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笑了,别笑了。”台上的老师正色道:“你们这些家伙,有严重的反动倾向,这可不好,待会出了这个大门,我就不认识你们。”
台下又是哄的一阵笑声。
“其实吧,咱们也就是发发牢骚。这节课叫《体育理论基础课》,什么叫体育理论基础?现在诺大的中国,也没这么一本象样的教材。不信你问问姚明,他懂多少体育理论,还有那个李家军,他们懂多少。体育这东西,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还没见过几个研究理论出身的运动员。说白了,人家郭洋都懂得比他们多……那个啥,大家说对不对?”
“对——”台下竟然异口同声,把周小落吓了一跳。
“海涛,郭洋……郭洋是什么人物?”周小落满脸疑惑,怎么大家都认识这个人。
“郭洋?郭洋就是给咱们上课的体育老师啊。”
“啊……”周小落咧咧嘴,无语。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实行了素质教育,一切都要跟得上。别的学校开了,咱们不能没有。其实啊,体育理论课讲来讲去也没啥好讲的。不过大家不要以为这是形式主义……啊,不要笑!咳……咳……算了算了,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不要笑得这么嚣张。知道的说是你们自己心眼坏,不知道还以为我误人子弟呢!”说着来回踱了两步,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一世英明,可就毁在你们手里拉。”
“不过说实在的,对和错都是在不断转变的。用这个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观点来看嘛……”
哄的一阵笑淹没了郭洋老师的话,隔了一阵才静下来。
“不要这样嘛,谁规定体育课不能提马克思的嘛,真是。我们继续讲啊,刚才讲到哪了?啊……对,按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这个唯物主义是老马先生的吧?不管这么多了,总之今天对的东西可能将来就是错的,今天错的东西将来就是对的。比如说,以前都觉得皇帝的话都是对的,无条件执行,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样子不行。现在咱们说的话有些是不能说出去的,所以大家不要讲出去。如果将来要是这些话成了真理,你们可得给我证明,证明你们郭洋老师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提出这个观点了,好吧?”
“好——”一帮男生扯着嗓子异口同声地喊着,声音大得让周小落惊讶。班上那些平时不是睡觉就是看校旱的同学竟然也在其中,真不知道是大学生心态的问题,还是教育制度的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学的学生都这样,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看吧,看吧,凡是说好的都是危险分子!要是到时候谁说了就进去蹲几年,估计你们最先告密!”老师笑笑,清了清嗓子,重新找回调子,继续说:“其实要说上大学,你们是最幸福的,也是最不幸福的。为什么呢?说你们幸福,因为你们生活在新时代,生活水平上来了,经济发展了,条件也好了,该有的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但是你们也是最不幸福的一代,以前上大学,一个人能养活一家人,现在上大学,一个人都能吃死一家人。98年学费2000不到,99年是3000,你们00的是多少?好象杂七杂八的加起来6000打不住吧?是不是?”
这句话说得周小落心中一疼。周围的人也是一阵嘈杂,大一新生,还陶醉在走进象牙塔的喜悦中,还沐浴在梦想的幻境里,好象根本没有人考虑到过这些。这句话好象说中了很多人的痛处,笑声零散,仿佛许多人都沉思着什么。
“别的不说,学费在飞一样的涨,但是学生越招越多,美其名曰——普及高等教育。其实呢?教书的还是那些人,学生成倍翻,教学质量上得去?!上得去才怪事了,咱们这400多人在这种教室吹牛还行,其他的课根本没法上,我个人这么觉得。再做个比较,老几辈子人上大学的时候补助是什么水平,现在还是什么水平。什么费用都飞涨,但是给学生的补助一分也没多给。最初的大学生,靠补助能养活自己,还能贴补家里。现在呢?估计连买双好点的足球袜都不够。我说的没错吧?”
台下几乎没什么人再答话,只是静静地听。周小落轻轻将那本《人性的弱点》放进抽屉,虽然还没有看书的内容,但那弱点两个字已经让他颇有感慨。人,或许本来就是可悲的动物吧,在利益与现实面前,一切都会显得那么脆弱。就连“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读书人都逐渐融入了经济热潮,尤其是在中国这样的特殊国情里,学子们就象是蜂拥的淘金者,不知不觉间就把最大的机会让给了贩水的精明人,换来的却是未可知的未来。于是每个人都把读书作为一个阶梯,而且这个阶梯的对面是越来越赤裸裸的丑陋。
只是丑陋的东西每个人都追求的时候,就不再丑陋了。或许他原本就不丑陋,只是前者们太过盲目清高了吧。
“其实,今天给大家说这些,不是为了告诉大家学上不起了,都不要上了。而是有些大学生,认为进了大学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无所谓了,主要任务就是混天了日等毕业了。他们就没有看到,现在每年要毕业多少大学生,有多少人连工作都找不到!父母辛苦让你们来上学,为的啥?他们不光希望孩子能玩好,更希望你们能学到真本事,将来能自食其力。报效祖国就不求了,起码做到英雄有用武之地吧?”
郭洋老师依旧在继续他的演讲。说实在的,这位老师不光是个体育健儿,也是个不错的演讲家,在座的400多位学生,几乎个个聚精会神,都融进了他的言辞之中。但是周小落却只听到了前一半,后边这些都允耳不闻,深深的疑惑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上大学,真的是自己所期望的么?自己到底为什么走进这个学校,到底是为了父母的期望,为了自己的理想,还是仅仅为了那内心深处不起眼的自私?这么久了,或许最迷惑,最无所适从的人就是自己吧?
学富五车?那从来不是自己所期望的。又或者把大学当做人生的桥梁,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或多或少,有着些许牵强。或者自己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好,即使做了皇帝,也是不爱江山的那种吧?周小落开始黯然。
这是第一次,周小落认真思考大学对于自己的意义,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到迷茫。
“简直太精彩了……”一路走一路说,张岩仿佛从郭洋老师的课上得到了醍醐灌领的意思,从出了课堂就一直慷慨陈辞,仿佛自己的人生蓝图在此刻便尘埃落定,大有一种天见尤怜的可爱劲。
“我觉得郭洋前面说的才是真心话,后面的也很对,但那是说给有些人听的。”小军发表不同意见。
“差不多,听说他有个侄子,家里为了上学,过年连猪肉都吃不上。什么社会进步了,经济发展了,报纸上说,现在的大学生都达到泛滥的地步,钱不是钱了,失学的大学生反倒不希奇了。现在的用人单位,要么要高中生,塌实又不傲气,要么用研究生,专业技能过硬。我估计,咱们大学毕业的时候,要么考研究生,要么就心疼大学的学费去吧。”海涛也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怎么听说是研究生没有本科生好就业呢?网上说,研究生专业技能没有博士生强,实际操作反不如本科生。我觉得辨证地看这个问题,应该是所指的工作岗位和性质不一样,才有这样的分歧。”劲海推推眼镜,仿佛在做总结发言。
“小落?”苏章见周小落不说话,赶上两步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还生气哪?下午我自己去搞定好了,不过中午你要请客吃刀削面哦。喂……你不是吧,怎么不理人的?你们来看看,周小落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几个一窝蜂地围上来,正说得热闹的话题也停了下来。
“什么怎么了,什么怎么了!”周小落皱皱眉头,“我在想问题,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呢,想吃刀削面是吧?今天中午我请客,去有照的那家。”
有照,是他们的代号,就是最地道,量最足的那家窗口。
“周小落同志,说话可要算话啊。”苏章捏着嗓子说道。
“靠,少恶心,咱们宿舍有一个是一个。”周小落一字一顿地重复。
“也!那还等什么,目标食堂,冲啊兄弟们!”张岩也不再规划他的宏伟蓝图了,拖起周小落的手就冲将出去。
或许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缺了一角,冷不丁给你一个错位,让你来不及反映。
就在新学期刚刚开始,一连串让周小落想所未想的事情悄悄发生了。
周小落家里的养殖场因为离农田太近,农药默默无闻地夺去了他父亲的梦想,本来捉襟见肘的生活突然一下子陷入了窘境。但这些周小落并不知道,只是连续几月没有家里的消息,觉得轻松了许多。因为一向反感父亲的一些做法,他对于这段没有家里消息的日子并不在意。
2001年春天,曹敏的爷爷突然病故,这些事情无疑会影响她的高考。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曹敏在没有任何家人朋友通知的情况下知道了爷爷的死讯。从小被爷爷疼爱有加的她悲伤过度,晕倒在课堂上,并最终放下一切,赶回小镇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这一来一回,时间已经到了2001年5月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