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暑假时,林木森被两三人挤在校门外打了一顿。当时他没来及还手,就被一连串的拳头打到在地。对方是谁,也没看清。那时是晚上,也没别人看到。林木森当时送木君青回家,却不料遇上这搭事。
人身上都很疼,感到脸在肿胀。他知道是谁对自己下的毒手,一定是张友简。上次张友简找过他,让他离木君青远些,否则后果自负。当时他不曾在意,现在有了这样的下场。张友简是木君青的前任男友,现在经常缠着木君青要死要活。林木森最看不惯这样的人,硬了性子要与他斗到底,而今自己被打倒在地。林木森欲哭无泪,一拐一拐往校园走去,这时他看到陈顾婉来。她穿件白色连衣裙,校门上的荧光灯把她照得晶晶亮。陈顾婉就在擦肩而过时潜意识地看到他,随后站下来盯着他看。
林木森原想躲起来,但只好硬了头皮站了下来。两人好久没见面了。陈顾婉笑了笑,准备走开。她知道林木森与木君青的是是非非,有关木君青的谣言总逃不过她的耳朵。
林木森也笑了笑,感到尴尬。就在擦身而过时,陈顾婉忽地问:“你怎么了?”
“被……被车撞着了。”林木森迫于无奈,只好撒谎,说着躲开陈顾婉犀利的眼神,她的眼神在黑暗里似乎在闪光。
陈顾婉知他撒谎,但没说什么,人扶了他,“我送你回宿舍。”
林木森没有拒绝,两人慢慢地往回走。
“近来功课忙吗?”林木森无话找话。
“都看过遍了,现在加深印象。”陈顾婉心中不是味儿,还是有点心疼林木森的。
林木森不再说什么,他实在不知怎样面对陈顾婉,尤其自己和木君青好上后,所以每次见了陈顾婉就远远地躲起来。
“你这个暑假回不回家?”陈顾婉也无话找话。
“原准备回去的,可……现在找到一个不错的临时工,不准备回去了。”林木森又在撒谎,是木君青不让他回去。
陈顾婉也不详问,想着心事。
到了花园那里时,林木森想坐下来休息。两个人坐在长椅上,都感到别扭。校园的夜色格外静谧,大四的学生已经散去,其他的忙着复习。夜来香散着清香,几只小虫在低吟。如此安静,而两人的心在扑腾。
良久的沉默后,林木森说:“夜色真好。”
“夜色真好。”陈顾婉说。
后来两人都抬头看天空,明月繁星,别无闲杂。
“你走吧, 我一时不想回去,想在这里呆一呆。”林木森想到回到宿舍,该怎样解释满身的伤痕?他真希望到哪里躲一躲。
陈顾婉低头不语,她看透了林木森的心。
仿佛能看到风的流动,听到空气的尖叫。陈顾婉强忍着眼泪,她说过不会在为他哭泣,可人为什么这样伤心?也许她为自己伤心。
“到我住处敷一点药!”她迟疑了好久才说。
“你又租了房?”林木森无头脑地一句。
“为了学习方便,就租了一间小屋。”陈顾婉感到宿舍太吵,就出来租了小屋住了。
林木森哑了声,他知道这很不方便。陈顾婉也没有等他回答,搀了他就起来。林木森感到绝望,实在不知往哪里好。
到了陈顾婉的住处,陈顾婉去拿药匣子。林木森注意到陈顾婉的书桌上,一排放着五个兵马俑,那是自己从西安带来的,而今她仍保留着。那栩栩如生的兵俑着实让人感动, 林木森想掉眼泪来。
陈顾婉着他去冲凉。林木森没有换洗的衣服,感到特尴尬,但还是进了洗手间。他把自己脱得光光的,他看到自己胸口,腿上有几处青块块,他就有些恨。那些人都这样狠,下手这么重。他看着看着掉下眼泪来。他随手把水管开得好大,那凉水便从头顶浇下,所有的委屈也将随那水一泻而去。
陈顾婉在外面听到那水的冲击声,啪啪作响,心也就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想起了从前,她怎么也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泪如泉涌。
两个人肌肤相切的温热,激奋中的沉迷,两目相视的执着,还有涌起爱意的紧张,刻骨铭心,此时一一浮现在眼前。这么久了,陈顾婉试图忘了他,让沉重乏味的学习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自己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而已。陈顾婉伏在桌子上哭泣起来。
林木森在凉水的冲击下,渐渐回过神来。人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水哗哗地从头浇下。他隐隐约约听到陈顾婉在抽泣,他自始就明白一切。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去,该不该拥她入怀。他感到眼睛有些涩涩的,呼吸变得紧张。
陈顾婉压抑在心海的感情潮涌上来,感到一股自己左右不了的力量在支配自己。她有些冲动,想赤身裸体地在那水流下来个透心的凉。这时,闹铃响了,往日闹铃提醒她睡觉,而此时让陈顾婉从幻境中醒来。她有些迷茫,刚才自己想了什么,让自己头脑发热?她为自己脸上的泪水感到奇怪,像梦醒后的潮湿,宛如在梦中淋了一场雨。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兵俑,那兵俑已被她的手摸得光亮,在灯光下有些闪眼。
“你也早点睡吧,我回宿舍去!”陈顾婉冷冷地对林木森说。
水仍在冲击着,林木森没有回答,变得麻木,也实在无话可说。也许说出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陈顾婉开了门,走了出来。外面的月亮格外明净,路灯洒着恬淡的光晕,安静如一个人的心海。小巷幽深,那些昏暗的树影如庞大的鬼魅,陈顾婉感到失魂落魄。
走到大街上,陈顾婉拦了出租车,看着窗外一个一个远去的路灯,人淌了眼泪。陈顾婉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这个城市的夜景。小时候,曾经一个人呆在窗口,看着月光普照,乡野灯光闪烁,听收音机唱甜美的歌,那时感到莫名的快乐,觉得世界就是自己的。现在,她躲在一辆车中,像一个寄居蟹,在偷窥这个属于别人的世界。繁华的街市,妖媚的霓虹,冷漠的欢笑。陈顾婉感到更深的孤寂,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落伍的侯鸟。
回到宿舍时,几个室友早睡下了,陈顾婉轻手轻脚摸黑爬上自己的床。躺在床上圆睁双眼,什么都看不到,感到恐慌。不是把他不当回事吗?为什么还要管他?车碰的?明明说谎。哎,不管他,睡了吧。陈顾婉这样想,就闭了眼,却不能睡着。
陈顾婉走后,林木森关了水管,看那水珠从自己的肌肤上滚落,像一滴滴的眼泪。他注视着水珠的滚落,有些迟钝。水珠在灯光下晶晶亮,湿的毛发在水珠滚过骤然挺起,让人肌肤搔痒,但很惬意,林木森有些沉醉。
他洗衣衫时,还不能把握内心的感受,衣服在他手中被搓得吱吱响。他知道爱情是很难被割舍开的,陈顾婉不过是假装坚强,假装无所谓,假装遗忘。可遗忘的定律是:你愈不期望,你就愈趋向所不期望。如果爱后是思念而不是仇恨,那么爱就是一副毒药,它会左右一个人的感触乃至灵魂。
林木森感到这对陈顾婉太残酷,也对自己太残酷。林木森似乎没曾爱过陈顾婉,可他也没理所当然的遗忘。他在寂寞时总会想起陈顾婉,有时在梦中也会遇到陈顾婉。梦醒后,他一人在黑暗中焦灼,心情有些郁闷。实际梦中人到底是陈顾婉还是木君青,因两人太像,而梦里情景太混浊,林木森也没仔细分辨,只是潜意识想起陈顾婉。
他和木君青在一起时,他总会跑神,想一想在同一情景下,陈顾婉会怎么样。木君青看星星希望两人分开彼此,陈顾婉一定希望两人背靠背的坐着,让脑后的第三只眼交流心声,会在沉默中体味星际间的情趣;木君青希望两人静看落叶飘舞,花儿纷扬,而陈顾婉会和他一样,伸出手,让花瓣落在手上,然后滴一滴眼泪在上面;同样去咖啡馆,木君青会让你只能喝一种苦咖啡,要与她口味相同。而陈顾婉并不注重这微小的细节;选择游戏,木君青会去溜冰跳舞,而陈顾婉会静下来看书,“要不我们去爬山吧”。两人曾徒步走上几十里路,要到海市蜃楼的幻境中爬山。幻境太美了,林木森至今还记得那种缥缈。
以上就是两个长得极为相仿的女孩的不同喜好。平心而论,林木森更喜欢陈顾婉。两人在一起,为什么没感觉到?如果那天在公交车上他的爱情酵母在发酵时遇了陈顾婉而不是木君青,那就会是另一种注定,也许木君青根本不会在他的生活中存在。但是林木森偏偏遇了木君青,并为之朝思暮想。
林木森赤裸着身体躺在陈顾婉的床上,他难以入眠。他听那钟表哒哒的跑步,他有些生气。“该死的闹钟!”他一把抓了它扔了出去,砸了什么东西,啪啪啦啦地碎了,也许是个茶杯。
思绪像长着翅膀的蜜蜂嗡嗡作响,林木森头就大了。在窗外微亮时,他才入了梦乡,困倦的他在睡梦中还保持一脸的疲倦。那里他看到满树的樱花在飘舞,他伸出手来,扑捉那如粉蝶的花瓣,但风很大,他东闪西闪,没有一瓣落在手上。他就那样僵硬在那里,直待满树的花瓣全落,他也没有扑捉到一片花瓣。脚下是厚厚的一层花瓣,只要弯下腰,就能捡到。可是他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伸这手,像等待施舍……
早晨,陈顾婉吃了早餐,忽想起了林木森,就买了一点虫草汤、油条去住处。她出了门,感到外面很热。夏天已经到了,再过一两星期就放暑假了。她挤上公交车时,想起自己忘带了阳伞。她感到自己真笨,总是丢三拉四。她仅是这样胡思乱想,有些困倦,想睡觉。昨晚熬了大半休,现在支持不住了。
林木森也早起了床,他是被闹铃惊醒。他有些生气,这么个大清早,困死了,而且浑身酸痛。早晨六点外面却很明亮,林木森朦胧着眼,隔着透明的蚊帐瞧量四周。窗台上是一盆绿油油的吊兰,开着斑点样的紫花;一条绳子吊串蓝玻璃风铃,纹丝不动地悬垂着;墙上挂着一个花篮,一个玩偶坐在里面笑;桌上的闹铃蹦跳一番,停了下来。林木森目光停留在桌上,他愣在那里,迟钝起来。桌上的一排兵马俑都栽在桌面上,碎了一两个。他跳下床,跑到桌前,心痛地拿起一块碎片,人的心也碎了,像眼前的这些碎片。这兵俑可是他送给陈顾婉的,而今又被自己一手打碎。马失了前蹄,弓箭手丢了脑袋,将军俑拦腰两截,士兵俑一只手掉了,简直惨不忍睹。林木森手脚无措,有点失魂落魄,后悔昨晚不该有那么大的脾气。他不知怎样向陈顾婉解释。
林木森穿了衣服,不知怎样收拾残局,丢了也不是,放在那里也不行。他试着用胶水粘合,可弄得更糟,只好放弃。
这时,陈顾婉敲了门,随后推门进来。林木森紧张得要死,不敢看陈顾婉的脸。
“起来了?”陈顾婉努力让自己笑,只不过笑得有些凄惨。
“过来了!”林木森也凄惨的笑。
再没有比这尴尬的事情,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以往还可以说些无聊的话,可现在都多多少少有些陌生。
“对不起,我把你的钟表镜面打碎了。”林木森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没什么,没……”陈顾婉此时看到桌上那碎着的兵俑,心中一颤。“没什么,一个闹钟而已。”她微微地笑着,可脸有些苍白。
林木森比陈顾婉更心痛,这是他难受的所在。他希望陈顾婉不是这样平静,而是大骂他一番,那样他会感到好受些。
“坐下,喝些汤吧。”陈顾婉放下暖瓶和两块面包。
林木森心情极坏,陈顾婉的平静让他受不了,可是他不便发火,他也只能故装平静。
“这是什么汤?”林木森看着那黄亮亮的汤水问。
“虫草汤。”陈顾婉平静地说。
“药汤?我又没病。”林木森借题发挥,他不喜欢陈顾婉的平静,难道那爱情信物就这样碎了?
“这又不是治病的!”陈顾婉盯着他看。
林木森一看到她那忧虑的眼睛,就有些心虚。他拿了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又拿块面包。“谢谢你!”
陈顾婉没在说什么,把桌上的闹铃扔进垃圾桶,顺手把那几个兵俑也扔了进去。林木森斜着眼看她做了一切,感到她在扔掉他的心。
“你的脸肿得好大。”陈顾婉平淡地问了一句。陈顾婉那平静的外在中藏着痛苦的暗流。她伤心欲绝,却不能发泄出来。她正需要伏在一个人的肩膀哭泣,却只能假装平静坚强,这实在残酷。如果爱一个人就要坚强,那么爱的意义在何呢?陈顾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心他。当她把兵俑扔进垃圾桶时,她听到心的破裂声。
林木森脸确实肿着,可内心的疼痛比肌体的酸痛来得激烈。
“你就在这里呆上几天,我去上课去。”说着她看了一眼林木森,见他默不作声地喝汤,她便开了门走了。出了门,她有些茫然若是,一时不知往哪里去好。
林木森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人傻傻地坐在那里感受心被淘空的寂寥。
校园里木君青打林木森的手机,却在关机;往宿舍打电话,宿舍的人说林木森昨晚出去了就没有回来过。木君青有些紧张,也有些急躁。她一个教学楼一个教学楼的找,但都没有见到林木森,仿佛林木森一下子消失不见。
陈顾婉看到木君青心急火燎地窜来窜去,知道她在找林木森。但她没有向前问候,她不想理她。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木君青有如此的成见。她看不进书了,心灰意冷,感到学习的无聊来,知识的乏味,后来她伏在桌上睡着了,昨晚迟到天亮才睡下。
中午时,陈顾婉为林木森带了盒饭,买了活络油,红花油。她进屋时,林木森正坐在那里发呆,那油条被他咬了一口丢在地上。
“你回来了?”林木森尽量想让自己挤出笑容,可那肿了的脸一笑就疼。
陈顾婉放下东西,闲聊几句,就拿了几本书要走。林木森忽伸手拉祝糊。陈顾婉吓了一跳。
“谢谢你!”林木森深情地说,说着想掉眼泪。
陈顾婉没有挣扎,就那样被他攥着手。她在感觉从他那硬而有力的大手传延过来的温热。手被握得生疼,这让她紧张,她感到自己呼吸急促。
要滚下眼泪时,林木森松了手,扭头看书桌上那厚厚的法律书。
陈顾婉不知说什么好。“你静养几天,桌上有书,你可以复习考试。”人说完后,便走了出来。外面的阳光火辣辣的。陈顾婉在花园走廊坐下来。那走廊上爬满青藤,阳光隔着层层绿叶射下,地面斑驳着光和影。陈顾婉傻傻地坐着,感到有些困乏。
木君青在3号教学楼的顶层静坐,看电扇旋转成园。她心烦意乱,为林木森担惊受怕起来。这么久,她感到自己爱上林木森来,可这是她无法接受的。她说过,在对方没有爱她全部之前,她不可能爱上某个人。况且,她实在不知自己爱林木森什么。林木森爱过陈顾婉,这像个鬼影一样,埂得木君青难受。木君青自小就嫉妒陈顾婉,感到自己哪也不如陈顾婉,这便是她不相信林木森会真爱自己的。男人会舍弃一个优秀的女人,追求一个有如许谣言在身的女人?多少有些不真实。
木君青这样想,就感到林木森不可思议,感到他爱得虚假。木君青想起母亲那天得话:“君青啊,我看你最好跟他分手,我看他挺有野心,他不是爱你,而是贪图你爸爸手中的权力。你们不是要毕业了,他一定想留在这个城市里。”
木君青当时对母亲发了脾气,让她别管。可此时,木君青仔细一想,感到母亲说得有道理。是啊,他林木森一个乡下人,没钱没势,一心想留在这个城市,他凭什么啊?他为何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为什么放弃陈顾婉而选择我?木君青这样胡思乱想,想得心绞疼。
放驰的想法,让木君青鄙视起林木森来。可就在林木森就要沉入黑暗的万劫不复之时,却忽地灵光一现,林木森又神采飞扬起来。朴实的外在,平白的心态,健壮的体魄,英俊的长相,智慧的明目,比起城市的那些无限尽欲的男人多多少少让人有些沉迷。更主要的是,陈顾婉会爱上他,这足说明他的魅力。木君青这样一想,林木森又可爱起来。城市又不仅仅是你城市人的,他林木森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他林木森不比那市井流民更优秀?林木森算得上是个人才,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木君青把自己问得目瞪口呆。我怎么这样世俗啊!木君青玄虚起来。
实际,木君青心中不管怎样交织着矛盾的想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木君青不想承认自己爱上林木森。爱一个人就要爱一个人的全部。木君青玩弄爱情多了,便不再相信爱情,虽然她说自己生来为爱情而生。她想像以往那样玩弄林木森,但是一面对林木森,她便想不出什么恶作剧。开始,她感到他朴实得有些可爱;后来,看不到他时就有些失落,就感到生活不那么真实。这种无法言明的感受让木君青难受。林木森不喜欢喝咖啡,不会吃西餐,不习惯跳舞,这些无不显得林木森土气,这也是木君青无法彻头彻尾爱林木森的缘由。既然不能爱一个人的全部,那只有舍弃。可这次木君青舍弃不了,这是为什么?木君青不了解自己来,她只好否定自己的爱情。
既然不能证实自己是不是爱林木森的全部,那只有求证他是不是爱自己的全部。木君青就这样设计了一系列的圈套,要试试林木森爱情中有多少水分。但想不到才开了头,他便消失遁形。木君青顿时感到失落,觉得游戏没有结束,而对方耍了滑头,逃跑了。一方的投降实在没有惨烈战斗让人更萧然起敬,更引人入胜。木君青的爱情真谛就是战斗中全部杀戮,而不是征服与奴役。
林木森很快恢复了健康,可他不知怎地不想回到宿舍去。他在陈顾婉的居处找到宁静,找到心情平复的港湾。这几天,他在复习功课,竟没有想起木君青来,这实在不可思议。陈顾婉也没有催他离去,虽然她知道他已经好妥。她也期望他能留下来,仅仅想每天都能看到她,看到他一脸平静地呆在小屋的黯然中。
快考试时,林木森才回到宿舍。同学让他快找辅导员,大家都以为他失踪了。林木森哭笑不得,他也感到抱歉,应该给宿舍的同学打个电话。
齐城接了电话,把他大骂一番,后来感到语气重了,才说了句回来就好,以后绝不准这样了。此时木君青地电话也打进宿舍。她在电话里也大骂他一番,限他十分钟准时到3号教学楼802室里。林木森那迟钝的大脑顿时涌出木君青一系列生气的影像。他匆匆赶到3号教学楼,电梯坏了,只好爬楼梯。懒散了的林木森爬到802时气喘吁吁。可是木君青根本不在那里,那里仅有一个人在埋头看书。显然上当了,这是木君青惩罚他的第一步?
林木森坐在教室里闭目养神,长长地叹口气。他感到太寂寥,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就像两只蚂蚁在身上慢慢地爬,偶尔狠命地咬。他向四周瞧量,他忽发现那看书的人正是张有健。林木森心中有了怒火。他悄悄走到张有健背后,想重拳出击,可伸手时,看张有健正在专心学习,有些不忍心了,便收了拳。这时张有健也看到他。
“是你,高材生!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你那宝贝儿刚才看到我又出去了。”张有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木森。林木森感到他在嘲弄自己。
“你他妈的不是人,有本事出来单挑,却使出这样的伎俩,你还是不是男人?”人骂着,便使出重拳,也要让张有健脸面开花。
张有健文文弱弱,但人极为机灵,一下子就缩到桌子下面。“朋友,你这是干啥?”人在桌下大喊,一时摸不到头脑。
林木森打空了,被张有健那缩头乌龟的动作搞笑了。这一笑,火气消了一半。
“你他妈的,你说你为什么找人打我?”林木森近乎呵斥。
张有健听了,也很生气。人钻了出来,“你把话说清楚,谁找人打你了?”
林木森一把抓了他的领口,“你他妈的,是男人要敢作敢为,不承认是孬种!”
张有健也很生气,“你他妈的,别欺软怕硬。我张有健做了,天打五雷轰!”
林木森看他生气的样子,真像自己冤枉了他。唉,谁叫自己那晚不多长几只眼。妈的,连个人影也没看清。
“那你为什么让我离开木君青,否则后果自负?”林木森软了声音。
张有健愣了一下,人着急了。“我是好心提醒你的,木君青背景不简单,社会上也认识有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林木森一听,又是关于木君青的谣言。“狗屁!”林木森骂了一句,他实在不明白,木君青这样的一个清纯的女孩为什么会招惹这么多的谣言。况且,她还有病,林黛玉式的人,为什么不能带来人的怜悯?只不过打心眼说,木君青的霸道,确实让人怜悯不起来。
“你不信算了,反正我没找人打你!”人说着坐下来,开始看书。
林木森多少不信,但他也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他尴尬地站了一会,便说声对不起就走开了,人找了极大地无趣。
张有健忽说:“你还是注意好,我也曾被人黑过,到现在肩膀上还留了一个疤。”人说话时,头也不抬。
林木森心情沉重,长久以来,他不相信木君青的那些谣言,因为在他眼中,木君青清纯活泼,虽有些任性,但人善良;有些多疑,但很自尊。她这个人该有什么背景呢?她父亲不过是一个副省长,母亲也不过是市财局的普通干事。这些又有什么呢?木君青怎么也不会认识什么流氓,更不会圈养一批打手吧。
但是,林木森隐隐约约还是有些哀伤,就像他腰部还隐隐作疼。那帮人也真的心狠手辣,打人往死里整。林木森这样想,心就有些虚。
下楼时,他看到木君青。木君青正盯着他看,眼中飞射出怒火。“你死到哪里去了,你死到哪里去了?”人说着把手中还未吃完的冰淇淋砸在他脸上。
林木森原本没什么好心情,又被她胡闹搞得一脸糊涂,火气也上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人说着把脸上的奶汁抹下甩到地上。脸上这一抹,留下花花绿绿的汁液,倒让人看不出他的脾气。
“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我想和你绝交。”木君青火冒三丈。连天来,她为了林木森心如火焚,而今自己发下脾气,竟被他顶了回来,你说让人气不气。
“绝交就绝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林木森说气话。
木君青没想到林木森会说这样的话。“好啊,林木森,我当你多么爱我,原来根本不是那回事。你竟是这样的人,一点疼痛就试出你的虚情假意。”木君青尖叫起来。
一点疼痛?林木森有些懵懂,以为木君青知了自己挨打的事,顿时感觉脸火辣辣的。好在那冰淇淋的汁液,让人看不出他的感受。
木君青说完就跑下楼去。林木森心情很乱,他大叫:“木君青,是不是你找人打我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潜意识感觉是木君青找人打自己的。
木君青停了下来,狠狠盯着他看。“是又怎么样?打你也活该!”
林木森感到绝望,感到这一切都不可思议。自己那样的爱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两人处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林木森痛苦地蹲在地上,抱紧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我就是要试试你爱我几分,看看你是否爱我全部。想不到,一点挫折就让你逃之夭夭,你太让我失望了,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情深!”木君青一点也不客气,说完就向下走了。
林木森心中充满恨意,脑海中又是那晚被几个人拳打脚踢的场面。你木君青有什么资格谈爱?这就是你的爱情?还说什么爱一个人就要爱一个人的全部,说什么生来就为爱情而生。你他妈的,真不是东西。林木森分不清自己是在骂木君青还是骂那晚那几个亡命之徒。
张有健出来了,在他旁边坐下,掏了手帕给他擦脸。林木森心情很不好,又讨厌他来看笑话。“你走,别管我!”
张有健没有离开,含泪的眼睛仰看惨白的天花板。
“她很美,清淡秀丽,有些神秘的微笑,恬淡的清香,让人莫解的诱惑,干净利落的告别,像一个谜一样。爱过又怎样,仅仅是一个漂亮的影子,可我们了解她内心深处的那些隐藏吗,了解她浮躁背后的缘由吗?我们能说爱了她的全部吗?”张有健不像是说给林木森听,像是说给自己听。
林木森呆在那里。是啊,爱过,除了她美丽的倩影外,对她了解有几分呢?不了解她,能说明爱她吗?难怪她不相信,用这样笨拙的伎俩来试探。林木森这样想,心情有些平复。
张有健把手帕又递给他,林木森这次接了。
“你知不,我和她在一起时,从没有感到真实过,就像自己忽然不再存在。也感到她的身体中存在另一个她,那个她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个存在。就像《大话西游》中紫霞中有个青霞,可究竟紫霞为真,还是青霞为真,却难分个明白。”张有健这样陈述,一下子说到林木森的心坎里。
林木森这么久来,也想从与木君青的爱情中把握一份真实,可自己随了木君青一样浮躁,自始没有冷静的考虑,就像一个梦一样,自己沉醉其间不曾醒来。
“你知不,我那时是彻彻底底爱她的,这是我的初恋。可是她根本没有珍惜过。你要知,我为了爱她,改变了自己,简直就像她的玩偶。所以有一天,她告诉我,我们绝交吧,我险些跳楼。我就在2号楼的楼顶徘徊了一天一夜,我不舍得死啊。也正是我不舍得死,我在那明月当照,繁星遍布的夜晚否定了对她的爱情,这样我才从死亡的边沿走了回来。我这一生再也不会真心真意爱一个人了,这就是我的故事。”张有健平缓地说,像流水一样悄然流过。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没有什么快乐,也没有什么痛苦。
否定自己对她的爱情?林木森心中尽是酸楚。自己这么久的坚持,难道真的不是爱情吗?林木森不想自欺欺人,否定自己的爱情比肯定爱情更使他痛苦。确实,林木森长久以来就是坚信自己是在爱着木君青,这才锲而不舍地追求。而今却要否定一切,这太残酷了吧。林木森是不会为爱情发疯发狂的,更不会选择死。所以林木森有理由坚信自己的爱情。他敢恨敢爱,即便注定一个结局,那也是上帝的过错。
张有健起身走了,林木森静呆在那里。难道这段爱情真这样了结了?我还有勇气爱下去吗?林木森问住了自己。
陈顾婉正因林木森的离去而黯然伤神。她从垃圾桶中把那兵俑找了回来,拿了万能胶,把它们又拼在一起。上面留了裂痕,像在爱情上划了一道缝隙。她傻傻地看着,感到那裂痕就是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即便烈火浇铸,也不能抹平了。
这时,木君青打来电话,约她出去。陈顾婉没好气,连说不去。木君青不听她的,一定要她出去。陈顾婉只好出来了。
傍晚的一抹夕阳把一切都渡上红晕,草坪上几个小孩正在踢足球。陈顾婉看他们踢球,不觉心情有些舒缓。这时木君青过来了。
“什么事?”陈顾婉平淡的一句。
“什么事?亏你做得出。”木君青怒不可持。
“我到底怎么了,着你惹你了?”陈顾婉心情大坏。
“你好不要脸,你说这一星期,你留林木森在你那里干什么?”木君青太霸道了。她是猜想林木森会在陈顾婉处。
陈顾婉扭头就走,跟这种人她不想多说。
“你给我站住,你说你为什么处处跟我争呢?”木君青不依不挠。
“处处跟你争?你说从小到大,到底谁在跟谁争?”陈顾婉发火了。
“都是你争。在外婆家,你与我争木文雨;现在你又与我争林木森,你每时每刻都在拾人家的牙慧。”木君青蛮不讲理。她在离开林木森后,人的心一下空了。人有点牵恋他来。
“木文雨?”陈顾婉一时想不起谁来。
“看看,你以为你多纯情,多正经啊。现在露馅了,当年你爱的那个人,为了你折花摔死的人,你可忘了。”木君青得理不饶人。
陈顾婉一下子脸色苍白,她记起陈文雨来,记起那漫天飞舞的樱花,记起那飞溅的血。到处都是血,空中飘着,地上流着。陈顾婉颤抖起来。十多年了,她已经忘了这一切,而今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感到呼吸紧张,她咬紧了唇,潜伏在心中的怒火上来了。
“你别霸道了。你说到底因为谁他才摔死的。你别老不承认。”陈顾婉有些歇斯底里,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当年,木君青被寄养在外婆家,那时隔壁有个男孩对她和陈顾婉二人都很好。可是木君青认为那男孩对表姐更好,就嫉妒起表姐来。那男孩与陈顾婉一个姓,她也气愤,偏叫他木文雨,并不允许男孩姓陈。一次,陈文雨爬树给陈顾婉折了一束樱花,木君青看到也要,指挥陈文雨再次爬上树,并要他折最高处那一支。谁知树枝太脆,陈文雨掉下树来。满树的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陈文雨随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血从他五官中流出。那时,陈顾婉吓呆了,木君青也吓哭了。木君青哭着喊姥姥来,她对姥姥和陈文雨的家人说:“是姐姐让哥哥爬树的,哥哥不小心就掉了下来。你看姐姐手中还拿着花呢。”
陈顾婉三天后才哭了出来,那时她母亲对她又气又恼,还打了她一顿,要不是丈夫拦了,还不知道怎样拿孩子出气呢。陈顾婉后来看着陈文雨的母亲疯了,高大的樱花树被她砍倒,树根流出殷红的汁液。这事过了好多年,她才不再做恶梦,也渐渐地忘了。
陈文雨的死对说谎的木君青打击也很大。舅妈为了保护陈顾婉,把她送到她的外婆家。而自己因为与表姐长得相仿,那疯了的母亲一见了她就张牙舞爪,要撕了她。木君青一个劲要回家,但爸爸妈妈太忙,一直没接她回家。她吓得天天不敢出门,学也不敢上。木君青活在自责中,便至今没有忘记那死亡的一幕——漫天的樱花,殷红的血。
木君青从不承认是她的错,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减轻内心的痛苦。“都是你的错,没有你引头,我也不会让他爬树的,是你的错。”木君青声嘶力竭,唯恐罪责被表姐安在自己头上。
“你反省吧,你一辈子就在你的谎言中造就你的梦吧。你以为我的过错,就能减轻你的痛苦吗?那么你错了,就因为你死不承认,你才会永远放不下,永远自责,永远痛苦!”陈顾婉说完走了。
木君青一个人在草坪上哭了,她原想对陈顾婉发泄一番,解解恨,可现在人更痛苦。
╲千╲╱ 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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