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很冷清,似乎这里的冬天还没有结束,大家都不愿出门,所有的人都集中在食堂和电影院。我去了一趟孙二娘那里,张青早就到了,他说过完年也没什么事就到学校来了,我看他和孙二娘的暧昧神情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躲起来了。躲在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几个人的地方过活去了。我很羡慕这种生活,便如同我去年在潘金莲家乡的一个旅店里,只有两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张青说兄弟你们家那位呢?他不说还好,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并没有见到潘金莲,潘金莲也没有对谁说过什么,纵使是西门庆也没法从潘巧云那得知什么。
开学四天后我还是没见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见到她久了后便习惯孤独,很深很深的孤独。我跟自己说她总是会来的,她只不过是路途耽搁了一阵子。武松时常来我宿舍,还有林冲,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林冲了,林冲说过一段时间他要到武汉去参加一个书法展览会,林冲还说很想我和他一起去。我知道他并不是什么想和我一起去,他只不过是想我不要那么难过,他以为只要我离开了学校,到了另一个地方,见到陌生人,见到新鲜事就会开心。而我知道自己不会开心的,我只有见到潘金莲的时候心才会安。所以我谢绝了他。
西门庆天天都有新的花样,他会让我们一起到外面去KTV,会让大家一起到郊外爬山或是游泳,搞野炊。西门庆没有尝过这种滋味的,他以为很多事都会一下就随着一些极不重要的事淡开,而实际上想忘却一个自己的爱人,那根本就不可能,当想念已经成为了习惯的时候,任何事都会毫不迟疑地联系到她。
我一直记得有一天,我在学校里逛着的时候看到那一袭熟悉的长裙,那绝对是潘金莲的,我甚至可以闻出它的气味,实在是太熟悉了。我跟上前去,却看到了潘巧云。我说潘巧云你怎么了?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她看了一眼我,然后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我说你怎么了?干吗叹气呢。
我想去找你的,只是害怕你会受不了,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是潘金莲打过来,她让我记下这个帐号给你,她说你会明白该做什么的。我想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吧#糊还说将钱还给人家,只要是今年年底之前就可以了。潘巧云说完后很关切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突然很烦很烦,这算什么?
我们将永远不再相见了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不知道。
我想我大概是不该去她家乡的,一定在她家乡发生了什么事。我突然想起与她最后见的那一次面,最后一回眸,她泪流满面。她或许在那一刻便意料到了我们的后果会是什么样,只是她没有明说,只是装作很不经意地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我却因为自己的心内产生的疙瘩而拒绝,现在想来当时真的很绝情,我只要跟她说一声,答应我,一辈子都呆在我身边。她一定会答应的,因为她也不愿意离开我的。
可是我却轻易地摇头了,像是对她有着极大的伤害,伤害过后,对着她微笑。那是最难让人接受的伤害,那是对人最大的伤害。就因为这伤害,在她家乡,我只见过她最后一面,那一眼,却让我们的分手如同小孩子过家家般简单。
我想抓住一个机会找到她,我要在帐号上找到对方的名字,地址乃至她的联系方式。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将钱汇到了那个帐号上,但再后来银行方却打电话过来通知我去取钱,说是那帐号已经汇不出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接到那电话后我觉得更加失望,那是我与潘金莲再取得联系的最后一个方法了。竟然就被这么轻易地割开了。
与潘金莲分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精打采的,上体育课都开始没有精神,教练已经不让我教其他人了。我时常呆在宿舍里玩西门元珏的电脑,西门元珏却发神经般地说要去考研,然后也不再玩电脑,我乐得一个人呆宿舍,蓝色上图书馆看书,紫色依旧去他的吉他协会。王伦我也不知道他干吗,他自己就说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一天到晚想到的就是该怎么样去打发那些可恶的时间。我觉得王伦堕落了,但是他也会说我堕落,我想不出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说我堕落,他便指指我们墙上的一副美女图。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潘金莲,我离开她的日子整天消沉。
我也不想这样,所以我去找了张青,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他,只是想看看。或许谁都会去看一下,只要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张青没在,孙二娘也走了,很有可能他们又到了那个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我再去找武松林冲他们,林冲已经从武汉回来了,没有拿到什么奖,可也很开心,他不再像从前那般看重太多东西了。武松也是,我觉得武松已经很好了,小时候爸妈总说大郎,过年了,你又长大一岁了,可要懂事多了。那时只知道点头,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懂事才行,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知道的越多,我们终于还是会很懂事起来,武松在除夕夜开始变样了,我相信他会一直很好。
然后再过了一个月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没有地址的信,从德州寄过来的,那不是潘金莲的家乡,我想潘金莲可能是在德州,连忙拆开信,只有一页信纸,在背面写满了字。
“亲爱的武大:
请允许我再一次这样称呼你,如果你还记得我这个人,你会想着我哪些呢?
我在专门想那些我们在一起不开心的事,我在努力忘记你,你知道吗?我在恨你当初为什么给我留下一些记忆深刻的事,让我一直没法忘记你,你在我的记忆里竟然这么深刻。
我知道我的爱那么张狂,可我却又是那么任性,总是想像着美好,曾经以为,我们永远都会像从前那段日子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那样,不离不弃。
还时常会想起从前,那段日子多好啊,我睁开眼睛就想到了你,会很安静很幸福地想着你,然后会在见到你的时候又很不客气地责备你,你每次都让着我,我知道你很疼我,有人疼的滋味真的很好。
现在我在外面了,过得不好不坏,你不用担心。
钱我已经弄好了,除了告诉你这个,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因为如果不告诉你,我想这辈子你都会很不安心,毕竟我们曾是那么地要好,那么爱着对方。
还记得在家乡那个旅店吗?那次我们什么措施都没有,你应该还记得的。后来我回去后身体开始不舒服了,我偷偷去过一次医院,医生检查出是怀孕了。你知道当时我是怎样想的吗?我只想死去,我以为一切都完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孩,以后也做不了一个好女孩,曾经认为那些未婚母亲都不再有好的未来。没想到这次竟然也轮到了我,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或许是上苍对我的惩罚,我想。
我还不能让我父母知道这些,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后果我自己都想不到。
正在那个时候我那个同学又来找到我了,你知道那个人的,他就是那个原先借钱过来的男生。他再一次帮了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解释,或许也不用解释了,已经用不着解释了,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们到了德州,这是我们呆的第一个地方,我在这里打掉这个孩子,请原谅我没法将他生下来,我们都没有能力抚养他。到我前几天做手术的时候已经两个半月了,七十多天的孩子,快要成形了。
在这里休息几天,我们将要去另一个城市,他在那里找一份工作,应该会过得还好一些的。
许下的诺,已经没法兑现,记下的恨,慢慢遗忘。可能会将自己弄得很乱,只是我还会记得你的。”
没有署名,可是那字迹看着已经很让人伤悲,我终于知道了她离开我的真正原因,就这一次,我便就已经经历过了很多,自己变得开始苍老,我知道我曾经如此深爱过一个女人,我们曾有过那么多的美好的时光,并且还曾有过一个未成形的孩子。
写了最后一篇有关潘金莲的日记:
“天开始热了起来,记得前些时候跟你通话时这边还冷得要穿冬天的衣服,今天却又找出夏装还穿了。窗外雪白的一片,都是一些拿出来晒的被子床单之类,男生的宿舍区有点臭。楼下又有人在烧垃圾,塑料起火的浓烟呛得我直打喷嚏,想到,我再又有点泪意。
爱上你之后,总是不能安心,总是想着一些事情,毫无头绪地。可能爱得深了,温柔了,可能想得久了,寂寞了,心里存在的总是关于你我的一切,只是我们都不是太彻底的人,我们都无法抛却一切。虽然我们嘴上说着可以付出一切,纵使没有任何收获,可实际上我们又是多么地希望能有同样的收获,也或许只有相爱相悦才是真正的爱吧!
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嘴拙,开始越来越胆战心惊,害怕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明天在哪里,我常常问自己,可是我不知道,我连自己的明天都不确定,所以也不敢确定是否能保证我给过你的承诺。你说我做不到的,别别给你承诺,有一天当要兑现的时候会做不到,我也知道,所以我尽量不向人承诺什么,给过你的承诺也仅仅是一生。
我已经知道了什么是爱,你我若是真正给过对方什么,那便是一段曾经的爱,我想,等你以后再回想起前尘往事,等你以后有那么一刻再回想起我,回想起我们,也就这一段爱而已。对我,已经足够。
从今天开始,将有很长时间我不再像从前一样了,不会再那样爱一个人了,除非等有一天我平静了,再出来,一直孤身。你会好好的,我相信。”
后来大学里再没谈过恋爱,不是看不上谁,而是觉得突然不想谈了。我知道有些人会一直想谈下去,可是那只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拿感情做一次游戏的赌本,不管输赢,都会赌下去。他们在乎的是赌的过程,如同一个上了瘾的赌徒。
大三的时候就没再见到张青和孙二娘了,据说到广东那边去了,两个人。回来过一次,张青变得很放肆一般,而孙二娘很淑女,和我没有多少话说,可能是大家的观点基本上已经不一致了。
武松,林冲和西门庆一直对我很好,我们是分不开的死党。很多年后我们分居在不同的城市,每年都会有两至三次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谈女人。一般是呆在西门庆家,潘巧云还和他在一起,过两年就结婚。西门庆是我们几个人之中最幸福的一个,这虽然是武松后来在哪家报纸上发表文章中提到的一句话,也是我们大家都认同的。
很多年后当我从我的城市再回到学校,再顺着我们从前走过的每一条路走一遍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一切。最后什么都没有收获的时候我到了西门庆家里,我跟他讲了我在潘金莲家乡时的事,他听了后便问我有没有打过电话去,我说没有。我想起那电话号码的纸被我藏在了行李包中,一直没看过,我打开看了一下,被雨淋得看不清任何字迹。连区号都不知道。
我看了一下西门庆家中的照片,发现潘巧云曾和潘金莲合影过,我便问她有没有潘金莲单独的照片。她找了一下,找出来一张,是潘金莲刚来那一会的照片,眉目清秀,只是因为照片没有过塑,药水的化学反应使它有很多地方腐化了。可是我还是拿走了,我想拥有一张她的照片,今生不能再相见,那我就算能再看到照片中的她也就足够了,足以让我每次见到的时候就能回想起我与她曾有过的那段日子。多半让我微笑。
我想我会去将它弄好的,压在桌子底下,我会在没人的时候跟她说声对不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