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泉疗养胜地，齐城渐渐平复了心情，但是却没做什么打算，每天不是呆在湖上钓鱼，就是上山到处找奇石，回来后不是照着书本学烹饪，就是煮石头，随后给那些奇石抛光打蜡。这种生活没什么不好，只是因为他的沉闷，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气，但是他渐渐习惯了这种平淡的生活。
    夏天快到了，天气渐渐变热，那时齐城对疗养院的一切都熟悉了，开始喜欢这里。可以陪来这里开会的一些行政单位的同志打打高尔夫，或是骑马、射箭；有时也打打扑克、麻将。如果大家相处愉快，还可以一起吃吃饭。那些人都不在乎钱，红酒可以当成白酒喝，白酒则又当成啤酒喝，钱不是大家的，玩起来一点也不心痛。
    齐城终于知道张伯逸为什么急于把房子卖出去，因为他房子隔壁住着一个病危的人，据说很恐怖，但是齐城却没有看到。话是张伯逸的表哥赵文哲说的，他每星期都来给齐城做次针灸，三两日混熟，也就没忌口，无意说出隔壁住的是一个即将病危的人。
    “是吗？”齐城不甚在意，换了别人，想到自己旁边有人要死，早忌讳了。
    “是啊，据说是一个很美丽的人，却被一种怪病折磨，现在看到她就会做噩梦。”赵文哲并不喜欢与别人谈起自己的病人，但是跟齐城熟了，也就口无遮拦。
    齐城没有出声，红颜薄命，美丽又能如何，阻挡不了死神的到来，说不定死神也是喜欢美丽的人。
    “幸好，女人有那富命，已经那样了，男人却不离不弃。”赵文哲在穴道上按摩一阵，就把银针插进齐城背上的穴道。
    齐城喜欢银针插入的刺痒，比按摩要舒服惬意，而且过后，感到肌体都无比舒坦，好像淤积在穴道里的污浊都被化解。
    “你每天要跟几个人针灸？”齐城不喜欢听什么痴男怨女的故事，一切都是假的，是福是祸只有当事人知道。
    “三四个人，多是些疑难杂症的人，像你这样健康的人针灸不多。”赵文哲笑了，他喜欢一边针灸一边和人聊一些轻松的话题，目的使病人放松，只有放松，才能顺利插入银针。
    齐城不再说什么，闭了眼，趴伏在竹床上，仔细体味针刺进去的麻痒。
    “那女人也坚强，换了别人，早承受不了自己变丑的事实，而她却坚持了这么两年，实在残酷极了。”赵文哲无话找话。
    一个美丽的人在凋零，齐城想，他眼前又是红色的血雾，宋倩的死渐渐的淡忘，只有那喷溅出来的血雾时不时呈现眼前。鲜花不管多么娇艳美丽，不还是要凋零？齐城冷冷地笑笑。美与丑并没两样，最后都将化为尘烟，何必为之孜孜以求？
    “男人为她的病也真是敢花钱，一天就要几百块，输液、输氧，就是那些口服泼尼松也要几十块钱一支。”赵文哲叹了口气。
    “她得了什么病？”齐城感到很吃惊，病又不是你得的，叹什么气？一个医生为自己的病人叹息，也是件少见的事，医生看到的死亡太多了，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器官，自然的东西，却没有生命。
    “肌肉萎缩症。听说是一个舞蹈演员，获得大奖，只是因为肌肉拉伤引起肌炎，再后来就是病理性萎缩。”赵文哲把最后一根针扎了下去。
    齐城对于肌肉萎缩没有什么感触，但是想到痉挛，那种无法承受的疼痛，就问道：“疼吗？这种病疼吗？”
    “会出现肌肉酸疼，涨疼，但不是很剧烈，感觉就像腿抽筋后那种涨疼。”赵文哲虽精通的是中医，但是临床病例了解也不少。
    “既然那样为什么还要活着？”齐城嘟囔一句。人就是奇怪，为什么要活着，真的是为了承受痛苦吗？一些人生来为了承受生活的幸福，而有些人生来就是承受世间的痛苦，两种人并没有实质区别，只不过是上帝过家家的一时喜好罢了，让你快乐一辈子就给你开另一个门，让你痛苦一生就请你进这个门来。齐城闭了眼，不想再作无谓的思考。
    “是啊，有时你希望她早日死亡，对活者死者都是有意义的事情，这样干捱着，却让大家都难过。有时想到她曾经光洁的皮肤变成现在的皱缩，出现皮疹、皮炎、色素沉着，毛细血管扩张、皮下钙化，实在残酷透顶。而且她起始是那样一个光彩照人的丽人，现今却是这样。”赵文哲似乎为之想了好久一样。
    齐城不再说什么，感到实在残酷，难以想象。他微闭着眼睛，想好好放松，可是眼前浮现一个干枯的女人，那双眼看上去格外大，就那样无神地看着自己一样。齐城不觉睁开眼。“不要说这些了，有碍视听的事情不要言传为好。”
    “说也是，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赵文哲咧咧嘴，不再说什么。
    一株香的功夫，赵文哲便一一拔了银针，放在匣子里，与齐城道了别。齐城依旧趴伏在竹床上，赤裸着身体，感受微风从窗户吹来，身上的汗毛就微微抖动，肌肤便痒痒的。一个将死的人？齐城脑海中想着。干枯的女人，该是剩下一身骨头吧？那又何尝是人？
    胡乱想着，后来骂了张伯逸。“真不是东西，自己顾忌旁边有个死人，却来害我，孔老先生的话就忘了？子所不欲，勿施予人，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的。”齐城也不是真生气，毕竟这些天已经喜欢了这里，况且张伯逸也是亏了钱转手给他。
    实际张伯逸也不知道隔壁有那个病人，即便赵文哲是他的表哥，也因为他不常来，赵文哲也没有提起，所以整个过程他就没想着坑人，若不是一时缺少流动资金，也不会转让的。
    齐城爬了起来，腰间围了一条浴巾，站在西窗前，伸了伸懒腰，就看着不远处的西山。夕阳柔和地照着，可以听到飞鸟归巢的欢叫声，四周是那样静谧。看着太阳渐渐变红，斜挂在山峦之间，齐城感到非常美好。夕阳的红光照射在窗玻璃上，又折射在齐城身上，淡黄的肌肤变得瑰丽。
    就这样看着太阳落下，他才在衣橱里找了件家居衫穿了，给疗养院的餐饮部打电话订了一份养生套餐，着他们送来。随后开了电视，看凤凰台的电视剧《商道》，故事并不精彩，里面巧合与技巧的元素太多，所以不太真实。但是没有其他什么好看的片子，断断续续看了几集，还能凑合。主人公林尚沃与郑之收一正一邪，一善一恶，让人一下子就能猜出结局，但是还是喜欢这种简单。生活中，许多人都会喜欢这种简单，不用思考，不花费心思，也避免了彼此对剧情猜测造成的争执。
    一个人呆在沙发里看，却多少有些落寞。饭恰好这时候送来，是白果、核桃仁调制的稀粥，外加一个玉米馒头、一碟红菜苔。这些年人的嘴叼，喜欢五谷杂粮了。电视开始播放广告，齐城顺手换了台，是《超级变变变》，日本节目，无聊却有趣。其间有些节目味同嚼蜡，有些节目很简单却让你哑然失笑。主持人也很风趣，像一个傻瓜一样，显得格外可爱。这个节目风行了好多年，是对人的智力的一次考验。世上总会有那些人，想些再愚蠢不过的点子，在无意中逗笑你，《超级变变变》的节目大多如此，偶尔出现一个精彩的节目会让你分外感动。齐城吃着玉米馒头时这样想，却没有认真看节目。有时候思想比感官享受更为重要，他想。说也是，可以有丰富多彩的日子，为什么偏偏这粗糙乏味的玉米馒头能够养生？齐城搞不懂，但是还是津津有味地咽下馒头，又热火朝天地吞下稀粥。这就是生活本身。他想。
    又调回凤凰台，继续看《商道》。他感觉在电视上广告是最无意义的事情，像他一样，在广告时跳到其他台看节目的大有人在。“就这样，还有人花上十多万，就为了十秒不到的广告，你说值不值？”齐城为那些人抱屈。
    看了《商道》，齐城关了电视，换了泳裤，穿了浴袍，提拉着拖鞋就往楼下不远处的恒温浴池游泳。晚上浴池上空的灯光惨白，招来许多飞虫乱舞，时不时有虫子落到水面上。鉴于如此，晚上来这里游泳的人并不多。况且这里的水经过处理，不像天然温泉有医疗价值。大多人都会到再远些山里的温泉去泡的，齐城感到远，而且也想游泳，所以就在这里懒省事。
    把浴袍放到长椅上，先湿了眼罩，随后戴上，知道水温恒定在23°，就直接跳到水里，水淡蓝清澈，像城里的游泳池一样。齐城仰浮在水面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心中默默地数着可以看到的星星。后来沉入水下，在水下看波光鳞鳞的水面，直待将要窒息才冲出水面，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息，水面激起的水花在一瞬间落回水面。
    游泳教练是一个瘦挑的女人，叫李文燕，带着一顶红白花纹的浴帽，身披天蓝色的浴巾，就坐在旁边的白色扶手椅上。她不苟言笑，只是看着齐城在水中往返畅游，思绪似乎跑了很远。偶尔她拿起桌上的纯净水喝上一小口，随后又放回桌上。再不是拿驱风油洒在周围，以防蚊虫骚扰。她在这里工作了好多年，并不觉生活简单无聊。她曾经救过一个小孩子，虽然这里根本没有太大危险，但是那个小孩的父母还是非常隆重地感谢她。再就是教了许多人，不是蛙泳就是自由泳。
    齐城喜欢潜水，把身子贴在赛马克浴池底，久久不动，直待感到脑袋炸裂才骤然浮出水面，激起一片水花。李文燕那时就鄙视地看着他，感到有些孩子气。一个大人做如此无聊的举动，多少让人感到没长大。
    齐城感到累时，就爬出水面，披了鹅黄色浴巾，也在不远处的扶手椅上坐了，拿了橙汁喝了几口，就默然地看着微蓝的池水。那个游泳教练站了起来，往身上撩了撩水，就跳了下去，随后开始在水面上自由泳。姿势很标准，往返一百多米，似乎就几十秒钟就游完。齐城拿了橙汁喝了一口，无神地看着李文燕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后来她又游仰泳，在水面上张嘴吐气，随即一侧身就开始蛙泳，头在水面上一探一伸，就是几米远。齐城看到她许多次这样的表演，所以不觉惊奇。
    女人后来也爬了出来，去掉了浴帽，长长的头发弯曲地披垂下来。她摇了摇头，长发随着摇摆。人坐回位子，拿了纯净水喝了一小口。
    偌大的浴池就两个人，齐城知道自己该走了，不然教练也不会离开的。这个女人也是救生员，她会等到所有人离开或是浴池到点关闭。齐城穿了浴袍，提拉上鞋就缓步走开。
    李文燕不耐烦地看着他离去，她感到奇怪，这个男人这些日子都来，往往都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像一条玻璃缸的金鱼一样游玩一阵就无声息地离去。好在她喜欢游泳，要不陪着他岂不郁闷。她又等了一会，见没什么人来，也就进了更衣室，冲洗一番，穿了衣服就出来，后来关了浴池的栅栏。
    齐城回了住处，开了空调，就进去冲凉。当凉凉的水冲去身上沾染的温泉水里的苏打味，他想起李文燕无神的那双眼睛。女人原本漂亮，却因为那双死鱼眼让人倍感生冷。“好像她对别人可是和蔼可亲啊。”齐城想起前些时候她不耐其烦教一群小学生蛙泳，那时笑容可掬，感到无比美丽。
    这样想，齐城就感到困惑不解。“或许，怪我一人游泳却让她坐陪吧。”想想也不外乎如此，人与人的成见不会无缘由产生的。“她该多大啊？保养得好，真看不出有多大，二十还是三十？”齐城想着她那白皙的皮肤，感到女人真的不可思议，连年龄她们都可以隐藏。年龄就是时间，也就是说她们可以掩盖时间，多么奇妙啊。
    冲了凉，一时又无所事事。打开电视，见是广告，就啪啪跳了几个台，有时装模特大赛，就停下来，看亮丽妖媚的女人在T型台走猫步。女人身材个个瘦挑，衣服穿起来就格外漂亮，况且造型又性感富有挑逗，让人一时呼吸不畅。她那身材也适合当模特啊，怎么会窝在这里做一个救生员？齐城无意间又想起李文燕，感到这个女人自非一般。一个漂亮的女人，能够耐住寂寞，就说明她不是那么简单。
    九点多时，头发干了，齐城去刷了牙，回来调了一遭电视台，见没什么值得看的节目，就关了电视，随后关了灯，人拉了毛毯就躺下来。没有睡觉的感觉，茫然地看着窗外，天空明净，所以星星明亮可数。看着看着，就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