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让人担心啊。”皇后叹了口气说道。
太子、太子妃一离开,整个康宁殿的气氛马上又恢复了从前的肃静和沉闷,空气凝滞堵塞人的胸口,憋闷。
“两个孩子看上去关系还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在亲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国王听了有些不很耐烦:“信儿从小就认生,要和人亲近还需要一些时间,皇后不用太担心。”
皇后不很满意丈夫的回应:“那段时间越短越好,难道殿下不也是那么希望的么?”
“当然,但那也要看信儿自己,我们着急不来。”
“殿下您总这样……”
皇后还想继续说下去,国王却把话锋一转,说道:
“朕想为过世的兄长追尊(所谓追尊,即给未等登基就过世的王位继承人封王的仪式)。”
“什么?”皇后大惊,合不拢嘴:“……您说什么?追尊?”
“追尊“两字像一阵狂风,把她对太子夫妇的担心刮得一干二净。
“兄长在当太子时过世,所以现在朕以国王的身份,替他追尊也是应该的,再说,从前在朝鲜时期,不也有很多太子在死后被追封了王位么。”国王解释道。
“可是,朝鲜时期的追尊都是儿子继位后给父亲办的,您给兄长办,恐怕不合适……”皇后沉吟道,“莫非……您是为了嫂子?”
国王的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嫂子?你说谁?”
谁也看不见,此刻放在裙下的皇后的手,攥得有多么紧,以致透过皮肤能够清楚看见雪白的关节和幽蓝的血管,战栗着,带着不尽的愤怒和怨恨。
“义嫔……您兄长的妻子,您的嫂子,除了她还有谁?”
“皇后,你到底在说什么?”国王的脸挂着冰霜。
“过世的夫君一旦被追尊成王,义嫔也能正式以太后的身份住进宫里,律儿的封号也可以从"君"升为"大君"。最要紧的是,到那时你们俩便可以不冒风险,每天在宫里见面了。”
一席话让国王震怒无比:“皇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后的脸却是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只余忧伤。
“到底殿下您还要……”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在了一起。
“……还要把臣妾逼到怎样一个境地。”
“唉,宗亲学生会是个什么东东?”我问李律。
首先回答我的却是李信:“听名字还不知道?不就是几个王室子弟闲得无聊凑在一起,给自己取的名字。”
“啊,那这是学习小组咯?”我故作聪明。
“呸,学习小组?吃喝玩乐小组差不多!”
我和李律并排走在前面,李信则虎着张脸跟在后面。我不敢回头看他,一想到刚才和他的争吵,心里还是刺痛。
李律拍了拍我的手背,带着得意的神色说:“我就是宗亲学生会的会长,小新娘。”
他的表情就像是和妈妈炫耀“我当了班长“的小学生,那么可爱,我恨不得伸手要去摸摸他的脑袋,——
“哟,律儿真了不起!那信儿呢?信儿不是你们学生会的么?”
李律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们不收信儿入会。”
“噢,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这个学生会很危险,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哟,为什么?”我来了兴趣,一脸的山花烂漫样。
“这个要对小新娘保密。”
“为什么嘛?!”我不依不饶。
“因为这是一个危险的组织。”
“哼!坏蛋,不跟我说!”
宗亲会,多么奇怪又复古的名字,难不成会员们也和古人一样,聚在一起熟读四书五经、吟诗作画?
我正想着,李律温情地指着外宫一间亭阁说:“到了,就在那里。”
那间亭阁早已年久失修,据说是从前招待宫外来人的地方,现在已废弃不用,正好被宗亲会用来当了秘密根据地。
嘎吱吱。
李律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里面坐着的一群少年同时望向了我们。
顿时,我打消了所有关于四书五经、吟诗作画的念头。
这这这,眼前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分明就是一群嬉皮士么。我诚惶诚恐地打量着他们,有人顶着漂洗得泛白的拖把头,有人穿着千疮百孔的牛仔裤,打着牛魔王一样的鼻环,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电吉他;也有人长发披肩,穿闪亮的紧身皮裤;还有人十个指头有五个指头都套着硕大的戒指,晶光闪亮,我实在疑心那人是否连脚趾上也戴着戒指。
呵,呵。我在心里干笑了两声:吟诗作画?申彩静你也太天真了。
“你好哇,嫔宫娘娘。”其中一个人朝我招了招手,他的发型明显是在模仿“指环王“里那著名的绵羊头,看上去怪异又滑稽。
“啊,你们好。”我极不自在地冲他们回摆了一下手,我的心情都跌到了谷底。
那个玩电吉他的家伙拨着琴弦,说起话来也像在唱歌:“嫂子,我们之间,就不说敬语啦。”
我也只好点头,看样子他们也都比我年纪大(我还没见过同龄人敢这么打扮的),再说了,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我惹不起。没有思绪、脑袋一片茫然,我只有就这么静静待着吧。
李律面容带着明媚的微笑,示意大家席地坐下,也招手让我坐到他身边:“小新娘,坐这里,我们这是私人聚会,不必拘泥礼节。”
我听话地坐下,看他们随便地聊天玩笑,突然觉得他们其实也蛮可爱,特别在这沉闷无趣的宫里,能见到一些不拘小节、年纪又相仿的年轻人确实不容易。
“那你们也能收我入会吗?”我半开玩笑地问道。
“紧身皮裤“严肃地摇了摇头:“那不行,我们暂时还没有招收女会员的计划。”
“拖把头“把话接过来:“当然以后或者会规会有改订,但是现在,还不行。”
李律仿佛陶醉在其中地笑了笑:“宗亲会就算改了会规,小新娘也不能加入。”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危险的组织啊。”大家异口同声回答道,默契十足。
“什么嘛?”我撅起了嘴,充满了沮丧、失望。
这时有背景音乐“铮铮铮铮“响起,那电吉他手抖动着一头长发,弹得十分专注(说实话弹得真不怎么样,那吉他倒是看着相当昂贵)。
“我们其实是一个乐队,我们要用音乐来改变世界,乐队的名字叫……”李律神秘地笑着说,没有丝毫的矜持和严肃。
背景乐再次响起,“哐哐哐哐“。
“共和制万岁乐团,又名‘景福宫五兄弟’!”
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紧身皮裤“又补充了一句:“换句话说,我们是一个反王室俱乐部。”
李律笑得愈发诡异了:“看吧,我早对你说我们是个危险组织。你会给我们保密吧,小新娘?”
听到这里,我早已是呆若木鸡。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忧国忧民,胸怀大志!李律作为王位的第二继承人,竟然有胆量向自己的家族宣战,实在是可敬可叹!
“啊,你们好大胆!居然还在宫里聚会?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是真心地替他们担心。
谁知话音刚落就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噗哈哈哈#糊还真相信!”
“是啊,就没见过这么天真好骗的孩子!”
“咱们东宫少爷从哪里找来的这么纯真的小新娘?”
……这帮坏蛋,骗我!
我涨红了脸,又急又羞,站起身就要走,李律深情款款地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角,说:
“别生气,小新娘,我们平常闹惯了,大家只是喜欢开玩笑,没有恶意。”
看着他真诚清澈的眼睛,我的心就软了,重又坐了下来。
好像是为了转换一下气氛,“紧身皮裤“扭过头,冲坐得老远的李信喊道:“李信,过来一起玩啊!来啊!”
李信此刻正一个人窝在角落的沙发里,耳朵里插着耳机,听见有人喊他,便抬起半只眼,懒懒地说道:
“我干吗要和你们这些叛党们玩儿,我不是你们的打倒对象吗?”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塞紧了耳机,再不说话。
“啧啧,真没劲。”
吉他手也即时弹出一段生疏的旋律,唱道:“好没劲的东宫少爷……”
用音乐改变世界?就凭这软绵绵的靡靡之音?
我斜眼看了一眼吉他手,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这时,“拖把头“发话了:“唉,李信对你好吗?”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使劲地摇了摇头,但是嘴里却“嗯“了一声。
“哈哈什么嘛,摇着头说"嗯"?口是心非!”大家都笑了。
口是心非也是没办法啊,我的回答要是被那家伙听到了怎么办?
“哇,看模样他对你不好咯,也难怪,就李信那性格,也不会懂得怜香惜玉。”
吉他手应时弹出一段哀怨的旋律。该死的吉他!
“不会是因为那个女孩吧?”“指环王“突然幽幽地说道。
“哪个女孩?”我下意识地问道。
“就是李信那个小女朋友,以前两个人一起私奔,还被我碰到过!”
“啊,啊?他和孝琳私奔?”我惊得合不拢嘴。
“可不是吗,我是在火车站碰到他们的……想想那时候还是小学快上初中那会儿,他们俩也真够早熟的。”
“拖把头“甩给“指环王“一个白眼:“你脑子进水了?这种话怎么能和太子妃说?”
“啊?!”“指环王“像是突然惊醒,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唉,其实又有什么说不得呢?反正那家伙每次看见我就觉得反胃,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他的那些陈年旧事。嫉妒?哼,怎么可能?!
“没事,信儿有女朋友的事我早知道,只是不知道他俩还私奔的事罢了。”我拍了拍“指环王“的肩膀,宽慰他说。
“真的没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我。
“当然,我连信儿向她求婚的场面都见过,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哇,强!李信居然还向她求婚?看来真的是很喜欢啊。”
“是啊……”吉他手也附和道。哼!瞧他那副嘴脸。
“拖把头“连忙杵了一下吉他手:“你怎么也这么没眼力见儿?”
“啊……”这次轮到了吉他手捂嘴噤声。
“紧身皮裤“插进来说:“那你心里肯定不会好受吧。”
“反正我们又不是恋爱结婚,有什么好受不好受的。”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虽然极力克制,但话语间还是透露出了一点点的酸意。
望着宗亲会会员们怜悯的眼神,我坐不住了,于是起身说道:“你们继续玩儿,我去信儿那里坐一会儿。”
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绝不是因为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那又是为什么?难道还是自始至终缠绕在心头的那句,——
“每次看到你,都觉得有些反胃。”
我不知道。
李律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挽留我,我笑笑说:“你们不是反王室俱乐部吗?我也在你们打倒对象的名单里,所以我最好离你们远远的,你也知道国王皇后有多厉害。”
说完,我径自走向了歪在沙发里的李信。他的耳朵里仍塞着耳机,忧郁的眼神犹如利剑般直视前方,连我走近他也没有发觉。
“信儿,我有话和你说。”
“……”他闭着眼不说话,面容冷峻得让人寒栗。
“我刚才在想……你说你每次看见我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我想……那是不是因为……”
李信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里,根本听不见我的话。我于是放心大胆地吐出那个名字:“……因为孝琳?”
“如果不是和我,而是和你喜欢的孝琳结了婚,你的脾气是不是就会好得多?不再每天跟人找茬闹别扭,也不会每次看到谁就觉得不舒服,那样的话,你是不是会更加幸福?正因为现在在你身边的不是孝琳,你才那么看我不顺眼,是不是?”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李信伸手打了个哈欠,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只是眼睛始终仍是紧闭着。
我继续抚了抚略微平静的心,把话说下去:“可是,这些不是我的错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早晚会离婚,过各自的生活,但是现在我们不可能马上做得到。再这样每天吵架彼此刺伤,谁也不会好过不是吗?还有,你如果因为还喜欢着孝琳……”
“……而百般为难我的话,我会连孝琳也一起讨厌的!”我不由捂住了嘴,自己在说些什么啊,那女孩又没招我惹我,我凭什么去讨厌人家?
“可能是嫉妒吧……”我自嘲地笑着说,“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你?所以才开始讨厌孝琳了,所以才因为你不喜欢我而觉得这么烦恼……”
说到这里,我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笑还是该哭。多么可笑,我难道真的是喜欢上了这家伙?所以每次在他面前才会流那么多眼泪……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会怎么办?”
正当我自说自话唱独角戏的时候,李信突然睁开了眼睛,抛出一声冷酷的笑,掏出耳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一惊,一连退了好几步,忙不迭地问:“你去哪儿?”
“厕所。”
他甚至头也没有回,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就消失在了房间尽头。
沙发上仍躺着他刚才听的MP3,我一个好奇,拾起耳机,想要听听刚才到底是什么歌让他听得那么沉醉。
“咦?没有声音?”
我瞟了一眼MP3的屏幕,发现电源是关闭的。摁了开始键,屏幕只亮了亮,又很快灭了,有一行小字闪过:电源不足,请充电。
我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一股莫名的暖意涌上心头。
“那家伙,刚才我说的那些,他不会全听到了吧?”
哗!
洗手间。李信用双手接起一汪水泼在脸上。此时已是深秋,皮肤立刻就因为过凉的水而微微泛起了红晕,柔美的肌肤在灯光下闪光。
他专注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仿佛看到了曙光,那样的充满生机。虽然才十七岁,却已有了一些成熟男人的轮廓。
“她……她刚才说什么?”他问镜中的自己,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你?”
彩静的那句话让他十七岁少年的心久久不能够平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在心里呐喊着,心情紧张而兴奋。
心也跳得愈加厉害了,在安静的洗手间里,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不安又杂乱的跳动——
怦怦,怦怦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