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打来电话时,唐绍波正帮显默默打理咖啡屋。咖啡屋并不大,一百多平方,大大小小三十二个桌台。是些朴素的设置,墙上是带有忧郁情调的蓝色蜡染装饰布帘,吊灯与壁灯都是咖啡色镜面,全部亮着,房间的灯光恰好合适,柔和,富有浪漫气息。音响是新买的,唐绍波的一个音乐发烧友在省城逛了几个大商场,才挑选出来。花近两万,是日本山水牌。唐绍波没感觉有什么特别,但是听轻音乐或是夜曲却感到无比盛意。店里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唐绍波想再投资十多万,但是显默默拒绝了。显默默只想有个自己的地方,能够经营就行了,太铺张就是浪费。唐绍波只好作罢。
“有什么事?”唐绍波言语间没有热情的情愫,但也不是太冷淡,就像刚刚醒来就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声音却是无比熟悉。
陈静也不带感情地说:“回来一下吧,有些事情不能老拖着。”
唐绍波心情顿时一沉,不耐的神情就显在眉梢。她总会隔上一段,重提旧事,什么离婚,但是真的去离婚,她就哭,骂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遭天遣的,那时花言巧语骗了她,现在终于露出丑恶嘴脸了。要死不活,把人折磨得身心疲惫。
“你说吧,我在听着,看怎样解决?”唐绍波压着心中的厌烦。
“怎么现在不想见我了?是不敢还是不屑?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糟糠之妻?”陈静冷嘲热讽。
果是如此,这个女人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这样尖酸刻薄。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把男人烦死就不会善罢甘休,不把爱变成恨就会没完没了。
“我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暂时脱不开身。”唐绍波用一贯的伎俩,明知道骗不了她,但是再适当和充分的理由她都不会相信,都会想出千奇百怪的问题驳回。但是奇怪,这样的情景大家还是坚持几年,似乎离婚仅仅是过家家,是生活中一种维系彼此关系的方法。可是此时,唐绍波却感到彻底的厌倦,就在一瞬感到自己要彻底离开她,不想再回去。这些天,他似乎喜欢了这个城市,爱上了显默默。一个男人一旦对情人动了感情,那么婚姻只能岌岌可危。
“如果你真的想摆脱我那你就回来。”陈静声嘶力竭,说完就挂了电话。
唐绍波收了电话,傻愣了好一会,后来想起显默默还在,就扭头看显默默。显默默若无其事,正在整理桌面上的一束插花,把将要凋零的花瓣一一摘下。当两人短目相接,唐绍波冲着她尴尬地笑了笑。显默默默无声息,只是看着他。她知道男人都是如此,是不必对他们太多的期望的。
“我需要回去一下。”唐绍波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心里却是腻烦。
果真如此,好在我没有报什么期望,显默默这样想。做情人,就不要冀望他永远陪着你。哪个男人都不会对冠名情人的女人至极的给予,关键时候他们都以为情人比妻子的承受能力强。
“孩子的事情?”显默默淡淡的问道。
唐绍波迟疑一下,后来就点了点头,没有出声。这个女人的细致有些过火,唐绍波感到显默默富有心机。
“那你回去吧,这里我再收拾一下,应该按时开业的。”显默默没有一点伤感,好像一切都不关自己一样,屈就他时已经意料有这么一天——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自己想象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很快乐。
“那我走了。”唐绍波也很平静。
“你的衣服。”显默默说着转身到墙角把挂在墙上的外衣拿过来。衣服上沾了一些碎木屑。显默默拍了拍,木屑弹了下去。
唐绍波接过衣服,搂了显默默一下。“等我回来做吧,别累着了。”他说这话时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去什么时候才过来,可是总要敷衍一句。
显默默笑了笑。“你尽管放心走吧,这里不用费心。”
“那好吧,也多花点心思在娱乐城。这些消遣常葫靠的是人气,冷不得的,一冷下来生意就再难起色。”唐绍波说着把显默默紧紧搂在胸前,这才放下,往外走。
“你放心走,娱乐城你放心了。”显默默送他出了门。
唐绍波钻进车里,对显默默招了招手,就驾车离去。显默默看着门前的小花圃,里面的各色月季开得娇艳,花团锦簇,让人只觉春意盎然。她喜欢这个花圃,正因为这里给人独家别院的感觉,她才选择这个僻静的地方。
回到房间,显默默坐在藤椅上,傻傻地看着四周,感到无比的闲适,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了。她感觉不错,三十万买下这个院子,十多万装饰这间房子,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不管是否奢华,即便是陋室,心中却有不可比拟的幸福。女人,实际都想找到一个归属。这里虽然有些僻远,但是离开发区近些,那些外资企业里的小资说不定会天天光顾呢。就是为这些寂寞的小资们开设的,她这样想,感到格外兴奋。
在去省城的高速路上,有辆卡车抛锚。高速行驶的汽车顿时慢了许多,部分路段还要停滞下来。唐绍波开了音乐,没有专心听,一直想着陈静又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车停了下来,那时唐绍波有些厌烦,环顾四周,不经意看到临近车辆里的人有些面熟,就注意看了。竟是齐城,自那次委托齐城作中介和盛安陶瓷公司达成新协议,唐绍波已经对齐城有了至深的印象,况且他还是妹妹的男朋友。
唐绍波相信妹妹的死仅仅是件意外事故,所以对齐城也没什么恶感。他摇下车窗。
“喂,齐律师,你这是往哪里去?”他一下感到心情好多了,不像刚才那么郁闷。
齐城正无精打采地驾驶,听到有人喊,见是唐绍波,也就招招手,但什么也没说。已经知道唐绍波是宋倩的哥哥。
“往哪里去啊?”唐绍波又问了一句,以为他没有听见。
“去省城。”齐城只好回答了一句。
唐绍波见他那样回答,就不再问了。想起妹妹的死,又看到齐城憔悴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车又开始移动,他就对齐城招招手,启动了车。
齐城也招了招手,心情一下子糟糕透顶,车也缓缓行驶了。他准备离开S市,买下张伯逸在温泉疗养院的房子,静心疗养一段时间,再做其他打算。生活已是这样,再也看不出什么值得真正珍惜了。
下高速路时,齐城原想往疗养院的路上回转,那时看到唐绍波站在路边向他招手。齐城知道唐家人怀疑他谋杀宋倩,所以极不受用。但是想来也没什么,就停了车,摇下车窗。
唐绍波开着车一直想着齐城,不知怎地就想看看他,所以下了高速公路,就下车等他。此时见齐城只是摇下车窗,没有下车的意思,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真的仅仅是看看他,别无它意。
“需要帮忙吗?”齐城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
“想去喝一杯,已经不习惯一个人喝酒了。”唐绍波忽然想喝酒,注视着齐城看。
齐城犹豫地看着他,阳光下的唐绍波有些深沉,似曾相识的感觉,触动了齐城的心,莫名的酸楚。
“你前面带路吧?”齐城感觉鼻子酸酸的,似乎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狭道相逢。
唐绍波就拉开车门,开车在前面领路。文心斋就在省城郊外的土岗上,不远。唐绍波常去那里款待客人,清雅的环境,总让人难以割舍。
到了文心斋,两人停了车下来。齐城第一次来这里,见四周环境幽静,不觉心中一荡,内心的郁闷减了不少。进了文心斋,如进了一处庄园。房舍如道观模样,几处亭榭,几道回廊。周遭环境清雅僻静,林深竹多。
服务小姐显然认识唐绍波,都频频跟他打招呼。唐绍波显得得意,频频点头示意。
领班田雪玲看到唐绍波,就迎了过来。“唐老板,好久没有来了。”
“这不就来了。”唐绍波笑了笑。“可有房间,找个清静的地方。”
“几个人?我好安排。”田雪玲露出雪白的牙齿。
“两位,清风阁可是空的。”唐绍波问道。
“那就清风阁吧。”田雪玲依旧笑吟吟的。
齐城跟在后面,环顾四周,感到环境不错,竹子、芭蕉、美人蕉成林,隔开房舍;几处假山,三两泉眼,一隅池水,分布其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居处,不说来吃饭,就是观光也是不错。
跟着田雪玲进了清风阁,见室内清一色仿明家居,摆设间或景德镇陶瓷,间或花草香蕙,古色古香。齐城更觉盛意,心情愈加放松。想来他不会怪我,要不也不会来着雅致地方。
“这里饭菜清淡可口,绝色潮州菜。饮茶更觉别无它处,而且一溜的绝色美女,炮制上等好茶,自然色香俱有。”唐绍波一边招呼齐城坐,一边介绍。
田雪玲微微一笑。“唐老板先坐,我这就打发人来招呼。”
说话间,只见一个灵秀女孩掀了竹帘进来,身着大红唐装,显得格外秀气小巧。
“好好招呼唐老板。”田雪玲吩咐道。
女孩很腼腆,小声答道:“是。”见田雪玲出去,这才冲着唐绍波和齐城微微一笑。“唐先生喝什么茶?”
“你犯傻啊,难道几天不见,闻小姐不知道我喝什么茶了。喝什么茶?”唐绍波扭头问齐城。
齐城却没甚在意,看着窗外的大棵芭蕉在风中摇曳。“好像,有人在弹古琴或是古筝。”他隐隐约约听到琴声。
“那是斋舍的琴师在弹凑古筝。”闻水星机灵地答一句。
“莫先生还是留了下来?”唐绍波见过莫无涯,一个清瘦的男子,柔弱呆气,却能弹出一手好琴。是高邮人,原是来这里游玩,结果看上这里一个茶艺师,就留了下来。文心斋原本怕他生事,但后来见他琴筝弹得好,琴筝乐曲成了斋舍一大卖点,就留了他下来。
“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可也让人挺喜欢的。”闻水星自作主张为唐绍波们泡了上等碧螺春。
“是怪人,世间少有啊。”唐绍波对齐城说。
“怪人?”齐城感到吃惊。
“是啊,据说是高邮人,年前来到这里,看上一个茶艺小姐,就留下来了。当今世道,这样的人实在奇货可居。”唐绍波多少感到不可思议。
“是吗?”齐城也感到不可思议。
“只不过说来也可爱。闻小姐,去拿10年期的状元红。”唐绍波喜欢喝黄酒,认为传统的黄酒具有养生效用。
“你们竟然要喝黄酒,就不该泡这上等好茶了。”闻水星感到可惜,其认为茶酒不可并用,不然酒气就压了茶香,所有茶艺师都不希望别人喝上等好茶时来喝酒。
“闲话少说,少不了你的酒钱的。”唐绍波说着笑了笑,故装严肃。
“那还是喝了茶,再喝酒吧,要不就枉了我这一番功夫了。”闻水星还是坚持。
唐绍波也就没有坚持,转头对齐城说。“这里的茶艺一流,单看小姐泡茶功夫就是一种享受。”
齐城正静心听古筝声,一曲高山流水,倍觉清静寂寥,心旷神怡。唐绍波见他那样,也就不再说什么。
闻水星洗了杯子,热了玻璃茶壶,又用茶水快速冲洗了茶叶,这才冲上两滚的沸水。不多时,碧螺春一个个竖立水中,茶水变成淡黄色。闻水星就娴熟地把茶水倒入闻香杯。
一边是天籁琴音,一边是幽幽茶香,齐城望着亮晶晶的白瓷茶杯,感到再好不过。拿起闻香杯嗅了嗅茶香,只觉沁人心脾。
“该是上等碧螺春。”齐城忍不祝旱。
“先生也懂茶?”闻水星问道。
“只是常喝罢了。”齐城这才露出淡淡笑意。
“这些小姐都是茶艺技校毕业的,功夫都是一流。”唐绍波介绍道。
“确实不错,从环境到摆设,再到人文,典型的传统道学境界。”齐城忍不住赞道。
“这个老板确实不简单,是个女的,留美回来,不开什么咖啡馆,却开了这样一个具有中国人文气息的斋舍。若有机会认识,你就知道她了不起了。”唐绍波赞美之辞溢于言表。
“是吗?”齐城多少有些不相信,只不过也该没什么可不信的,女强人多着呢。这时他想起宋倩,心中不觉一沉。
茶冲了三遍,闻水星这才起身。“唐老板,我这就换人来写菜单。”
“去吧。”唐绍波招了招手。
闻水星出去不多时,就有小姐拿了一坛两斤装的状元红进来,倒进酒壶里放进开水里温着。随后有服务生送了小菜进来,花生米和兰花豆。唐绍波随意点了两个菜,把菜单给了齐城。齐城也没看菜单,点了一份铁板豆腐,问有没有紫菜苔,听说有了,就要了紫菜苔。
唐绍波招呼小姐可以出去了。那小姐给他们斟满温热的酒,说声慢用就退下了。
唐绍波拿了小酒碗,似笑非笑地看着齐城。“来,趁热喝,这样才上味。”
齐城也就举了杯,碰了酒碗,就仰头喝下。酒温热适口,只是进嘴时有些苦涩,但也不难下肚,显然酒中加了酸梅。
唐绍波也喝下,放了酒碗,就又为两人斟满酒,端了杯子。齐城看了看他,也端了杯子。两人相视而笑,碰了杯子仰头又喝下。
“有什么打算?”唐绍波像问多年的朋友一样,说话间又斟满酒。
“一时没什么心情,只是想到温泉疗养院住上一段时间。”齐城实话实说。
“好地方,那里还有我朋友的房产,不介意我可以介绍认识。”唐绍波说完就饮下酒。
齐城也饮了酒,感到酒不再苦涩。“我在那里也买了房子。”
“是吗?那我改日可以去拜访你。”唐绍波说着又斟了酒。“说不定和我朋友还是邻居呢。”
齐城见他这样说,心中顿时一紧张。邻居?那不是还要天天看到他?但随之一想,说的是朋友,他又该来几次呢。
“喝酒。”齐城笑了笑,没有直接接腔,端了酒碗。
唐绍波也就端了酒,碰了一下酒碗,就仰头饮下。
菜陆续上来,两人不觉间把一坛酒喝下。唐绍波按了墙上的铃声开关,等一下服务小姐便进来。“再拿一瓶10年的状元红。”
“这酒初喝还觉苦涩,现在喝起来觉感甜润爽口,啤酒一样。”齐城说。
“不,是浆香型白酒,有如茅台。”唐绍波争辩。
“不,是啤酒。”齐城坚持。
“啤酒?那就是啤酒,那你可要多喝啊。”唐绍波笑了。
齐城也笑了,两人看着对方,后来都无望地看着对方。齐城不觉中流了眼泪,唐绍波也感到眼睛涩涩的,就避开他的眼神,自己茫然地看着窗外。
“你说,真的红颜薄命吗?”唐绍波哀怨地问道。
“红颜薄命,红颜薄命。”齐城喃喃细语。
酒再上来,两人都感到郁闷,频频举杯,因为喝得快,不觉都有些眩晕。后来菜也不多了,唐绍波签了单,拉了齐城往外走。
田雪玲看到两人都不易开车,就拦了,着小姐带他们到听风轩休息,他们没有拒绝。听风轩在土岗最上面,莫无涯就在对面的醉雨轩弹古筝,铮铮筝声不绝于耳。听风轩四壁镂空,可以居高揽胜。里设一排青翠竹做成的躺椅,有小姐服侍两人躺下,就脱了他们鞋袜,开始给他们浴足。两人都没有拒绝,随她们了。
齐城开始还在听古筝声,但是不多时就睡下。唐绍波疏懒地躺在那里,看着屋外风摇曳竹叶,只觉眼前恍恍忽忽,后也睡下。
待傍晚,唐绍波醒来时,酒气已经散去,见自己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毛巾被。他迟疑了好久,想起齐城,扭头看旁边,齐城已经离去,躺椅上只剩下一件天蓝色的毛巾被,他不觉叹口气。
“你朋友买了单,已经离去大半时辰。”屋外的小姐看他起来,就进来说。
唐绍波没有理会,也便出来。外面的天气极好,夕阳红红的斜挂在远处楼宇之间,周围的一切笼在这抹嫣红中,分外静幽。有人来吃晚饭了,唐绍波想起家来,想起是妻子喊自己回来的。人拿了手机看,好在没有什么人打来电话。他快步去了停车场,开了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