我先走一步。三零城,各负其责,就不再浪费时间了。再见!”就像慌鸡子般的,高一脚低一脚出了门。
中平刚刚送走老霍尔,回到办公室和黎萍布置澳洲城的实施方案,刚拿起接待美、英、法、德四国企业代表团的日程安排,见玫瑰慌慌张张进来,脸一沉,嘴道:“我的话儿在你耳朵里,总像是耳边风,上班时间不允许上这里,没记性呵你!”
玫瑰不理他的抢白,说:“我在里间等你,你谈完话再找我。”
中平这才没有说下去,对黎萍说:“这多天你挺辛苦的。今日就早点回去休息。”
黎萍本来好多事要汇报,见玫瑰来,知有大的事儿,起身说:“我只想建议你,开一次市长办公会,首先解决好向阳村的"三通一平",这样,霍尔先生的首期款才能验资。”
“我抽时间安排,要不行,晚上加班。”中平从文件堆抽出一份报告,说,“你对海兰的调查我看了,我只加了一句,替她寻找好的合作合伙,帮她走出低谷。她的成败,对于我们‘国有和私有共同发展,一视同仁’,有指导意义,万一稀泥巴扶不上壁,对外招标拍卖;若是她触犯了法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黎萍应了一声,伸手就要拿,中平却放回文件夹,说:“还是按程序来,由机要处转给你。”
黎萍脸一红,嗔道:“说你是张飞,你却能绣花,怪人!”就离去。
中平皱了眉头,进了里间,不悦说:“有嗝就打!神经兮兮!”还是把手放在了玫瑰肩上。玫瑰甩开他的手,连珠炮般的照周兰的话给说了,之后反而把手伸进他脖子里。中平给怔住了,一时没了主意,凡是跟外国人牵在一起做文章的,都是敏感的。
三年前,英国广播公司播放了所谓新疆劳改营的录相,在西方国家哗然大起,连美国总统克林顿签署了行政命令,把中国继续输出“劳改产品“与给予中国MPN的一个重要条件,干涉中国的内政。反过来,若是过于对劳改犯的谦让,就是给广大市民增加无安全感的心理。
他拿下玫瑰的手,说,你先回去,说了身子就朝外走。玫瑰又拉祝蝴,把和牡丹小菲合计建三零城的事说了,他脸上有了喜色,说,你一下哪来这多钱?她只好哄他,说,只是上海公司赚了一部分,把你我的股份交了后,还剩一点钱。大部分是小菲从外面融进的外资,想给市民做些好事,让“一部分”贫民早日能有自己的一个窝。只是手续要高效,需要你出面。中平说,放心,不要戴墨镜瞅人,现在的公务员可不是昔日的“人民公仆”。你去找黎萍,国外几个城也好,一条街也罢,一条线全排在沿江大道上,总线长二十公里。凡是里面的居民,全退在第四干道与五干道中,也是二十公里,你向她要地,她缺的是纸票子。玫瑰见他没提到自己任职的事,知他不反对自己做事了,就说,赏罚分明,赏你一个的。中平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吻了她,唤来标妹吩咐一番,又调出电脑,专心一个十人信息班子为他剪辑的最新资料。这是他工作日程上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他怎么忙,时间如何紧,他每天必须坚持一、二个小时的时间。
直到标妹走进来说,人到齐了,就等你一个的,他才来到会议室,里面只有四个人,孙怀玉、欧阳琛、崔永恒和劳改局长,标妹一旁电脑记录。
此刻的中平,仍是没主意,张口直截了当说了来自一个犯人的消息,面对囚犯要绝食,怎么办?崔永恒跟了中平一段日子,大炮脾气不敢随便开口,埋了头只抽烟,王汝成事件是他系统的范畴,虽说乘机整顿了职工的作风,却也不曾涉及到如何对待犯人的态度上。他没有说话,劳改局长却说,怎么办?牢就是牢,劳改农场就是农场,那地方既不是情人公园,更不是天堂,带头闹事,就地镇压。改革了这多年,无产阶级专改的性质是不会变,也没有变的。
孙怀玉虽说上告了中平一状,但对中平抓这件事及慎重态度是赞赏的。他说,逐渐从人治到法治的阶段中,有很多矛盾,包括人的认识。一边,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执法勇士,在第一线同犯罪生死搏斗,流血流汗甚至献出生命,他们是共和国的勇士。一边却是咱们共和国法制的伤痕,是侵蚀着党和人民血肉联系的毒病,是理性和误区,也是良知的迷失,是对正义的亵渎,也是对人道的嘲弄!在这时处理二边的关系,不仅仅是给外国人看的问题,要把它作为立法到执法的完善过程,大胆抓是我们决策者不能掉以轻心的。
崔永恒这才说,是呀是呀,刑讯逼供和犯人待遇上,一直是我们的薄弱环节。比如,对嫌疑人的动手,执法人员可以说做到了完全不,但对以毒攻毒,他们所谓的号霸,或联防人员的“教训”,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建议从暴露我们的工作弱点开始,整顿全市的执法队伍,包括海关、城管、工商、税务等。
中平这才心里有点数,不等欧阳瑁旱下去,就小结了:紧凑一点吧,各个监狱里的号子,今晚全部大对换,对他们的生活待遇要提高。劳改局长说,我们已经对他们不错了,粮食都敞开肚皮让他们吃饱。中平说,要叫他们吃好,卫生,光饱不行,要让全体公民,真正懂得人道主义对于正义的崇高意义,体会到公民人身权的珍贵价值,理解到法律的真正尊严;缓办的,先由欧阳部长带队,带上传媒,只限于我们的记者,可以真实报道监狱里的情况,搞一次调查研究,作为高效倡廉的深入;长远的,全市集中盖一所大监狱,要现代化。崔永恒说,一年只拨千把万,几个城区一分,没几个子,建耗子洞也有困难的。中平说,地址由你来选,钱嘛,我去做工作,由市长基金会拿钱……崔永恒说,怕老婆?中平“嘿嘿”两声,说,思想观念,基金会带慈善性质,投进办监狱,人家不一定一下子能转得过这个弯。
散了会,玫瑰在等他,果然一听就跳了起来,一听监狱就像吃了苍蝇的,说:“打死我是不干的,除非你换老婆,把我会长免职。”
中平没有强求她,只说:“你把司马曼叫上,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玫瑰警惕说:“不是还有别的记者,干嘛单挑上她?”
中平说:“这是台里安排的,市长专线栏目,一周二次。”
玫瑰说:“不行,几乎是合法性了!”
中平说:“你扯些什么?”
玫瑰说:“我不准你们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在市民面前丢人现眼……”
中平说:“我会秋波吗?你一直说我没情趣,前奏都没……”
玫瑰说:“你不会,人家是性情中人,她会呀?”
中平说:“你不要乱给人扣帽子,她只是太热烈一点,以前不认识我也是这样。”
玫瑰说:“不行,日久生情。”
中平说:“你怎么能干涉人家的工作?我会克制自己,也会给她挑明说白。”
玫瑰说:“要谈还是我来谈。我会有分寸,决不会叫她尴尬。只是我犯糊涂,你今日怎么允许她和我一同亮相?”
中平说:“看监狱呀!还有崔永恒呢!”
玫瑰说:“想通过这方式,从我袋里掏钱,没门!”
一号监狱大门有武警站岗,对进进出出的人管理很松,看一看证件也不登记就让通行了,这是他十年前的印象。当时他手下有个科长的儿子失踪了几天,后说是打麻将被拘留了,正好他邻居是市局七处搞预审,他就来这里找过他,当天就把人放了。他过意不去,送了邻居一条“三五”烟,还是自己掏的腰包。
果然,到了一号监狱大门跟前,一行人只是局长掏了下工作证晃了晃,就都让进了。
恰这时从四层楼房里走出一队的女囚犯,四个一排,前面的队伍已淹没在一里长的通道拐角处,因囚服是雾兰色,远看像条兰色的龙。细看,年龄不一,年青的居多,尽管又肥又大的统一囚服套在她们身上,但也没能掩饰她们该粗或该细的地方。一路没有管教人跟随,她们都耷拉着脑袋,有秩序的一个跟着一个前行。
终于,也有人从顾盼中认出了刘中平,惊叫一声,市长来了!走在前面的刷刷扭过头,扭头齐瞅着后面,脚步仍在挪动。从眼里看得出,复杂的眸里,有话要讲。
待这支队伍走过后,玫瑰疑惑地问:“这支队伍里面还有认识你的常客?”
中平笑了:“你若是换成这身衣服,你就是我的常客!”
玫瑰皱了眉头说:“怎么会有人认识你?”
崔永恒一旁说:“每个号子里装有电视,市长是电视里的长常,囚犯有可能是这样认识的。”
中平说:“她们这是去开会?”
崔永恒说:“不,这里没有什么开会!这是去交接班。”又补充,“这里主要是麻纱厂,前几年还出口过布匹哩。”
中平对正在摄相的司马曼说:“这话儿可不能在电视里讲,美国人喜欢抓辫子!”
玫瑰说:“市场经济,爱怎么出就怎么出。太平洋警察,管的宽!”
中平对崔永恒说:“我们跟在后面,看看她们的工作环境。”
麻纺厂很大很大,比中平见到过的D市棉纺厂整洁、干净,设备却很落伍。
女劳教干部听说要找人座谈,欲去找代表,听中平说,不用找了,咱们边看边谈。她们就远远退在了一边。无奈机器的声音太大,崔永恒只好找了几个换了班的女囚,站在工厂门外空地间闲聊。
崔永恒对一女囚说:“市长从百忙中抽空来看望你们,想听一听你们的意见。”
一个中年女人说:“报告政府,我们有话说,但不敢说。”
崔永恒说:“市长说了的,说错了不计较,有意见你们放心提。”
中年女人说:“若是上了电视,号霸头会打死我的。”
司马曼说:“不要紧,我们会技术处理,看不见脸,声音也能变个调。”
中年女人这才说:“其实也没什么意见,只觉得干部越大,对我们犯人就越好。大干部,不动口不动手;小政府,只动口不动手;二保子,不动口只动手,号霸头,又动口又动手。喏,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的。”
半个胸打开,竟没戴奶罩,白白的肉上到处是青一块红一块的。
女管教人员上前喝道:“政府发给的胸罩,怎么又不戴的?”
中年女人说:“报告政府:我给……作了贡献!”
一个年青的女人,年约二十岁,一副好模样,劝道:“坐牢呗!哪里像上医院,容不得一点伤的?我只是报告政府,饭菜卫生一点,睡觉的,比车间干净一点,就谢天谢地了!”
另一个大年纪的说:“报告政府,我是个死缓,只求政府现在就给一个枪子毙掉!”
崔永恒说:“为什么?”
大年纪的说:“我受不了!我要死!立即就死!”
崔永恒说:“看你文弱弱,你还杀了人?”
大年纪的说:“是的,我杀了我的独生子!”
崔永恒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连畜生都不如?!”
大年纪的说:“骂的好,但不一定对!”
崔永恒说:“你杀人还对吗?”
大年纪的说:“那要看我杀的什么人?我儿子从小受我的宠爱,长大后日嫖夜赌,无事生非,打架斗欧,多少次被政府收容,判刑,仍是屡教不改,在那一带称霸,闹得一方鸡犬不宁,我大义灭亲,砍了他,为百姓除了一害。虽不要你们像雍正皇帝杀子来歌颂我,但也不能接受砍头的罪呀?”
崔永恒说:“是这样的。你儿子犯罪,本由政府来裁定。你动手杀人,触犯了法律,自然该砍头!”
大年纪的说:“按你这说法,解放那阵,死了多少人?有谁判了杀了人的人?!”
崔永恒说:“胡说,那是战争,杀的是反动派!”
大年纪的说:“这阵那些反动派都回来了,你们不杀不说,还搞合作的。”
崔永恒说:“……”大年纪的说:“解放后多少次运动,不知死了多少人,又有谁砍过杀了人的人头?!”
崔永恒说:“……”
女管教人员说:“你可以走了!”
大年纪的说:“是!”双脚一并,离去。
小年纪的说:“报告政府,我只有一个月就要刑满了,我只求政府不要放我出去。”
崔永恒说:“你刚才还嫌饭不好吃,觉睡不好,怎么又改了主意的?”
小年纪的说:“我是块……抹桌布。从校豪了父母,跟着五、六个哥哥姐姐,派活般的长大,除在牢里有一份工作,从来就没人给我找一份工作,我只有卖我的……肉……维持生活。所以,我离开这里,哥姐们不会理我,我又没一份工作,我不去卖肉又能怎么活!”眼角的泪水如清晨里嫩草上的露水。
崔永恒见中平的脸如青灰,就挥手叫两个女囚离开了,跟在中平后面,像憋尿似出了监狱大门,直到玫瑰问他什么是“二保子”,他才说,管号子的保安。
玫瑰说:“管教的动口指使人家打也不对呀!”
崔永恒说:“这……可是这批管教的谁也不傻,哪能直接说……动武?”
玫瑰说:“还有联络暗号不成?”
崔永恒说:“没有。只是话里带点艺术。比如说囚犯态度很翻脸,丢进号子里只说一句话,这人是气功大师,你们惹不得的,保准第二天,这人炼得没几丝气的。”
“谁知这里也挺黑暗,叫化子搁不得讨米的。”玫瑰长叹一口气,说,“崔永恒,等你下班,我跟你谈一件事。”
崔永恒眼睛一亮,说:“准是修大监狱的事,嘿嘿,刘市长还说要作思想的……”
玫瑰说:“别小看人了,丑恶都集在这里,你要用慈善和美好感化这里!先说好,我只管土建和设施,捐五千万,地和规划由你掏!”
崔永恒说:“我的姑奶奶,我这就给你下跪,受我一拜。今晚,在你自家酒楼,我请你喝酒。”
玫瑰说:“得了,收起来吧!小心媒介下个月曝光,说你闯了红灯。”
崔永恒说:“纪检委说,该喝不喝也不对。”
玫瑰说:“还是我请你们吧,往日都是在自家吃,今日你们去了,不过只是增加二套碗筷即可。有趣的是,这其中还有个说法哩。”
崔永恒说:“谁过生日,还是有喜事临门?”
司马曼怪怪地瞅着她的下腹,只“哼”不说。
玫瑰说:“都不是,这顿饭叫‘司马小姐主持节目’……”
司马曼说:“我只看了你一眼,你就编排我什么呀?”
玫瑰说:“本来,你五官分布的还挺紧凑,可是你一生动热烈起来,嘴巴就接上了耳朵根,这就叫--自己吃自己!”
几个人都“嘻嘻笑”了,只有中平没有笑,疾步朝汽车边走去。
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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