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逸给齐城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打通,估计他在出庭,所以直待快中午又给电话。这次齐城接了,张伯逸骂骂咧咧说他怎么总不接电话,齐城听声音知道他有什么不耐烦事情,就笑嘻嘻说出庭打官司啊。张伯逸这才撇过,约齐城去吃饭,要他先去家里。齐城打的去了张伯逸的别墅,齐城有他的钥匙,自己开了门就进了院子。影屏前的红色大丽花开了一个夏天,又要开一个秋天,每朵花都很惹人喜爱。齐城轻轻抚摸了一朵花,就往里走。
见房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里面乱极了,纸屑满地像凌乱的白鸡毛,其间夹杂着破碎的照片,还能清楚地看出是女人的半张脸。人往里走,没见到张伯逸,推了里屋的门,刺鼻的霉腥味扑来。里面好像有场大战,场面惨不忍睹,被子枕头都团窝在地毯上,散落的书籍,锋利的玻璃碎片。竟然还有一两避孕套,里面还有白色的乳液。齐城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嘿嘿地干笑一声。
“张伯逸。”他喊了一声,却没人应声。
这时侧门走进一个男人,坦露着肌肉滚圆的胸脯,腰间围着白色的浴巾,发际时不时滚落着水珠。张伯逸看到齐城,就笑了笑。人扯了浴巾就擦头上的水珠,整个人赤裸在房间里,身上散发着雾气。
“不嫌冷。”齐城坐到沙发上,遥控起电视来。
别墅后院有露天的浴池,接了温泉水,张伯逸刚从那里爬出,他擦去头上的水珠,就把浴巾扔到地上,也没理会齐城,就进里屋穿衣服。很快拉着裤链走了出来,嘴中还骂骂咧咧。“还是大律师够哥们,狗熊和耗子都是见色忘友之辈,请喝酒也不给面子。一个要陪马子逛衣店,一个要见未来的丈母娘,都是有钱烧的。”说着就坐到齐城身边,身上散发淡淡的古龙水味。他看上去很精神,没有什么波折一样,脸上依旧恬淡的笑容,那双迷人的眼睛也闪着灵光。
齐城也认识陈自启和刘文溪,狗熊和耗子是他们的外号。平时喝酒都是四人一起,而今那两人忙着元旦婚娶,自是没功夫了。齐城不理会张伯逸,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男女主角搂在一起亲吻,最后又滚到吊床上。画面一下子模糊了,但能清楚的看到赤裸的四条腿和晃动的吊床。齐城不自觉咽了口唾液。
“走,两个人也要喝,两个人喝才叫痛快。”张伯逸一向豪爽,此时显得格外兴奋。人说着到橱柜里取了两瓶五粮液。“到水情居,那女老板够味。”
齐城啪地关了电视,摆了遥控器,就跟着张伯逸出了门。门在两人身后砰地关上了。
来把玩娱乐城是市区最大的娱乐中心,集吃喝玩乐于一体。水情居就是一二楼的餐饮厅,三星级的标准,四星级服务,所以张伯逸和朋友喜欢到这里聚餐。
来把玩的生意兴隆,在齐城看来,是因为那里的女经理宋倩是一个神仙般的女人,不仅天生丽质,而且神秘感浓郁。其实来把玩的投资者和相关背景都让人说不明白,无形中也给宋倩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宋倩是个冷美人,冷得像水晶,美得也像水晶一样玲珑剔透。她喜欢穿男装,利落干练。一双诱人的明目闪烁不定的流光,时而楚楚,时而忧郁,时而逼人,飘忽不定的情感尽显在眼睛里,像一个哀怨的贵妇,又似古龙武侠校旱中的女煞星,充满邪气。有时好似历尽沧桑,阅看人世百态,人情变故都不在眼里了。
有人说她是某位富豪包养的情人,有人说她是某位高官认养的干女儿,当然也有人说她是女强人,总之风口浪尖上的女人,都不简单,也都不纯粹。
齐城最看不惯这种女人,明明是别人身前的情人,床上的荡妇,却装得像一个高贵的夫人,带着蔑视和高傲。但是张伯逸喜欢来,而且这里的饭菜清爽可口,齐城自是没话可说了。况且与那女人只打过几个照面,无什么厉害关系,怨恨也没什么道理。有时他感到这个女人可怜,因为她风光的背后不知有多少辛酸的怅惘。漂亮是笔无法估量的财富,也是桩无法预计的祸难。红颜多薄命,红颜祸水,自是有道理的。
另外,想到漂亮的女人尽被天下粗俗的男人玷辱,不是被左拥右抱,就是被眼淫来意淫去,甚至是床上龌龊的对象。齐城不觉叹口气,感到失落,好像自己是什么清雅男人,配得上天下漂亮女人一样。可是想到这里,齐城感到欲望汹涌扑来,形而下的小弟弟硬了起来,不停地扑腾。
齐城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和张伯逸一起,那是三年前的事情,隔了这么三年,一切都没变,包括关于这个女人的谣言都没什么新意。她还是隐在神秘的面纱下面,这样,多少引起齐城的好奇来。
张伯逸一到这里就成为谦谦君子,举止不像平时那样懒散,而是精神抖擞,举止贴切,很有西洋绅士风度。他仰慕宋倩有些时日。平时他和女人很随便,经常拿她们开玩笑。可是还没有和宋倩搭上话,就庄重严肃起来,竟少了以往的俊逸、洒脱和随和,有种造作的呆板,拘束让他失去本真。齐城那管他的西洋绅士风度,只道他这是猥琐,是在女人面前的虚伪,第一次见张伯逸正襟危坐他还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时朋友两三坐在大厅里,齐城的笑声惹得众人扭头观望。张伯逸感到他笑得莫名其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齐城见他那样看着自己,一时止不住,仍笑个不停。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宋倩。楚楚可人的宋倩倚在二楼白色大理石雕凿的栏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似乎是潜意识,大家都扭头看二楼的美人。齐城也看见了,他被那种少有的美艳震撼,止了笑声,低头拿筷子夹碟中的花生米,可是手不听使唤,圆鼓鼓的花生米怎么也夹不住。
宋倩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那次她听到肆无忌惮的笑声,忍不住想看个究竟,这才出了办公室。她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众人都看到她的冷艳,美得让人心寒。可是齐城却看到她的忧郁,他敏锐地感觉到,不觉有些心痛。花生米终于叨起来,齐城放到嘴里,不知怎地有些岔气,把花生米咬得嘣嘣响。
宋倩鄙夷地看了一眼,见一个男人无聊的大笑,就又走了回去。屏着呼吸的男人们不觉松了一口气。齐城若无其事地吃着花生米,把花生米咬得咯吱咯吱响。妈的,你们都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这个美人会出来吗?会让你们这些浊物用眼睛来玷污她?齐城这样想着,不觉可怜起这个美丽的尤物来。当她出来时,所有男人一定希望她是个妓女,长手的眼睛可以盘剥她的衣服;而那些女人们,看着自己身边失魂落魄的男人,一定在心中诅咒她成为一个弃妇。男的因她而龌龊,女的因她而刻薄。
齐城后来又见过宋倩几次,曾想上前套近乎,却得了冷遇,才感到宋倩有些盛气凌人,这也是后来他对宋倩有恶感的缘由。
原本,来把玩生意并不是那样兴隆,可是自从宋倩在那里出现后,生意一下子好起来。这些都是一些闲人说笑,至于是不是这个原因就无人知晓了。只是齐城一想到这些,就感到来把玩生意兴隆有自己的功劳。
张伯逸想到喝酒,没有开车,就和齐城打的到了来把玩娱乐城,张伯逸无形中又严肃许多,把酒塞给齐城,不自觉收敛了脸上迷人的笑容,拉了拉衣襟。齐城感到好笑,忍不住又笑起来。这也不知是第几次,齐城感到好笑。看惯了张伯逸平时的滑稽风趣,一时适应不了这种严肃。
“得了吧,我的大哥,饶了我,把人都笑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张伯逸说着正了脸色。
齐城撇了撇嘴,这才停了下来。
宋倩恰好在,正在二楼隔窗远望,无意看到齐城和张伯逸。她与二人早认识了,知道张伯逸的父亲是市公安局的局长,齐城父亲是市政法委书记,主管商业的副市长。既然在这个地盘上认识这些纨绔子弟也是应该的。她看到齐城又在傻笑,不觉骂了一句:“神经病。”
估计两人上了楼,宋倩出来打个照面,客套地寒暄几句。给张伯逸一个笑脸,仅对后面的齐城微微点了点头,便恢复惯常的冷漠。说实在,在这种娱乐行业里,女人只有保留这种让人敬畏的尊严、捉摸不透的神秘以及铺天盖地的谣言,才不让人敢放肆。齐城每遇到这个女人,他都会浮想联翩,为这个女人想上几句。齐城想着,嘴里不知何时噙了一块口香糖,拼命地咬来咬去,把牙齿弄得吱吱响,不理睬宋倩的点头示意。宋倩对他的粗俗行为愈加不满,就招手喊来服务员,嘱咐她带他们去房间。
张伯逸随便点了菜,把菜单递给齐城。齐城只想喝酒,只要了一盘红油耳丝来下酒,便打发小姐离去。另位小姐送来茶具酒具。齐城打开一瓶酒,不让小姐斟酒,为自己倒了一杯,嗅了嗅,仰头一干而尽,随后又连倒两杯,都仰头饮尽,这才给张伯逸斟满酒。张伯逸傻愣在一边,看着齐城。齐城没有理他,又独饮一杯。张伯逸感到每次来这里,齐城的酒量就旺了,而且能喝出兴致。
张伯逸不甘落后,也连饮几杯,见齐城依旧不说话,就勉强笑了笑。“好了,咱哥俩今个要高兴高兴,不是来喝闷酒。”
“是吗?我感到好痛快啊。”齐城嘿嘿笑了,不正眼看着张伯逸。张伯逸心虚,感到不自在。
“好了,好了,你老弟终于从女人那里解放了,炮也放了,爽也爽了,现在又是独身一人,成了脱缰野马,该洒脱了。”张伯逸给齐城斟满酒,干干地笑了。
齐城不理会,当前除了酒眼中再无其他。
又酒过三巡,张伯逸话多起来。“现在的男人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搞游击战,别他妈的吊死在一棵树上。”说着,又饮上几杯。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结婚,你是不想为一个女人失去一片树林,是不是?”张伯逸开始眩晕了,手在空中挥舞一下。两人喝酒喝得太快,人是不能喝快酒的。
齐城想着心事,茫然地喝着酒,没有理会张伯逸。张伯逸心情烦闷,那里受得了这样的冷遇?“齐城,你听着,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齐城这才反应过来。“你想那里去了。”说着连忙给张伯逸倒酒。
张伯逸也不认真计较,举了杯子就干,嘴中随之嘟囔:“结婚有什么好,杜大头,白大胖子不都是结了婚,天天为那鸡毛蒜皮吵架,离不得,聚不拢,像鸡屁股,食之无味,弃之不舍。哈哈,活该。有异性没有人性的家伙们。”
齐城盯着他看,一句话也不说,仿佛看透张伯逸的心,不觉哈哈大笑起来,又是那爽朗的笑声,把推门而入的小姐吓了一跳。张伯逸被窥了心事,清醒了许多,躲开齐城的目光,憨憨地陪了笑。
热菜上来了,齐城拿了筷子,在鸡肉堆里扒来扒去,挑了鸡屁股,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脸上带着讪笑。张伯逸脸早被酒水熏红,也搭了笑:“吃菜,吃菜。”说着也在盘子里扒弄,一时不知道吃鸡翅膀还是吃鸡腿儿。
喝完两瓶酒,张伯逸醉成一堆烂泥,伏在桌上睡了。齐城稳着气,慢条斯理地浅饮一杯,茫然地看着墙壁上一幅西洋油画,画中的女人忧郁地看着他。齐城越喝越清醒,喝上几杯浓茶,上几次厕所就可以了。他沉默良久,就按铃让小姐进来结帐。
埋了单后,托了张伯逸歪歪扭扭出门。齐城喝了酒,人又长得壮实,一股蛮力,不觉张伯逸沉重。下楼时,保安看到了,连忙上来搀扶,给他们送到门外。齐城道了谢,准备拦的士,可是干等不见踪影。
午后的街上行人不多,阳光闪眼,暖融融的,齐城感到酒意涌到嘴边,随即又下到肚中,一股难闻的味道在鼻梁上下飘荡。
正在这时,宋倩开着黑色的奥迪准备回去,看到他们,在车上愣了一会,心血来潮,把车开了过来,摇下车窗。“怎么,我送你们一程?”说话时,并没有正眼瞧他,眼睛直视前方,语气中也没有一丝热情。
齐城也没细想,拉了车门,塞了张伯逸进去,也跟着昏头昏脑地钻了进去。“到凤凰别墅区。”俨然当成搭乘的士了。
宋倩也住在凤凰别墅区,头也不回,从反光镜中看了一眼齐城茫然的样子,就启动了车。他长得并不帅,戴的眼镜倒是很配他,给人稳重厚实的感觉。如此斯文的人,偏偏要肆无忌惮、没教养地狂笑。宋倩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有些厌烦。
凤凰别墅区就在瘦水河畔,车很快就到了。可是齐城和张伯逸都睡熟了。张伯逸因为醉酒,自然地流露出俊逸的面目,嘴角浮着微笑,宋倩想不到他的睡态这样好看,大概做了什么美梦了。
宋倩看了一会,又露出不肖的神态。“一个有事业的人就应该控制自己,怎能喝得这样烂醉?”
她又看齐城,这个人有张坚毅的脸庞,却又有一双忧郁的眼睛。此时他脸上酒气弥漫,黑着眼圈,显出颓废的沧桑感,犹如一位没有梳洗的酣睡的懒妇人。这样一看,宋倩来了气。“我今个难得的好心情送你们回来,你俩倒睡个香甜。”想到这里,有了恶作剧的意图。就启动车,一溜烟往前奔,把凤凰别墅区抛在后面,准备把他俩扔到荒郊野外。
到了郊外无人烟的地方,这才停了车。宋倩诡异地看着两人。两人憨憨地睡着,像小孩子一样挤在一起,不觉感到好笑起来,于心不忍再捉弄两人。她傻傻地呆在车里,摇下车窗,看着外面的荒野。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散着沁人心脾的香味,秋风吹着,车内的酒气瞬息散去。四周静悄悄的,可以听到残秋蝈蝈的叫声,像疏桐落雨般的凄凉。
等一辆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时,宋倩才醒过神来。“我这是干什么?今个怎的,竟有心思与他两人玩笑?”她把自己问得一愣一愣的,一下子不了解自己了。
她猛地开了车门下了车,把后车门拉开,照着齐城给了一巴掌。“到了,还不下车。”她没好气,一把拉了齐城往外拽,力气蛮大的,把齐城的胳膊抓得生疼。齐城还没有反应过来,迷迷糊糊中潜意识拉了张伯逸。车门把他的头碰得邦邦响,他哎哟一声就栽倒路边沟底去了,张伯逸随即也栽下去,伏在他身上。
宋倩关了后车门,就上了车,然后狠狠地关了车门,启动了车,像阵风似的飞向远方,很快缩成一只虫子消失了。受了打击的齐城清醒过来,依稀看清是辆黑色奥迪。随之明白过来,想喊,却见车子消失了,嘴巴张了张只好闭上。
张伯逸蜷缩在草丛里,齐城没有理会他。自个儿蹲到旁边的草坡上,掏出一支烟点了。烟雾渐渐地升腾,弥漫起来,那张脸更加迷茫。就在他滋滋吸了一口,忽地站了起来。他想起宋倩,印象是她送他们回去的。又想起黑色奥迪,自是确信无疑是宋倩了。
齐城又蹲了下来,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劲,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宋倩的车上,隐约是她要送他们,可是又该有什么理由让宋倩想着送他们?一切都似是而非,更不明白宋倩为什么会把他们抛到荒郊野外。难道送我们就是为了抛下我们,她该不会这样无聊吧。齐城感到脑袋嗡嗡地疼,摸了下头,感到粘粘的,拂了一下,伸手看了竟然流了血,他一时愣在那里,手上的血变成苦褐色。
一根烟吸罢,他又掏出一根,大口大口地吐着烟圈。烟雾中的太阳好晃眼,齐城眯缝着眼,瞧着太阳出神。脑海中是片空白,他似乎看到什么。穿蓝风衣的女人,她就在太阳的光环里向他招手,而他无动于衷地吐着烟圈。他站了起来,走到张伯逸身边,见他睡得香甜。这就是醉的好处,可以不捡地方,躺地就睡,好好地睡上一觉,醒来会感到一段时间被抽空,什么也记不起来。这样的感觉很好,丢失的时空。
自己好长时间没有甜美地睡觉了,失眠是中年人的事,而单身男人却在三十岁左右提前步入中年。每晚床边放着轻音乐,自己却不能静下来。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茫然地看着黑暗。这段时间难熬却飞速疾驶,不觉然大半夜,不觉然晨曦射入窗来,自己的手却停在两股间,麻木而亢奋,脑瓜却昏沉沉的。终于睡去。
齐城又点了一支烟,他站到路边,想拦公交车,却希罕的少。就回到草坡上,极目远眺。到处是黄艳艳的野菊花,流火般的红柿林间或,再就是荒草枯叶,几棵落叶殆尽的洋槐树苍劲地镶嵌在蔚蓝的天穹上。远处是遍野的塑料大棚,他记起是夏庄的农业生态园,齐城去过那里,金梅就是那个村子的,曾请他给村里讲一些法律课。
空气中弥漫着野菊花的浓郁香气,像倾倒了一瓶瓶的陈年老酒,让人沐浴其间如醉如梦。齐城更加浑浑然,傻傻地站在风中。
一支烟完了再点上一支。这时,有人喊他。齐城像没听到一样,实际他没想到有人会叫他。他茫然得像吐出的烟圈,不知飘向什么地方。
“齐城,死了,喊你你就不应。”是金梅。金梅卖菜回来,开着农家车路过,被岗上的男人奇怪的举止吸引。车缓缓驶过,她忽感到有些熟悉,就停了车。果真是齐城。
齐城听到了,眯缝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一时反应不过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人嗯了一声,嘴角的烟头掉在草地上。
“我老远看着就是你,喊你老半天就是不应。走,到我家去,我们科技沙龙正准备请你讲一讲基层组织法,村里准备改选村长。”说着推了齐城一把,“傻愣在这里干什么?”
齐城完全晃过神来,“可不是,你家就在那里。”齐城伸手指了指远方。
“你呀,大智若愚,看上去脑瓜灌水,一个糊涂蛋。”金梅又推了他一把。“夏庄,你又不是没来过,我那几个姐妹都惦记着你呢。”秋天天黑得快,夕阳分外红艳,照得金梅脸上一片瑰丽,那笑容显得诡异。
“还有一位呢。”齐城说着对着张伯逸那里咧咧嘴。张伯逸还在甜美地睡着,嘴角浮着微笑。
金梅这才看到张伯逸。“哦,只顾注意你,倒没看到这一位,谁呀?”说着凑近看,认出张伯逸。“可是张伯逸,这死鬼,看见我还装睡。”金梅有些兴奋,她好几年没有看到张伯逸了,说着弯腰去拉他。
“他醉着。”齐城没好气地说。
“醉着?”金梅吃惊地看着齐城,不知两人怎会到这里喝酒。
“是啊。”齐城尴尬地笑了笑。
金梅上了沟。“我去把车开到路边,把他抬上去。”说着跑过去开车。
车开过来,金梅把车箱扫了一下,把烂菜叶推到一角,铺了几个蛇皮袋子,就跳下车。“大律师,我们抬他上去吧。”
齐城便和金梅扯着张伯逸的手脚,把他抬上车。“你开车吧。”金梅打开驾驶室问齐城。
“我也喝了酒,还是你来开吧。”齐城酒意过去了,头只是浑浑的,伤口的血已经凝结了,隐隐作痛。
路上,金梅扯了几句家常,齐城前言不搭后语地穷应付着,把香烟吸得滋滋响。金梅就哑了声,心中纳闷,不知当年的活泼淘气的同学受了什么刺激,成了闷驴了。男人都一样,愈年长话越少。
“你现在一人住吗?”齐城冷不丁冒了一句。
“没,和前头那个的父母住在一起。那个人说离婚没面子,一走了之,连双亲也不顾了。两个老人喜欢孙子,孩子也需要人照顾,就把他们接了过来。做媳妇那阵子,两位老人也没亏欠我,所以现在相处得也不错。”金梅说得平淡。
齐城听了,不再说什么。
“对了,下午我去你那里找你,遇到你妈了。你妈还是那样开朗,你猜怎么着,你妈竟是我初中的班主任。你在高中也不提起,要不早该拜访一下老师了。”金梅唠叨个不停。
齐城感到意外,到我那里干什么,但一句话也没说。
“你妈记性真好,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吓了我一跳。”金梅有些高兴,按下CD播放键,车里便响起音乐来。
“你也真是的,省政府的工作那么好,为什么辞职?”说着看了一眼齐城,见他看着窗外想着心事,就又说:“干律师也不错,至少自由。”见齐城不语,继续说下去:“你妈还让我劝你搬回去住,说你爸惦记着你,早不生你气了。你也真是的,怎能和父母记仇,他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齐城扭头看着金梅,感到她知道的挺不少,母亲怎会什么都跟她说。
“我和你妈替你收拾房间,我原以为你们大律师房间书一定很多,谁知你那里除了一叠花花公子,就是一些啃不动的石头。也亏你想得出,不说话的石头到了你那里也兴趣盎然,被你命了名字,都活了一样。”她说的是齐城收集的一些奇石。
齐城嗯了一声,对她笑了笑,感到她说的称心。
“对了,那个梁老师,真的不错,年轻漂亮,而且很会收拾房间,把你的房间整理得有条有理,井然有序。”金梅一想到梁以西,眼中就放出神采,拿眼端量齐城,看他有什么反应。
齐城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自己的房间变成什么模样,但是依旧面无表情,吐了一口烟圈。金梅看他表情,不觉有些失望,但也舒缓地吐了一口气。
到了家,抬张伯逸下来时,左邻右舍看到,还以为金梅开车撞了人,别人追到家里,都关心地问:“金姑娘,没事吧。”
金梅心中高兴,连说:“没什么,没什么,两个老同学,一个喝醉了。”
人们这才讪笑地看着齐城,才发觉有些眼熟。齐城茫然地看着他们,也搭了憨笑。
此时公路上,齐城原来待的地方,一辆黑色奥迪停了下来,宋倩待在车里一动也不动,死死地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幽暗的云层里。四周鲜艳的野菊花终于沉寂下来,怒放的花是喧哗的。她启动了车,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