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小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是那么安静，天花板是白色的，四周的屏风也是白色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他试图坐起来，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却看到一双写满担心的眼睛，是苏橙橙。看到周小落醒了，苏眼神里的那种担心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责备。
    “橙橙，我在什么地方？”周小落心里充满了疑惑，他只记得那天和云飞他们一起喝得很开心，而出了酒吧以后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了。当他坐起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的眩晕涌上自己的大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没喝死你？”苏的眼神完全没有半点怜悯，手伸过来，却是一瓣橘子。
    “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周小落接过橘子。橘子上干干净净，絮状的黄丝被尽数除去，半点也没有留下，那瓣橘子似乎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汁液！周小落下意识看了看她的另一只手，剩下的橘子也一样。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床单上堆满了黄色的东西，知道她在这里呆了很久，但是周小落却不想说破。
    “昨天？！”苏橙橙突然大叫起来：“是前天的事情了！你叫我给你带饭，结果演出结束后我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亏我怕你饿着，你倒好，跑出去喝个天翻地覆！”
    “啊！！！”周小落失声叫道：“我……我在这里睡了一天两夜？”
    “酒鬼！”苏低下头又拿出一个橘子剥起来，手上那个放到了旁边的盘子里。周小落这才发现，那盘子里竟然堆有小山一样的橘子，无一例外地被剥了个一丝不挂！
    “对不起……呃，他们呢？我为什么会在这？你在这呆了多久了？还有……”周小落想问好多好多问题，却因为脑袋突然又疼而终止了。
    “这是学校西门的诊所，人家把你送来就回去了，你还吐了人家鲁小军一身，恶心死了！”苏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把气撒在橘子上，不小心把橘子弄破了，橘子汁溅了一床单。
    “可是……”
    “可是什么？要是让你们辅导员知道你不死才怪，你这哪叫庆祝，根本就是酗酒！”苏那双可以的眼睛里射出来的严肃让周小落前所未有地紧张，“医生说你要留下来观察，万一酒精……”苏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眼睛直直地瞪着周小落。
    “万一什么？”周小落下意识地问。
    “没什么，我让医生来看看。”
    苏橙橙头也没回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带了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应该没事了，你可以带他走了。”
    “谢谢你医生。”苏橙橙谢了医生便自己去收拾她的东西。周小落好象还没有醒酒，傻呆呆地看着苏。“看什么？你是小孩子，真的要人带你才知道走啊？”苏这句话才让周小落想起来该走了，他的衣服并没有脱，于是草草地穿了鞋子便跟上去。
    “喂，周小落。”苏在快出门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小落，“外边又下雪了，你这样出去不怕再冻进来啊？”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件黑色的风衣递给周小落。
    “给……我的？”周小落看着衣服呆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接，虽然自己的头脑还没有清醒，但是苏橙橙这样对自己似乎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别臭美了，早上苏章给你带来的，你们班今天一上午都有课，所以我帮他们看着你。”苏把衣服塞进周小落的手里，一个人走了出去。
    “苏……”周小落推开诊所的门，一阵寒风吹来，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于是赶紧套上风衣追了上去。
    “橙橙……”周小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气氛不大对劲，不过拿不准是什么地方不对。
    “喂，你是不是很爱喝酒？”苏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
    “啊……不，我很少喝。”周小落想想过去，喝酒是经常的事情，但那是高中了，而且象前天晚上那种醉法从来也没有过，于是便撒谎说：“就是不经常喝才会醉得那么厉害啊，嘿嘿。”
    “是啊，不经常喝，喝了一打啤酒还逼着人家买酒。”
    “是……是么……”周小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想起鲁小军，肯定是这家伙出卖了自己。
    “是不是想起曹敏了？”苏停下脚步问道。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周小落不知所措，虽然苏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知道很多，但是曹敏这个名字却很少出现在她的口中……
    “呃……”周小落的头又有点疼，过了半晌才说道：“没有，我从来没有象那天那么放松，不过……不过说我想起她也对。”
    “没用的男人。”
    “这和是不是男人没什么关系吧？”周小落不乐意听到“没用”这两个字，反驳道：“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你也有过，难道想起对方还需要选好时间地点么？其实，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如果你真的在乎一个人，她的影子就会刻在你的脑门上，不用想都会在大脑里出现，这时候哪怕能看上她一眼都是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苏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也没有抬，语气几乎是绝对平静的。
    “我……”周小落被问倒了。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她以后都不会出现，你会忘记她么？”苏抬起头，希望从他的眼神里挖出想要的答案。
    “不会！”周小落长舒了口气，“爱上一个人很简单，可能是一个眼神，也可能是一次意外，但是忘记却是那么困难。有本书上说，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但是忘记一个人却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她，真幸福。”苏也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周小落的肩膀说：“绝种好男人，祝福你！”
    “呵呵，”周小落忍不住笑了，“难道在你的眼中，我这样的男人都绝种了？？”
    “或许没有，不过我只认识你一个。”苏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让周小落楞住了，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这笑容背后的含义。
    “你一定也会遇到我这样的‘好男人’的！要不你这样的好女孩子不是太可惜了？”周小落半晌才想到这句话来缓解尴尬的气氛，说完以后心里松了口气，总算还象句话吧！
    “以前遇到了……”苏预言又止，她摊平双手舒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乳白色的天空，鹅毛样的雪花无情地打在她小巧的脸上，雪越下越大，他们的身上已经积了一层。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车辆也十分稀少，整条街道上似乎就只有他们两个。
    “橙橙，你怎么了？”周小落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苏的眼睛充满了迷茫，可以看到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没什么，想起另外一个好男人，呵呵。”苏回过头对周小落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低下头继续走她的路。
    “另外一个？你不是说我这样的男人已经……”
    “他……死了。”苏依旧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死了两个字说得很轻，但是在周小落的耳朵里却那么响亮。
    “死……了？”周小落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惊讶，本来就已经很沉重的话题突然又转到死亡上，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缓和现在的气氛了。
    “是啊，在去年的第一场雪。”
    “那天……”周小落突然想起那场雪里哭得稀里哗啦的苏橙橙，难道……
    “那天我是不是很失态。”苏淡淡地问，没有回头。
    “没，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是却帮不了你。或许这些事情是属于你自己的秘密，也或许还不到告诉我的时候，不管怎么样，我只希望你能够对自己好一点。”周小落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觉得告诉我可以帮助你的话，我乐意做你的听众；如果你认为不该告诉我，我愿意在你需要发泄的时候给你做靶子。打也好，骂也好，绝对尽数承担！”
    “呵呵，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师姐啊，或者说，我们是好兄弟！何况你打也不疼的，骂也不会骂多难听的话呀，认识这么久，我还不了解你？”周小落嘿嘿地笑了笑，希望能让苏开心一点。
    “小落，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在你的眼里我只是可任性的小丫头吧。”苏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周小落，眼睛已经湿润了，可爱的脸庞上流露出让人无法平静的心碎：“其实，在他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我认识他就是在你昨天演出的科学馆，他以前是海天的社长，吉他弹得特别好……”
    “那么……”周小落想说什么，但是苏就象自言自语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说来你也不信，那天我也在科学馆演出，那天我弹的是《水边的阿迪丽娜》。他取笑我，说我没有钢琴高呢，看起来很逗。我就和他吵起来，然后那天晚上他当着很多人的面给我道歉。吵架后我知道他叫瞿伟，不是矿大的本科生，他读的是成教学院，大专。他很幽默，经常气得我没话说。不过他很关心我，我生病的时候，他经常拎着热水瓶陪我去上自习。他长得满帅的，学校里认识他的人也很多，可是他说拎着水瓶很自豪，一点儿也不难为情……”苏说着说着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似乎她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于是你们恋爱了。”周小落猜测地说。
    “没有。”苏的脸色暗淡下来：“虽然他很让我感动，但是我不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再说，我那时候才刚刚走进大学，对很多东西都不敢去接触，尤其是感情。”
    “为什么？”周小落不解地问。
    “我和他只见过一面他就对我那么好，而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哪个不比我漂亮，哪个不比我有才华，凭什么他就要喜欢我？所以……”
    “所以你就一直都没有答应他。”
    “不，他也没有要我做他女朋友。”
    “为什么？”周小落开始糊涂了。
    “没有为什么，我那时候觉得，就那么跟他做好朋友也挺好的。在我生病的时候他会来看我，会拎着热水瓶跟着我东走西逛；他会在我发脾气的时候哄我，会偶尔给我点惊喜。他让我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我那时候很爱哭。他说女孩子哭是很好的习惯，我问为什么，他说女孩子不哭男生怎么知道该哄她了。我喜欢逛街，他会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做搬运工，我问他什么衣服他都说漂亮，问他什么首饰他都说好看，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没主见，他说他不懂女孩子的东西，既然我看中了那就是好的……”
    周小落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苏橙橙，也想起了小敏。因为怕耽误了他的学业，小敏从来也没有约过他，从来也没有要他一起去逛过街。想想过去的这三年，就为了不让彼此背负早恋的重担，就为了踏进这所谓的象牙塔，他们竟然没有半点共同的回忆！
    “他是个纯粹的浪漫主义者，他有很多很多美丽的故事和传说。”苏的嘴角露出些许凄惨的笑容，“他曾经跟我说过很多传说，他讲的故事我很多都听过，不过听他讲起来还是那么好听。”
    “因为这些故事是他在讲，对么？”周小落不再奇怪于她的变化，他可以猜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凡可爱的女孩子有着多么坎坷的感情经历，于是在苏橙橙停下来的时候继续问道。这个时候的她不需要安慰，只需要有个人来做她的听众，这点周小落很清楚，因为他也是同样的，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这许多的相思之苦。
    “恩……”她回过头继续说：“那些故事在他的嘴里讲出来就象是脱胎换骨一样，我听着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曾经问我，那认真的表情是不是故意装给他看的。其实他不知道，我真的喜欢听他讲，哪怕再平凡的故事，只要他一直说，能让我听到他的声音，能让我感觉到他在那一刻是和我在一起，我就很开心。至于其他的，我根本没有去想过。”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讲了些什么故事？”周小落知道下面的话题可能让她想起伤心的事情，但是发泄出来对她应该是好事。
    这个女孩子太压抑自己了。
    “落落，”苏橙橙环顾四周，轻轻地问：“你觉得雪漂亮么？”
    “雪……漂亮……”
    “是啊，他有个传说就是说雪的，落落，你相信么？”
    “什么传说？”
    “他告诉我，如果某年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你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你们就会永远幸福。”
    “我……”周小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他的答案是不信，那么所有的谈话都没有意义了；但是就算他说相信，那个已经不在的男人永远也不会在某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我那时候说他幼稚，我问他试过没有，他说没有。我说既然你这么相信这个传说，为什么不去试试呢？他说喜欢的人已经出现了，但是漂亮的雪还没有，他要等一场漂亮的雪，带着那个女孩去云龙湖边上疯个够……”
    “呃……后来呢？”
    “后来……”苏橙橙的表情被凄凉占据了，脸色似乎比这雪更加苍白：“去年的冬天我们吵了一架，吵得特别厉害。”
    “吵架？为什么？”
    “他那天答应陪我去图书馆的，但是他喝醉了，害我在图书馆那里等了一个晚上。”
    “醉……了……”周小落想起刚才在诊所里她那可怕的表情，怪不得他对酒这么敏感。但是现在该说什么呢？换了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她在上场雪以后已经恢复了平静，而周小落的耵聍大醉又阴差阳错地让她重新想起往事。
    这错好象全堆到自己一个人头上来了。
    “去年的雪来的很晚，好象是在腊月二十四了，那会学校已经放假了。在那之前他找过我，但是我那会很任性，就是不见他。”
    “你也想见他的，对么？”周小落大胆地问。
    苏橙橙惊讶地回头看着周小落，但那份凄凉瞬间便重新占据了她。
    “是。”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但是那天吵得太厉害了，我不知道怎样去重新面对他，我真的不知道……快放假的一天他让我们宿舍的女生捎来一封信，说他会在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我肯原谅他就见他；如果我不能原谅他，或者那一年不下雪的话，他愿意做我的好哥哥，永远关心我，爱护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看到信的那一刻，我哭了，我真想立刻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不怪他了，我已经原谅他了。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就天天盼望着下雪，可是盼啊，盼啊，直到寒假开始了，雪也没有下，他也没有出现。”
    “你一定很失望吧。”周小落也感觉到那份压抑在她的心头埋藏了多久，认识这个女孩子这么久了，竟然从来没有人说起过她的这段经历！
    “失望，但是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老天一定要下雪！如果他真的不出现，只能是我们有缘无份了，我也不去责怪什么。那年的寒假我哪里也没有去，每天早上就看报纸，希望上面说今天有雪，每天晚上就看天气预报，希望主持人告诉我明天或者后天有雪。可是一直都没有，直到腊月二十四，已经快过年了，老天终于下了一场非常漂亮的雪，那雪真的好大好大……”她伸出那稚嫩的小手，雪花落在她的手上，慢慢地变小了，融化了，“就象这些雪花一样，真的好漂亮……可是……可是他，却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恨死他了，我发誓永远也不再见他，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在那场雪来临的时候赶着去找我，出高价挤上了一辆超载的长途汽车。而那辆车……却把他永远地带走了。”苏橙橙终于无法承受那巨大的压力，整个人软了下来，险些跌倒在地，她现在所受的伤似乎比当时更深，更痛。
    周小落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祝糊，这个娇小的女孩子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接着放声痛哭。雪花湮没了整个世界，也湮没了周小落的眼睛，他感觉这个女孩子好重好重，似乎他一松手，整个世界从此也就崩溃了。
    “橙橙，痛快地哭吧，我知道你很累。哭出来，或许会好点。”周小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他觉得此刻的苏橙橙是那么地脆弱，那么需要人来关心，而他能给的，只是借个肩膀而已。
    一直都以为自己为爱付出很多的周小落开始觉得：爱，真的有太多种，你我所能叙述的或许只是九牛之一毛，你我所经历的可能连一毛也不及了。但是这一毛不值的爱情却可以让人耗尽一生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