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好几天的时间,严初霜认真地梳理着对冷子虞的感情,年龄与经历的差距在他的思想里从来就没有占据过一丝一厘的位置,他不屑于考虑。考虑的重点只放在他对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情?到底有多少感恩和同情的成分在情感里面?感恩和同情的成分肯定有,那么爱在前还是那两种在前,哪个占的成分要多一些?这么考虑的前提并不是只为自己,更是为了冷子虞的自尊心不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她永远爱不上他,也不要以感恩和同情作为前提追求她,那会伤害到她。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她不是不爱他,而是不相信他的爱,或者是,她来不及考虑他的爱。梳理的结果,他爱她,与感恩没有任何关系,感恩只不过是爱她的一个向导而已,仅为报恩,不至于用爱情;爱上了她,得知了“那事”之后才同情的她,同情她,和他的爱没有关系,换了另一个人,他也一样会同情。 一切都想清楚了,严初霜的心情轻松起来,充满爱情的心灵蓬蓬勃勃地长出了红的花、绿的草,那些红的花、绿的草好像马上就要长到喉咙处,向外伸出来,对全世界张扬他的爱。
江楠和张文杰对严初霜的离开感到很突然,尤其是江楠。严初霜对离开的解释很简单,只说是有个老乡买了一套房子,一个人住挺寂寞的,让他过去陪伴,他也不用花租房钱。张文杰对此的反应很平淡,开着玩笑说,你走了,我也得走,要不然,我和江楠一男一女地祝恒是怎么回事?江楠借题发挥,说,你不用走,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我回家住不就得了?两个男人心知肚明,她说的是严初霜。
冷子虞帮严初霜找的房子和她在一个门栋,她在三楼,他在顶层六楼,等他把东西搬过来,她才知道:要租房子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同学。
边帮他收拾屋子,她边问他:“你这是干什么?这间房子不大,可你得花四百元,你和他俩一起租,每人才花两百元,你这不是浪费吗?”
严初霜故意开玩笑,想让她轻松地看待这件事,说:“我这叫感情投资,谁说是浪费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他搬过来的意思,很感动,却不想表示出来。她说:“这要是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江楠,不知会怎么想我呢。她不是爱你吗?我看她挺不错的,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他说:“我搬到这里来谁都不会知道,我看你朋友也不是很多,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住在你楼上。至于江楠,要爱我们早就爱了。”
她耸耸肩,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随你便吧。我要是知道是你要搬到这里来,不会同意的。”
他说:“你不用想太多,我追求我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们都不要太介意结果。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厨艺不错,想不想和我搭伙吃饭?”
她摇了摇头,忍俊不禁地笑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为什么当初你非要选择一个女生资助,而不是男的?”
她说:“我在采访时,发现有的女生因为贫困而去当坐台小姐,我的财力有限,觉得男生还好办些,就选了两个女的。好了,我看你东西也不全,今天还是到我那里吃饭吧。”
他拍手叫好,快乐的样子活像个小男孩。
好几天,江楠都不答理严初霜,她真的以为,他是为了躲避她才搬走的。烦躁之时的人容易变得心细,她发现了冷子虞的茶是他给泡的,讽刺挖苦起来,说他会溜须拍马,眼睛朝上,走向社会变坏了。他不理她,任着她发泄,只是劝诫她,单位里人际关系复杂,不要乱说话。他的话起了作用,她不再那样说他了,她倒是没有把他和冷子虞想在一处,也没有想到他爱上她,以前说“诱惑”之类的那是给气的。
方维讷托了新闻界的一个朋友,将蒋艳丽约出来吃了顿饭,嘴上说早就知道蒋艳丽这么个大才女,年轻时看过她写的诗,很崇拜她,心仪已久,就是不认识。蒋艳丽一听,以为人家真的是她的“追星族”,席间,不管方维讷懂不懂诗歌,大谈特谈起来,无意中说出自己早年的诗歌没有结成集子,都是散发的,现在她不写了,写些有市场卖点和应付工作的东西,很遗憾。方维讷说,诗集我可以帮你出。
立刻,蒋艳丽将方维讷引为知己。
方维讷一看火候到了,假装关心她的工作,询问起杂志社的情况,东拉西扯地,拉扯到了冷子虞的身上。可她没想到,蒋艳丽对冷子虞的评价不低,说她为人谨慎稳重,不媚上,不欺下,甚至,就连她最爱讲的风流史,这次都没有说出来。冷子虞平时的表现也实在是让她没有抓住什么把柄,更何况,她回杂志社的时间短,冷子虞以前的绯闻她不知道,和齐局长的绯闻还没传到她耳朵里,否则,她是会当个笑话讲出来的。
方维讷觉得再进一步问下去,对方会有所怀疑,将话题打住,说:“蒋大姐,我和你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以后,一定要给我留出时间哪!希望我们能常常坐在一起聊一聊。”
受此重看,蒋艳丽焉有不兴奋之理?况且,她还真以为自己当年的诗歌不知感动了多少人哪,一拍胸脯:“我拿你当妹妹看,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啦。”
经过不知多少商场残酷战争的方维讷,对蒋艳丽这么个思想简单还自以为有多聪明的人一顿饭下来,就看透了,觉得有些瞧不起她。她不动声色拿出一条高档丝巾,送给蒋艳丽,蒋艳丽偷眼一瞧,先看清了还没扯去价格牌的标价,上面写着360元,心里好个感叹:妈的!我下海十多年都没富过,真没劲!当文人真没劲!人家买一条丝巾就是几百元,我的一首诗才几十块钱,真没意思!再写诗我就不是人!要写就像鬼女写卖大钱的东西。
当年的王熙凤有多精明强干?最终还不是落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方维讷有多精明强干?一个回合,她就能拿住蒋艳丽,可她偏偏错看了杜桦,自己还不知道。
她稍稍有所反应,还是万小红打上门来给她的警觉,可这种警觉很快就被杜桦给消除了。
方维讷正在办公室里开会,“咣当”一声,门开了,是被万小红踹开的,方维讷见过她一次,万小红到她和杜桦同居的祝葫找他要钱时见过面。
手下一看情势不对,从万小红的话里知道她是杜桦的前妻,觉得知道老板的私事太多不好,都溜走了。方维讷心怀坦荡,根本没把万小红不够礼貌的举动当回事,也想退出,让杜桦和她谈,却在门口被她拦住。
“你别走,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我问你,为什么你不让杜桦给我女儿上学的钱?”万小红气得脸都涨红了。
方维讷愣住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前几天,杜桦说过,他女儿要升中学了,那所中学不在居住地,需要交一万两千元的代培费。她没理杜桦,心想,你又不是没有钱,所有的开销全是我的,你就拿钱给你女儿呗,关我什么事?拿我当银行哪?你什么事都说给我,要我掏钱,这次我偏不理你。方维讷并不是个拿钱太当回事的人,包括她以前亲自拿钱给杜桦让他给家里捎去,连次数和钱数她都记不清了,要是记得,现在说出来还好办点。她对万小红说:“你不要在这里撒泼,小心我报110。我问你,我什么时候不让杜桦给你钱了?我又不是他老婆,管他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你以为我缺钱吗?”
在一旁的杜桦一看苗头不对,万小红和方维讷面对面地一核对,马上就会戳穿他的谎言,上前就要拉着万小红走,被万小红推开了。她对方维讷说:“杜桦当然会给他女儿拿钱,是你不让拿的。你别仗着有钱有势的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会怕你。”
方维讷气得不行,一把将过来支支吾吾劝她的杜桦给推开,气愤地说:“万小红,今天我把私事跟你公开讲,你以后不要什么事情都怪我。”这么一说,把她自己也说明白了,一定是杜桦不想给,在里面搞鬼,自己装好人,让她当恶鬼,她将杜桦拉到两个人中间,“杜桦,当着你前妻的面把话说清楚,你是怎么骗她说是我不让拿钱的?你一个月的工资是五千元,一分钱的开销都不用你,钱你都自己拿着用。给孩子拿钱,爱拿你就拿呗,与我何干?”
让她这么一说,万小红发了愣:“方维讷,你真能装大方,说什么给杜桦一个月五千元工资,不是一千五百元吗?”
杜桦浑身立刻不自在,两条腿也发起抖来,他强作镇定,努力想再解释,却在两个一齐怒目相向的女人面前说不出来话。
方维讷彻底明白了,是杜桦骗了万小红,她上前拉着万小红要往外走,万小红从她的手里感应出她并无恶意,态度缓和下来要跟着去。方维讷边走边说:“我带你到财务部看看工资表,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杜桦一听,上前死死地抱住了万小红的胳膊,说:“你走吧,我马上就把钱送过去,再说了,我们离婚时我不是把东西都留给你了吗?那里面就包括女儿长大成人前的抚养费。”
万小红将矛头完全地转向了杜桦:“你不是人!怎么不说你当年对我做了亏心事?你有什么东西好留给我的?房子是我爸的,存款都被你瞎折腾光了,屋里的东西能值几个钱?现在女儿上学要用钱,还提什么给不给清的?”
头脑清醒过来的方维讷想先把她送走,回头再和杜桦理论,免得让同事们笑话。她当即拿过包,从里面抽出钱,对万小红说:“你看清了,这是我给的钱,先拿着给孩子上学用吧。”她看万小红有点不好意思接的样儿,好心地说,“没关系,你拿吧,我也是个做母亲的人,我不介意给孩子钱,可你要明白,这件事确实与我无关。”
万小红接过钱,对方维讷不无善意地说:“回头让他还给你,我女儿等钱上学,我先拿了。当心你身边的这条白眼狼!”
万小红一走,方维讷把门一关,上前一步,狠狠地抽了杜桦一个大耳光,打得杜桦鼻子都流出血来,她气得浑身发着抖,还得顾及到别让外面的属下听到笑话,强自压低声音问:“杜桦,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给自己孩子钱就那么费劲,还说是我不让给的?我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你还给我添乱。说,你那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桦反应极快,配以在这种情形之下合适的动作和表情:不去擦脸上的血迹,任凭血流到他的衣服上,深情而又委屈地看着方维讷,眼泪都在眼圈转了,一声都不吭,眼神迷离地看着方维讷。
又气又急的她催他说话,他才说:“维讷,我怎么好意思把钱给万小红那么多呀?她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你对我那么好,我对她已经负了责任,本不应理她。我的工资花了很多,都用于应酬了,是不想给你丢脸。剩下的都被我存起来,我是想给你……”他又不说下去了,可他知道,她能明白,他是想送给她一份大礼,也是一份惊喜。
方维讷心软了些,说:“你当年做过什么对不起万小红的事吗?她那么恨你?”
“不就是跟冷子虞的事吗?谁知道,冷子虞骗了我,我离了婚,她又不跟我了。”
一听冷子虞的名字,她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别说了,以后把你前妻和孩子的事情处理好,别再给我添乱。”
“维讷,你不知道,其实……我……我有多爱你呀!”
说得方维讷的心都要化成水了。
事后,方维讷还替杜桦着想:杜桦处事是有不够妥当之处,可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人哪?像杜桦这样对前妻负责,对初恋情人一片痴情,对我深情款款的人,那是性情中人,性情中的人有时难免做些不够妥当的事。
让冷子虞感到莫大惊喜的是,她出的书被一家影视公司看好,想拍成20集纪实连续剧,还问她想不想亲自编剧。正为钱发愁的她满口答应下来,公司派制片人和她谈钱的事,双方最后达成协议:出让影视版权费八万元,编剧费一集七千元,冷子虞要在三个月内完成剧本,最终冷子虞能得到22万元。冷子虞心里明白,她在侃价时要是再挺一挺,能拿得更多,可她实在是太想尽快要钱了,怕把对方要跑。她先拿到八万元改编费,编剧费拿到三分之一的定金五万元。她算了算,钱全部拿到手后,再加上她的存款,出国的事情就能解决了。
简锋给冷子虞打过好几个电话,口气诚恳,不再威胁她,还说他已经教训了杜桦,以后要是谁再敢欺负她,他都会帮她摆平。冷子虞心想:你不欺负我那比什么都强。嘴里应付着他,尽量平和着情绪跟着讲话,她想现在不要刺激他,以免激怒他,等她将出国的事办好了就没事了。简锋以为冷子虞的态度有所缓和,竟然开着车在杂志社门口等她,说要请她吃饭。冷子虞假意应付他,还说谢谢他,可是今天不行,她有了约会。简锋一听,阴阳怪气地说:“和男朋友吗?”
冷子虞将火气压在心里,礼貌地说:“不是,对不起,我得走了。”
简锋看出她敷衍的态度,扔下一句话:“交男朋友前先想想还有我这个人存在!”
车子绝尘而去。
冷子虞顾不得生气,打的赶快往家赶。她白天忙着单位里的事,晚上加班加点写作。20集剧本大约是30万字,她一个月就得写出10万字,刚开个头,得抓点紧。
冷子虞不想和严初霜搭伙吃饭,严初霜考虑得也很周全:要吃饭就得到她的房间里做,她那里什么都齐全,这样,她的家里就会有他这么个男人出出进进的,还不是男朋友,让邻居们看见不好。他极少过去。
两个住得这么近的人既不一起上下班,也不在一起散步,电话倒是常打。 对所有的人具有隔膜感,和任何人都自觉不自觉保持一定距离的冷子虞自己觉得也奇怪,她对严初霜的感觉好像两人是亲戚甚至是姐弟关系似的,相对别人来讲她对他很随意,基本上能做到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多心他传闲话,不必担心他出卖自己,更不必忧虑他会伤害自己。如果不是她忙于写作,来不及做饭,随便在外面吃点什么就是一顿饭,她是会常叫他过来吃饭的。
她晚上忙,他也忙,晚上从七点到十点在同学单位打三个小时的零工,一个月能挣一千五百元,软件公司给的钱不算少,都快赶上他在杂志社里的工资了。除了必要的开销,剩下的钱全被他存了起来。
顶着星星和月亮回家的严初霜,一进小区,第一眼就会看向冷子虞小屋阳台的灯光,那灯光仿佛就是她纤巧美丽的身影在默默地望着他。每次上楼都要经过她的房间,他总是不自觉地停下几分钟,再往上走。
几分钟的停顿会让他把一天的疲劳全部消除。
他又停在她的小屋门前,心里充满了暖意。手机却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手在兜里把手机先关掉,然后再拿出来打开看是谁给他打的电话。
他一看到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心里“怦怦”直跳,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到楼下才给她回电话,不想让她知道其实他就在她的门口。
她的电脑出了毛病,显示屏不亮了,想让他帮忙看一看。
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很快,他又来到她的门前,敲了敲门。
电脑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显卡松动了而已,很快他就弄好了。
他关心地说:“这么晚了你还写东西?早点睡吧。”
冷子虞把写剧本的事跟他说了,说一定要在三个月内拿下,好出国。他一听,本来应该为她高兴的事就在不远的时间里,心里有些发凉,尽量克制,她看出来了,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严初霜想忍,没忍住,还冲动地上前搂住了她,说:“其实我不愿意让你出国。”
冷子虞一听,心想:这下可不好办了,他爱我好像爱得很深很深,越来越不能自拔。她在他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说:“谢谢你。但是你别这样,我们不可能。要不,你明天就搬走吧?”她离开他的怀抱,让他坐下说话,她想好好地劝劝他。
还没等她劝他的话出口,他激动地说:“怎么你就不答应我?我是真爱你,不是感恩,不是同情。恕我直言,关于绯闻的事,你的心理也有问题。干嘛要特别在意?过好自己今后的每一天不比什么都强吗?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给他倒了杯矿泉水,再次坐下后,她说:“不用说对不起。我的心理问题我自己早就知道,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三条人命横在眼前,我能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吗?再说,我也是想借出国换一种活法。”
一听她这么说,他觉得好像她马上就要离开似的,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你要出国,我也和你一起去,这些日子,其实,我……我帮你挣出国的钱,到同学单位里帮忙了。你的钱有了,我就把钱留给我自己。我们一起出国,好不好?”
“你帮我挣钱?”她吃惊地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感动起来,还有些心疼,手拍了几下他的肩,“你怎么那么傻?几十万的钱,哪是你那么挣才能挣来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严初霜觉得她喃喃的低语搔着他的全身,他的心,他的身体发着癔症似的抖动起来,心狂跳个不停,他没有把持住,狂热地吻起她来,她情不自禁地回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激情中的人才清醒过来。
她眼着噙着泪花,说:“好好,我答应你,我和你好,我们一起出国。”话音一落,她自忸起来,脸红了,小声地说,“我比你大,还结过婚。”
他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耳边说:“我妈说了,大媳妇知道疼人。再说了,21世纪了,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