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考试,让人暂时冷静下来。日子很平淡,紧张得近似无聊,翻书,进考场,出来,再翻书。有人为此熬夜到半夜两三点,也有人在半夜从楼顶扔啤酒瓶,这就是生活。考完试,林木森在宿舍呆了几天,最后宿舍也就剩他一人。外面的阳光像刀一样锋利,林木森不想让自己白皙的皮肤重新晒黑,整天躲在宿舍里用扑克算命,可以叠金字塔,如果翻通了他就欢呼,叠不通自然有些丧气。后来玩扑克实在没什么意思,人就收拾行囊,准备回家实习。
坐火车回到家时,恰是雨后天晴,升腾的水蒸气驱人的脸。林木森无精打采,因没有对家人说自己这几天回来,所以弟弟没有来接他。他撑了一把阳伞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有人在看他。实际小城的姑娘也不会打什么伞的。但林木森只顾走自己的,身上背个小包,行色匆匆,像一个偶然来这里的过客。没有公交车可坐,林木森在山间小路上走了一会,就感到有些乏了,好久没有走山路了。以前上学时,每天就要走上二十里路,可还是一蹦一跳。
走到望坡隘时,那里的飞瀑水正旺,哗哗啦啦地从十米高的坡顶飘下。林木森又热又渴,一看到水就兴奋起来。人脱了衣服,往身上撩了水,然后就走到瀑布下,任由那水倾注。飞溅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山水的清凉让人感到惬意。林木森默默地站在下面,看水花飞溅,听水流的冲击声,他有些感动,仿佛又回到孩童时期,那时放了学,走到这里,小伙伴都赤条条的在这里戏水。
林木森感到凉时,才从瀑布下钻了出来,在其下的潭水里游泳。水清极了,可以看到自己白皙身体在水中的浮影,还有水底黑色的鹅卵石。林木森仰躺在水面,感受水波起伏对肌体的搔痒。他有些痴迷,更多的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边听自然的天籁,一边沉入内心的宁静中。
太阳渐渐隐入山的暗影时,林木森才穿了衣衫,用树枝搔弄捉到的螃蟹,这些螃蟹都很生气,狠狠地咬着树枝不放。就这样,几十个螃蟹穿成一串,林木森拎着往回走。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山里人不太注重时间,饭还没有吃。因为往年林木森暑假不回来,家里人便没想到林木森回来,黑灯瞎火看不清,都把他当成林森木了。林木森笑了,“爸妈,我是大林啊!”此时家里人才看出来。
晚上,母亲把螃蟹炸了,放了香辣的肉酱,整个房间都飘着香气。那时林森木才从外面回来,他和二丫已经搬到柿林里的新房住了,回来只是看看哥哥。两兄弟在灯光下一站,林木森看了弟弟,忽有些心酸。弟弟这一两年变化大了,人黑了,胡茬硬硬,脸上也有了成年人的沧桑与风尘。只是看上去壮实多了,硬朗而有一股朴实的英气。而自己,更像一个江南人,白皙的皮肤,柔和迷人的微笑,不再生硬的话语。饮江南水,食江南饭,人多少有了江南人的秀气。
林森木拉了哥哥的手,他粗糙有力的手把哥哥的手握得生疼。“回来也不提早说,我去接你!”人说着,拥抱了林木森。
林木森笑了笑,“就三年多没走这么远的山路了,想不到走下来竟感到累。”
在场的叔伯们笑了。他们一辈子就走在山与山之间,那里感到累啊。七叔笑说:“大林啊,可不要忘本啊,记住我们根在大山里。”
林木森也笑了,“放心吧,七叔,我什么都可以忘,你的教导我牢记在心。”人说着用手指捣捣自己的胸。
“那就好。”七叔更开心了。
夜来到时,山村安静下来。外面有风,树木吱吱呀呀地响着,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咕噜叫声。林木森睡不着,就爬了起来,隔着窗看外面弯弯的月牙。露水下来,像一场雾雨。树枝间的山影像鬼魅一样,黑压压的。林木森感到有些郁闷,看那三两的星星闪烁,感到凉嗦嗦的。后来躺回床上,脑海一片混乱。人多少有些孤独,手轻轻地抚摸肌肤,感觉到一点温热。他在黑暗中莫名其妙地淌了眼泪。
第二天,他随弟弟的拖拉机来到县城,拜会了几个同学,又看了几个学长。他们都工作了,有的在粮局,有的在酒厂,有一个在政府工作。几句客气话后,就是去喝酒。小城市的酒很粗,几杯下肚,各个都很老成的玄乎起来,说些无根据的话。后来都关心起林木森来,劝他毕业后千万别回来,没出息。林木森只笑,“说得轻巧,要得能留在大城市里。”别人也没认真劝他,都嘻嘻哈哈地斟酒,斗酒,说一些酸溜溜的话逗人笑。
晚上,林木森没有回去,和一个学长聊天到深夜。那学长问有关大学里的一些情况。后来问到上届留校工作的董浩。因是老乡,林木森也认识董浩,女孩很漂亮,也很清高,见了老乡都待理不理的。
“嫁人了,院长的儿子,就是那个在图书馆做管理员的胖子娶了她。”林木森对董浩没什么好感,就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学长玄嘘起来,“鲜花插到牛粪上了。”说着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的神色。
林木森听说学长早年追过董浩,最后不如愿。林木森便想叉开话题。但学长随后又笑了,“怎么,你和那个陈顾婉怎样?”
林木森没想到学长也认识陈顾婉,有些意外。“哪能怎么样?不外乎一个结局。”林木森故装有些丧气。
“说到底,现在的女孩都自命清高,又很现实。”学长安慰他。
林木森也就笑了笑。“我倒相信宿命,都是有一个注定。”林木森深沉地说。
学长不再说什么了。人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外面一片黑暗,星星疏疏朗朗,月亮弯弯。
良久的沉默后,学长问到:“毕业后千万别回来,能留到大城市就留到大城市里;真的不行,你就考研究生。回到我们这里是没什么拼头,也没什么盼头。你看我,已经沾染了小地方的惰性了。”
林木森不知怎样说好,自己也一直希望留在大城市中,可是他看不到将来,这些实在说不定,现在就业环境并不好,每年都扩招大学生,大学生都贬值了。就是研究生也没用,不过是国家延缓学生就业地卑鄙伎俩。
“你现在在县政府工作,应该大有前途的。”林木森含蓄地说了一句。
“前途?我看是坟墓,任何人呆在里面,最终都是葬送自己。我也打算好了,去考研,再也不回来了。这个小城说需要人才,可最后无不是把人才浪费在岁月绵绵中。”学长神色庄重,仿佛他已对这里的一切厌倦了。
林木森不再说什么,感到莫名的悲哀。为什么,我们需要比别人加倍努力,可是未必有别人的成绩?林木森感到做人的无趣和艰辛来。宇宙之外,是否真的存在一个注定?
第二天,林木森告别学长,回了母校看望老师。老师对林木森兄弟印象很深,此时见了林木森自然非常高兴。林木森对老师自是必恭必敬。两人叙了旧,林木森就把自己准备实习的事向老师说了,托老师帮忙,看能不能在检察院或是法院实习。县检察院和法院有老师的许多学生,这事并不困难。
“怎么,毕业后准备回来?”老师问。
“现在还没决定,到时看工作找得怎样。”林木森实话实说。
“唉,我们这小地方要说可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的,可是怎么说呢,留不住你们这些人才的。”老师忧心忡忡地说。
林木森笑了,“这可没法说,实际有我们没我们这个县城照样发展。你看我们的那些师兄回来了,不还是这样。”
“说也是。”老师也笑了。
林木森原想实习该是很无聊的事,但真的投入进去倒蛮有意思。小地方的事情也挺多,大慨是人的心胸有些狭隘,鸡毛蒜皮的缘由就能闹出纠纷,甚而杀人。林木森翻看那些卷宗,感到生活有些不真实来。在自己眼里,人们都该朴实宽容,善良和气。所谓的犯罪都是其中那些注定是坏人的人做的。可想不到,善良的人也会犯罪。这是什么原因呢?是素质还是注定的?就如生死,生于何时何地,死于何时何地,这些真的无法说明白。也许你活一百岁,可说不定你就在一瞬间烟飞魂灭。
林木森翻看那些卷宗,人就有些走神,仿佛自己也注定要成为这个小城市的一分子,注定平凡如这些人,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得头破血流。那该有什么前途啊,就是做到县长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林木森感到郁闷,但还是喜欢这个工作,至少可以看看人世百态。那个刘姓副检察长见他每天勤勤恳恳地实习,便对他有些好感,又让林木森写了几篇诉讼文书。林木森为人乖巧,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又尽现自己的文采,一些干巴巴的事情在他的笔下生动起来,而且把法律知识与事实结合在一起。刘副检察长看在眼里,自是对他倍加喜欢。
“小林啊,毕业后可有兴趣到这里工作?”
“有啊,到时还需刘叔多多帮忙啊!”林木森不是那种没头脑的人,虽然他心中另有打算,但话不能说绝,要留有后路的。况且,实习报告还需他写评语。
“那行啊,我们检察院正缺少你们这些踏实肯干的高材生。”刘副检察长看上去和蔼可亲。
林木森受到鼓舞,便兴致盎然地加倍努力,话也说得甜,行事也注意方寸。这一切自然让刘副检察长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这些年,少有这种踏实肯干,礼貌机灵的年轻人。往年那些毕业生,朝三暮四,没有一个认真做事的。
林木森渐渐适应了平淡的实习生活,有时他想如果像这样干它一辈子,那么也适应得了,何必在外面奔波呢。留在大城市的师兄,不管在什么单位工作,不都是压力大,单那几十平方的房子就要他们干一辈子。而在这个城市,房子很容易买到,面积又大,生活上陪领导出去喝喝酒,查查案子,写写文书,翻翻案卷,在家可以和妻子儿女享受天伦之乐,这些该有多好啊。生活是平淡些,但也可以过得很丰富。什么生活不都是人自己选择的?我完全可以在这个小城里有滋有味地活着。
林木森在一片安静中,对未来充满憧憬。你说以前我为什么想在大城市呢?那里有什么好?城市好大,可属于自己该有多大?也许连一个立脚的地方也没有。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压力,而留在大城市就是生存也感到呼吸紧张,为了一座房子就要奔波大半辈子。林木森想着,好像自己已经在工作了,已经融入这个小城市。这样看去,这个小城不再可恶,远山近水,矮楼短街都有些亲切。人少车也少,可以在周末享受自然,阳光空气,绿树鲜花,这些该有多好。林木森多少有些血脉彭湃,整个心情都好了起来。
然而夜来到时,林木森在黑暗中承受寂寞,他抚摸到自己的肌肤,想到了木君青,后来他也想到陈顾婉。她现在在那个城市中干什么呢?一杯咖啡,一曲音乐,三两朋友小聚,聊一些时髦的话题?可以去跳舞,溜冰,到东湖划船,或者在人民公园看美术系学生画画。林木森虽然不喜欢这些活动,他只喜欢静下来看书。但是这些活动与木君青联系在一起,什么都看上去很深刻。他曾在喝咖啡时烫了喉管,在跳舞时踩伤别人的脚,溜冰时摔破裤子。他这样想,感到眼前的生活索然无味,心情有些黯然。他又想起陈顾婉,她是不是又在忙着考研。她为什么要考研?学什么习,太累吧。林木森只是这样想。他又想起那个学长,考研仅仅为了离开这个没有什么生气的小城。是的,一个没有生气的小城!林木森口中念叨着,此时他眼中没有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只有眼前的茫茫黑暗。
后来他翻了身,他感到伤心。难道我和木君青真的就这样结束?她为什么要找人打我呢?难道我这个人不能让她放心吗?我做过什么?她爱过我吗?此时的林木森更感寂寞,他想起另一个女人。还是陈顾婉好,从没有苛求我什么,她是真心实意地爱我。林木森有些酸楚。一个打伤我,而另一个为我疗伤,我林木森怎么会摊上这码子爱情?林木森这样想,感觉其中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自己割舍不开……
实际生活的质量因人而异,并不因是大城市还是小城市;幸福的所在也与个人的看法有关,真正幸福的人并不多。陈顾婉的生活好像无忧无虑,她并没有想从周围得到什么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她只是有序地生活着。可是现在,她一点点烦恼生活起来。人总是无缘由的有些郁闷,有些心灰意冷。虽然她不承认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为与林木森的分手,但在她学习困倦时,人有些懈怠,那时她会想起林木森来,一股扰人的思绪涌来,让人呼吸紧张。就那样坐在那里,手中的笔在本上划来划去,圈一个个圆。她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的思绪。
暑假到时,她没有去实习,与木君青吵架像一个噩梦一样困扰着她,她实在找不到爱林木森的理由来。她只有麻醉自己,让自己忘我。男人可以借酒消愁,大多的女人解愁的方法是贪吃或购物。陈顾婉不注重衣食,所以她只有通过学习来,希望在学习压力下麻醉自己。
而木君青这个夏天过得很丰富,每天沉醉在疯狂的游戏中。她说如果林木森假期来找她,她就可以原谅他。但是林木森回家了,这让她感到索然无味,只好找两三朋友去跳舞,在一阵疯狂后,她感到有些放松。嚼了一杯冰淇淋后,大家便一起回来。那时天阴深深的,随后下起暴雨。木君青说我们在暴雨中走吧,谁也不许开溜。她们就像高傲的士兵一样并排在雨中大踏步前行,口中唱着流行歌曲。每个人都成了落汤鸡,却大笑那些被风吹落雨伞的人们,说他们太没有情调。
回到家后,木君青感冒了,这就是追求情调的代价!一个人躺在自己的房间,恹恹无生气。那时她想起林木森来。人的睡眼有些昏花,林木森俊朗的模样便有些呆板。怎么说,林木森不再可爱了。仅仅一个小挫折,你就临阵脱逃找了陈顾婉,算什么东西。这就是你林木森信誓旦旦的爱情?我原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可说到底,你比别的男人更世俗。实在无趣,男人怎么都是这样,实在不敢恭维。木君青就这样,在生病时打败一切男人。经过几天的吊水,她病好了,可是人不想出去,怕阳光,就呆在屋里,玩电脑游戏,在一切暴力中喊喊杀杀,一个人嘻嘻哈哈,好在没人管她。
新学期开始,林木森回到学校。经过一个假期的割舍,他平复了心情,开始潜心学习,他也准备考研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考研,只是觉得有点淡淡的哀愁,一些心浮气躁。似乎他喜欢了故乡的小城,可潜在的追求让他不甘心。
可是学习已经变得相当枯燥,思绪总会在无意间变得混乱。他会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泥胎保持僵硬。而心里有说不清的惆怅、寂寞。写笔记时,他会想起木君青,想起她的清秀的书写。更多时他在想陈顾婉,也许是因为他有几次看到陈顾婉背个大书包从不远处经过。如果两个人能在一起学习交流,那该多好啊,这样就不会走神,而且进步得快。但他没有勇气,也实在没有在一起的理由。就这样努力地看书,却心不在焉,让人加倍地寂寞,从书中看到的是一片缥缈的空白,心也有些空空焉。
林木森就这样装着平静,装着努力。可是他心中却流着受伤的血。他深深地爱着木君青,这是他一个假期总结出来的。但是,他不想去找她。他在等待木君青向他道歉。如果她不来道歉,那么缘分就烟消云散,再强求只能自取其辱。林木森有自尊的,至少他这样看待自己。
木君青也在等林木森来找她,向她道歉,向她低三下四的乞求。木君青并不太想和好,她只是要当面给林木森一个钉子,嘲弄他一番,狠狠地羞辱他。然后就此为止,来个潇洒的GOOD-BYE,挥挥手,就告别一段爱情。自己可以如此地洒脱,而你林木森浸饮痛苦的深渊里。木君青这样想,让自己多少有些洋洋得意。但是开学一个月了,林木森没有来找她,这让她感到意外,也让她心烦意乱。她一边感觉林木森的可恶,一边却盼望林木森早日来,来承担他应有的惩罚。
林木森在教室里遇到陈顾婉,只大方地笑了笑,问了一句:“书看得差不多了吧?”
陈顾婉恬淡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林木森感到紧张,看着陈顾婉在不远处坐下来。再也看不进去书了,整个人都有些困倦。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辛苦?林木森问自己。
陈顾婉坐下来,也有些心烦意乱,感到脊背有目光注视,像火一样可以灼伤皮肤。她舒缓了心情,忽想起几个问题,就走过去。
林木森见陈顾婉向自己走来,有些惶惶然。陈顾婉是问有关行政法渊源方面的问题,这些对于林木森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两个人就挤在一处小声嘀咕,互相交换意见。临到最后,当问题清楚透彻时,两人都有些热,心都扑腾起来。
此后,两人虽没有约定,但都到那个教室去上自习。随后,陈顾婉给林木森占了位子。位子很远,但是能够彼此看到。有时,林木森早来,也会给她占位子。两人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是为了交流学习经验,问一些彼此专业的知识点。一段日子后,什么都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别扭。陈顾婉忽感觉两人有了默契,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能让人从中得到鼓励。这种感觉,让陈顾婉感到意外,也让她感到欣慰。
但这种感觉没保留多久,林木森就从她的视线消失了。那天,木君青看到林木森与陈顾婉坐在一起那样亲密无间,顿时生气了。她愈加看不起林木森,感到他的爱情太下贱。人就想着要出这口气。
晚上她打电话给林木森,目的仅仅想骂他,嘲笑一番。那时是夜半了,因为是大四,几个兄弟没在宿舍住,林木森半睡半醒地爬起来,他气得想骂娘。
“喂谁呀?”林木森没好气。
“谁?我,你给我滚出来!”木君青竟然一下子听出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客气地呵斥。
林木森有些蒙了,拿电话的手颤抖起来,就在那一时,他顿然醒来,感到干涸的心湖涌出甘泉,这么久麻木的感触一下子被激活,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以前的各种想法都烟消云散。
“听到没有,快点滚出来,老地方见!”木君青挂了电话。她感到义愤填膺,以至于她这么晚睡不着觉。都是你林木森,该死的。木君青感到怎么对待林木森都不过分。她打电话并不是真想和林木森见面,她只是希望他也睡不着觉。夜是无限的,能拂去一切光彩,唯有心中的坚持在夜幕中更为明亮。
木君青捉弄了林木森,她该睡下了。然而她很清醒,窗外的月亮惨白地挂在天空,两三星星寂寞地等待,一缕缕的闲风带着孤独的凄凉。最后,她穿着睡衣,提拉拖鞋走了出来。幽暗的灯光照着她瘦长的身影,显得像幽灵样的妖媚。
林木森坐在花园里抬头数着星星,看它们是奇数还是偶数。月亮明净极了,婆娑的光给尘间万物渡上清雅的光晕,合着秋天的凉意,让人感到惬意。他听到脚步声,像仙女衣裙下摆扫在云朵上发出的沙沙声。林木森闭上眼,他感到一切都很甜美,就如在梦境一样。
木君青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只是一切很自然。是的,赴一场既定的约会,就像走回梦境一样。天蓝,月明,星冷,这一切都很遥远,遥远得诗情画意。
一个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一个站立在月光下,享受神的恩赐。风轻吹着,吹过脸庞,吹过耳际,拉长青丝,鼓起衣裙。
“这就是你对我的爱情,连一个小的挫折就不能承受。爱一个人难道不能爱一个人的全部。”她轻声问,像神的教诲。她像对林木森说,可是通过她那双明目投向渺渺夜空的困惑,似乎她在自言自语。话到最后,她滚出眼泪。月光下,那双眼晶莹剔透。
林木森睁开眼,有些迟钝,他不想从眼前的寂静中醒来。他身子僵硬,鼻子有些酸酸的。他忽发觉自己并不是等着木君青来道谦,更期望的是就这样近地看着她。那银纱做成的睡衣在风中起伏,被月光照得一片晶莹。这种恬淡的光彩把木君青白净的脸衬得美艳,那头披垂的青丝也闪着流光,整个人看上去像个圣女,如此地清纯和圣洁。
林木森上前,搂了她,当脸贴了她的长发时,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木君青就在他拥抱她时,潜意识想推开他,给他耳光。这才是木君青的一贯作风,这也是今晚的结局,就是羞辱他,然后彻底GOOD-BYE.可是她却趁势抱紧他,倚在他厚实的胸脯呜呜哭了。也许这就是爱情 ,一个说不清的爱情,也有些不真实。
教室里,陈顾婉又是一个人了,那给林木森占的座位空了。开始,陈顾婉以为林木森一时有事,可随后的几天林木森都没有出现,陈顾婉有些心神不宁,总是有意无意往那边瞧。明知道他不可能来了,但总是期望能意外看到他。可是,林木森再也没有出现。但是陈顾婉顽固地认为,一定有那么一天,所以她固守着阵地,每天她仍然起个大早,到教室里占了两个位子。可是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算了,等待的仅仅是一个无望的结局。
林木森的生活又开始丰富多彩,去蹦迪,溜冰,游玩,在无人的夜里与木君青一起看星星眨眼。两个人尽量想忘记过去的不愉快,沉醉在疯狂的忘我中。可是当他们重新回到过去时,他们的心情也是过去的互不信任。木君青仍然是最始的木君青,林木森也在追随中走回过去的惶惶然。
就这样秋天过去,冬天随着北风的到来而来到。那天下了一场小雪,天一下子冷了下来。木君青初次看到这么美丽的雪花,她打电话叫林木森出来。
“你看,多美啊,像飘落的樱花。”木君青此时看上去文静多了,身穿一件红艳艳的毛衣,一个红色贝雷帽盖在她乌黑的秀发上,整个人庄重严肃。
林木森笑了,故乡冬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多少次,自己一人站在屋后的那个木桥上,静静地像膜拜神灵一样虔诚。四周一片白茫茫,天空飘落的雪花像群蝶飞舞。那才是真正的冬天,冷列的北风在山间呼啸,萧索的林木在风中摇曳,群山银装素裹,小溪冻成长长的冰带。人站在那里,站成一幅水墨画。那时想些什么?人还很小,只知道今天不用上学了。那飞舞的雪花让人感到惊奇,为什么会有雪呢?没有堆过雪人,也没打过雪仗,只是曾在雪沟里挖过地道,还和那只老猎狗追过野兔。家里人不用出去干活,可以躲在窑洞里生盆火,或是挤在被窝里聊天。
这些记忆都模糊了,可一想起人就有点莫名的感动。而在南方,这点雪只能勾起人的回忆而已。
“是的,很美,像飘落的樱花。”林木森符合着,也深情地望向天空。小如柳絮的雪花怎么会像樱花?
两个人都傻了一样,沉默的站在那里,仰望天空。雪花落在发迹衣衫上都化成校寒珠。后来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操场慢慢行走。那时陈顾婉也被少有的雪花儿吸引,隔着教室的窗户看外面的雪花飘舞。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雪,这多少像精灵一样让她感到可爱。可就在她极目远望,透过朦胧的窗玻璃竟一眼看到操场上的林木森和木君青。那只是一对模糊的倩影,在纷扬的雪花世界中扑闪,渐行渐远。陈顾婉有些木然,脑海也纷扬着雪花。
寒假快到,其他年纪的学生散去了,那些考研的学生正在争分夺秒地学习。陈顾婉不再去教室里学习了。教室里还有她一本书,那是给林木森占位子用的。她一个人躲在居室里通宵达旦地学习,她达到忘我境地,没有感觉累,头脑清醒,大有孤投一掷的魄力。
一月二十四日考试时,天阴阴的。陈顾婉自信地走进考场,发现前面的位子是林木森的。她原以为林木森不再报考了,现在竟也报了北大。陈顾婉有些迟钝,木木地坐在那里。可是,开考时,林木森仍没有来。陈顾婉有些烦躁,心也空了,动笔写字做答时,忽有些困倦,两个眼皮在打架,脑子里也乱七八糟,陈顾婉知道这样会很糟糕,人恐慌得想掉眼泪。后来她开了窗,外面的冷空气袭来,才让她稍微平静下来。她稀里糊涂地做了题,便稀里糊涂地出来,那时她脸色苍白,整个人憔悴许多。后来她到了花园,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了。这么久的努力会因这门功课而白费。
陈顾婉在心中骂林木森千遍,她拿出手机给林木森打电话。在电话里陈顾婉第一次这么生气:“你死那里去了,不考试你就不要报名。”人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随后挂了电话。
那边的林木森一头雾水,正窝在宿舍里睡懒觉。原本木君青约他出去玩,可是她的电话迟迟没有打来。人就懒得起来,也因木君青的失约而心情不畅。此时,又遭陈顾婉打来电话骂一顿。林木森顿时肢体僵硬,躺在床上感觉呼吸急促。
下午,林木森出现在考场,他对陈顾婉淡淡地笑了笑。陈顾婉面无表情,看也没看他,也没说一句话。开始发试卷时,陈顾婉才舒缓了心情,盯着林木森宽厚的肩膀,心中有些许的温暖。她心里早说,如果林木森今天下午不来,她就永远不原谅他。
时间相当紧张,七八张试卷都是论述题,每道题都需写成小论文。林木森飞快地写着,至于自己写了什么都不重要,来这里仅是为了陈顾婉。好在林木森喜欢写一些偏颇的论题,人就尽情发挥。陈顾婉倒是认真做答,为了写得清晰明白,每点都加了小标题。考完试,陈顾婉放松了,那时林木森扭头对她微笑。
“有些困,出去喝点什么?”林木森建议。
陈顾婉没有反对,两人就出来。天阴阴的,让人感到郁闷。
“何时回家?”陈顾婉问。
“今年不回去了,就在这里过年。”
“也好。好像去年你回去了。”
“嗯。”
陈顾婉不再说什么,两人在不觉中走进校门外的老橡树咖啡馆,他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林木森那次被热咖啡烫得嗓子冒烟。
要了两杯苦咖啡,林木森一时无话可说,就四处瞧量咖啡馆里的情景。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也就是在这里他和木君青喝咖啡;也就是在这里,习惯了喝咖啡,习惯了咖啡那种焦枯味。而今,只是想瞧瞧四周,舒缓下心情。
“有时,我一个人来这里喝杯咖啡,提提精神。”陈顾婉忽这样说,神色看上去有些黯然。
“噢,有时我也来喝上一杯。”林木森浅尝一口咖啡,不知怎地感到那焦枯味有些冲人。
“有时,就是上完晚自习,过来喝上一杯。那时人很少,或者就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下,嗅一嗅咖啡的芬芳,感到特有情致。”陈顾婉看林木森文雅地喝咖啡,便想到情致。
林木森笑了笑,没有答话。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来这里喝咖啡的情景吗?”陈顾婉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林木森一片茫然,思绪顿时滑向很远,那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当时,他有些紧张,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可说。他便低头喝一口咖啡。那咖啡很热,把他的喉管烫得差点冒烟。两人便相视而笑,感觉到有那么点意思。而此后与木君青一起喝咖啡,林木森感到有些拘束,喝咖啡也仅仅是喝咖啡,没有什么情致来。
人这样想,好像又回到过去。咖啡馆仍然那么静谧,黯然的灯光也有些温和,气氛又相当温馨。林木森便对陈顾婉笑了笑,陈顾婉也笑了笑。
后来,两人出了咖啡馆,回到了学校。校园里安静极了,黑灯瞎火无一点往日的喧哗。已是冬天了,南方的冬天仅仅是寒意,两人被冷得有些精神,心情都很好,喝了咖啡,也有些兴奋。他们在校园散步,不错过曾经约会的任一地方。林木森感到有许多话要说,就胡扯起来。都是些无聊的话题,但是陈顾婉感到中听。又谈到今天的考题,这一题,那一题,每道题真想说明白几个通宵也说不完。
两人走累时才感到多说了话。路过花园两人便坐下来休息。
“我的家乡这时应该在飘雪。”林木森看着不太明净的天空说。
“飘雪?前几天那场雪多美啊,就那样纷纷扬扬,就像芦花飞扬一样。”陈顾婉想起雪中的木君青和林木森。
“那雪太小了,没有一点意境。我们那里才叫雪,雪片像蝴蝶大小,被风旋舞,那感觉就像看樱花纷扬。”林木森仰头看天空,仿佛天空正在下着樱花雪一样。
陈顾婉没有说话。樱花纷扬?陈顾婉紧张起来。她又想起那一幕,自从那天被木君青提起,陈顾婉就时常想起那场樱花飘零,想起陈文雨从树上摔下来。生命是那样脆弱,百年的凝结,只在一瞬就阴阳相隔,烟消云散。人生的意思又在于何?她这样想,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她扭身扑在林木森身上哭了。
“樱花纷扬,樱花纷扬!”她哽咽着。
林木森有些僵硬,有点不解,没想到陈顾婉会这样激动,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脆弱。他仍然注视着天空,幻想一场樱花雪,只是静静地看。看雪,是需要安静的,需要仰视,这样才能从中得到意境。花的凋零,是种败落,有些凄凉和伤感;而雪的飘落,是种恩赐,我们只需要伸出手,接受上天的一次洗礼。
他扭过身,搂了陈顾婉,他的脸依了陈顾婉的长发。人活得真的这样脆弱,不比一棵树一棵草来得坚强。林木森也滚了眼泪。长久以来,他一直想给陈顾婉说声对不起,可是陈顾婉的坚强狠狠地刺痛他,一句对不起也显得没有必要。可现在,林木森想说,但说不出口,他那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搂祝糊。
陈顾婉渐渐平静下来,倚着林木森厚实的肩膀,她不想离开。为什么,抛弃了一千次,而今又要捡回来?陈顾婉感到莫名的委屈,人又流了眼泪。是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林木森拥抱陈顾婉就像拥抱自己一样感到真实。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一样的节奏,一样的起伏;还能感觉彼此身体相切的温热,还有上上下下的那股热流在奔腾交汇。这才是爱情啊,我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啊。林木森一滴眼泪顺着陈顾婉的长发滚下。
良久,两人不舍得分开。一阵风吹来,两三树叶飘落下来,像天空落下几个黑精灵一样扑闪着。
“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考试。”陈顾婉盯着一片树叶的飘落,她想起明天还要考试。
“好吧,你也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林木森说,他这才松开陈顾婉。
林木森送她出了校园。外面的街市很热闹,新年快到了,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两人无声地走了好久,离陈顾婉住处近了,林木森停了下来。
“我不送你了,你一个人回去吧。”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跟她进去喝杯茶什么的。
陈顾婉正想说让他不送了,怕自己会邀请他上去喝杯茶。
“那好吧。”陈顾婉话出了口,忽感到有些失落。
林木森看着她往住处走去,他在心中默数到十,陈顾婉没有回头。如果回头呢?林木森咬紧了唇。
二百三十步,陈顾婉默数自己走了多少步。她走得有些沉重,也很失落,步子不由自主地放慢。她想回头看看他是否离开,可是她担心那样他会叫住自己。
陈顾婉上了楼,快步跑到窗前。她看到一个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越来越小,她又滚出了眼泪。
随后的两天林木森都去参加了考试,考完试,又送陈顾婉回去。两人相处得愉快,到老橡树咖啡馆喝咖啡,散步,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还去看电影。电影是《半生缘》,陈年旧事和唯美的风景,加上唯美的男女主角,看着看着,就有缕缕哀愁和惶然。林木森在电视上看过这个片子,那时断言这是中国最好的爱情剧。随后的片子是《青蛇》,人妖爱情倒没什么意思,但人性化的发海和尚有了新意。实际电影并没什么,关键是电影院的氛围。灰暗如黑夜,劈劈啪啪磕瓜子声像老鼠偷食,和心仪的女伴窝在一起,就像老鼠过家家一样,合上电影里的温情画意,人难免会想入非非,也从中感受到幸福。林木森想起了以前,正是和陈顾婉看了电影,两人才走在一起。就那样自然的拉手,拥抱,亲吻,再后来有了关系 .那电影好像是《坦克尼克号》,实在乏味的一部电影,爱情也很老套。可偏偏这样一部乏味的电影让两个人走在一起。而《半生缘》在林木森眼里是一部经典爱情剧,林木森看得想骂娘,而陈顾婉两眼泪汪汪。
出了影院,两人都沉默下来。昏暗的路灯凄惨地照着,整个街市就像电影里那样陈旧,也是阴冷的冬天,也快临了年关,也有这样的一对俊男靓女。是否也注定了那样的一个结局,物是人非,仅留回忆和遗憾。
一阵风吹过,几片枯叶悠悠飘下。林木森脱下自己的风衣给陈顾婉披上,就像电影中一样。陈顾婉的心扑扑腾腾地跳起来。
“宿舍只剩下你一人?”陈顾婉忽问。
“一个人,他们都回去了。”
“噢。”陈顾婉不再言语了。
冷风吹着,林木森感到有些冷。他抬头看天空,仍然阴沉沉的,不见一个星星。
快到陈顾婉住处,陈顾婉笑嘻嘻地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到我家过年。”
林木森也笑了笑,“没什么,习惯了一个人。到你家也不太方便。”
陈顾婉没有坚持,她也不知约林木森到家合适不合适。
到了陈顾婉住处,林木森停下来,“我就不上去了,你早点休息,劳累了这么几天。”
“那好吧,你也早点回去。”说着把身上的风衣还给林木森。
林木森看着她上了楼,人才骤然舒口气。在回去的路上,他去旁边的音像店租了几盒VCD.回到宿舍,冲了澡,就窝在被窝里看VCD,也是关于一男一女的爱情故事,是王家卫的《爱情白面包》,人有些烦,就换了《侏罗纪公园Ⅲ》看,逼真的画面,三维的动画,好像那些史前的怪兽要冲出来,让人神经紧张。看完这张碟,人有些困,就也睡下了。
第二天,十一二点,林木森才起来,吃了一个夹肠面包,看外面太阳温和照着,就拿了篮球出来。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一排麻雀卧在树枝上晒太阳,时不时风吹起树叶旋舞。林木森伸了伸腰,做了几个俯卧撑,就开始练投篮,百发百中,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人也兴致勃勃,一会三步跳,一会反身投篮,一会来个扣篮,总之尽情表演,那群麻雀就那样贼溜着小眼看着,时不时唧唧喳喳喝采。满身大汗后,林木森感到索然无味,也就回了宿舍冲了热水澡。
一个人的日子实在难以打发,当他洗了衣衫后,就又不知道干什么好,拿了扑克牌算起命来,叠金字塔,但翻了两遍,便感到没什么意思。人出来,坐在花园的长椅上,阳光很温和,把人晒得懒洋洋的。树上的叶片很脆弱,一阵微风吹过,便落了下来。几只麻雀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偶尔找到一片枯叶或是沙子吞食。两三行人路过,向他投来一种怪怪的眼神。
这就是新年,没有什么味觉的新年,林木森有些想家了。弟弟打来电话,说生了一对双胞胎,林木森兴奋中有些妒忌。往年,那红的对联由自己来贴,今年又由谁来贴呢?他记起弟弟放鞭炮的样子,就那样手一掂,劈劈啪啪地响起,花花绿绿的纸屑飞扬,一股股青烟带着硫磺的香味飘散。他又记起父亲,父亲的话很少,以前做教师的他是不说闲话的,说出的话往往有教育意义。可惜是民办教师,要不也不会没钱供弟弟上学了。母亲很传统,待人和和气气,显得和蔼可亲。母亲做得肉酱是那样可口,想到这里,口水就想流出来。还有鲜美的野兔肉,撒些葱花,浇点麻油,简直美极了。林么森闭了眼,有点想哭的感觉。他就这样胡思乱想,愈想愈感寂寞,愈想愈感烦闷。
林木森给木君青打电话,可那边一直关机,这让他倍感失落。诺大的城市却没有熟悉的人,自己显得那样无助。就在这空当的学校游荡,像一个没有佛龛的游神一样。他又躺回床上,遥控VCD机,让它重复播放一男一女赤裸的场面,后来暂停在最生动的一段。他睡着了,他在梦中又回到故乡。
天空下着鹅毛大雪,他一个人在铺天盖地的雪原走着,那素洁的雪让人思想苍白。前面一排脚印伸向远方,他就沿着脚印往前走。什么都不想,追随的仅仅是脚印,脑海是片空白。人是这样无助,宛如被抛弃在荒漠,那脚印就是指明灯,抱着它就像抱着希望。但是,天地那样开阔,至于尽头谁也不知道。
梦的意义在何,无法追究。林木森好长时间没有做同样的梦,而今又重新走回恒生的注定。总是被抛弃在无人之境,承受一种收不出的落寂。就这样,他无思无想,只是无谓地走下去。不曾追究,仅仅是追随。追随的意义在何?即便走到尽头又有什么意义?脚下的积雪吱吱作响,别无它声。林木森没有回头看,他不知道身后的脚印在瞬息间消失了,他走下去,再也找不到回程了。一阵风吹来,林木森裹紧衣衫,就在那时他忽然发现仅有自己在茫茫雪海中,风携着雪花向他袭来,他感到恐慌,人一紧张,就从梦中醒来。
仅仅是一个梦,梦的内容记不起来了,感到头脑空空。他听到呻吟声,朦胧的双眼看到电视里男女正在快乐。他啪地关了VCD机,四周一下子沉入黑暗,林木森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