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Y走了。
天空空了。
这座城市空了。
我的心也空了。
DAVY的别墅被HELEN卖了,我被赶出来了,我住进了一家旅馆。我每天茫然地站在旅馆的窗边,看窗外的天空,天空空空的,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寂寞,孤独,无望又每时每刻地包围着我……
生命像一次轮回,此时的我又回到了刚来上海时的状态。从终点回到起点,这似乎就是我的爱情,我的生活,我的命运。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里。北京没有我的亲人了,上海也没有我的爱人、我的朋友了,我爱过的人和爱过我的人都不在我够得到的范围里,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归宿,哪里有我的家,哪里是我情感飘泊的终点,亲情与爱情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遥远,远得我用尽一生的力气都够不到。它们也如幸福的花朵一样,灿烂地盛开在彼岸,分外美丽,我却永远都够不到。
窗外的城市依旧是车来车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孤独的繁华着。
最后,我终于在生日那天,用母亲留给我的十万块钱从HELEN手中换回了那份写了“宓水河”和“秦雯”字样的合同。既然是DAVY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要用我的全部换回来,我要好好珍惜这份礼物,就像珍惜那段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拿着合同,泪如雨下,打湿了DAVY的签名。
没有了DAVY,25岁的生日黯然惨淡。
25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道生命的坎,据说女人从25岁开始走下坡路,再怎么高级的化妆品也掩盖不住生命衰退的痕迹。如花一样,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枯萎,直到衰败,我知道我从身体到灵魂,都已经开始慢慢枯萎了,我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开始枯萎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最后,我决定回宓水河。
做出了决定后,我去了趟绍兴路,那是我一段生活的开始,我应该去看看。
走在绍兴路上,梧桐叶在我眼前划过美丽而凄凉的弧线,以一种绝望的坠落之姿降落到地上。我脑海里浮现出SAM叫我的那个早晨,浮现出DAVY一次次送我回到祝葫的情景,一幕幕清晰如昨,但故人已去。
秋天,真是“多事之秋”,在这个秋天,我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悲欢离合,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世事,真是无常。
我到了租住的地方,只见楼下停了辆白色的面包车,有几个人在往车上搬东西,有人要从这里搬走了。
一簇鲜艳的红色刺痛了我的眼睛,那是一盆海棠花,红得像鲜血,像胭脂,我脑海中浮现出我的窗台上被SAM打碎了的、被DAVY叫做胭脂泪的海棠花。
海棠花被一个男子抱在手中,他正要上车,给了我一个侧面,他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脸,但通过那盆海棠花,我知道他是那个喜欢听越剧的房客,是那个曾经在黑暗中给过我灯光的男子,是那个有着水草气息的男子。
我想上前问候他一下,问他要去哪里,但是,我的脚步没有挪动,我一直站在车后,看那个男子捧着海棠花上了车,看车子从我眼前离去。
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我只看到了那簇胭脂一般的鲜红。
我又爬过那段褪色的木质楼梯,我住过的房间房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很大的白纸,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很可怕的样子,我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房客。那个男子的房门也紧闭着,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我突然有点怀念那些婉转缠绵的越剧。
耳边依稀飘荡着那些唱词——
宝玉我何处得能遇芳魂,
莫非你化成紫烟上云天,
莫非你变作青鸟入幽林,
莫非是白帝怜你娇无主,
封你为司花仙子芙蓉神,
今日里芙蓉花下祭奠你,
盼望你魂兮归来叙离情。
魂已去,离情如何叙呢?也许,只有一个人慢慢品味那份离情了。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包括一个住在我隔壁的陌生人。
离开上海前,我去了次网吧,我选择了“在路上”平常上网的时间,我希望能够再见他一次,对于我来说他也是我在上海生活中的一部份,尽管我没有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在这座城市的哪一个角落。
我没法确定能否见到他,我如DAVY去北京一样,也选择了赌博。结果,我赢了,我见到了“在路上”。
芙蓉,好久不见,我看到你的留言了,没想到你过得那么幸福,让人羡慕喔。
幸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又出什么事了?
可以不说吗,我要离开上海了。
啊,又离开上海,回北京吗?
不是,你在上海吗,我能不能见你一面?
不是告诉过你,我不见网友。
可是我想见你,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你不要这样,时间会帮助你的。
不行,时间帮不了我。
可是……对不起,我已经离开上海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其实……其实昨天我见到了你。
你又骗我?
没有,这次是真的,我见到你了,千真万确。
那你怎么见到我了,在哪里?
在绍兴路,我看到了你,其实你也看到了我,我当时抱了一盆海棠花,你看到了那盆花,你只是没意识到那就是我。
我惊呆了,呆呆地盯着电脑,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如何去按那些键。这就是所谓的擦身而过吗?
良久,我清醒过来,敲了一行字:这么说,你是故意不让我看到你的脸的?
是的,对不起了。
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的脸上有一道很可怕的伤疤,丑陋无比,那是一常葫谓的爱情留下的,我怕会吓着你。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想多说了。
但是,我没你想象的那样胆小,你应该让我看到你。
可是我没有信心。
你爱听越剧?
是的,经常听《红楼梦》。
我无法不相信了,我盯着屏幕,脑子里浮现那盆鲜红如胭脂的海棠花,耳边回旋着那些婉转的越剧,原来那个男人就是“在路上”,原来他就在我的隔壁,我们之间只隔了一堵墙,而我却一直不知道墙的另一边是那个时常和我谈心的人,我突然觉得可笑,也可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缘对面不相逢。
你是不是很惊讶?
是的,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是的,你在门口哭的那一次我知道的,你说你喜欢木芙蓉,你说你是南方人。而且你给我的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让我更加确定,就是你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在现实生活中面对你。
就因为那道伤疤?
不全是。
那还有什么?
因为我爱上了你。
我惊呆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他明明知道我的心在别处。我看着屏幕,思绪停止了。
在认识你之前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所以我不想再爱什么人,也不想被什么人爱,而且我对自己也没有信心,另外我不需要爱,我憎恶爱情,它是披了件美丽外套的魔鬼。但是我对你的爱却越来越强烈,我怕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去找你,会再次掉进爱情的陷阱。所以,我只想离你越远越好,当时你说你要回北京,我想我可以解脱了,后来看到你的留言,我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我想这次应该是我该离开了。
你说过你不会和网友发生网恋的。
也许我对你的感觉不叫网恋。
我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去谈恋爱。
我也一样,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其实这次如果没有见到你,我也会给你留言的,我想跟你告别,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为什么要跟我告别。
我不想越陷越深,让一个对爱情已经死心、不再相信爱情的人去谈恋爱是件很残酷的事情,对他对别人都是一种伤害。惟一的办法就是远离爱情。
你听我说,你不要跟我说告别,我没想过要你爱上我,我也没想过要爱上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朋友,我很孤独。
每个人都孤独,我也一样,生活便是如此。
你也要离开我吗?
对不起,我不是救世主,我没法拯救别人,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你在哪里?
你不在的城市。
你永远都不想再见我了吗?
是的。
很多年以后,我们还会再遇上吗,在网上。像上次一样,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偏偏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偏偏我们就这么遇上了。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如果再次遇上,我一定不会让自己爱上你。
我也不会,因为我的心里没有地方可容纳别人了。
我知道,所以,我们说再见吧。
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命运会做安排。
好吧,再见。
还记得你欠我的三个字吗,能跟我说一次吗,就一次,仅仅是一次。
记得,我爱你。
谢谢!我也爱你!再见!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我的“再见”,只见“在路上”的图像变成了灰色。
我没有下线,我一直停留在BBS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中希望他的图像能再次亮起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图像再也没有亮过了。
后来我刷新了一次BBS,却突然发现“在路上”所有的贴子都不见了,我也找不到“在路上”这个ID了,他注销了“在路上”。
他是一阵风,吹走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我明白,他真的是来向我告别的,他的确是走了。
我下了线,黯然离开了网吧。
黯然离开了上海。
尾声
我回到了宓水河,回到了外婆的老房子。
我重新开起了“林记绣品店”,因为外婆当时的店名便是“林记绣品店”,同时,DAVY也姓林,他有一个非常好听的中文名——林健,树林的林,健康的健。
店里的布置和外婆当时的布置一模一样,柜台,绣架,都在它原来该在的地方,那扇通往后院的门重新打通了,可以直接到后院去,可以看到那株木芙蓉,还有满院的海棠。
我在长着木芙蓉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海棠,海棠花开的时候,叶绿如翡翠,花红似胭脂,娇艳如那个站在门口等心上人回来的痴情女子的面容。
我等待着千万分之一的奇迹的发生。
我相信,有一天,DAVY会醒来的,他会来看我的,他不可能扔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的的。
我经常做梦,梦见DAVY出现在开满花的院子里,他一脸微笑,用霸道的口气跟我说,他会永远爱我,永远陪着我,他会给我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