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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丁的子女是不能读书的
    村庄里到处都是锤子敲打的声音。两座草屋之间的田地里,黄瓜藤爬上了土墙。油腻的碗刷挂在屋檐下轻轻摇摆。从烟囱里冒出的烟活像一头白发,飘向天空。太阳犹如蛋黄般大小,却也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连绵不绝的铁锤声戛然而止,接着响起了淬火的声音。篱笆墙围起的铁匠铺里,一位身材魁梧的铁匠正在用心锤打着什么。
    一个小女孩从山上跑下来,在铁匠铺里转来转去。这个小女孩八岁左右的年纪,伶俐的面孔上满是稚气。
    “爹。”
    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然后笑嘻嘻地张开嘴巴,两颗门牙都掉了。
    “爹。”
    听到急切的呼唤,铁匠父亲知道是女儿回来了。看到女儿,父亲高兴得几乎把嘴咧到耳根子了。做了八年铁匠的天寿,裸露在外的肩膀还是那么健壮。
    “抓到了吗?”
    听见父亲问自己,女孩子又露出两颗缺牙笑了。她得意洋洋地说,“抓到了。”
    女孩子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只死去不久还有余温的兔子。
    “又是跟那些小家伙……”
    “我娘呢?”
    这时候,女孩子的母亲已经悄悄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天寿闭紧了咧开大笑的嘴巴,重新拿起放在一边的锤子。
    看到父亲做起了别的事情,女孩看出情势不妙。回头一看,母亲正冷冰冰地望着自己。
    “跟我来!”
    明伊严厉地说。女孩向父亲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是父亲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顾埋头敲打烧红的铁。
    “干什么呢?我让你跟我来……”
    没办法,女孩只好跟在母亲后面,只是仍然不肯放下手中的兔子。明伊进入房间,拿出了鞭子。
    “赶快露出小腿!”
    女孩好象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于是乖乖地露出小腿,她的小腿上已经伤痕累累了。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不许你跟那些男孩子到山上玩!”
    犀利的鞭子抽下去,孩子娇嫩的皮肤上立刻添了一道新的伤痕。
    “恩成一定要去抓兔子……”
    “恩成,不就是进士家的少爷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贵族家孩子一起玩吗?”
    鞭子再次落在女孩的小腿上,这一下比刚才似乎更用力。更让女孩感到痛苦的,似乎不是鞭打,而是委屈。
    “我只想去一趟学堂马上回来,可恩成总是缠着我。”
    “又……又去学堂……”
    话一出口,女孩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这回算是完了!
    “又到学堂跟人家学习了?”
    “娘……”
    “是不是?”
    女孩点了点头,母亲的鞭子同时落下。
    “我告诉过你,不许接近学堂半步!”
    女孩一直强忍鞭打,到这时终于放声大哭。
    “恩……恩成和允……允权他们都上学堂……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上学堂?”
    思来想去,女孩还是觉得自己委屈。她哭得那么伤心,竟有些哽咽难言了。
    明伊无话可说。孩子哭得这么伤心,她不能坐视不管。明伊消了气,把孩子拉起来,温柔地抱在怀里。
    “长今,娘跟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是的,恩成和允权都是贵族家的少爷,而我是卑贱白丁*(韩国古代社会地位最卑微的阶层)的女儿。”
    “对,白丁的子女是不能读书的。”
    “这是为什么,娘?”
    “因为白丁地位卑微。”
    “可是我喜欢读书呀。我比恩成学得更好。”
    “那也不行。贵族子弟读书识字,长大做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白丁的女儿读书,就会给全家带来灾难。到底要娘说几遍,你才能记住呢?”
    说到这里,长今闭上了嘴巴。她的性格里有天寿的遗传成分,非常固执。
    “在这个世界上,贵族、中人、良人都有自己的本分,白丁也是。如果白丁模仿贵族,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明伊也担心过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不是过于残酷了,既然话已出口,索性就说个明白了。女儿好奇心很强,如果不把她唬住,难保她不惹出什么乱子。听完母亲的话,长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眨着眼睛抬头去看母亲。
    “但是,娘,我们不是白丁。”
    明伊听了这话,立刻感到毛骨悚然。而长今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了她炫耀的资本。
    “你,你说什么?”
    看到母亲脸上血色全无,长今立刻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再说一遍,是谁告诉你竟然说我们不是白丁?”
    “爹……是军官……”
    真如五雷轰顶一般,明伊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温和沉静。
    “你从哪儿听说的?哪儿?”
    “那里……挂着父亲的军……军装,还有护牌。”
    长今胆战心惊地指了指衣柜,失声痛哭。明伊正想拿鞭子继续抽打长今,门开了,天寿走了进来。长今依然紧抓住那只兔子,迅速地躲到了父亲的身后。
    “都是我不好。”
    “相公,你让开。”
    “我说了,这是我的错。长今缠着我问那是什么,我就……”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把这些告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我跟她讲得很清楚。”
    “这次绝对不行,你过来!”
    明伊瞪大了眼睛,躲在天寿背后的长今却不准备乖乖地听母亲的话。
    “你还不赶快过来?”
    “夫人,我已经说过,我跟长今讲得很明白。”
    “趁这个机会我要好好教训她。”
    说着,明伊拉过长今,不料天寿的速度更快,他扛起长今,冲明伊歉然一笑。
    “交给我吧!我再嘱咐她一次,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相公……”
    明伊跟着丈夫出去了。因为心急,她的鞋子总是打滑。明伊正想重新把鞋穿好,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子走进了铁匠铺。那是一位身穿绿色圆衫*(韩国传统的女性礼服——译者注)的尚宫。
    “有人在吗?”
    背着孩子往外走的天寿停下了脚步,夫妇两个顿时紧张起来,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我是负责挑选宫女的训育尚宫。”
    明伊立刻挡在天寿面前,弯腰说道。
    “是。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在附近转了一圈,听说你们家做的小刀不错,所以就随便过来看看。”
    “真是太荣幸了。”
    “可以让我看一看吗?”
    “我们一般都是有人订货才做,所以没有存货。如果您愿意,就请看看正在做的这把,怎么样?”
    “那好吧。”
    天寿依然站在门口,既不出去,也不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明伊使个眼色让他出去,天寿这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铁匠铺。
    来到小溪旁,天寿放下长今,重重地吁了口气。
    “这回我们爷两个可惨了。”
    “怎么了,爹?”
    “我违背了跟你娘的约定,向你透露了秘密,这可糟了。”
    “我呢?”
    “你娘发现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你也惨了。这下你的小腿怕是保不住了。”
    听完父亲的话,孩子也跟着叹了口气。父女俩并肩蹲在流水前,好象早就规定好了顺序,两人轮流叹气。
    紫薇花的花瓣浮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上,长今捧一捧水,水很快就从手指缝里流走了,只剩下粉红色的花瓣紧紧贴着手心。
    “这是什么花?”
    “是紫薇花。”
    “对,因为开花时间比较长,所以又叫百日红。如果有人挠它的树皮,叶子就会动,所以也叫小痒痒树。”
    “我只有一个名字,为什么花却有三个名字呢?”
    “花可以有好多名字的。”
    “为什么呢,爹?”
    “因为花没有耳朵呀。”
    “那人呢?”
    “如果你有好几个名字,那么爹叫你的时候就不知道该叫什么好了,而且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叫你,那样会很麻烦的。所以呢,就给你起一个名字,长今,就这么叫你。”
    “这是您和我娘一起商量好的名字吗?”
    “当然了,爹和娘商量好的。”
    “娘太过分了。”
    说到母亲,长今顿感闷闷不乐。
    “不过在爹看来,你做得更过分。怎么一点儿都不听娘的话呢?”
    “娘总是不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
    说完,长今又叹了口气。看见孩子这副模样,天寿心里既是喜欢又是怜惜。
    “你真的那么喜欢读书?”
    “是呀,爹!”
    长今面露喜色,以稚嫩的小手在地上写了个大字。“天”,让人吃惊的是,这个“天”字竟然写得有板有眼。
    “我觉得‘天’字这样写非常有趣。还有,您看,表示黑色的‘玄’字这样写,真是太神奇了。”
    “玄”字同样写得像模像样。
    “有这么神奇吗?”
    “爹,您不觉得很神奇吗?”
    “我倒是觉得你更神奇。”
    “爹!”
    “怎么了?”
    “爹您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中人呢?”
    长今的特长就是专拣让人哑口无言的话说。
    “谁知道呢。”
    “只有爹成了中人,我才能随心所欲地读书识字,还可以做官。哦,对了!爹,你做上人吧!”
    “你喜欢上人吗?”
    “爹要是成了上人,不就可以去中国了吗?我也可以跟着您到万里长城走一走,看看万里长城是不是真的有一万里长?”
    天寿的心在抽搐,孩子的想法这么多,却出生在白丁家庭。想到这里,天寿感觉无比心痛。
    “长今啊。”
    “不用担心,爹,我知道。”
    “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不要对任何人说。”
    “一直到什么时候?”
    “直到爹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为止。”
    “万一你不小心说出去了,那会怎么样?”
    “爹、娘还有我都会死掉。”
    长今晶莹剔透的目光里充满了悲伤,天寿几乎在这目光中融化了,他把收藏以久准备日后给女儿的三色流苏飘带拿了出来。
    “漂不漂亮?”
    “哇,是三色流苏飘带!”
    “我把它送给你做礼物,作为你向爹爹做保证的奖励。”
    “爹!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那当然啦……墨筒、笔筒和小刀,这上面都有。既然你喜欢读书识字,所以爹就让你带在身上。小刀可不是拿来刺自己的。”
    “那是做什么用的呢?”
    “你不是喜欢到处乱刺吗?山上、原野上没有你没刺过的东西。你带着它,万一遇上什么紧急情况,会有用的。”
    “小刀还可以,可是墨筒和笔筒就没用了。”
    孩子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不快,但也只是闪念之间就过去了。
    “可是爹呀,兔子为什么不会走路,只会蹦蹦跳跳呢?”
    “呵呵,这个嘛,你应该直接去问兔子才对!”
    “我问过了。”
    “兔子怎么说?”
    “它没有回答我。它不听话可我也不能抽它的小腿呀,真是郁闷死了。”
    “这个坏家伙。”
    “还有啊,爹,铁踯躅是先长叶子再开花,可是金达莱为什么先开花呢?”
    “这是因为金达莱花的脾气比较急噪嘛。”
    “花儿也有脾气吗?”
    “每种花都有自己的名字,当然也有脾气了,长今!”
    “哦,爹。”
    “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长今,徐长今。不要忘记这个事实啊!”
    “爹,你说这个干嘛?”
    “你的名字只有一个,不管爹是白丁也好,是中人也好,你永远都是徐长今,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这就是你只有一个名字的原因,明白了吗?”
    长今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她好象并没有听懂父亲的话。再怎么聪明,她毕竟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这样想着的时候,天寿极目眺望远处的群山,突然想起铁匠铺里的事。
    天寿站起身来,一把抱起了女儿。
    “现在我们该回家看你娘了。”
    “如果今天我订下来,什么时候可以做完?”
    训育尚宫摸着小刀,目光冷冷清清。明伊只想快点儿把她打发走。
    “大概需要五六天时间。”
    “好,给我做三把小刀。”
    “您能抽出时间来取吗?”
    “从进贤谷回来的时候,我还会再过来一趟。”
    训育尚宫不等明伊回答,就走出了铁匠铺。突然她又回过头来,斜着眼问道。
    “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奴婢怎么可能见过尚宫嬷嬷呢?”
    明伊努力装得若无其事,脸却早就红到了耳朵根。还好,训育尚宫没有继续追问。
    训育尚宫刚走,天寿就回来了。长今靠在父亲腿上,悄悄看了看大人的脸色,然后就无声无息地跑开了。天寿皱着眉头问明伊。
    “不是以前认识的人吧?”
    “对,她订完货就走了。”
    “这么说她还会再来的。”
    “看来是相公做的刀太好了。”
    “以后我应该做得稍微差点儿才行呢。”
    “你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不,我应该做得差点儿,免得陌生人听了传闻来买刀。”
    天寿回答得很认真,明伊情不自禁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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