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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纵奇才之征兆
    杨宅的书桌上,那封聘书正静静地躺着。开慧把一杯茶轻轻放在了杨昌济手边,问:“爸爸,你真的不去孔叔叔那儿教书了?”正对着聘书提笔沉思的杨昌济放下笔,抚了抚开慧的头:“爸爸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除了周南那边的课,还想多留些时间,好好写两本书出来。”
    开慧想了想问:“可孔叔叔不是说,一个礼拜只要去上几节课吗?”杨昌济耐心地给女儿解释:“教书的事,你还不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要上好一堂课,先得花十堂、二十堂课的精神备好课。爸爸总不能像那种照本宣科的懒先生,误人子弟不是?”
    开慧点点头,但又觉得不妥:“可是孔叔叔上次那样求你——”杨昌济看看乖巧的小女儿,笑了:“我为难的也就是这个。爸爸跟孔叔叔不是一般的交情,这个话确实是不大好说出口啊。算了,还是上一师去一趟,当面跟他赔个罪吧。”
    杨昌济还没有到一师大门口,便远远听到一片嘈杂声。看见有人在张贴红榜,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微微一笑,向办公楼走去。正见了一个校役,便烦他前去通报。校役匆匆来到了教务室外,将门推开一条缝,向里一瞄,只见里面坐满了老师,个个神色严肃,正在为什么事情忙着呢,赶紧把门掩上,回来看杨昌济坐在长廊的长椅上,不住地掏出怀表来看,回话说:“先生,实在对不起,孔校长现在真的忙着,还得麻烦您再等等。”
    杨昌济收起怀表,站起身来,掏出那份聘书,对校役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一件事好吗?今天我来,本来是为了退还孔校长这份聘书,既然他忙着,我就先不打搅了。麻烦你代我转交一下,告诉他恕我无法分身,不能从命,改日再登门向他谢罪。”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校役答应着边走边打开了那份聘书:“杨……杨怀中先生?哎哟妈呀!”他照自己脸上就劈了一巴掌,忙不迭地快步跑到孔昭绶面前,把聘书递给他,结结巴巴地想说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搞什么名堂?连杨先生的驾也敢挡?他人呢?”“刚刚走,这会儿只怕还没出大门呢……”孔昭绶当即一拍方维夏:“维夏,走,开锁的钥匙来了!”
    “昌济兄,昌济兄!”孔昭绶、方维夏从楼梯口匆匆追上正走出办公楼的杨昌济,声音大得几乎像是在喊了,“对不住对不住,不知道是你大驾光临,劳你久等了。走走走,先到教务室坐坐。”
    “坐就不必坐了。你不是正忙着吗?不用耽误时间陪我。要不,我就在这儿几句话讲完,还是为了上次的事……”孔昭绶打断了杨昌济的话,不由分说拉祝蝴就往教务室走:“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先跟我上楼去。我呀,正有一件事要请你帮个忙。走走走。”
    二人引着杨昌济走进教务室,孔昭绶一进门就说:“各位先生,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板仓杨昌济先生。”
    “杨先生……板仓先生……”满座教师呼啦一下都站了起来,连向来倨傲的袁吉六都抢着迎上前来,问候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板仓先生,失敬了。”
    杨昌济拱着手回礼:“哪里哪里。”寒暄完毕,孔昭绶将两篇文章摆在了杨昌济面前: “孰优孰劣,请昌济兄法眼一辨。”
    杨昌济指着弥封上标的名次问:“可这不是已经定了名次吗?”不等孔昭绶解释,袁吉六先表了态:“原来那个不算数,初评而已,板仓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只管照您的看法来。”
    杨昌济有些疑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孔昭绶笑说:“没怎么回事,就是请你看看文章,发表一下看法,真的没什么别的意思。”
    “那——我就先看看,要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还请各位方家指正。”杨昌济拿起标着第一名的那篇看了起来:“《小学教育改良管窥》,标题倒也平实。”教务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
    刚刚看完开头,杨昌济已忍不住点头不止:“好!这个头开得好!”他接着往下看,越看越喜欢,不住地点着头:“嗯,精辟……好……不错不错,有见地……”
    袁吉六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颇有觅得了知音的得意。看完文章,杨昌济忍不住拍案叫绝:“写得太好了!昭绶兄,这是你的考生写的?”
    孔昭绶点点头。“哎呀,难得难得。文笔流畅,逻辑严密,于平实之中娓娓道来,虽然以全篇而言稍欠些起伏,但一个学生写得出这样的文章,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昭绶兄,你这里有人才啊!”
    “先别着急夸奖,这儿还有一篇呢。” 孔昭绶又推过一篇文章来。 “哦,对对对。我都给忘了。”杨昌济拿起第二名的文章,《普胜法,毛奇谓当归功于小学教师,其故安在?》,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么长的标题?写小学教育还写到普鲁士打法兰西去了?倒也新鲜。”
    他接着看了下去,这一回却不像看上一篇,脸上原有的笑容渐渐凝结了起来,也没有了不住口的评价,反而越看越严肃,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大家都专注地看着他,教务室里的气氛也不禁凝重起来。
    杨昌济很快看完了一遍,抬起头,仿佛要开口,大家正等着听他的评价,不料他沉吟了一下,却一言不发,又从头开始看起第二遍来,这回看得反而慢得多。
    凝重的气氛似乎都有些紧张了,教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了文章翻动发出的纸声。杨昌济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文章。一片寂静中,孔昭绶试探着:“怎么样?”
    杨昌济说:“单以文笔而言,倒是粗糙了一些。”黎锦熙等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袁吉六则微笑起来。
    杨昌济接着说:“文章结构、论理之严密,尤其遣词用字这些细微之处,应该说是不及前一篇的。”
    孔昭绶点点头:“既然昌济兄也这么说,那……”
    杨昌济一抬手:“我还没有说完。单以这些作文的技巧来看,这篇文章确实略逊于前一篇,然则此文之中,越看越有一股压不住的勃勃生气,以小学教育之优劣,见战争之成败,国家之兴衰,纵横驰骋间豪气冲天,立意高远而胆识惊人。没错,胆识惊人,豪气冲天,就是这八个字!”
    激动中,他不禁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大了,“文采华章,固属难能,而气势与胆识,才是天纵奇才之征兆!此子笔下虽粗糙,胸中有丘壑,如璞中美玉,似待磨精钢,假以时日,当成非凡大器,非凡大器!”
    一片惊讶的肃静中,袁吉六缓缓站起身,走上前,提笔划去了两份卷子上已经标好的名次。他拆开前三名试卷的弥封,读出姓名:“第三名,萧子升;第二名,蔡和森;第一名,毛泽东。”
    这时孔昭绶也笑了起来,取出了那份聘书,“对了,昌济兄,今天找我什么事?不会真要把这封聘书退给我吧?”“恰好相反,”杨昌济转过身来,带着微笑说,“我是专程来告诉你,我接受你的聘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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