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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街的尽头,一个身披比暮色还浓风衣的男子,宛若石雕一样地站着,他的身材颀长,腰际一柄长长的剑,厉气很重,无边夜色中,似一只蠢蠢欲动的野兽。
    我本可以走过去,如果他不曾看我。
    他突然“霍”地看着我,翻飞的长发盖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犀利有神的眼,他凝视我的瞬间,我失了分寸。
    我们之间相隔无非几丈,我能够确信他是个绝顶的高手,遇上了我,难道另有所图。
    我一阵心惊,他若要取我性命,我必定不会是他的对手,怎么变故那么多?
    僵持的黑暗中,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却异常动听:“你是薛子菡!”很确定的语气。
    “对!”我点头,道,“你找我?”
    他身形未动,淡淡地笑,“想请你去个地方!”
    “现在?”我淡笑道,“你是谁?”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杀手!”
    我心惊,却淡然道:“去哪里?”
    “左拐,走二十丈,再右拐,走十丈!”他说的一丝不苟,我轻笑出声,真是个可爱的人啊。
    他转身,身形进入一条空巷,抛给我一个淡淡的声音:“你跟上!”他不欲与我多废口舌,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敬业,无疑是个出色的杀手。
    别无选择,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即使会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他在一片废弃的庄园前停住身行,这里,大概就是他口中我该来的地方。荒废破败,恐怕连要饭的都不会光临。
    我环顾四周,淡淡道:“你准备在这里解决我?”我相信他要杀我而后快。
    他募然转身,冷冷地盯着我,道:“不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很年轻,很俊美,但是满脸的阴气会叫人忽略了他的绝美。看到他也只有害怕畏惧的分量。
    我确实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冷不丁一剑猛刺过来,兴许杀手杀人就是这样的干净利落,他才是真正的杀手。我急急后退,剑尖才没有透体而出,疼痛瞬间变成了麻木,我想自己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心中遗憾,那么多的事情还没有了解,如何让我去得安心?
    他见一击没有毙命,轻巧地从我体内拔出剑,欲来第二招,若再被他刺中,我必亡。他的剑是名剑,剑柄剑鞘色泽古奥,剑刃细长而窄薄,刃上煅打的花纹繁丽细密。上面粘了我鲜红的血,似一副天然的丹青。
    我突然急中生智,急急喊:“住手!”本能的一句话,也得让自己多活片刻。
    他不愧是高手,剑尖在离我右胸半分处的地方,生生收住,他冷冷地盯着我,似在询问我想要说些什么。
    我挣扎着起身,扶住残墙,任鲜血狂涌,呻吟道:“让我死个明白!究竟你受了谁的指使?”
    他依旧冷冷的:“不好说!”
    我又道:“那个人给了你多少钱?”
    听到钱,他似乎笑了出来:“你的命很值钱,一万两黄金!”
    “太少了!”我冷笑:“你们杀手不是为钱办事么?那个人给你一万两来取我的命,我若给你两万两黄金,可否买下我的命?”
    他想都没想,收剑入鞘,淡淡道:“成交!”
    我惊奇之时,还有深深的感慨,金钱原来是一种相当万能的东西,想杀我的人心机算尽却还是漏了一点,他(她)可以拿出银两,我自然也不会落后;杀手只认钱,这个死理,竟被他(她)那么忽略了。
    今晚,我碰碰运气的一句话,却拣回了一条命。嘴角便涌上一层笑。
    他却冷冷道:“银两呢?”
    “没带身上!”我即刻回答,怕他恼羞成怒,又加了一句,“倘若你放了我,以你的资质如何会找不到我?到时候,一切就不是问题了!不要急于一时。”
    他冷冷道:“何处能够找到你?”
    “逸王府!”
    他沉吟好一会儿,终于点头:“你走吧!”
    我捏了把冷汗,也没有问他太多的话,杀手的反悔速度是很出乎意料的,我一路磕磕碰碰,才到了逸王府,在众人的耳目未觉之下回到自己屋子。
    一进门,浑身虚脱,便只会躺在床上大口喘气,刚才的生死劫难后我依旧还活着,右胸的穴道已经被封住了,血流得不多,黑色的夜行衣上沾满了汗水与血水,粘得我难受。
    脱下黑衣,俯看伤口时才觉一阵锥心的疼痛,幸好没有刺中什么要害软肋。一些肌肉伤而已。
    刚刚把黑衣藏起,退下里衣,预备上一些金创药,门外便想起小令的声音:“薛姑娘,您在么?我可以进来么?”
    来得真快,逸王必定是什么都知道了,或许刚才我根本不会死,又是在陪人演戏。还以为我自己有多么伟大呢,一切只不过是按着剧本进行。
    不禁发问:到底何时才是真的?
    我淡淡道:“进来!”没有了劫后重生的喜悦。
    小令甜甜地笑着,只披了一件做工精细的睡袍,刚刚睡醒的容颜,也是绝美不凡,手里什么都没有,就这样施施然走了进来。
    此刻我身上盖着棉被,平静地躺在床上,遮住了自己的伤口,疑惑地盯着她。
    小令抒了一口气:“薛姑娘可把小令急坏了!”
    我淡淡道:“急什么?”
    她做了个福,道:“刚才婢子曾来给姑娘端些茶水,却见姑娘房里没有人,王爷曾叮嘱婢子不能让姑娘有任何闪失,好在姑娘如今又回来了!婢子总算可以交差了。”
    “是么?”我淡然,“你可知我之前去了哪?”
    小令小声答:“婢子不知!”
    我好笑,淡淡问:“你也不知我何时出的门?”
    小令点点头:“是的!”
    我不太相信,却也不好说什么,深思片刻,才道:“那么你会不会将我今晚的所作所为源源本本告知王爷?”
    小令道:“如果王爷问起,婢子就会如实禀告!”
    我不罢休:“假如王爷不问呢?”
    小令瞬间抬头看我:“那么,婢子会绝口不提!”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伤口又隐隐做痛,只好强自忍着。小令见我已经安置,道:“姑娘还可以小休一会儿,奴婢告退!”
    想起身上的创口,我道:“给我备一桶热水!”
    “是!”她不曾迟疑片刻,立刻退了出去。
    无尽的倦意笼上心头,毕竟受了剑伤,体力不支。伤口还在疼痛,我已习惯,反正要不了我的命,疼一会儿也总会好的。
    嘱咐自己千万不能睡去,无奈头一侧,便没了知觉。
    睡得不沉,再次苏醒,是被小令提着热水在门口的敲门声所刺激,我慵懒地道:“进来!”
    小令轻盈地进屋,利索地把木桶装满水,一屋子立刻盈满了热气,这个夜晚不再寒冷。我摆摆手,她道了声“姑娘有事唤我,奴婢就在门口!”就下去了。
    水很清,也很烫,我立刻跳了下去,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尽量没有让自己的伤口浸在水中,否则会有锥心的疼痛。
    木桶里,我细细观察,剑刺的伤口其实很深,被热气一熏,越发绞痛。我轻轻洗净伤口,穿衣时手臂又疼起来,原来晨儿给我的刀伤裂开了,触了滚烫的水,哪能不剧痛起来?只是那痛,倒有些光怪陆离了。
    短短几日内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今凝脂般的肌肤上只有两处丑陋的疤痕,一段时间之后,是不是会更多,会不会就伤痕累累了?不敢再想。
    精细地包扎好伤口,天空已经泛白,躺在榻上,晃晃悠悠,总觉得体力不支,多走几步便会浑身无力,恐怕这次的剑伤需要好好调理。
    我毕竟不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总会对这样的遭遇眼色迷离,苦笑一声,又睡去,只是这一次,睡得很沉。
    第二日,这天并非晴空万里,整日阴沉沉的难受,我醒来已过午时,原来人受伤后那么贪恋枕席。
    我原先是和衣躺在榻上的,本想休憩一会,并没有盖什么厚实的衣物,醒来时却发现睡在床上,身上还覆着一条棉被。
    握着温暖的床铺,我正心里感激那么替我盖被子的人,小令端着茶水,进来了。
    小曲端着一些饭菜,紧随而来,看到我已起来,她们俱是一贯的笑脸相迎。
    小令替我拿来漱口水,甜甜道:“姑娘真是不爱惜自己身子,夜凉如水,怎么就这样和衣而卧?”
    小曲摆好饭菜,也插上嘴来:“若姑娘身体有恙,我们又不好交差了!幸好五更时王爷替您盖了被子!”
    “周渝睿!”我心里一惊,不甚明白,问道:“与他有关么?”
    她们两个嘻嘻笑笑,停下手中的事,立在一旁,才道:“姑娘可不是说笑?王爷今早天一亮就过来了,见到您这样的情形,责罚了我们几句,就立刻替你挪位置,盖被了!”她们瞬间说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取笑的语言,永远知道适可而止的妙人。府里有这样的侍女,也是一件舒服的事。
    我心存感激,却总怀疑他是做做样子,好换取我的信任,再站到他那一边。
    小曲凝视我良久,道:“姑娘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
    我下意识看看铜镜中自己的容颜,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很美,不过很惨白,定是昨夜流血过多,今日又一口气提不上来所导致,我不欲说什么,无论她们是否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是昨晚没睡好吧!”我随意编了个借口,想起正事,道:“王爷人呢?带我去见他!”
    “王爷事多,早早出去了!”小令道:“姑娘还是先吃点什么吧!”
    “吃不下!”我淡淡道:“他何时回来?”从见过薛子谦之后,没有什么大的感触,我不得已决定了自己的选择,就是想快些把事情解决清楚,免得身份不明不白,连自己都觉得别扭。
    小令道:“这我们做奴婢的就不清楚了!”她们什么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
    我不语,坐在窗前,小曲走过来,轻声道:“姑娘,好歹吃一点,无论你和王爷发生了什么纠葛,饭总是要吃的!”
    我回头冷冷盯着她,觉得她们真的不过是奴婢一般的角色,淡然问道:“你们对我了解多少?”
    “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小令隔着距离替我整理床铺道,“对于我们,服侍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我们也不须对姑娘了解甚深!”
    这话很直接,却是很入耳,我一时无语。
    小曲在一旁发急:“王爷走时吩咐,姑娘最近的每餐都必须按时送上,您可别让我们难做啊!”
    我被她说动,其实肚子早已饿得不行,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索性坐在桌前,饭菜还冒着热气,色香俱全,厨子好手艺,食欲就这样被勾起了。
    我拿起白玉筷子吃第一口时便觉得味道不对,再吃几口实在受不了,筷子一抖,立刻碎成几截,冷冷道:“这饭菜哪儿弄来的?”
    “难吃么?”她俩注意到我皱眉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是王爷吩咐厨子做的!”
    我强自忍住怒气,平淡道:“怎么又是周渝睿?他到底想怎么样?”
    每当我问到周渝睿,她们立刻闭了口,像是故意回避些什么,这次又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任我在这里吹胡子瞪眼。
    我发怒也事出有因的,盘中饭菜的味道着实苦涩难以入口,甚至与中草药的味道相似,偏偏其中加了油盐酱醋,更是怪中之怪的口味。
    她们两个默不出声,与其说是对我的畏惧还不如改成看我不屑一顾,她们的漠然刺伤了我,我发怒:“你们两个到是说话啊!没必要这里的厨子的手艺那么上不了台?”
    “我们没什么好讲的!”小曲微笑道,“一切只是替主子办事,姑娘若嫌这饭菜不合口味,大可以全部丢了,全砸了,但王爷为您送上如此的饭菜总有他的原由,您把帐都算在我们身上可不是不公平?”
    她说得不卑不吭,理直气壮,我气得什么表情也没有,坐了很久,看了她们很久,无奈道:“都下去!”
    她们身形未动,指着桌上的饭菜道:“姑娘预备把这些东西怎么办?”
    “统统撤下!”我摆摆手,一字字道。
    小曲淡淡地道:“但婢子不能保证以后的几餐味道会有所改善,姑娘得先尝试着吃,王爷不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那么您也就得吃这饭菜那么长的时日,姑娘还是想明白为好!莫等到那时人面憔悴,比黄花消瘦。”
    这话不无道理,如今我身在逸王府,吃穿住行全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想有本钱,就得做到养精蓄锐,忍气吞声。驯驾不羁并非用在这个时候。
    况且我身上还有未愈的伤口,它们还在隐隐做痛,养伤为关键之事。
    我暗舒一口气,瞥她们半眼,拿起另一双玉筷,在碗中搅动,一口一口地夹着菜往嘴里送,很多次都想呕出来,可依旧强行咽了下去,
    总算吃得差不多了,吃饭原来也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我迫不及待地拿丝巾一抿嘴,便起身往外走。
    “奴婢还有一事相告!”小令依旧是甜美如斯的声音,“王爷还吩咐,从今日起您不可出府半步,最好连这间屋子也不要随意出入!院子里有顶尖的高手,姑娘最好不要动用武力。”
    “什么?!”我”嚯”地抬头看她,她眼里笑意正浓,我什么话也不想问她们,反正她们也什么都不会说,我转身,懒懒躺回软榻。
    无论逸王想干什么,如今也不想多问什么,是是非非,他的思量我又能懂多少?我在这里猴急,他在一边看戏。看样子,在某件事情之前,他的铁了心要好好玩玩我了。
    “姑娘好生休息!”她俩道,“我们先下去了,有事您就唤一声。”
    屋门被掩上,看着小曲小令盈盈经过窗边,许是春季容易犯困的缘故,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沉沉睡去。
    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生活持续了十日,我保受十日的食欲之苦,好在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精气神也胜过往昔任何时候。
    第十一日清晨,我起得异常早,换里袍时注意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深红色,一寸长的疤痕,不细看还察觉不出来,我疼惜地轻轻抚摩着它。
    这疤痕或许终会成为某段回忆的开端,每一些身体上的痕迹都是永恒的回忆,沟壑纵横,千丝万缕,皱纹抑或是伤痕,因为无论我们走到哪,总会带着这身体,这躯壳,直到死了,回忆才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几日小令小曲寸步不离地围着我,什么事都做在我前面,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华丽中的厌倦。而逸王也似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声灭迹地一直不曾听她们提起过他。
    十一日终于忍不住,掌灯时分,小令来送茶水,顺便递几件换洗衣裳,她依旧是甜美如斯的笑容,我接过,淡淡地问她:“你们家王爷可曾回府?”
    她轻轻道:“奴婢不知!”
    我心里立刻燃起一阵怒气,她总是不温不火地露着神气,我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起身绕开她,就要出去。
    她有些急了,喊住我:“王爷没有传话,您就不能擅自出去!”并一下堵住我。
    “不自量力!”我斜看她一眼,不欲与她多废口舌,只一招“小擒拿”便将她双手缚住,抛到了一边,她就势倒在了地上,似是摔得很重。
    我不顾她,凭借着脑海里微弱的记忆,在府里穿梭寻找周渝睿的处所,像一个迷路很久的孩子,眼光迷离;如今,我也的确无处可去了。这样被他晾着,不是个办法。
    眼前唯一的一条明路,竟然还是得从周渝睿身边铺过。
    或许是小令摔得太重,许是我脚步太快,后面竟没有人跟着,暮色已经浓了起来,府里点起了奢侈华丽的宫灯,一盏盏,原本是普通的火光,但在我眼里却是光怪陆离。
    这府里楼阁走廊蜿蜒纵横实在太过杂乱,我随手拉住一个端着茶盏的侍女,问道:“知道柳……王爷如今在何处么?”
    那么侍女奇异地打量了我片刻,才缓缓道:“王爷在书房!”
    我道:“书房往哪里走?”
    “新来的吧!”她轻笑,“就在这走道尽头,‘舒心一隅’就是了!”
    我连谢谢也没有回,脚步急急地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舒心一隅”不过是府里普通的一间房而已,只是窗前有一泓澄澈见底的清泉,杨柳依依的初春时节更是让人凝神静气般舒畅。所以才会被周渝睿看重作为书房。
    如今我却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伫足观赏,房里亮着灯,我不管书房里有什么人,反正也没有多少人见过我的,更不知我是谁,书房门外又没有什么侍卫,我索性一把推开门,像是打开一个陌生的世界,抬脚便踏了进去。
    顿时,只有傻眼。心里充斥后悔与不解。
    这夜里有风,从窗户透了进来,桌案上的宫灯半明半暗,淡淡一圈光晕,站立着的周渝睿的脸也是半现半隐,轮廓纤丽,眉眼濯濯如剑气凌厉,别有一番风采动人。
    他看我,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身边还有一个风神俊朗,背影挺拔的男子负手背对着我,一身青灰色锦袍,甚是随意的架子。我刚要喊出他的名字,他却回过头来,坚挺如玉的脸孔一丝都不逊色于周渝睿。
    我看得呆掉,他竟然是薛子谦。这世上有些事情竟会是这样的巧。像是特意安排好的一出戏,最近的事总让我感到莫名的恍惚。
    薛子谦一贯浅笑着,眉宇间显露出一丝嘲讽与戏弄,他微微点点头,算是和我打过照面了,随后回头对周渝睿轻笑道:“她就是这样的乖巧伶俐么?”
    他显然是在说我,我听不懂,只好不动声色地看着周渝睿,他微微皱了眉,对我淡淡道:“薛子菡,你先下去!”
    我本来携了一肚子怒气,此刻就这样消散了,也只有言听计从的份了,屈身道:“是!”
    “不必了!”薛子谦叫住我,对着周渝睿温文尔雅,“柳兄还是和子菡说几句吧,免得她以后又误了规矩!”
    周渝睿脸色有些不对,没好气的样子,随便揖身道:“不送!”
    薛子谦在我身边擦肩而过,却再不曾看我一眼,淡淡离去,顺手掩了门。我在场,他亦不好与周渝睿说些什么,只得离去。
    屋内,只剩我们两个。
    我伏耳恭听周渝睿会训我些什么,但他却径自坐了下来,端起明瓷薄胎的冰纹茶盏啜了一口,头也没抬,淡淡道:“这样尴尬的局面你可满意?”
    我虽然意识自己太过分,却也不想受制与他,我站在原地,道:“王爷在责备我么?”
    忽然,他脸色一沉,‘啪’地一声将茶杯掷回桌面,喝道:“薛子菡,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我眼神一滞,知道他生气了,却笃笃定定:“可不是王爷逼的?”
    “对,什么事都是逼出来的!”他突然又笑得优雅:“子菡,这下总算你没有了选择!你走的这一步也算是水到渠成!颇得我意。”
    “子菡不太不明白!”我道。
    他看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笑得狡黠:“这几日你的伤是养好了,可脑子似乎不太灵光!”
    “伤?”我心一惊,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准备瞒着我?”周渝睿在我跟前站定,佼有兴致地睨我,“小令告知我她闻出你房里的血腥味甚浓,我便猜测你定受了伤!”蓦地,将修长细润的手探进我的里衣,他是手很温热,我正在惊讶的瞬间,他迅速一拉衣襟,我的半臂香肩就暴露无疑,灯下,异常润白。却露出一道异色的伤疤。
    一看,便知是新创。
    他没有问我受伤的原因,或许他早就知道,或许他是再尊重我。
    “伤口愈合得很好!——受伤是难免的。”他肆意地淡淡抚摸着我的伤疤,轻轻地,沉着,“我的药总算起了功效!这几日的饭菜可合你胃口?”
    “承蒙王爷关心,子菡受宠若惊,又难得王爷别出心裁一番!”我退了一步,想起那些怪味的饭菜,掩紧衣衫,瞪他:“王爷,我人虽在你府中却不代表你可以轻薄我!”
    “轻薄?”登时,他笑不可仰,笑起来的时候面露一脸风流潇洒,其实,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儿。
    “急什么?”他眼波如流,笑得狡黠:“我这样的一个动作你也要大惊小怪,以后,何以生存?一个地位不是甚高的女子想追名逐利,身体便是首当其冲的武器。何况今天我还并不想对你做什么。”
    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我听得入耳,不免露出悲哀的神色。女人,无非两样东西可以依靠,地位以及美貌。若这些都没有,她无法风华照人。富家小姐才可以日日面露矜持,以前我有这样的地位,现在,已不复存在了。
    他突然凑过来,在我耳边低低道:“我若想要你的身体,随时随地都可以!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他不等我说什么,离我远些,又恢复原先的神情,淡淡道:“说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轻轻一笑,忽略他刚才暧昧的话语,笑的冷淡凄凉:“本来准备如您所愿,可惜现在我后悔了!”
    我并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去换取什么,身体是最宝贵的,绝对不能作贱掉,而周渝睿无非是把我当成了那种人。
    他凝视我,深邃的眼神似是一个无底深渊,直达我内心深处,他笃定道:“我说了,你没的选择!”
    “为何?”
    他好笑,不是不得意:“因为薛子谦对你已有了成见,至少他会认定这半月来你我的关系已非同寻常了,你会这样大胆地冲到我的书房,连门也不用扣,就算是我的王妃也不敢这么妄动!你可明白?”
    我愣在那里,手无足措:“子菡明白了!”
    “那就好!”他抿嘴一笑,“在我府里好生待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只要把心留在我身上!其余的,我什么也不担心。”
    我不由得苦笑出声,他所谓的合作只是让我像个侍女般在他府里,他图的也并不多,不过多拉拢了一个人而已。
    “笑什么?”他淡淡道:“你不要以为你的生活能够过的舒坦,以后的路未必是条条大道;而我也未必会那么好心地处处迁就着你。”
    我道:“薛子谦来逸王府有何要事?”
    “你倒还什么都管。”他轻笑,“他当然来向我打听你的近况,顺便关照了我几句,怎么说你都是他妹妹。”语气不对。
    我刚想再问些什么,门外有人扣门,一个侍卫低低道:“王爷,清忆郡主身体有恙。”
    瞬间,周渝睿整个人都变了,他的眼神紧张而灼热,就连他周围的空气也牵动起来,虽然我不知清忆是谁,但这名女子必定为他深深挂心,必定是不一般的人物。
    他侧头看我一眼,打发我道:“你就看着办吧!”语毕一个箭步夺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也只有痴呆的份。不只为何,心里总在想着太多的事。肯为女人动心,这才是男人,看得出周渝睿便比薛子谦更像个男人,更会用情,换言之,更值得相信。
    我照着来路回了自己的祝葫,索性自己的记性不错,一推门,却见薛子谦施施然坐在我的八仙桌上,看着我进来,一颔首,似乎连空气都荡漾开了,他又笑得让我惊心动魄。
    我愣愣地关上门,拉了跟凳子坐下,心里存着份芥蒂。我淡淡道:“你还没走么?”
    “你怎么不走!”他不再客气,挑了眉,冷冷道:“本爵找你关照几句!”
    “如何?”我婉言一笑,“难得爵爷关照!”
    “少来!”他嘲讽:“你和周渝睿处的不错么?”
    我笑的真切:“可不是托您的福,周渝睿这人实在和善!又见我是从相府出来的,特别的关照。”
    “怕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图甚大啊!”薛子谦冷道,“嚯”地凝眸视我,“你可知考虑了?”
    时值今日,恐怕我在他眼里早已非同一般,他定以为我已是周渝睿的女人,我也无须再理会他的误解,将一切感情封杀,笃定地点点头,直截道:“你来关照我什么?”
    “没什么!”他笑得优雅,“只不过劝你不要和周渝睿走得太近罢了!”
    我心一动,脱口而出:“怎么?你心里不舒服了?”我后悔,不该给自己抬高身份。
    他置若罔闻,微微笑着,端起一杯茶,轻轻浅了一口,淡淡道:“你是我的妹妹,终究还是要站在我这一边的!就像这杯中的茶叶,喝的时候总会滑到我的嘴边的;现在和他挨得太近,不怕到时候收场不了?”
    我不解,这年头人说的话全部都是些大话,到不知道哪句当的了真,他们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像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张口闭口的要求让我心里难受。说到底,一个个全部都在逼我上梁山。
    我冷冷笑了半晌,淡淡道:“你知道么?这相同的话周渝睿曾经讲过一遍!”
    “我知道!就凭他的本事。”他笑的清雅,眼眸犀利,“但我相信你没有答应,因为你怎么敢答应!”
    “错!”我干脆地打断他,笑得冷然,“薛子谦,你真以为自己是谁,能够料事如神,什么事都能左右其中?如今,恐怕真的要让你失望了。——当初你说你不要让我把自己当回事,现在你还不是眼巴巴你来这里求我。”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事情仿佛有那么点样子了。”他平静地看我一会,淡淡舒了口气:“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我不远千里把你接回相府,又为你处处挂心。你哪里不满意了?”
    我看他,冷笑:“你的居心我可不敢恭维,到了相府,我一直受苦,你的挂心,也是事出有因,子菡没有那么愚顿。况且周渝睿比你看得起我。”
    “一个女人而已,他喜欢也不过瞬间的事情。”他嘲笑道,“世间的繁华享受,七情波动,你这样一个女子一旦贪恋必定会苦不堪言!”他幽幽道,“恐怕你当初的决定又该换了吧!”见我沉默,他凑过来,小声呢喃:“站在我这一边,替我陪着周渝睿!顺便替我拿一样东西。”他越说越小声,我却句句在耳。
    “什么东西?”我心一惊。
    “一件无价之宝——深碧玉。”他轻轻巧击着桌面,“无论你明夺暗抢或是耍尽各种手段,务必把东西拿都手。”
    我讨厌被人利用,一口回绝他:“恐怕我力不从心!”
    “哼!”他冷哼,“你刚才还不是说他看得上你么?让你取件东西有这么困难?”
    我淡淡道:“如果我坚决不同意呢?”
    他的双眸冷若秋霜:“我就给你喂毒。”
    “你敢!”我跳了起来,心,一念成灰。
    “有什么不敢?”他笑了起来,眼里针芒无数,“什么样的女人我搞不定?什么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我心里不服气,还要找他曾经的漏洞:“当初你不是说一切只为我好么?如今怎么声色俱厉偷蒙拐骗全部用上了?”
    “难道这事对你没好处么?”他淡笑,“你还真是看得肤浅,你一旦有了能力替我当事开道,不就显示你本身的手段已经足够让人侧目了么?这种结局是你我所希望的。”
    我被打败,无辜加以愤怒地看着他,被人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受,我只好收回心绪,平静地道:“你不觉得你很可耻么?”
    他笑出声:“终有一天,你会觉得你比我更可耻!”
    “你给我滚!”我怒吼,一把拂过桌上的杯盏,它们摔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像我的心。全是被刺伤的愤怒。
    “过来!”他冷冷地一把揪住我的下颚,硬往我嘴里塞了一粒小小的药丸,又取起茶水看着我把那药丸吞了下去,他才放开了手,得意地笑着,“这药很毒,三个月之内可以保你相安无事,那么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别让我失望。”
    我不语,捂着胸口,恨恨地盯着他,他怎么能这么说话?但是我也确实说不出话来了。
    “很好!”他俊逸地笑,“你总算明白了。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他潇洒地抽身离去,留下一袭飘逸的衣角。
    “站住!”我喊祝蝴,早已恢复了神情。
    他回过身来,颇为意外地看我:“还有事么?”
    我撑住桌子,问道:“当初伊秋月把我送进逸王府就是为了你的目的!”
    “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可言,她只不过为我办事!”他淡淡笑,轻描淡写地抛出两个字:“是的!”
    “为什么挑了我?你不觉得我很可怜么?”这话一出,我便觉得自己很傻,因为答案我都已经知道了,却还想听听他怎么说。
    “别这样看不起自己。”薛子谦淡笑道:“你是我妹妹啊,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和逸王太相像!他欣赏同类的人,尤其是女人!记住:那只是欣赏,那种情感可以撑得很长久。暂时好好地在他身边待着,你会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的!”他不再看我,披着星光,走了。
    他说的是真话,永远都是单刀直入,我对所谓的情义,再一次绝望,那次在苏州,我们游山玩水的诗意,那次我落水后躺在温床上,他坐在床边柔声安慰的场面我还记忆犹新,他那么紧张急切的表情,那么动听温雅的声音,如今已经重叠又重叠,那温暖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哥哥,却是这样的品质。
    终究,有时候,我们的一切言行举止都是身不由己。强忍无奈的感觉就像是生活在细口瓶里,潜意识地我们总在抗拒什么,却又被一种无形的现实压制,然后,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对与错,进或退,生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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