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平的宿舍在培训中心大院的东北角上一个带月亮门的院子里,院子不大,呈窄长条形状,靠北面一溜是房,靠南面一溜是墙,房子是用红砖砌成做仓库用的,朱国平住在东头最里面的一间。门前种着几株碗口粗的玉兰树,虽早已过了花期,但叶子却碧绿、茂盛。朱国平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床单枕套也都像新换过的。
朱国平让阿玉在椅子上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
“想不到你还挺勤快。”阿玉环顾了一下屋里的环境后表扬说。
朱国平笑道:“哪儿啊,这全是服务员们帮助做的。我和她们说过几次,卫生我自己可以搞,可她们还是每天跑过来帮我打扫,床单、枕套也是每周一换。”
阿玉看到桌上摆放着的几本相册,便随手拿过来翻。翻着翻着,阿玉的眼睛在一张大幅的黑白照片上定住了,这是朱国平高中毕业时的集体合影,已经有些黄旧了。
“肖娜姐!”阿玉忽然惊喜地叫道,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之后,她又陆续认出了朱国平、孟连喜和刘云朋。“那时你们简直像小孩一样。可肖娜姐那时就那么漂亮,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朱哥,你那时比现在要精神得多,除了有点孩子气之外,别的地方都比现在强;刘云朋那时的样子仿佛就带出了坏;孟连喜怎么这么土气呀?像是刚从农村里来的。”
朱国平说:“你还别说,孟连喜还真是从农村来的,他是上高一时才从农村转来的,刚来时说话还有口音,班上同学都爱拿他开心。他的功课也很一般,没什么特别出众之处,所以家里连大学都没让他考,高三毕业后就去参了军。在部队当驾驶员,复员回来就分在了出租汽车公司,一晃都快三十年了。”
阿玉感慨地说:“我也保留着一张初中毕业时的照片,可惜,同学们现在都分散在四面八方,想聚一次都难。”
朱国平说:“哪天让我也欣赏欣赏你们的毕业照片?”
阿玉遗憾地说:“我没带出来,放在了四川的家里,你要想看除非哪天和我回四川一次才行。”
朱国平说:“那太好了,我正想找机会去四川玩一次呢。不知为什么,在我去过的地方中我独独就喜欢四川。”
阿玉说:“去过四川的人都说喜欢四川,只怕你在那里住得久了就会烦了。我们那里到处都是山,全是好大好大的山。从小到大我们都看够了山,所以,我的那些同学才都一个个从山里跑了出来,跑到大平原和大城市里去闯世界。”
朱国平有感而发道:“和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说的一样:城里的人想冲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用到你这里就是:山里人想走出来,山外的人想走进去。”
阿玉说:“这个道理似乎用在什么地方都合适,但只有一个地方是个例外。”
朱国平问:“什么地方?”
阿玉说:“没钱的人想冲到有钱人的圈里去,而有钱的人却不想冲进没钱人的圈里来。”
朱国平表示赞同:“你说得对,这倒挺符合当今人们的普遍心态。”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刘云朋卖楼的事,便问阿玉事情进展得如何?
阿玉说:“还是不见起色。前两天,刘云朋打电话给我,说想请我回去帮他一把,还许愿说给我每月一万元的高薪。”
“你答应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说,回去也行,但前提条件是必须把那个虞美芬给我开了。”
朱国平问:“他答应了吗?”
阿玉说:“他开始不愿意,我说那就一切免谈,后来他说让他再考虑考虑。”
“韩总这边会同意你去吗?”
“我想问题不大,韩总现在着急的也是怎么尽快把楼卖出去。”
“那你就帮刘云朋一把吧,他也挺不容易的。”
阿玉不无责怪地说:“你呀,朱哥,就是心太软,什么事都生怕别人吃亏。”
朱国平解释说:“刘云朋毕竟是我的同学嘛。”
“噢,他是你的同学,我呢?什么也不是#葫以你就只管他,不管我,把我豁出去了。”阿玉故意嗔怪说。
“怎么会呢,如果你真的不想去那就算了,千万别勉强。”
“这还差不多。”阿玉把手上的相册合上,放回到桌子上说:“朱哥,自从你病好离开我那里以后,我现在晚上连散步都觉得没意思了,所以我常想你什么时候再得一次病就好了。”
“好啊,你这个坏丫头,竟盼着我得病。”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要不,让我得病,你去照顾我,这行了吧?”
“净胡说,咱们最好谁都别得病,干吗非要得病才能在一起呀?”朱国平忽然觉出自己的话有些口误,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忙又解释说:“只要你愿意,以后每次我都可以陪你去逛大街。”
“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
阿玉站起身,走到朱国平面前,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朱国平说:“你想看我是不是在发烧说胡话?”
阿玉说:“不是,人家是想看你的病彻底好了没有?”
朱国平逗他说:“这次为什么不用嘴试了?”
阿玉说:“这不是在你单位,怕人家看见了会误会吗?如果你不怕,我当然不怕。”说着,她弓下头把嘴贴在了朱国平的太阳穴上。恰在这时,童小莉推门走了进来,两个人慌乱中急忙分开,但还是被童小莉看到了,弄得三个人都挺尴尬。
童小莉是来叫他们吃晚饭的。
大家又一次在餐厅里聚齐了。
贺建方在钓鱼上也是高手,晚上的餐桌上便多了一道红烧鲤鱼。朱辉和凡凡打完乒乓球又去游了泳,头发上还是湿漉漉的。餐厅上的所有蔬菜都是中心职工自己利用院子里的空地栽种的,绝对新鲜、绝对绿色,大家尝了都说比城里卖的菜好吃。吃了饭又去二楼的娱乐厅唱卡拉KO,孟连喜下午保龄球打输了,被罚唱歌,按照事先说好的应该连唱五首,但只唱了一首《打靶归来》就跑下了台,说自己唱得太难听,怕把狼招来,剩下的让朱辉和凡凡代唱。
朱国平心里一直想着肖娜托他向孟连喜转达话的事,趁这个机会,便把孟连喜叫到歌厅外的一个小凉台上,这里空气好又安静,正好说话。听朱国平转达完肖娜的意思,孟连喜沉闷了一会儿,说:“国平,咱们都是老同学,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肖娜家里没人,孩子上学又远,你说我能不帮一把吗?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也没什么本事,别的忙也帮不上,就会开个车,那咱就帮着接接孩子呗。就这点事,我能要她的钱吗?我要是要了她的钱那我成什么了?再说,最多就是一年的工夫,这中间还要除去双休日和寒暑假,剩下的连半年的时间都不到,这算个什么事呢?你和肖娜说以后就别再提这个事了。”
朱国平见他说得一片真诚,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能说服他的话来。只好说:“你要是一点钱也不肯要,肖娜在国外恐怕也不安心。我觉得倒不如少要一点的好。”
孟连喜态度很坚决:“要一点也是要,就是要一分钱我也受不了!再说,这点损失我每天多跑一趟就出来了,有什么不安心的,你还是替我好好劝劝肖娜吧。”
朱国平见说不通,只好作罢。两个人又聊了会儿别的便一起回到了歌厅里。这一晚大家唱得都很尽兴,贺建方、谢虹、朱国平和阿玉还跳了舞,一直玩到夜里十二点多才各自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上午,朱国平带大家去镇上逛集市,这天正逢大集,连周边其它乡镇的商家也来了,各式各样的摊位绵延不断,摆出了有好几里地,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比城里的商业区还热闹。在城里呆惯的人没见过这阵势,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见什么都想买。朱国平和童小莉急忙劝阻他们不要买,说当地的这些土特产品都已经给大家备下了。果不其然,回中心吃完午饭,大家在上车准备返回城里时,才发现车上多了许多箱子,朱国平和童小莉解释说这是戚主任特意送给大家的。
谢虹说:“连吃带玩还带拿,这多不合适呀。”
朱国平说:“这主要是为了让你们别忘了我们这儿,以后能经常来。”
阿玉开玩笑说:“要是这样,我以后天天来。”
童小莉说:“阿玉姐要是能天天来,我们朱处长可真要乐坏了。”
朱国平心里暗怪童小莉这张嘴话太密。
把大家送走之后,朱国平才觉出了累,加上昨天晚上又没睡好,浑身乏得不行,回屋睡了一大觉,直到吃晚饭时才起来,整理床铺的时候,他无意中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五千元钱,很是惊讶。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猜出可能是谢虹干的。根据是早晨大家在出发去镇上赶集之前,也就是吃过早饭等面包车来的时候,谢虹提出想到朱国平的房间去看看,于是大家就都拥进了朱国平的住处。朱国平记得谢虹当时就坐在床上靠枕头的位置上,大约呆了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外面就招呼他们去院里上车,于是,大家就又都拥了出去,估计就是在这个时候,谢虹趁机将钱塞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朱国平拿着钱,心中立刻变得不安和烦躁起来,一直保持着的很不错的心情也全都被破坏掉了。他暗怪谢虹多事,好端端的来这么一下干什么?他甚至怀疑谢虹在接到自己的邀请时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向她暗示着什么?或是想要向她索取什么?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刹风景了。当然,谢虹也许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番好意,与这此聚会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没有这次的聚会,她也是会找机会做这件事的。但不管什么理由,朱国平想,这钱是绝对不能收。
朱国平给谢虹打了电话,终于证实了这钱的确是谢虹放在自己枕头下的。但她坚持要把钱送给朱国平,朱国平没办法,只好将钱先收起来,想等到一个合适机会再还给她。
这天上班,童小莉从财务科帮朱国平把招待费的账单取了回来,朱国平见到上面只算了三百元钱,和他预算的至少要花一千多元差距太大,便去财务科问,财务科科长说这是戚宏健主任交代过的。童小莉劝朱国平说:“这种事何必太认真呢,你这么认真反倒会弄得戚主任不高兴。”朱国平听了只好作罢。
阿玉在韩总的劝说下第二次去刘云朋的售楼公司上了班,并担任了销售公司副总经理的职务,全权负责销售和培训工作。在此前两天,刘云朋不得不来了个挥泪斩马谡,宣布了辞退虞美芬。当然,这只是他玩的一个障眼法。事实上,刘云朋已和虞美芬的表姐夫李乡长事先达成协议,先让虞美芬回家休息一段,等售楼业绩上去了,公司站稳了,再把阿玉退回去,把虞美芬接回来。并私下说好,在此期间,虞美芬的工资待遇不变,呆在家里每月依然是照拿二千块钱,连工作餐补贴、交通费都一分不少。虞美芬天性懒惰,本来对上班就不感兴趣,这回不上班还有钱拿心里自然乐得愿意,但表面上却还装出一副替人受过的委屈样。
宣布辞退的那天晚上,刘云朋单独请虞美芬吃了一顿饭。虞美芬喝了白酒,而且还喝了不少,那一晚阿玉成了她的下酒菜,在饭桌上她把阿玉骂了不下一百遍。吃完饭,刘云朋开车送她回去,虞美芬没回自己的家,而是让刘云朋把她送去了李乡长为她买的那处新房。刚一进楼道,虞美芬就一把搂住了刘云朋的脖子,刘云朋知道机会来了,忙连搂带抱地把虞美芬弄上了楼,进了门径直把她抱上了床。刘云朋觊觎虞美芬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碍着李乡长的面子,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虞美芬对此也心知肚明,两个人早已眉来眼去,心照不宣,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一直憋得心急火燎,今天终于凑在了一起,于是,再不管什么李乡长不李乡长,全都放开了手脚,借着酒劲地翻山倒海,只把一张双人床折腾得险些散了架。
阿玉主政后,先是订立了明确的销售奖惩条例,大刀阔斧地整饬劳动纪律,然后是狠抓业务学习与培训,并订立了严格的考核制度,凡考核不合格者一律做辞退处理。还有一招就是降低基本工资,提高销售业绩的提成比例。
三管齐下,果然见效。一些以前跟着虞美芬跑的人见虞美芬都被辞退了,立刻收敛起来不敢再闹,工作上也变得规矩勤奋起来,销售处的面貌发生了明显的改变。阿玉上任后的第一月就卖出了二十八套房子,虽然还没完成销售定额,但比起以前最多一个月只销出去十套相比,已是天上地下。第二个月,形势更加喜人,还不到月中,销售成绩就已经达到了二十三套,照此趋势,这个月完成定额应是稳操胜券,甚至有可能超出。
李乡长给刘云朋打来电话,开口就是:“恭喜老弟发财!”
刘云朋应对:“同喜同喜!”心里却暗骂,这个老家伙,消息还挺灵通,刚卖出去几套房,他就知道了,生怕我忘了他那一份。我在这里受苦受罪,他在那里坐享渔利,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心里骂着,但嘴里却说得极诚恳:“放心吧,我的大乡长,该多少是多少,一分钱也短不了您的。我刘云朋做事,你还信不过吗?”
“我哪能信不过你刘总呢,只怕是刘总多心了。”
刘云朋说:“这次只是有些委屈你们美芬了。”
“没关系,美芬那边有我呢,只要有钱挣,还怕她不乐意吗?”
“就是就是。”刘云朋故意在这个时候对李乡长提虞美芬,正是想在心中暗暗报复一下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否则就出不匀这口气。一想到自己已经占有了虞美芬,给这位乡长大人的头上悄悄戴上了一顶绿帽子,刘云朋才觉得将来把钱交到这个老家伙的手上时心理上会稍稍平衡一点。
韩总也打来了祝贺电话,但不是打给刘云朋而是打给阿玉的。他还让阿玉下了班来公司这边一下,说是有事要和她商量。阿玉下了班开车赶过去,见公司里的主管们都没走,正要问怎么回事,韩总才说明,并没有什么事要商量,只是想请她吃顿饭,所有的主管作陪。阿玉想推辞,但见大家都在饿着肚子等她表态,只好同意。
饭吃到一半,阿玉的手机响了,是朱国平打来的,说是贺建方有急事要找她,问她吃饭了没有?阿玉说正在吃。朱国平说那就吃完了谈也行,为了阿玉回家方便,见面地点定在了碧云轩茶艺馆。
阿玉驾车赶到碧云轩的时候,朱国平和贺建方已经等在那里了,这次没在包间,而是在大厅里选了一个僻静的雅座。朱国平已经点好了阿玉最喜欢喝的安溪铁观音,还有茶梅、瓜子和果盘。寒暄了几句之后,话归正题,贺建方对阿玉说,昨天晚上他去参加一个老同学的生日宴会,席间认识了一位集团公司姓余的副总经理。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起现在他们集团正准备为部门经理以上的干部选购住宅房,数量还不小,大约八十套左右,贺建方便突然想起朱国平和他提起过的阿玉现在正在负责销售四季华庭公寓,就告诉了那位余副总,余副总一听很感兴趣,想马上约个时间去看看房。所以,贺建方就让朱哥给阿玉打了个电话,看看这事怎么办?
阿玉听了自然高兴得不行,说:“那太好了,明天你们就可以陪着那位余副总来我们售楼处看看,然后再去现场走一走。放心吧,我们保证会接待好、让他满意的。”
贺建方说:“我们就不一定去了,让他直接找你就行了,我们只是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说完,便把那位余副总的联系电话给了阿玉。
阿玉说:“贺大哥,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谢什么?”贺建方说:“主要是朱哥为你的事急得不行,和我说过好几次了,如果碰到有想买房的人就找阿玉,看朱哥那个急样,我们哪敢不上心呀。”
这几句话说得阿玉一阵阵脸红心跳,忙说:“朱哥那也是可怜我,怕我丢了饭碗。”
朱国平说:“我是因为帮不上忙才急。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要说能帮上忙的还得说是像建方这样干实事的人。”
贺建方说:“朱哥休拿愚弟我开心。”
阿玉说:“贺哥,还有一句话我要说明,如果这件事真的谈成了,按照我们的规定,我们是要付给您中介劳务费的,到时我会给您亲自送去,这一点请您放心。”
“哎,我帮忙可不是为了这个。”贺建方赶忙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