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甲见长生没接他的话茬,亦觉得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于是他转过话题,接着说道:“如果他再来,大哥好好地教他两手。”
凝滞的表情,连眉毛都一动不动的长生只是默默地坐着,不说话。忽然,他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在他后面坐着的七德眼色迟钝地嘀咕道:
“还有,孔吉每天晚上都不在,到底都干什么去啊?是不是跟王一起选择下次要处置的大臣啊?”
正向外走着的长生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背脊颤动了一下,他默然地停住了向外走的脚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顺手拿起饭桌上的酒瓶,落寞地消失在黑暗当中。
小丑们望着院门,那里,除了长生留下的一抹黑影,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长生并不是去喝闷酒的,此刻,他正和楚善隔着一卷彩色的画谱端然而坐。
这一幅画谱看起来就像中国的京剧,画得非常精致优美,看得出来,这幅画讲述的是一个连续剧似的故事。第一张画的内容是一个像王一样有着长长胡子的男子,看上去霸气十足地搂抱着一位美丽娇艳的女子,看得出来,这两人是非常恩爱和美的;而下一张,则是用极乐鸟羽毛来打扮自己的老太后,带着不惬意的眼神怒视着那个女子。最后一张则是被那个男子曾抱在怀里的美丽女子正泪流满面地喝着碗中毒药的情景。
楚善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案问长生:“能看得懂这幅画吗?”
长生用力地盖了画谱。
“这是什么?”
在楚善的表情中一点都看不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是从中国皇室传过来的故事,你好好看一下,利用上面所画的内容编出一段剧情来。”
长生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我拒绝。”
楚善一听,感到非常意外,根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瞬间,他的眼神冰凉了起来,盯着长生以低而威胁的口气说道:“这可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叫你做你就做。”
长生再也无法容忍他们这种霸道的做法,抬高了声音问道:“是王让我们这么做的吗?”
楚善勃然大怒,用自己如同锅盖般厚厚的手使劲拍了一下书案。坚固的书案亦被拍得失去了平衡,剧烈地摇动了几下。
“你这不知深浅的家伙!”
长生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冲他怒吼,竟然扑哧一声笑了。面对数十年在宫殿中摸爬滚打的老内侍的勃然大怒,他竟然不但不畏惧,反而以一脸冷笑来应对。
“我们小丑来这个地方只是表演节目给你们看的,不是来当你们的玩具随便玩弄的。”
说完,他好像又猛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急忙问道:“如果按照这个书上写的去做,那么谁会笑?”
六甲和自己的伙伴们躲在远处的柱子后面悄悄地偷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听到这里,他们的背脊上都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来,他们知道,现在他们已经面临了一种无比冷峻的抉择,比吃饱饭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先保住这条命活着出去。
“你们不是王的小丑吗?”
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楚善,就像带了一层面具似的表现不出丝毫的感情。惟一变化的就是声音渐渐地镇定了下来。长生读不懂他在想什么,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他。后来又低下头,问了心中感到疑惑又早已想问的事情。
“王为什么总是叫孔吉?”
“殿下找谁或者做什么事情,不是你应该打听和管的!”
楚善慢慢地抬起了笨重地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长生一个人,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着自身的处境和孔吉的未来。
穿着红色上衣的孔吉给燕山王倒了杯酒,燕山王身上只穿了件白色内衣,往孔吉身边靠了靠悄悄地说:
“我有狂症,没有喝过母后奶的狂症。”
燕山王端起杯,一仰脖便把小酒杯上的酒喝了个精光。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眼睛里慢慢地流了下来。
“我一次也没见过母后,那这么想她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孔吉看着他,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没过多久,可能真的困倦了,亦可能早已身心疲惫,燕山王睡着了。
一旁的孔吉呆呆地看着睡得死沉但脸上的泪水还未干的燕山王,竟不由得有一种冲动——想帮他擦拭泪水的冲动,可是又唯恐不小心把他弄醒。举到半空中的手又缩了回去,但是想到刚才他表演木偶时的情景还有说过的话,又看着面前睡中带泪的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虽然孔吉像孩子一样令人怜悯,但是在他看到伤心不已又带着哭泣睡着的燕山王,一丝对王的担忧却又跃上心头。
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消逝了,不知不觉到了十五。戏乐园的院子里面的树被月光照得异常明亮,就像一株株披了银光的圣诞树。在如此美丽的夜晚,长生正拿着酒瓶坐在吊绳上,他的胳膊夹着画谱,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喝着酒。正当长生陷入无尽的烦恼的时候,他视线的不远处走来了忧郁的孔吉,孔吉无力地走进了戏乐园,似乎有着千百种哀怨和落寞。
长生一口气喝完酒瓶中剩下的酒,把酒瓶重重地扔在地上。
“砰!”
酒瓶碎了。
长生从吊绳上一跃而下,毫不费力地落在地面上,手拿画谱摇摇晃晃地走到孔吉面前。
“我们出去吧。”
可以看出,长生喝了很多酒。不过,虽然身体有些不支,可意识却还很清醒。他把画谱递了上去。
“楚善老头给的。”
一脸忧郁的孔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问:
“这个是什么。”
“哼,我们算什么?是他们的玩具吗?”
孔吉没有回答,只是拿着画谱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长生看着他,用衣袖擦了下自己的脸,苦笑着说:
“本来我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的。”
孔吉卷起画谱,抬起头望着他,说了一句让长生感到十分意外的话:“好,如果真的想离开那我们就走吧,但是,在走之前必须得先做完这个。”
长生顿时吃了一惊,他不能理解孔吉为什么会这样。
长生想到,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孔吉可是什么事情都顺着自己的啊,今天是怎么了,孔吉居然断然拒绝了他离开的提议。为什么?长生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难道孔吉变了吗?
孔吉没有去注意长生变化了的脸色,而是坚持着申明自己的观点,他静静地对长生说:“我想做这个,只有在这里才能做这些。”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眼睛变得红红的,他疑惑地看着孔吉,薄薄的嘴唇动了起来。
“你听我说。”
孔吉抬起像白白的白瓷一样诱人的下巴,望了望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对于他所信赖的朋友和大哥,他愿意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只听得长生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可千万别做。”
孔吉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保持着沉默。
在毫无感觉之中,时间转眼已到了十五,冰凉的月光洒在长生和孔吉这两个感情深厚的小丑身上,年年月月,有多少个十五,又有多少可明月相伴,可今天的明月,却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