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都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孤独,老局长弃他而去,易副局长也不辞而别,没有人给他指示,对于他这种从来都是按领导的指示办事的人来说没有指示就没有抓拿。人们扔破烂般将他丢弃,像一双穿破了的臭袜子,一点也不可惜。
他无所适从。
他失宠的消息一夜之间便尽人皆知,廖所长对他爱理不理的,那张脸可以在一秒钟内发生变化,却不管李尘都的心得有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李水深还是以往那么热情,但显得十分的虚伪,还假惺惺地对他进行安慰,虽然言辞恳切,苦口婆心,却听起来十分刺激,给人幸灾乐祸的感觉。杀人用一把钝刀,又生满铁锈,这会使被杀者欲死不能,使死变得更加悲怆和难以忍受。李尘都像一只丧家犬一样遭人遗弃。没有主人的狗流落街头任何人都可以对它大打出手,甚至于唾沫横飞,指手划脚,指指戳戳。
想当时他还是老局长的红人时谁见了他不点头哈腰?那些女人们走过来就把他衣服上的头屑拍了,把沾在衣领上的头发丝拈了,还有人蹲在地上用餐巾纸给他擦鞋,甚至有人愿意伸出舌头来舔,不是嫌脏,是怕他嫌这舌头粗糙。大家都在自觉自愿地维护他的形象,但现在谁也不会在乎一个没有主人的走狗的命运,甚至连宾馆的服务员也狗眼看人低,对他的态度明显地冷淡,叫他不用称谓,从鼻孔里出声,不像是叫人,像是唤鸡唤狗。一到点服务总台就催他去缴款,生怕他跑了似的。他早就知道人走茶凉一说,现在人还没有走茶都是冰的。
李尘都给果子打了无数的电话,以为可以从红颜知已这儿弄几句安慰,不料更加令人失望,这个曾迷得他神魂颠倒的女子再也不接他的电话。果子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换了,她难道就这么讨厌自己?李尘都仍不死心,去单位找过她,看门人把他审视了半天,说来找果子姑娘的人不是帅哥就是大款,言下之意像李尘都这么没有档次的人也敢来找美女还是头一个。
李尘都精神受了刺激,他决心一定要找到果子,不惜一切代价。他要果子亲口对他说一句爱他或不爱他,为了她的爱他可以义无反顾,甚至于抛家弃子。但是他又为能否找到那个女子缺乏信心,找到她后能否张嘴向她提出自己的问题没有把握,提出了问题后能否得到她的回答感到茫然……他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用他老婆的话说是一个蔫儿男人。老婆在他吃饭时用筷子敲他的碗沿,那口气透着一股轻蔑,说:
“在床上你稀火巴,在床下你兮瓜,你不是男人而是难人。”
想起老婆的评价李尘都恨得连舌头都咬出了血。
这期间他忍不住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想问一问自己性机能亢进的老婆在他走了这么久之后想不想他。老婆在电话那一头很不耐烦地抢白他,说你早不打电话晚不打电话,偏偏在咱家老狗生娃娃的时候打电话!那只老狗可能干了,一口气生了五只小狗,三公两母,这可是品种稀少的日本狐狸犬,母的市价是五千元一只,公的也可以卖三千元一只,这母狗一口气就给她代来了近两万元的利润,所以她这时的心思全在那窝狗仔身上,对李尘都不感兴趣。李尘都提示说你不是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催我快点回家,说你身上这也不舒服,那儿也不适,还月经失调,茶饭不思,这会儿一窝狗仔就把你的病治好了吗?李尘都是想让老婆亲口对自己进行一番心理按摩,人在倒霉的时候希望得到亲人的鼓励,特别是自己的老婆。只要老婆说一句我爱你或我想你之类的话,他就会立即打道回府。他平常嫌弃这个丑女人,嫌她肉麻,但这时她越肉麻越能抚平他心里的伤痕。
令人失望的是老婆一句好话也没有,说你这人就是这么酸不拉叽的,什么事儿都粘粘糊糊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举着话筒吞吞吐吐,这可是长途,一分一秒都要算钱。不跟你说了,小狗要吃奶,我挂了!电话里传来盲音,李尘都举着听筒木了半天,心里的伤口像是又让老婆撒了盐!
他欲哭无泪,欲喊无声,这种老婆拿来何用,让她养她的狗去,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跟她离婚!李尘都气得把电话扔了,这老婆太俗!哪里有果子的那种优雅。
李尘都招了一辆出租,说是要去郊外的那个女士俱乐部,具体的地址他也说不清,反正车费是80元,俱乐部里面极尽豪华,李尘都简直形容不出来了。出租车司机听李尘都说要去那种地方露出惊恐的样子,连连摇手说那种地方你给800元也不去,天这么晚了,我还没有勇敢到那种地步,敢于独自一人拉客去那么凶险的地方。
李尘都也感到吃惊,说那地方完全是很高雅的女士们聚会的常葫,有什么可怕的?
司机说你这位先生还看不出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人却这么幽默。那个地方是很“高雅”,但必须开着装甲车才敢去,连警察不是执行任务也不愿轻易前往。你这位先生十分瘦弱,又提着鼓鼓囊囊的皮包,像是一个外地客人,我劝你还是到城里去风光,夜深人静的时候不要去那种城乡结合部。
这是一位很有职业修养的出租车司机,对李尘都一阵劝说,并表示可以免费把李尘都送回到他住的宾馆。李尘都油盐不进,认为别人是在吓唬他,果子那么温柔的一位美女绝不会带他去跳火坑。他另找了一辆野的,给了司机100元钱,那野的司机才勉强把他拉到女士俱乐部。
下车时司机提醒他说你要提高警惕,不要跟陌生人走,出了事不要怪我没有给你打招呼。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大款,带着保镖,那房子里面成天都在赌球,烟里灌了白粉,饮料加了蒙汗药,特别不能乱买包子吃,馅里混了性药,谨防吃得你下不了床。进去前先把证件和贵重物品寄存在吧台,再找自己相好的去约会……李尘都想这些人怎么都这么认真负责,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这些?他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里面又豪华又升平,人们都彬彬有礼,服务员走过来问李尘都是不是会员,会员可以享受特殊服务。
“有多特殊?”
李尘都问。
见他是个黄帮,别人不再搭理他,由他乱窜。
他先去卡拉OK厅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果子的踪影,只听见一阵阵的鬼哭狼嚎,这些人真是吃得太撑,用那么没有质量的嗓子糟踏着作曲家沤心沥血的作品。李尘都急忙退出来,又去果子带他去过的那个大厅坐着,侍者问他要什么饮料,他说来一杯白开水。侍者说凉白开50元一杯,李尘都吓得跳起来,说:“你是指50元人民币?一杯白开水!”
“我们这里暂时还不收美元。”
对于侍者的回答李尘都只能垂头丧气,50元可以喝多少吨自来水!难怪司机们个个都告诫他这里黑,仿佛钱不是钱而是纸。这时他就听见了果子的歌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从第一次在火车上听到李尘都便再也不能忘怀。他拼命冲过去,寻找着那个声音,结果在音乐大厅找到了,是果子在台上表演脱衣舞,已脱得只穿了内衣,观众还是那么狂热,大喊脱——脱——脱……果子做出欲脱状,李尘都急了,他觉得果子是他的女人,他绝对不能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中脱得光溜溜的。他拼命往前挤,一路挤翻了一张桌子,推倒了几位客人,还把一个侍者绊倒,玻璃杯摔了一地。他不顾一切,叫喊着:“不能脱!”
顿时,全场哑然,所有的人都盯祝蝴,音乐声停在空中,台上的表演也停下来,只有李尘都发疯似的拼命往台上拱,于是全场哗然,啤酒瓶、果屑一齐朝李尘都砸来。李尘都左推右挡,头上中了一物,鲜血喷涌而出。果子朝他奔过来,掩护他到了后台,用毛巾扎在他的头上,说: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又不是你的舞台。好端端的一场内衣秀被你搞砸了。我们女人也得养活自己,这是第二职业,你难道连这一点也不懂?”
李尘都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要接你回京城……”
果子冷笑一声,说你赶紧离开吧,我还得去化妆,跑场,今晚上我得演三场。李尘都缠祝糊,用哭腔说我已决定了,要换一种生活,你得救救我……,果子不想同他纠缠,连话也不愿多说,转身就消失了。
李尘都在四周乱窜了一阵,头上缠着血毛巾,走到任何地方都是人家的笑柄。保安礼貌地劝他离开,说伤员应该呆的地方是医院,不是女士俱乐部。你在这里出现会吓住那些有身份的客人。李尘都一听就生气,说:
“伤员最应该呆的地方是战场,这里就是我的战场。”
保安不赞成李尘都的说法,说要打架斗殴就到暗处去,这里太亮,又有电视监视系统,不好交手。边说边把李尘都往外搡,李尘都本想反抗,但保安一伸手就叉祝蝴的脖子,弄得他一阵猛烈地咳嗽。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退出来,想买一瓶水润一润嗓子,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水果摊,问店主你的梨怎么卖?店主说十块钱一斤。
李尘都说你这是仙梨吧。
答是贡梨,我们不买你说的那种梨。
李尘都说只有吃了成仙的梨才会卖十块钱一斤,别的梨都没有资格卖这个价。
店主说谁跟你废话,你可以尝着买,不甜不要钱。
李尘都渴得厉害,就拿起一个梨啃了一口,味道还可以,说这是十块钱,我买一斤。
店主愤怒地把钱还给李尘都,说:“三十块钱一斤,少一分也不卖。”
“你刚才说好了十块钱一斤!”
李尘都也愤怒了。店主绿着眼睛把李尘都看了半天,说:
“你尝梨时做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好象尝的不是甜梨而是酸醋,吓跑了另外两个买主,我当然得收你三倍的价钱。”
李尘都气极败坏地离开了水果摊,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自从认识了美女果子之后一直都没有伸展过,到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他在黑暗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面传来女人的呼救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果子!是她在呼救。李尘都飞奔过去,拐了几道拐,在一个旮旯里见到果子的汽车,一个红眼睛男人正从车上下来,手里捏着一把瑞士军刀,喷着酒气对李尘都喊叫:“给我闪开,不然我就穿了你。”
李尘都借着昏暗的路灯从开着的车门望进去,见一个女人的衣服已被刀子划成了片片,她显然刚遭到了强暴,腿还在一阵阵的抽搐。李尘都当时就发了狂,这女子是他的心中偶像,一朵鲜花就这样在他眼前凋谢了。他从地上拾起半截断砖,准备将那个歹徒拍得脑浆四射,但瑞士军刀先刺中了他的肚子,他的裤子被拉开,腹肌也皮绽肉裂,他背靠在汽车上想站稳,试图将肠子塞回肚子,嘴里叫喊着果子的名字,像一袋土豆一样倒了下去。
歹徒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刀扔在地上,刀刃上还滴着血,一点一点的发乌。
果子从车上下来,将李尘都的头搬过来看了一下,将刀拾起来说在报警前我得补你一刀,让你看见了这一切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在你面前,我无法做人,我不要你的同情,也不想让人知道。你不要怪我,你这是自作自受,我警告过你,让你离开!
李尘都的手腕被割开了,血流如注,他最终死于失血过多。媒体报道说他为了救一位南城美女见义勇为,惨死在歹徒手下。那位美女改名换姓,取了一个外国名字,出了国,并取得了别国国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